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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脑裂》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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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1:57:5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男孩在一旁窃笑,脸上笑出了血色。

  脑裂

  五十三

  小母羊要到街道办事处办理离婚手续了。一路上直想哭。A教授刚才一再开导她,

  说现在只有一个中心,没有两个中心了,这个中心就是公羊。我们要尽一切努力,让公

  羊去世前这段日子里不要再有什么遗憾。她觉得对,是不该再让公羊感到遗憾了。可是

  现在,她,小母羊是满心遗憾的,谁又能为她排除排除呢?与公羊相比,她不是更不幸

  的?公羊一生尽管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却仍然有许多朋友,她呢?连大耳都对她日渐生

  分了。她原以为公羊一病能够给她一个弥补自己过失的机会,让把自己的形象改变得圆

  满一些,可是公羊却一定要离婚去完成自己。她只能成全公羊,让自己仍然残缺……

  女干部一眼就认出了小母羊,说:你到底来了啊?

  小母羊勉强笑笑,说:我和丈夫要协议离婚,我们已经签好了协议书,只是来办个

  手续。她把公羊保留的那份协议书递了过去,问:是不是可以复印一份?

  女干部怀疑地接过小母羊递过来的协议书,一条一条地看着,看完,严肃地问:这

  是谁写的?小母羊说:我们共同写的。女干部问:这条文都是谁提出的?小母羊说:是

  我。

  女干部的眼光一下子变得十分锐利。她问:你的丈夫公羊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小

  母羊答:他病了,住在医院里。什么病?不能等他病好了再办吗?女干部问。脑癌,他

  活不长了。小母羊说。

  什么?女干部吃惊地站起来。她说,我看你这妇女,好像很温柔很善良啊!但是为

  什么要做出这么不合情理的事情?丈夫生了绝症,快死了,你还要提出离婚?为什么?

  他平时对你不好吗?

  小母羊说:没有,他一直对我很好。是我对他不好,他在生病之前就提出离婚了。

  女干部说: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事情。你说说看,你怎么对他不好?虐待公婆?

  把钱抠得太死?还是——我看你不像那样的人,但为了工作,我还得问问,你有了第三

  者?

  小母羊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说: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第三者,我心里一直记住一个

  人,是我初恋的对象。但是我一直没有跟他有什么越轨的行为。

  女干部笑了,说:那不算。那样的事谁没有?我看你傻,心里的事为什么要让丈夫

  知道?就这些?还有吗?比如你对公婆好不好?对丈夫在用钱上是不是管得太死了?

  小母羊说:我没有公婆,对他管得也不紧。我从来不管他用多少钱。

  女干部听得糊涂了,她说:你这个妇女,怎么自己的事也说不明白?照你说的这些

  看,你对你丈夫很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凭什么还要离婚呢?一定是他有了第三者!

  是不是?他是干什么的?

  小母羊说:他是诗人,还在大学教书。

  女干部连连点头,很有把握地说:让我猜中了!什么演员呀,诗人呀,感情都靠不

  住。花心一大把,你丈夫一定也有了别的女人。你对我说实话,他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小母羊像面对上帝的审问,想也不想就回答说,有是有过两个,不过——

  有就是有,还有什么不过?你真是太好说话了。为什么不跟他这种腐败作风作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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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1: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想替他辩护,说什么“不过”?丢下自己的妻子去找别的女人,还找了两个!事情的

  性质已经十分清楚了,还有什么“不过”?没有“不过!”女干部简直激愤起来了,话

  说得又响又快,唾沫溅到小母羊脸上,小母羊一声不响地用手擦了。小母羊在后悔刚才

  不该说“有”了,这一下恐怕事情会变得复杂,不一定办得成了。

  女干部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激动,她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端正些,以便

  舒解自己的情绪。她“嗯”了两声,声音柔和了许多,同时把手亲切地搭在小母羊的膝

  盖上。她耐心地诱导着小母羊说:请你把情况说得仔细些。那两个女的是谁?和你丈夫

  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可能让他们断绝,或者告他们犯重婚罪?

  小母羊被吓住了。她连忙为公羊辩解,说:没有两个女人,先前的一个已经到外国

  去了,现在还有一个。而且,这不怪公羊是我不好,我不愿意跟他过那种生活!我讨厌

  那种生活!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晚了,他已经住到华丽那里去……

  华丽?女干部追问。

  小母羊说:是华丽。她和公羊是老同学。

  华丽也是个作家吧?女干部问。小母羊说是。女干部又连连自己点着头,说:是吧?

  我说这些人都靠不住。

  小母羊说:是怪我。都怪我……

  女干部看着小母羊,像看着一个怪物。她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

  意味。她说:你这个妇女真是个怪人啊!丈夫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拼命说自己不好!

  我劝你以后对任何人也不要说这些情况了。这样会让你丈夫钻空子,以为他堕落有理。

  而且,你说的那些事也不能怪你。女人有女人的情况,男人有男人的情况。男女要求不

  一样,这是客观存在。男人应该尊重女人。女人不愿意,男人不能勉强她,否则就是强

  奸。你知道吗?有的妇女控告丈夫的强奸罪。

  小母羊不再说话。此刻她看着女干部,也像看着一个怪物。她不明白,她越想说明

  白,女干部也越“明白”了,可是她和她的明白是南辕北辙。女干部讲的道理,她觉得

  句句在理,可是那个“理”又是她不能接受的。怎么办呢,现在?她愣在那里。

  女干部可怜起小母羊来。她轻轻地拍拍小母羊的膝头,说:你仔细想想,我讲的在

  不在理?

  小母羊机械地点点头,说:在理。不过——

  女干部打断她,说:又是不过!你呀你呀,你应该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小母羊说:那不离婚,行吗?

  女干部说:不离婚,当然可以。但是公羊呢?他会不会离开华丽,那个第三者?

  小母羊突然生起气来,她说:我不能叫他离开华丽!我不是说过,他病得快要死了。

  女干部问:真的?你脑子里能不能多根弦,比如想一想,他其实没什么病,是故意

  和华丽一起编了瞎话骗你的。他们想,你知道公羊反正要死了,也就会答应和他离婚了。

  你不要犯傻啊!

  小母羊霍地一下站起来,说:我走了。我和你说不明白。我一直呆在他的病房里,

  他怎么能骗我?女干部说:好吧,我们调查。小母羊说:你不能去调查,他病得厉害。

  女干部说:不调查我们不能处理。小母羊说:我不离婚了,你还处理什么?女干部说:

  这是我们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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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1:58:06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母羊走出街道办事处,觉得心和身子都在抖。一想到女干部吐出来的“调查”二

  字,她就看见自己、公羊、华丽、大耳还有她那可恨又可怜的母亲被一层层剥去外衣、

  内衣,赤身裸体,站在当街任众人指点和笑骂。她想回去恳求女干部,不要调查,不要

  调查,但是又不敢回去,她怕自己把事情越说越糟。只能去找大耳夫妇商量对策了。

  脑裂

  五十四

  现在,不但大耳睡着白日觉,李嫂也睡着。这么久围着公羊的病床转,他们都累坏

  了。这样也好,使他们很少有时间去想自己的不幸,不再常常关起门来相对而泣。乡下

  老爹老妈不停地来信询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大耳一直写信允诺着,拖延着,以

  至老爹老妈怀疑起来,来信说,你们在城里住惯了,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吧。乡下还是苦,

  我们是苦惯了的人,你们身子骨娇嫩,苦不得。这几天,大耳正为此为难、闷气。李嫂

  劝他说:要么你就先回去看看,等公羊真不行的时候再来。这种病说快也快,说拖也能

  拖上一年半载。要是真拖上个一年半载,我们也不能老在这里陪着。大耳说,那么你就

  先走吧!我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朋友。李嫂生气地说:那是你的家!是你自己要回去的!

  朋友!现在公羊成了你的朋友了!大耳不说话,便去睡觉。李嫂继续啰嗦,她说大耳其

  实是舍不得丢下小母羊,那就叫小母羊也下乡好了,我一个人留在城里过,摆个小食摊,

  卖个水饺、馄饨,还能饿死吗?见大耳不响,她啰嗦得没劲,便也去睡了。大耳四肢展

  开地仰面而卧,把一张床都占满了,她用手碰碰他的腿,说:给我让个地方,我也睡。

  大耳缩回腿,一翻身,蜷起身子靠墙睡去,空出大半个床给妻。李嫂躺下,嘀咕道:就

  知道你在装死!不叫我唠叨我偏唠叨!

  小母羊只敲了一下门,大耳就起来了。李嫂则听到小母羊的说话声,才不情愿地爬

  起来。李嫂一见小母羊,就指着大耳说:小母羊,你来得正好。他老爹老妈叫他赶紧回

  到乡下去,他又不愿意回去了。大耳不满地朝妻子看一眼,说:什么事到你嘴里就变了

  味儿。我哪里是不愿意回去呢?我是说晚些时候。小官,你坐,公羊这两天怎么样了?

  小母羊坐下来,小心地观察大耳夫妇的脸色,见李嫂的脸上没有带气,还给她泡了

  茶端过来,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慢慢地说了一遍,问他们现在怎么办。

  李嫂一听完就发表意见。她说:我看公羊也太过分了,死都快死了,还离个什么婚?

  若是真要调查起来,我们的大耳也可能成为“第三者”,叫我们的脸往哪里放?小母羊,

  不是我说你,我看事情都是你弄坏的。你一口咬定两个人感情不合,不是什么事儿都没

  有了?为什么要把我们大耳和华丽牵扯进去?华丽现在还能从公羊那里得到什么?你当

  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母羊被李嫂问得像个说了谎的孩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把茶杯紧紧地摸在

  手里,流泪不语。

  大耳对妻子说:你的话说完了?李嫂说,说完了。又不对你的劲儿?大耳说,我是

  叫你别再多嘴多舌了。公羊有公羊的道理。人活一世,心里总装着一点渴望的。越是到

  快死的时候,渴望就越强烈,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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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1:58: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嫂说:噢!这么说,过几年你也要跟我离婚了?

  小母羊哀求道:大嫂!

  大耳说:净胡扯。我从来没想过离婚的事,到死也不会跟你离婚的。我说的是公羊,

  人和人不一样。我觉得还是应该成全公羊的。

  小母羊说:我也想成全他啊。可是人家说我软弱,非要调查不可。

  大耳说:那就让他们调查好了。

  小母羊说:我不该扯上你。

  大耳说:扯上就扯上好了。我这个人一辈子也没有多少隐私,就那么一点儿,让人

  家扯出来心里倒更坦然一些。

  李嫂说:你坦然,我不坦然!什么光彩的事啊?

  大耳说:那你去阻止他们调查?我看也没什么丢人的事儿。

  李嫂说:我就去拦住他们,不要调查!我说我保证我们大耳不是第三者,我还能保

  证华丽不是第三者……

  大耳笑了,他说:你看这个人!什么都能保证了。华丽就是第三者,你无法否定。

  问题是,是又如何?

  李嫂叹口气,说:咳!我可怜华丽。什么也没落到,要是打官司,她也是输家了。

  这就像电视里放过的一出戏,叫啥?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大耳说:没有人要跟华丽打官司。就是打了官司,情理上她也不会是唯一的输家。

  李嫂说:谁还会是输家呢?

  大耳说:公羊、小官、还有你和我,我们大家都是输家。在生活面前,我们都输了。

  李嫂说:那谁还是赢家呢?

  大耳说:也是我们大家。承认了输,我们就赢了。

  鬼话三千。人听不懂。李嫂说。

  小母羊说:我懂,大嫂。大耳说得对,我是不会和华丽、公羊打官司的。但是我怕

  他们去找公羊调查,他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大耳说:想办法不让他们去找公羊。道理总是讲的通的。话说回来,就是他们找到

  公羊,也没什么可怕的。我看公羊现在什么也不怕了。他敢于面对自己了。

  李嫂说:不行!我去医院看着,不许他们和公羊见面。谁去我把谁拽起胳膊往外拖。

  不,男人去找,我拽他的胳膊,女人去找,我就拽她的头发了。

  大耳笑了,小母羊也破涕为笑。大耳说,小官,别看你大嫂文化不高,打起仗来可

  是英雄好汉啊!像只母老虎。小母羊说:是呀,所以我一直佩服大嫂。

  脑裂

  五十五

  小母羊照样去医院与华丽一起照看着公羊。她把离婚的事偷偷对华丽说了。她说:

  华丽,我很抱歉,把你扯出来了。先前我还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后来我想明白了,

  是鬼迷了我的心窍。当时我突然觉得委屈,怨恨公羊,更怨恨你。所以不由自主地那样

  说了。华丽说:这没有什么。说了就说了。我是你说的那样角色——第三者。我也觉得

  对不起你,想过要离开他,但是,一旦跨出了那一步,我就离不开他了。现在又到了这

  步田地,我更不会后退,死也不会后退。有人来调查,我就这么说。该打该罚,我认了。

  小母羊说:你放心。我会跟你合作。我们都没有什么退路了。退,也救不活他,不退,

  他也是要死了,不如就不退。真的,华丽,自从公羊住院,我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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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1:58: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想再要什么丈夫了。我一切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我看到公羊离那边已经不远了,而

  我还有一段路。没有人陪我走完那段路,但是我会自己走过去,走到头。华丽害怕地抓

  住小母羊的手,问:你说些什么啊?你比我年轻得多。小母羊说:华丽你别怕,我不会

  自杀的。我只是觉得活着太没有意思了,以后我要给自己找点意思出来。华丽问:怎么

  找呢?小母羊说:也许我会去学我母亲,找上帝去……

  华丽说:小母羊,说起你的母亲,我想劝劝你。我觉得她是个善良的老人,你对她

  是不是太狠了?你看,她对公羊也这么关心,天天送菜来,送到住院办公室就走了,不

  敢走进病房,多可怜啊!

  小母羊低下头说:我知道。但是我一下子扭不过来。我会慢慢调整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公羊渐渐地好起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话也越说越多了。

  这天,大耳夫妇来看他,他看到天气特别好,竟然要求华丽用轮椅推他到病房外面走走

  去。华丽就去医院借了一辆轮椅,要把公羊扶上去。可是邻床的男孩叫住了她,说:别

  让叔叔出去,我今天觉得自己特别好,想跟叔叔叙叙话。等我好了,我跟叔叔一起出去。

  华丽想说服男孩,放公羊出去,公羊自己却不肯出去了。他说,也许男孩今天就要跟我

  们告别了,我就陪陪他吧。于是,公羊仍然留在病床上,等待男孩跟他说些什么。

  可是男孩好像马上就把自己的请求忘记了,也把公羊忘记了。他两眼不时朝病房门

  口望着,好像很害怕。他紧紧抓住坐在床前的妈妈的手,叫她坐近些,再坐近些。妈妈

  的两腿已经伸到床底下,身子抵着床沿,再也坐不近了,索性坐到床上去,将男孩的头

  抱在怀里。男孩把妈妈的一只手拉在自己脸上,说:妈,叫人把那门关上,关得紧紧的。

  妈妈说:不行啊,人家都要进进出出。男孩说:那你把我的脸盖上,我不想看……

  公羊说:男孩看见死神了。死神在逼近他。

  华丽说:没有,死神是进不来的。

  公羊闭上眼,说:是的,我看见,死神来了。小母羊,你也是能看见的吧?小母羊

  说:我没看见。我看见天使来了,绕着你和那个男孩,飞呀飞的,她会救你们。公羊说:

  不对不对,你怎么也看不清楚了?天使怎么会穿一身黑衣服呢?小母羊惊恐地向门口一

  瞥,说:没有,真没有死神。可是她的声音发抖,公羊感觉到了。他安慰说:你看见了,

  你肯定看见了。死神穿一身黑衣服进来了,他没头没脸,像悬挂在半空的一袭黑衣,他

  现在就要抓住男孩了。哎呀!他抓住了!别抓他呀!让我替他,让我替他……

  男孩果然在这时断了气。虽然男孩的亲人们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病房还是引起

  了极大的骚动。公羊更是立即陷入痴迷之中。他一会儿双眼紧闭,暗暗流泪,一会儿喃

  喃自语:别抓他,把我抓去吧,他还要当作家、当歌星呢;一会儿伸出那只还能动弹的

  左手,好像要和什么人搏斗。然后他安静下来,却不再和任何人说话,喂他饮食,他也

  不理了。华丽和小母羊急得和大耳夫妇商量,能不能给他换一间病房。小母羊说:像他

  这样的病人,最好住在单人病房里。他们受不住同屋病人死亡的刺激……其实,我也看

  见了,那个穿黑衣服的死神……不断地进进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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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1:58:28 | 显示全部楼层
 大耳说:人死之前,大概会看见一些东西的。是对于那将到来的死亡的幻觉吧!他

  看到小母羊惊恐的眼睛,马上说:当然,也有人是特异功能。

  李嫂说:我最讨厌你这慢慢吞吞的性格。现在说这些没用的话干什么?想办法给公

  羊换个病房才是正理。

  大耳说:谈何容易!我们这里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切都是按等级定下的规矩。

  单人病房岂是我们这种人能住的。电视里电影里有普通人住的单人病房,可那是布景,

  为了做戏。

  李嫂说:乌龟,驼鸟!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现在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吗!我们

  花钱还不行?小母羊、华丽一起说:对,我们花钱。

  大耳摇头,说:花钱也未必能成。还得有上头点头。再说我们又有多少钱可花呢?

  现在比我们有钱的人很多很多。人家早花在我们前头了。

  华丽说:我去说说。

  小母羊说:我也去说去。

  大耳说:恐怕还得有别的路子才行。

  李嫂说:你说要什么路子,我们就去找。上天入地,钻窟打洞,我们去!你只要拿

  个主意。

  华丽说:这样,我去找A教授,请他和医院说说,请学校出面跟医院谈谈,也许能

  行?

  大耳说:怕是学校也没有办法。但可以一试。

  李嫂说:行了,别讨论了。我在这里看着他,你们都去想办法。大耳说:我不会想

  办法,不如在这里看着他,你们去想办法吧。李嫂又骂了一句缩头乌龟,和华丽,小母

  羊一起出去想办法了。

  脑裂

  五十六

  公羊的病并没有像他在考场上放的那串屁一样,在学校引起轰动效应。屁是惊雷,

  能够把大家心里埋积的怨气和不平都释放出来,所以人们议论得特别有劲,仿佛亲自参

  加编写或说出一出喜剧,纵使明知是虚是假,也可以获得短暂的陶醉。病,特别是致命

  的癌症,又是专门长在知识分子最要紧的脑子里,对学者教授们的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它不亚于一阵刺耳的丧钟,谁也不愿意多听,更不愿意多想的。所以,公羊刚刚病倒的

  时候,大家议论、叹息了一阵,不久也便有意无意地忘却了。人们偶然想起公羊的时候,

  现在的病只是一个例子,议论最多的仍然是他的那些屁。因而人们仍然嘻嘻哈哈地笑,

  笑得止不住,笑得肚子疼。倒是系主任还不时地提醒大家,我们还有一位老师住在医院

  里,我们的公费医疗经费因为他的病而越来越紧,所以希望大家多多保重身体。

  A教授领着华丽找到系主任的时候,系主任就说:我刚才还提到他。英年早逝,这

  不是公羊一个人的悲剧。A教授说:公羊还没“逝”呢,正等着我们的帮助。系主任说:

  噢!说说情况吧,我们一定尽力。

  华丽将情况简要地说了。系主任便撮起了牙花子。他说这事太复杂,我不敢作主。

  虽说你们不要学校出钱,但这不单是钱的问题。学校对公羊一直是关心的。我们的医疗

  费已经透支,但我们还是保证了公羊的各种医疗手术费——但是,住单人病房,确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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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1:58: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个规格问题。现在我们国家还穷,人口又多,各种设备都不能满足人民的要求,所以

  大家到哪里都得挤。所以不得不在各方面划出一定的规格等级,保护一些高级人才。

  A教授说,是是。我完全赞成你说的道理。工作的重要性,是人的价值各有差异,

  不划等级就乱了套。使那些工作重要、价值巨大的人得不到安宁的生活和保护。有些人

  不能和我们一起挤。我们骨头硬,经得住挤。他们膘肥肉厚,骨头却是娇嫩的,一挤就

  扁了。那我们国家的损失就大了去!可是现在,公羊的情况实在特殊,他不久于人世,

  经不住挤了。就是给他一间单人病房,他也不会长期住下去。是否可以通融通融呢?

  系主任一边皱着眉头,咀嚼A教授话中的异味,一边仍然撮着牙花子,他说:老A!

  你有牢骚也没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件事,就是我们同意通融,医院怕也不肯破例。

  A教授说,我倒有个办法,你看行不行?不是要讲规格?那么学校可否开一张公羊

  是我校卓有成效的教授的证明?

  系主任说:别开玩笑了,A教授,我们怎么能说谎呢?

  A教授说:如今的事,还不是谎来谎去?谁跟你那么顶真呢?比如升教授要考外语,

  你就没考,我也没考……

  扯远了,老A。系主任打断了A教授,说不同的情况要不同对待。

  A教授说:好,大学是圣洁之地,不能作假的。那么我们就来个真格儿的,干脆将

  公羊提升为教授。与你我相比,他也够资格。而且,他也不会占去系里高级职称的名额。

  系主任说:这就更复杂了。第一,公羊现在是讲师,直升教授是破格提拔,而破格

  提拔是要有特殊贡献的。第二,要是公羊的病长期拖下去,就不可能不占去系里一个教

  授名额,而他以后又不能上课了。我们还有许多健康的教师等着提升呢。

  华丽听得不耐烦,她说:如此看来,公羊倒还是马上死了好。系主任看了华丽一眼,

  赔笑说:话不是这样说的,华丽女士。我要为全系着想啊。这样吧!我向上级汇报一下,

  研究研究,能够帮忙的,我们尽量帮忙,好不好?

  华丽说:我看不用麻烦你们了。等你们研究好,公羊也许就不在了。说罢,她扭头

  走了。A教授也要走,被系主任拉住,他用嘴向华丽的背影指了指,说:唵?A教授说:

  你不是知道了?她叫华丽。系主任拍拍A教授的肩膀,哈哈笑着说,公羊啊,还是比我

  们有福气。A教授哼了一声,转身去追华丽。

  但是系主任又叫住了A教授,他说:老A啊,你真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现在的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人事关系复杂,办事难啊!A教授说:现在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所以公羊没生病的时候,我没要求你给他解决职称问题。现在他就要死了,还有什么人

  事关系?系主任说:事情也不那么简单,医学随时会出现奇迹,公羊会慢慢好起来,也

  是难以予料的。再说我们也希望他活下去。A教授说:我写个保证书好不好?系主任问:

  你保证什么?保证公羊不久就死吗?笑话了。A教授说:我保证公羊活着我提前退休,

  让出一个教授的名额来,这样不行吗?系主任还是摇头,他说:你还是开玩笑。你离退

  休还早。再说,我们怎么舍得放你呢?你是个正儿八经、货真价实的教授,而公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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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1:58:43 | 显示全部楼层
 虽说业务不错,可是品行,人家有意见啊!刚出了个放屁问题,我们确实给擦平了,现

  在又出了生活问题。A教授说:你指他和华丽的关系?他与小母羊已经在协议离婚了。

  系主任说:这我知道。人家来调查过了。我们当然替他说话,可是他和小母羊离婚之前

  就和华丽住在一起了。这是事实,我们也不能说谎呀。人家同意离婚,还不知道。就是

  离了,大家也难免议论,唉,公羊啊!

  A教授笑了笑,他说:我明白了,我没有你考虑得那么细致周到。不过,要说这类

  生活问题,我想我也是有的。什么时候我应该向你坦白交代。系主任说:又说笑话了,

  老A。好,这件事我们研究研究,一有结果,我就去通知公羊,或者告诉你。行了吧?

  A教授告辞而去,追上等在公共汽车站的华丽。华丽只对A教授点点头,并不说话。

  A教授问:生气了?现在的事,不能生气,到处都是这样,要气就气死了。一笑了之,

  一笑了之吧。

  华丽说:现在我没有功夫生气。我在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A教授说:办法还是有的,我怕你不同意。华丽说,只要有用,我不会不同意。A

  教授说:好吧,那你就去找公同同。

  华丽说:为什么找他。

  A教授说:华丽,我知道你是清高的。可是你不明白,像你们这种无权无势的穷书

  生,有时候清高不得。有些事,我们跑断腿,不如人家动动嘴。我们寻死觅活,人家只

  要弹指一挥。

  华丽不语。A教授说:那你同意了?那么你马上就去,我再从别的方面作些努力。

  我想我可以写一篇文章把公羊的病情通出去,社会的同情和关注也很重要。我相信,公

  羊的诗仍然有一些读者。我有办法让文章发表出去。华丽说:好吧,我找公同同去。

  脑裂

  五十七

  小母羊找到老太婆,老太婆正弯着腰在厨房里忙活。

  小母羊说:别忙了,他已经什么也吃不下了。老太婆说:你们,你们也是要吃的。

  我炖了一锅鸡汤,里面放了些西洋参。小母羊说:叫你别做就别做了,上楼,我有话对

  你说。老太婆顺从地上了楼,坐下来静静地等着女儿说话。

  小母羊看见老太婆愈见衰老和邋遢,便使声音柔和下来,说:这一阵子你也辛苦了。

  公羊叫我谢谢你。老太婆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她说:我不怕辛苦,就盼着公羊能活下

  来。小母羊流下了眼泪,她说:他是好不了了。老太婆说:上帝!你救救这孩子吧!小

  母羊说:现在求上帝也没用。我们只能让他最后这一段日子过得舒适些,所以,我来求

  你……

  老太婆一哆嗦,问:求我?

  小母羊说:我向你要钱,想把他换到单人病房去。

  老大婆马上去床上搬起那个梳妆盒,说:都给你。

  小母羊从梳妆盒里拿出一本存折看看,说:这些大概就够了,不够我再来取。我马

  上就得走,他们都等着。以后我会再来的。说罢,她就慌慌张张地要走了。老太婆说:

  宁宁!小母羊答应一声,回过头来问:什么事?我要马上走。老太婆哆嗦着嘴,怯怯地

  问: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看看他?小母羊将老太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说:随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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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1:58:49 | 显示全部楼层
去你自己去。我得马上走。不过,你得洗洗脸,换换衣服,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小母羊说走就走了。老太婆激动地在屋里直转悠。她嘀咕着说:她叫我去。她叫我

  洗洗脸,换换衣服。我变成什么样了?我看看。她用衣袖抹去镜子上的灰尘,立即看见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婆。她马上离开镜子,去翻箱倒柜,想找一件适合“丈母娘见女婿”

  的衣服。她找到一套五十年代流行的蓝衣服穿在身上,觉得像个离休老干部,于是脱掉

  再找,终于找到一件驼色羊毛开衫穿了,觉得合适,她就去洗脸梳头。多日不梳的头发

  结成了疙瘩,被她揪下来一缕又一缕。为了掩盖头顶上一块光光的头皮,她戴了一个黑

  色的塑料头箍。镜子里再照照,很像个丈母娘了。

  小母羊回到医院和公羊、大耳打了招呼。说她母亲要来。公羊说:大团圆了。事情

  马上就要结局。大耳说:是大团圆了。但是这不是事情的结局,而是新的开始。你会好

  起来的。公羊不说话,又把眼睛闭上了。

  老太婆还是把鸡汤带了来,朝圣似的捧在手里。走到病房门口,她站住了,不敢贸

  然进去,而是探头朝里望着,想再一次得到女儿的认可。小母羊看见了老太婆,走过去

  接过鸡汤,带她走到病床前,俯身对公羊说她来了。公羊睁开眼对老太婆说了一声

  “噢”,老太婆回答了一声“唉”,大家便无话可说了,大耳见状,觉得应该回避,便

  说:我出去走走,你们一起守一会儿,我等会再来。小母羊说:你不用出去。我们没有

  什么话说。但在这同时,老太婆却说:你有事就去吧。这里有我们。大耳走了。

  老太婆等大耳走出病房,把自己的凳子拉得靠近病床,对公羊仔仔细细的端详:嘴

  里喃喃地说:变了,全变了。小母羊低声斥责说:你不要说这些,让他听见了难过。公

  羊却又睁开了眼,说:我不难过。虽然不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多难看了。他把眼

  侧向老太婆,对她说:你也变了。不料这一看和这一句话让老太婆流起了眼泪。她吸着

  鼻子,抹着眼泪说:我是天天到医院来的。公羊说:我知道,谢谢你了。老太婆说:我

  希望你赶快好起来。公羊说:谢谢。老太婆说:我想想心里很不是味儿,就这一个闺女,

  女婿却……她哽咽地说不下去。公羊不知是累了,还是厌了,还是气了,重又闭上眼睛,

  再也不搭理老太婆了。老太婆诚惶诚恐地看着女儿。小母羊脸绷得比先前更紧,她说:

  你不能不说这些话吗?老太婆说:鸡汤凉了。小母羊说:凉了就凉了。老太婆说:让他

  喝几口吧。小母羊说:他不喝。老太婆说:你问问他。小母羊说:要问你问,我不问。

  老太婆只好傻傻地坐在那里,一会用手摸摸鸡汤还热不热,一会看看公羊有无动静。

  她不敢问。终于,公羊的被子动了一下,老太婆连忙凑上去,说:我给你偎了点儿鸡汤,

  是不是喝两口?公羊说:不喝。老太婆说:就喝两口。公羊说:不。小母羊在一旁求道:

  既然她煨好了……公羊说:好吧。就喝两口。

  老太婆立即忙碌起来,她拿起小碗向锅里舀了半小碗汤,拿起汤勺就要往公羊嘴里

  灌,小母羊粗暴地拉住她。小母羊说,等等,你忙什么?老太婆赶紧停住,看着小母羊

  用一块毛巾围在公羊的下巴下,然后将汤勺往公羊嘴里送去。但是她的手抖得厉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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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9 11:5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羊的嘴也没有完全张开,一勺汤大部分洒在公羊的下巴上,顺着下巴流到毛巾里。毛巾

  马上湿了一大片。小母羊烦躁地将老太婆手中的汤碗和汤匙夺过来,放在公羊的床头柜

  上,然后一声不响地为公羊擦着下巴。

  老太婆不知所措。她说:我不是故意的。小母羊没理她,拿着擦脏了的毛巾到外面

  去搓洗。回来,还是不说话。老太婆站了起来,她说:我明天再来。小母羊看也不看她

  一眼就说:你不用来了,这里用不着你。老太婆说:我替你们照看一会儿也好。小母羊

  说:你能做什么?几十岁的人了,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年轻的时候没有喂过孩子?后来

  没有喂过生病的丈夫?老太婆没回答,站起来走了。小母羊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她下楼,

  好像还擦着眼睛。小母羊不觉也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病床前。靠门口的一位病人家属

  问她:你们为什么雇了个这么又老又没用的保姆?

  脑裂

  五十八

  华丽去找公同同,心中的滋味儿难以描述。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求过什么人,更没想

  到今天要去求公同同。她发誓永远不再见他的。

  那时,她经历过了一场又一场恋爱悲剧,以为再也不会恋爱了。谁知在孤独寂寞中

  苦度了三年之后,她又想有个家。于是一位女友将公同同介绍给她。也许是孤独和寂寞

  麻痹了她的心智,也许是她已经厌恶了仍然如火如茶进行着的阶级斗争了,想给自己找

  一个避风避雨的港湾,她和他很快就进入热恋,而且同居。他给她带来过短暂的安宁和

  幸福。每天,在单位参加过轰轰烈烈的斗争之后,她回到自己栖身的小屋,等着他回来

  过一刻自己的生活。他也是下了班就来的,不是提着一袋蔬菜,就是手心里托着一小块

  猪肉。他的烹调手艺比她高明得多,所以烧菜时总是他打上手她做下手。烧好饭菜,他

  们就一边一个地坐在一张不曾油漆过的小方桌两边,一口一口地吃菜,一碗一碗地吃饭。

  单位里所有的热烈和冷漠都被饭菜的热气遮掩了,他们看不见、想不到、更不想说。吃

  完洗完,他们就坐着闲聊一会儿,天幕一落,就抱拥着上床歇息。他是喜欢她的,说她

  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他把她向更成熟的路上引导,使她享受了从来不曾享受过的欢

  愉生活。但是她在满足之后常常感到缺憾,因为那种敏感而丰富的心灵仍然空闲着,游

  荡着。他不喜欢跟她探讨那些捉摸不到的空虚问题。这使她常常想起几年前屈死的恋人,

  有时想得发呆,让他大发雷霆,他说那个人再好,也已经死了。我再不好,也不致于比

  一个死人给予你的更少。她向他道歉,保证以后不再回忆过去,却不料以后发呆的时候

  越来越多。为了使自己死心塌地地爱他,和他过完一辈子,她催促他早点结婚。可是她

  总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再三再四地推托。他一会儿说,正是革命高潮的时候,个人的事

  应该往后拖一拖,一会儿又说他害怕他的孩子不能接受她。直到她等得不耐烦,不得不

  拒绝继续与他同居。她对他说,没有婚姻前景的同居她不能忍受。但是他还是来找她,

  缠她,赖在她的住处不走。说迟早他总会结婚的。她终于被逼急了,伸手打了他两记耳

  光,骂他不负责任。但是他还是来,苦苦哀求,赖着不走。终于,出现了使她终生难忘

  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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