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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0 01: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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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碧蓝的水波轻柔荡漾着,像一匹丝绸安静的无限延伸,包围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李琅琊和安碧城像封冻在坚冰里的一双鱼,呆呆地环顾着四周——真的有飞鸟般的鱼群随着水流溯游飞掠,鱼鳞泛起的荧荧光彩一点点照亮了水底的迷境。
就在刚才两人奔出房门的一瞬间,卷着榴花的大风呼啸而来,视野像热砂扑面般一片迷茫。与其说是初夏的风,不如说是狂乱舞动的水流——而当两人定下心神睁大眼睛时,果然已经陷身一片诡秘的水域。长安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五月炎天忽然在某处 脱离了常轨,两个人好像跌进了时空的错位空隙面面相觑。
“……这是哪里?”李琅琊思索了一会儿前因后果,终于问出了那个平凡的问题。
他正对着安碧城,只看见波斯人的绿眼睛中慢慢浮起了难以言喻的神情,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了李琅琊身后。顺着那白皙指间点出的方向,李琅琊霍然回首——像神灵端坐在幽蓝水波之中,那是一艘缀满了暗绿锈渍的楼船……左舷破开了一个大洞,但无数珊瑚枝丫虬结着从其中探出手臂,厚厚的水藻像青苔一样包裹着巨大的船体——它简直就像从水底生长出来的幽灵大宅!
就在片刻之前提起过的“鬼船”怪谈活生生出现在面前,已经对于怪异事件见多识广的两个人还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看着银鱼向楼船的 轻盈迥游,安碧城踌躇一下还是开了口:“我们被拉进这里,说明有人故意想让我们看到这些——怎么样,上船不上船?”
“可是……端华的事怎么办呢?朱鱼说他‘消失不见’了啊……”李琅琊看起来又是好奇又是忧心忡忡。
安碧城转动着眼波来回打量着水中奇境,闻言却忽然有了主意:“我们现在还没有被淹死,这里大概是结界之类吧……在别人眼里,我们俩大概也是‘消失不见’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你不觉得都和那对新人有关吗?”
好像验证着他的话语,女子的尖叫声蓦然划破了水底的寂静!那叫声正是来自楼船的舱室,两人对视一眼,再无犹豫,飞快地向船上奔去。水波没有令人窒息,却好像有种意外的轻巧浮力,两人攀上舷梯的动作快得自己都有些诧异。跑过了遍布着零乱珠宝与家具的通道,刚才那惊恐的叫声似乎来自更深的所在……
通道尽头有扇幽深的门楣,在因奔跑而动荡的视野里越来越近。就在一步之遥的距离,被水藻纠缠的门扉猛然被往外推开!一个耀眼的红影子飞扑出来,像朵艳丽的妖花轰然开放,直与冲在前面的李琅琊撞了个满怀。
被那沉重的力量冲得立不住脚,李琅琊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往后栽倒下去,和一地零乱堆积的珠玑锦缎滚在了一起。他晕头晕脑地半支起身子,挥开缠在腕间的水草和珠串,却又正对上一张雪白又惊恐的脸!
两个人同时惊叫一声,被火烧一般迅速拉开距离。李琅琊手足并用地往后挪动着,这才看清了刚才撞进自己怀里的人——披着大红衣衫的姣好少女,虽然长发凌乱,神色惊惶,但分明能看出是新嫁娘的服色。她也稍定了一下心神,瞪着李琅琊颤着声音叫起来:“你是谁?这是哪里?你们……你们把我的夫君弄到哪里去了?”
旁边绛红的珊瑚堆忽然动了动,再动了动,松脆的骨质一片片崩落下来,露出了半埋在其中的少年书生的脸,他一边奋力拨开胶结的珊瑚枝,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挡在女郎面前,努力提起中气说着豪言壮语:“琼罗,别怕!有我在,有我在,这些妖物伤不了你……”他的身上,也一样是红色明艳的吉服。
被莫名指控为“妖物”的李琅琊完全糊涂了,安碧城则醒悟得快,指着那一对情绪激动的青年男女喊了出来:“裴公子!琼罗小姐!你们也被带到这里……那么,那么,端华在哪儿?!”
琼罗的反应则是茫然的表情:“水精阁主怎么也在……你说什么?‘端华’是谁?”
李琅琊也突然明白了这对新人的身份,忙不迭地描述着:“就是那个去抢亲的红头发小子啊!他不是和你们一起消失不见得么……”
虚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阴沉的轻笑:“你们在找我吗?”
像从浓稠的黑暗深水中缓缓上浮,紫袍与红发的高大身影渐渐现出了轮廓。深浓的眉眼间蓄着风雷,那是从未出现在这张年轻脸上的陌生神色,却和着阴暗的海底深渊十分相衬。
李琅琊一见到他便长长地松了口气,正要跑过去问个详细,却忽然止住了脚步——不好的预感冷冷地攀上了心头,安碧城也从后方拉住了他的衣袖:“……等一等,事情不对!他……不像端华……”
的确,那容貌是端华,冷冷收缩的立瞳和苍青肌肤却不是端华。遍布在身上发出清冷磷光的鳞片更不是端华……好像那个全无心机,大说大笑的年轻武官已经被封锁入沉眠,现在占据这身躯的是个妖异的生物,根本不该出现在人间。
他那好像冰火互相交缠的目光越过了李琅琊和安碧城,直直地投向那对新婚小夫妻,却又染上了一丝困惑——两个人望着他的神情是完全的惊恐,琼罗拉着裴春卿往安碧城身后躲藏着,急急地问道:“这个人……不是我那天在水精阁买簪子遇到的吗?他是什么人?这是怎么回事啊!?”“不就是我买衣料那天遇到的人吗?难道你们都认识?”裴春卿也同时喊了出来,结果话音混在一起谁也没听清。
安碧城突然大喊一声压过两人:“琼罗小姐!你的石榴簪呢?”
琼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虽然云鬓散乱,珠翠坠地,但那支纤长的石榴簪却奇迹般地缠绕在发丝里。她拔下簪子错愕地望向波斯人:“……石榴簪怎么了?”
“丢掉它!就是它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琼罗惊得手一抖,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下意识地把簪子往前方一扔——古旧的金子在幽暗的舱室中划出一道金砂般的痕迹,时间仿佛随之被拉长了。它翻转着掠过了“端华”的脸颊,在他侧颜上迅速留下一道绝细的伤痕,随后越过他肩头,直接撞上了斜倚在舱壁的一面大琉璃镜。
预想中的清脆碎裂声并未响起,那簪头石榴碰到镜壁的一瞬间,镜面琉璃像水银一样抖动着漾起了波浪。滔滔幻水从镜面中奔涌而出,无声地穿透了几个人的身体,然后如同散碎的冰晶徐徐升起,在半空中凝成虚幻的影像——那是封存在镜中不知多少岁月的记忆……
被风暴折断了樯橹的楼船向海底慢慢下沉,在浅水与深海的明暗交界之处,肤色暗蓝,红发獠牙的生物如同游鱼般灵活地巡行,忽地躲藏在了海中突出的峭岩之后——随着船中的绫罗珠翠一起下沉的,自然还有那些脆弱不堪的人类躯体,船倾片刻凄怆的呼救悲鸣此刻已经归于沉寂,沉入这样的深水之中的,都是沉默的亡者……但其中那个红衣青丝、腰如尺素的少女是那么美丽!连下坠的姿态都像是一个飘转的舞姿。岩石后的夜叉轻轻霎着眼睛——作为在深海中生存的魔物,他当然知道溺死的魂魄都要汇集入龙宫,再由渡船送往冥府。但他管不住那颗冰冷之心从未有过的悸动……他从没见过那么美好的生物,他想要把她变成自己一个人珍重爱惜的珠宝……不愿再多想,他脚下轻轻一纵乘着水流向那红衣的倩影追随而去。
——悠长的时光在这艘沉船中凝固了,夜叉却日复一日地焦灼不安。他把那红衣少女藏在沉船的残骸中,这里是无人造访的深海角落,他小心地掩藏着这个秘密却心甘情愿。但他和她毕竟是两个世界的生物,他不懂她的语言、她的感情,却知道自己想要她快乐,想看到她的笑容——他甚至不懂得什么叫做“笑”,只在龙宫远处遥遥望见过那些高贵眷族,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他只知道这是美的、好的。但是,他的美丽女孩从来没有过这个表情……他不知该如何表达,也不知能做什么,只好不停地搜罗着沉没在海中的人间珍玩,好像盛开花朵一样的贝壳、珊瑚……把它们堆满了船舱想让她欢喜。
深海中蕴藏的风暴再一次来临之前,夜叉隐藏人类死灵的事终于惊动了龙宫水府,也就是在追兵到达的那一天,一直悲伤于自己被“妖物”囚禁的少女用一把贝壳磨成的薄刀刺进了他的胸膛!然而就在同一个瞬间,女孩那一直被夜叉用微薄灵力维持的身体也迅速崩解、腐朽,化成了早该出现的本相——死去许久的白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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