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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脑裂》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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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2:00:54 | 显示全部楼层
 公羊说:对。他又接着念道:

  后来我活到这个年纪,懂得了逃避自己。神和鬼,他和你,最可怕的还是我自己。

  大耳接着念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一天我不想逃避。

  公羊说:对了,我逃到黑暗的阴影里,恐怖地面对我自己。我无从逃避。

  A教授说:无从逃避,就不逃避了。是不是?人生在世,两头都是空的,从无中来,

  到无中去,只有这中间一段是实在的。要是再逃避,那不也成了空的?一切皆空,又何

  必活呢?活,就要活得实在些。

  公羊说:对,所以,最后的一段是:

  如今我即将离去,却是什么也不想逃避。我愿伴着他,伴着你,伴着神,伴着鬼,

  伴着一切可爱的东西。……

  说到这里,公羊气接不上来了,他用左手吃力地指着自己的嘴,好像嗓子被什么东

  西堵住,要别人把那东西掏出来。华丽立即抱住他的头,在他胸口揉着,揉着……公羊

  的左手慢慢地垂下了。以后再也没了动静。他已去……

  时正中午,皓日当空,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整个屋子被照得暖暖的,亮亮的,

  人们无汗也无泪。只有大耳长叹一声,说:结局总算圆满的。

  脑裂

  六十三

  公羊死了!

  公羊死了。

  公羊死了……

  苏三离了洪洞县。

  宝玉走出大观园。

  一切都划上了句号。

  可是一切活着的与公羊有着那样这样关系的人却开始忙碌起来,要为他开个追悼会。

  公羊是不愿意开什么追悼会的,可是现在谁能给公羊的身后事当家呢?他没有亲属。与

  小母羊已离,与华丽未“结”,父母已死,又无兄弟姐妹。真个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所以,现在的公羊是大家的,大家想在他的追悼会上聚集一下,把他已经划好的句号措

  得更圆更黑,谁又能说什么话?

  追悼会在火葬场的一间大厅里举行。来的人足有二三百号,一律挂着黑纱,戴着黑

  花,面目阴沉而忧戚。

  公羊的遗像非常年轻,是大学毕业时的毕业照。中山装的领子扣得严严实实,把他

  的脖子完全遮住了。但是他的笑是那么轻松,那么灿烂,既不严实也无遮掩。

  遗像的两旁悬挂着A教授和大耳写的两副挽联。大耳写的是:

  天荒地圆,无棱无角,始得永恒;

  心猿意马,有血有肉,焉得久远。

  A教授写的是: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不逃不避,奈我何?

  伸又嫌长,缩又畏短,不伸不缩,由他去!

  遗像前,大厅四周,摆满了花圈和花篮。花圈和花篮都飘着长长的纸带或绸带,上

  面蘸泪滴血地写着“公羊千古”,“公羊安息”。公同同和公夫人送的花篮放在最显眼

  的地方,飘带上写着:我的朋友公羊永垂不朽,公同同携妻某氏敬挽。与这个花篮并排

  放着的是公羊所在学校赠送的大花篮,飘带上写的是“师道永存,诗风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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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2: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人们议论说:这个追悼会真够气派的。与不久去世的他的那位老上级相比,简直不

  可同日而语。真是时代的进步,后来者居上。

  公同同主持追悼会。他对会场上的一切都很满意。只是,他说,大耳和老A的挽联

  写的太悲观了些。我们还是需要有血有肉、有棱有角、能伸能缩的大丈夫,他们是我们

  民族的脊梁,我们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公夫人说,是啊,但是要等他们死了以后。

  公同同不满地看着妻子,他说:你总是忘记自己的身分,随便说话。公夫人说,我是什

  么身分呢?我真忘了。我只记得自己也是一个普通的人。公同同还想说什么,司仪系主

  任宣布追悼会开始,由公同同致悼词了。

  公同同在低沉的哀乐伴奏下慢慢地念着悼词。悼词很长,原来公羊的不长的一生还

  有这么多值得纪念的东西。公同同不时地为自己的悼词感动得声音哽咽,用手抹泪。可

  惜,下面站着几百人只给了他一双耳朵,毫不在意。由他去灌去吹,却把眼睛去四处寻

  找他们最关注的东西。他们先在花圈和花篮的海洋里找到华丽。小母羊、红裙子等人的

  花圈、花篮,仔细研究着她们在飘带上写的挽词和落款。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意味,他们

  便去寻找那几个和公羊关系特殊的女人了。他们找不到。小母羊她们和大耳夫妇、A教

  授站在最后一排,也没有显出任何与众不同的特殊的悲哀。于是人们小声议论起来,争

  相奉献他们所听到、知道的有关几个女人的一切。追悼会成了故事会。好在,说故事的

  人一律用时下流行的气嗓发音,听起来像蚊蝇嗡嗡,一点也挡不住公同同借扩音器壮大

  了的说话声,所以,人们还是听到了悼词的结尾:安息吧!公羊。我们,你的同事和朋

  友,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完成你未竟的事业。我们将进一步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让他

  们都能像你一样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振兴我古老的中华文明和民族而作出卓越的贡

  献!安息吧,公羊!我们永远怀念你……

  人们长长短短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到了和遗体告别的时候。哀乐突然高扬、雄壮起

  来。

  人们自动地排成长队,随着哀乐的节奏缓缓而行,对着玻璃盒里化了妆的遗体一鞠

  躬,再鞠躬,三鞠躬。有人发出了低低的啜息……

  红裙子跟在公夫人的背后,和公夫人一起鞠躬。可是当她向遗体投去最后的一瞥,

  打算离开的时候,却惊叫起来:错了!错了!这不是公羊的遗体!

  全场人立即止住了流动,一些人拥到红裙子身边朝玻璃盒里看,说:这事怎么会弄

  错呢?

  红裙子说:就是错了!公羊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伟人痣,怎么不见了?你们看他的

  照片,是不是有一颗痣?

  人们便拥过去看那笑容满面的遗像,果然在下巴有一粒黑黑的小点儿。但是有人说,

  是化妆把那痣盖住了!又有人说,也许是动了手术以后病就消除了?

  李嫂连忙挤过来看个究竟,也立即大叫起来,说:错了,真错了!我认得清楚。

  于是,有人开始附和,说:刚才我也觉着不像呢!但是我不敢讲。我还以为人一死

  就变了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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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2:0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嫂又从人群中挤出来,见大耳他们还莫名其妙地愣着站在后面,便叫道:你们傻

  了?聋了?还不快去找火葬场交涉?

  大耳和A教授正要移动,小母羊低声地说:别去!公羊不喜欢让人家看见他死亡的

  样子,躲起来了。A教授说:那也该弄个明白。

  A教授拉着大耳走过去,玻璃罩里躺的果然不是公羊的遗体。那人比公羊白,比公

  羊老,个头也比公羊小。A教授找到公同同和系主任,说:现在只好让大家到休息室去

  等一会儿,我去找火葬场交涉。

  大家都到休息室去等待A教授交涉的结果。等来等去没有消息,就有些急了。但是

  谁也不想离开,因为这种事千载难逢,史无前例,太离奇、太刺激了。公同同说:唉!

  看我们的工作!这种事怎么也能弄错!系主任说:是啊,死人又不会跑。不知是谁冷不

  了接上一句,说:现在连死人也不服管了,活人哪里管得好?大家听了,哄然大笑,气

  氛活跃许多。

  小母羊和华丽、A教授、李嫂等不声不响缩在一个角落里。人们说也好,笑也好,

  他们全不理会。大耳也有些急,他悄声地对小母羊说:小官,你也许能找到。小母羊点

  点头,说:但是我不想去找。公羊不喜欢热闹。再说,灵魂已经远走,哪个躯体也不是

  公羊了。大耳说:说的是,但是这出戏总得落幕的,真的假的,死的活的,公羊都得出

  一下场,扮演好最后一个角色。你就去找吧。小母羊答应说:好。就走了。

  小母羊走出去不到一刻钟,有人进来兴奋地说:找到了!找到了!原来他和那个人

  的尸首摆在一起,拉尸首的人慌忙之中拉错了。好险,差一点就烧了。

  紧跟着,A教授也进来拍着手道:请大家回到大厅去,重新和遗体告别。大家站起

  来,一边朝大厅走,一边说笑。有人说:这个公羊,下场的时候还来一场黑色幽默!有

  人说:这一回别再弄错了!A教授摆着手说:这一回绝对错不了!

  大厅里再次响起哀乐。人们又自动排成长队,随着哀乐的节奏,缓缓地向遗体走去,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行礼如仪。但是,这一次人们走得更慢,三次鞠躬的间歇也

  比上一次长得多,因为他们要认真、仔细端详个透彻,看看这一个尸体是不是真正的公

  羊。这回像了!是真的了!人们终于一个个满足地离开了遗体。

  轮到小母羊、华丽他们向遗体告别了。他们一起走向玻璃盒,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

  躯体久久地望着。然后又一齐向那张高悬的遗像望去,公羊正轻松、灿烂地朝他们笑着。

  他们忘了鞠躬了。

  脑裂

  六十四

  追悼会的第三天,人们在晚报社会新闻栏里读到一篇报道:《公羊死了》。文章写

  道:

  诗人、大学讲师公羊,因病于×年×月×日不幸逝

  世,享年五十岁。

  虽然公羊生前一再嘱咐,丧事从简,不开追悼会,但

  有关部门领导、诗人所在的学校,以及诗人的生前好友,

  为了纪念诗人对文化事业所做过的贡献,还是为他举行

  了隆重动人的追悼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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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2: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诗人生病期间,得到有关部门的领导和所在单位的

  亲切关怀,广大的读者诚挚的慰藉和身边好友周到的照

  顾。这些,都使生者和死者感到安慰。但是,诗人英年早

  逝,依然是我们文化事业的一个损失,为此我们深感悲

  痛。

  公羊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有着我们都有的或没有的

  许多弱点,又像有我们许多人已经丢失的赤子之心。诗

  人一直希望为文化事业贡献出自己的全部才华。就在他

  离世的前一天,他还和他的朋友们共同创作了一首诗:

  《不要逃避自己》。此诗将由著名作曲家谱曲,他的朋友

  们演唱,录制成磁带公开发行。所得收入,将按公羊遗

  愿,建立文教基金。

  不用说,这篇文章出自A教授的手笔。一拿到报纸,A教授就兴冲冲地把朋友们召

  到华丽家中,对他们说:我们还是真正化悲痛为力量,做些实际的事情吧。“不要逃避

  自己”可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行的。

  华丽说:你找谁去谱的曲?

  A教授说:这是宣传,我还没有去找呢。

  大耳说:我来吧。

小母羊用双手轻轻地按着自己的肚子,目光从一个朋友移向另一个朋友。当她的目

  光和华丽相遇的时候,她眼中的笑意凝住了。华丽在哭。



  大家一齐把头转向大耳,惊讶地问:你会谱曲?大耳说:学过,只是几十年不用了。

  李嫂巴掌拍得啪啪响,说,大耳,真有你的,你还会这一手,连我这个做老婆的都不知

  道。小母羊,你知道不知道?小母羊点点头,说知道。

  大耳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歌是人人会唱的。作曲也不过是排列七个阿拉伯数

  字。只是,我只管谱曲,其他的事,我就不管了。我马上就要下乡去。说罢,他看了李

  嫂一眼。李嫂说:看什么?我跟你一起去。别说是下乡,就是刀山火海,也跟你去。现

  在才明白,人呀,聚在一起真不容易。

  A教授说:好好。大耳管谱曲。唱呢?我已经说是公羊的老朋友们唱,我算一个,

  华丽,怎么样?

  华丽说:我唱。我总是要唱的。可是录音啊,买卖呀,我不会。

  A教授说:行行。俗事都由我来做,你们都继续做雅人吧。

  大耳说:不是雅和俗的问题。这一阵子,好像和公羊一起死过一次了,心里的那团

  迷雾倒有些化解,我要到乡下把我的书写出来,也照顾老爹老娘。

  华丽说:真像死过一次了。古人说不知生,焉知死。不知死,也不知生啊!既然前

  路已明,也不必急着去赶路了,还是抓紧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吧。公羊一直想写我外婆

  讲的那姑娘的爱情故事,现在他不能写了,我去写。

  小母羊今天有些特别,她一直坐在那里一声不响,脸上却挂着喜悦。李嫂奇怪地问:

  小官,你好像在笑?小母羊猛地站起来,走到大家中间站定,说:是的,我在笑。

  大家一齐奇怪地问:你病了,小母羊?

  小母羊说:我没病!我是——怀孕了!

  大家不信,静静地看着小母羊,以为她疯了。但是小母羊收敛了笑容,十分认真地

  说:这一阵我都觉得自己不对劲,以为是更年期提前来到了。可是昨天我到医院里一查,

  医生说我是——怀孕了!我怀上公羊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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