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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我和他。
我打破了静默:“你……明天还得上班吧?哦,应该说今天了。”6岁以上的孩子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事儿,我休假。”他看了看我说。
我干干地笑了笑,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你太冷了……”他说完,慢慢站起身,盯着我的衣襟一步步走过来:“一定是水袋凉了,你掏出来,我给你换点热水。”
“不……”我朝后闪了闪。
“你怎么了?”他诧异地看我。
“没怎么呀!”
他笑了笑,那笑意里隐含着一缕嘲弄,我明显感到他的眼神不像人的眼神!
我把一只手插进怀里,紧紧抓住那筒杀虫剂,就像一只羊羔面对一条软软的毒蛇,希望用它的角保住性命一样。
他突然说:“你小时候爱捉迷藏吗?”
我直直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又笑了笑,说:“我最喜欢捉迷藏了,我藏起来任何人都找不到我。如果我不出来,他们永远找不到……”
我想他说的是真话。那天,他从黑暗走向黑暗,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
“我可以用一下你家的厕所吗?”他突然说。
这时候,我才说出了两个字:“……你用。”
“谢谢你。”
说完,他转身朝厕所走去。也许,他上完厕所就该走
了……
过了好长时间,我一直没听见他冲水的声音。
忽然,我想到了逃跑。
可是,这是我的家,我往哪里跑呢?
跑到朋友家去? 深更半夜把人家敲起来,说有个人在我家聊天,一直不走,我趁他上厕所就跑到你家里来了———那不是太可笑了吗?
渐渐地,我不抖了。
他还是没出来。
我有点惊诧了,抓紧怀里的武器,悄悄走到卫生间门口,发现里面黑咕隆咚,没有开灯。
我叫了一声:“常青!”
里面没有声音。
我敲敲门,又叫了一声:“常青! 你在里面吗?”
他不在里面在哪里?这个卫生间四周都是墙,没有窗子。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我轻轻扭了扭门把手,里面锁着。
我快步拿来钥匙,把门打开:“吱呀……”
里面静得可怕。我站在外面,伸进手去,打开里面的灯———我傻眼了,里面空荡荡,那个诡怪的保安不见了!
这家伙在跟我捉迷藏!
我的眼睛快速在卫生间里扫视着,判断他能藏在哪儿。
我猛地拉开淋浴房,没有人。
我又打开洗衣机的盖,还是没有人。
除了这两个地方,哪里都藏不住人了。
我静静地站立,一动不敢动,这样会使我的听觉保持极度灵敏,没有一点干扰。
四周太静了,就像一个没人居住的空房子。
———假如,有个人跟你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捉迷藏,可是你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这个人,怎么都看不到他那张笑嘻嘻的脸,一直到天黑,一直到很多年之后……你再没有找到这个人! 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这个卫生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逃出去,马桶管道都伸不进一个拳头,排风孔还不如碗口大,地漏像个老鼠洞……
我肯定,他就在这个卫生间里,正暗暗地笑着,可是,我却看不到他……
马桶里的水冒了一下泡,我紧张地朝那里看了看,忽然想起了我的那篇恐怖故事:有个人把一条满身都是毛的虫子扔进了马桶,最后它又变成无数的虫子爬了出来……
难道这个常青会从马桶里露出头?
我紧紧盯着它,它又没有任何声音了。
过了好长时间,我终于退出来,回到了客厅。
窗外是黎明前的黑暗。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不甘心地站起来,悄悄走向卫生间。
突然,我的头皮“唰”一下就麻了———卫生间里的灯被人关掉了,里面漆黑一片。
我站在外面,朝里面轻轻叫道:“常青……”
没有一点声息。
我朝黑咕隆咚的卫生间里踏进了一步,伸手去开灯,可是,灯没亮。
我的心剧烈地抖了一下,赶紧退出来。
我拿来手电筒,朝里面照了照,还是什么都没有。我试探着走进去,半空中悬挂着一只毛烘烘的东西,差点撞在我的眼睛上。
我后退了一步,用手电筒照着它,定睛观看———是一只很大的蜘蛛,很多爪子都在慢慢地舞动,那是它的一种表情。
我隐约看见它长着很多眼珠,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那些圆溜溜的眼珠,藏在密麻麻的毛毛里,闪着绿莹莹的光。有的眼珠在看我,有的眼珠在看我的身后,有的眼珠在看黑暗的天花板,有的眼珠在闭目养神……
我家卫生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蜘蛛!
我极其恐惧,极其恶心,拿起笤帚疯狂地打过去,把它打掉在地上。
然后,我急忙低头寻找它的踪影。
它不见了!
光洁的地板上只有一只拖鞋,我哆哆嗦嗦地把拖鞋掀开,一眼就看见了它,这节肢动物蜷缩了所有的爪子,像死了一样。
但是,这骗不了我,因为它那些藏在毛毛里的眼珠都在死死地盯着我,有的眼珠盯着我的眼睛,有的眼珠盯着我手中的笤帚,有的眼珠盯着我的耳朵眼,有的眼珠盯着我的毛发……
我抬脚用力朝它踩去,它一下就软绵绵地碎了。
我抬起脚看了看,它的尸体已经支离破碎,众多的眼珠都爆裂了,只有一个眼珠滚到了一旁,圆溜溜地闪着幽光,还在盯着我。
我又一脚踏上去,这个眼珠也碎了。
我靠在墙上,开始胡思乱想。
我踩死了一只蜘蛛,这本来是一个芝麻大的事情,可是我担心,明天早上我看见一具七零八落的人的尸体散落在卫生间里。
他就是郊区电视台的保安常青。
那样的话,我就成了杀人犯,一个肢解尸体的变态杀人犯。
而且,我把尸体埋起来都不行,至少艺文知道,昨天半夜常青来了我家。
———如果,一个人因为杀死了一只蜘蛛而被判死刑,那将是人类环保史上的一件空前绝后的事情。
我疲惫地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我的大脑好像没有润滑油的轮子,艰涩,滞重,缓慢,它“嘎吱吱”地转着,转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听见有个人在叫我:“周德东……”
我打了个冷战,却没有彻底醒过来。
那个声音继续颤巍巍地叫着:“周德东……我就在这儿啊……”
我使劲睁开眼睛,确实有人在叫我。
“周德东……”
我昏昏沉沉地站起身,朝卫生间走去,那里面还是一片漆黑。
“是我……”
这时候,我才听清是有人在门外叫我。
“谁!”我已经受不了类似的打击了。
“是我,艺文啊。”
我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表,早晨五点十四分。
“这么早,你来干什么?”我在门里问。
“你把门打开。”
“我问你,你来干什么?”
“你怎么了?夜里,你给我打电话,口气那么惊慌,最后你说了一声‘完了’,电话就断了,我特别担心,就跑来了。”
我的心放了下来。
一确定他是我的同类,我蓦地感到他特别亲切,立即伸手开门锁,可是,我的手又僵住了。
我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足以让我对他失去信任———他不是不知道我家住在哪儿吗?现在,他怎么突然找到了?
我把手缩回来,低低地说:“艺文,昨晚你在电话里不是对我说你不知道我家住在哪里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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