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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涂佛之宴 撤宴》[京极夏彦]上下卷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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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24: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妖怪,是异人。自外地来访,带来福祸的异人,是神也是鬼。还不是妖怪。」
  「以折口老师的方式来说,是『客人』呢。」多多良说。
  「嗯,是啊。这些异人随着社会构造变化,被纳入社会体系当中,进入共同体内部。此时,人们等于是接受了活生生的异人。听好了,重点就在这里。」
  「重点是吧。」
  「没错,重点。人又不是傻瓜,看到眼前活生生的人,会把他当成妖怪吗?」
  「呃,我是不会啦,以前的人会吗?」
  「怎么可能?人脑的构造几千年来都没有变过。过去的人看到人,当然也知道是人。就是因为知道是人,才伤脑筋不是吗?」
  「我不懂。」
  中禅寺扬起单眉。
  「过去的人……例如征服者会满不在乎地蔑视被征服者,把他们当成妖怪看待、称他们为妖怪,因此产生了奇妙的误解。人就是人。听好了,他们还是异人的时候,身上包裹着神秘的面纱,那是畏惧,也是信仰。然而他们却突然露出了底下的脸孔,引来了众人困惑。共同体内部一时之间陷入混乱。然后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呢……?」
  「啊……」
  多多良第三次拍膝。
  「……我总算懂了。这就是怪异的解体和再构筑。」
  「说的没错。幻想一度被解体了。人们发现了神秘不可思议的技法只是一种技术,每个人都能够使用。使用技术的人不是鬼神,什么都不是,只是人类罢了。于是原本笼罩其上的神秘离开异人,悬在半空中,不久后结实成某些形状。那就是——妖怪。」
  「那么……怪异的最终形态……」
  「是啊。所以工匠就是河童,但是工匠获得公民权以后,变成工匠本身邂逅了河童。神性从对象分离开来,然后神性与其他各式各样的要素融合,以人们能够接受的形态再次构成。所以妖怪发挥的是一种救济装置的功能。只是……」
  「只是?」
  「例如工匠获得了公民权,但是靠解剖动物尸体或以制革为业的人无法得到公民权,就这样被编入社会;这种情况,他们是以人类的身分受到歧视。由于神性遭到剥夺,反而更惨。虽说四民平等,但旧幕府时代在组织中还准备了一个四民之下这个阶层(注:江户时代,分为士民工商四个阶级,此外另有贱民阶级,如秽多、非人。进入明治时代后,明文规定四民平等。)。虽然身分等同于职业的时代早已结束,然而影响仍在,这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
  「就是啊。」多多良说。「可是就像中禅寺说的,妖怪与歧视是不可分割的呢。不管是附身妖怪还是其它,最后都会归结到这里。」
  「妖怪死绝之后,这点反而更形清晰了呢。」中禅寺以有些落寞的口吻说,重新振作似地接着说道。
  「不过……除了被编入社会的使役民以外,例如以『桑卡』(注:此为音译。发音为sanka。)等蔑称被称呼的山民及一部分的水民,直到明治时期,都还一直是异人。因为他们直到明治以后才受到歧视。但是鸟口……例如说刚才的剪刀。」
  「咦?哦,剪刀。」
  「剪刀是很简单的道具,所以很早就被纳入生活当中,不过仔细想想,就知道它并不是简单的玩意。要造出一把剪刀这种咒具,需要炼铁为钢的技术,而加工成钢,需要精炼与采铁等技术。」
  「说的没错。」
  「把手部分如果缠上皮革,就需要鞣皮革。百鬼夜行中出现的各种道具,全都是靠木工艺、金属工艺、以及皮革工艺和纺织制成的。它们背后不只有使用这些道具的技术者,还隐藏着木雕师和产铁民等身影。再往前推则有着输入这些技术的、例如秦氏等渡来民的影子……」
  「唔唔……」多多良低吟。「百鬼夜行中国也有。《今昔物语集》里也提到过。可是不管参考哪一个文献,都与《百鬼夜行绘卷》上的图像不合。不仅如此,和刚才说的《付丧神绘卷》也不同。没有任何一个文献说器物会大游行。可是……如果这与渡来人有关的话……」
  多多良抱住了头。
  中禅寺说:
  「用不着烦恼成那样吧?把木偶人形或式神放水流,是让人形乘载污秽随水流去这种阴阳道的祓褉咒术——也就是后来的女儿节娃娃,而这是……」
  「祓疫神——御灵会(注:起源于平安时代,为镇压疫神或死者所进行的祭典。京都的祇园御灵会特别有名。)吗?」
  「对,像祇园……」
  「牛头天王(注:牛头天王原为印度祇园精舍的守护神,在京都祇园社以除疫神的身分受到祭祀。)。」
  「奥州流传着牛头天王是河童父亲的传说。」
  「唔唔……祇园祭……祓除疫鬼的队伍吗?」
  「不管怎么样,都是渡来神吧?说到渡来神,像是新罗明神、赤山明神,还有……」
  「哦,摩多罗神吧。这么说来,我记得摩多罗神这个神明,被当成与牛头天王——须佐之男命(注:亦写作素戔鸣尊,是日本神话中伊奘诺命之子,天照大神之弟。)同体呢。」
  「对,摩多罗神是天台宗的异端——玄旨坛与归命坛的秘密本尊,有一段时期被当成后户(注:后户即佛堂背后的入口,一般安置本尊的守护神,或更根源性的神佛。)的护法神,是全国常行三昧堂的秘佛,是非常神秘的渡来神。不是有衪的祭典吗?像是……京都的奇祭,秦氏根据地太秦广隆寺的牛祭。」
  「对对对,那个祭典非常奇怪呢。舞蹈很怪,祭文更奇怪,应该也没有传下是谁制定的,呃……木槌头上戴木冠……」
  「无异于百鬼夜行——他们自己说这祭典就像百鬼夜行。顺道一提,多多良,你曾经认定庚申讲的本尊青面金刚就是哪吒太子吧?」
  「论据多不胜数。不过不只是这样而已。庚申信仰很复杂……啊,摩多罗神也是。」
  「对,你以前曾经说过摩多罗神也可能是青面金刚。虽然没有确证,但我认为应该就是如此,那么这个休喀拉……」
  中禅寺翻着桌上的书。
  「……就与摩多罗神有关了。」
  「会……这样吗。对了,说到休喀拉,中禅寺,你曾经说过它与天台的元三大师有关系吧?那或许有道理喔。有个传说,是良源僧都(注:僧都为僧官阶级中的一级,次于僧正。)的弟子慈忍化身为独眼独脚的妖怪,为了教训怠惰的僧侣,密告他们的罪行。」
  「原来如此……密告的妖怪,就等于精蝼蛄对吧?」
  「没错。据说那叫做一眼一足法师,是比叡山的妖物。可是……对了,我记得摩多罗神也有相同的传说唷。」
  「说的没错。」中禅寺击掌。「不仅如此,这个摩多罗神据说是大黑天与荼吉尼天融合而成的神明。如你所知,大黑天也是青面金刚的候补之一。再加上荼吉尼这个组合……这……」
  「哦哦。降伏荼吉尼是大黑天的工作……这个组合,一般是大黑天提着荼吉尼……」
  「是啊。那原本应该是性交的姿势吧。这让人联想到西藏密教的欢喜佛,不过摩多罗神是降伏的一方与被降伏的一方融合在一起。不仅如此,两者都是食尸的凶暴神。大黑天是吃夜叉的死神,而荼吉尼是食脏腑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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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24:34 | 显示全部楼层
「两者都是恐怖的神呢。传说荼吉尼在人死半年前就知道,并吃掉那个人的内脏。但是衪会注入其它的东西,所以那个人不会马上死掉。」
  「是啊,因为这样,这个摩多罗神也被传为夺取生人精气者——夺精鬼。」
  「夺……精鬼?」
  「然后……在祭祀摩多罗神的玄旨坛的灌顶中所舞唱的三尊舞乐。摩多罗神敲大鼓,丁令多童子敲小鼓,尔子多童子舞蹈……」
  「这我倒是不知道……」
  「这时候唱的平时绝不能谈论的歌曲中,有悉悉里尼、索索洛尼等意义不明的歌词。这些歌词后来变成被当成将玄旨归命坛贬为邪教的根据,说那是指臀部和女阴——总之被当成了奖励女色男色的教派。我觉得这完全是冤柱……但问题就在这个悉悉里尼。悉悉。」
  「悉悉虫——休喀拉的别名。」
  「对。此外,这个摩多罗神也是疫神。同时衪与山王神道的主神融合,更如刚才多多良说的,与牛头天王被视为一体。还有刚才的牛祭……」
  「广隆寺的牛祭。」
  「对。是太秦的广隆寺。说到太秦……」
  「唔唔……秦氏对吧?」
  「对。太秦是与秦氏有关的土地,广隆寺是与秦氏有关的寺院。多多良,说到秦氏,可以联想到太多事情呢。」
  「八幡大人是吗?」多多良说。
  「对。秦氏与八幡信仰关系匪浅。八幡神也是难以定义的麻烦神明,但有些传说认为八幡大人是秦国的神——而且是锻冶之神,或是韩国的太子神。然后说到八幡大人,令人在意的是……」
  中禅寺又翻起书页。
  「……欧托罗悉。」
  「原来如此……」
  多多良也翻页。
  「……接着是……渡来系河童族之长,同样是渡来神的兵主神眷属——咻嘶卑吗?而且也有传说认为祭祀兵主神的就是秦氏。所以你才会执着于渡来人啊……」
  多多良擦汗,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中禅寺叼起香烟。
  「技术系渡来人原本是异人。对共同体来说,他们或许是不肯恭顺的人民,然而他们渐渐地进入共同体之中,阴阳师也一定是他们的末裔。如此一来他们是袚除疫神之人,但不久后被视为污秽本身。《付丧神绘卷》的故事大意是,叛乱的旧道具化为鬼,游行为害世间,最后受到教化而成佛,我觉得这也是在影射渡来人。」
  「可是光这样还不够。他们的神秘性随着生产力的提升与技术普及,被假托于道具上,成了付丧神,是吗?」
  「这样也还不完全。」中禅寺说。
  「还不完全?」
  「我推测这两部《画图百鬼夜行下卷》的参考书《化物遍览》、《妖怪图卷》中的妖怪,不是以技术面,而是以渡来人——异文化的层面来理解他们,并加以妖怪化。石燕将这两者统合在一起……不过这一卷的妖怪里,背后一定隐藏着异国的神祇——非佛教的信仰残渣。我认为那就是阴阳道——或者说大陆的信仰,说明白一点,就是广义的道教。」
  多多良探出身子。
  「中禅寺,那么涂佛也是吗?」
  中禅寺点点头。
  「多多良,你以前不是借过我一本中国的古文献,说很有趣?」
  「哦……《华阳国志》吗?」
  「对。虽然那是一本荒诞无稽的历史书,但我前几天读它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不是刚才我们提到的河童,而是涂佛这个难解的妖怪,说不定起源于扬子江?」
  「哎呀呀……」一迳目瞪口呆的鸟口,听到此再次发出怪叫声。「这次规模好大唷。」
  于是中禅寺一边点燃香烟,一边应道:
  「是啊。鸟口,我认为能在扬子江寻找到远古的文明呢。不过我不是研究者,话可以随便说说。精铜、养蚕、治水、土木——如果能够在那里寻找到这些技术的发祥,那么我的想像就十分完整了。」
  「你的意思是……蜀国吗?」多多良探出身子。
  「对,蜀国。世界四大文明全都起源于大河周边吧?扬子江并不输给黄河,应该也有过古文明……这只是我的幻想。但我没有任何确证,所以一直没说。我总不可能跑到扬子江去,也无从确认起。」
  「那样的话,师傅!」
  鸟口大声说。他想起了一个疯狂男子。中禅寺一脸讶异,问他怎么了。
  「哦,有个再适合也不过的人选。我们出版社的社长赤井禄郎有个朋友,日华事变后十几年间,一直在大陆流浪,现在在做室内装潢。」
  「那个人怎么了吗?」
  「哦,他是个怪人,叫做光保公平,不久前我认识了他。我记得他说他在扬子江流域住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对于当地祭典之类有着相当详细的见闻。」
  「祭典!」
  多多良大声说。
  「他实际见闻到吗?」
  「他曾经住在那里啊。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事家唷。」
  「请务必把他介绍给我。」多多良说。「那一带我还没有实地调查过呢。」
  「这样啊,那让我来引介吧。我记得他住在千住。对了对了,昨天妹尾不是去了关口老师家吗?」
  「好像是。」
  「那是为了光保先生的委托。听说……好像要寻找消失的村子什庆的。还有什么神秘的大屠杀怎样的……。我在途中,喏,为了敦子小姐和华仙姑的事去了神保町,所以……」
  「消失的村子和大屠杀?那是什么?听起来好可疑。」
  「是很可疑啊。」
  鸟口也这么想。他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件。
  「嗳,我是莫名其妙啦……不过是光保先生委托的。啊,也不能说是委托呢,我们是出版社,又不是侦探社,只是希望调查之后能成为报导材料。」
  「消失的村子和大屠杀确实很适合槽粕杂志的胡说八道。唔,这我是懂了,可是怎么会跑去找关口那家伙呢?」
  「希望关口老师能帮我们写篇报导。」
  「喝!」中禅寺发出瞧不起人的嘲笑声。「嗳,对那家伙来说算是适材适用吧。他一定会写出精采的鬼话连篇吧。可是稿子的水准能不能拿去刊载,就很难说啰。」
  才没那种事呢——正当鸟口想要开口时,响起了一阵「砰咚砰咚」的粗鲁嘈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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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24:42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了?真吵。」中禅寺说。
  声音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愈来愈响。
  一个黑色的东西从檐廊滚了过来。
  黑色物体大声开口:
  「对……对不起呃……」
  「益田……这不是益田吗?」
  鸟口就要站起来。黑色物体原来是侦探助手益田龙一。但是益田平常总是行动机敏,此时的模样却非比寻常。
  益田显得十分慌乱。
  益田爬也似地靠近中禅寺,直接将额头顶在榻榻米上。
  「对不起!」
  他说。
  中禅寺只是俯视着他。
  「益田,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敦、敦、敦子小姐和华仙姑被、被、被抓走了!」
  「什么?」
  鸟口几乎要跳过多多良似地揪住益田的衣襟。
  「喂!那你在干什么!榎木津先生呢!」
  「就、就在榎木津先生不在的短暂时间里……。榎木津先生现在正在找她们……就这样……」
  「是韩流气道气吗!还是……」
  「不、不……不是,可是……」
  「什么可是!明明有你跟着……」
  「别吵。」中禅寺不为所动,出声制止。
  「什、什么别吵……」
  「益田,榎木津追上去了吗?」
  「嗯、是的。」
  「这样啊。那就别吵了。」
  中禅寺再次说道。

4
我……是个废物。
  为什么?就算你这么问,废物就是废物。
  是啊……对,我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成果。不只得不到成果,还总是适得其反。所谓每况愈下,指的就是我这个样子。
  很好笑吗?
  我不是在开玩笑。啊?希望?
  我才没那种玩意儿。希望。希望啊。这两个字听起来真令人陶醉。不过和我无缘。
  我是个人渣,是垃圾。垃圾没有做梦的资格,不是吗?就是啊,我非常明白。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对,只要能够活得像一般人就好了。我并没有太大的奢望。
  完全没有。打一开始就没有。
  啊啊,话虽如此,我也曾经误会过一段时间。我曾经自以为就像一般人一样——不,自以为强过一般人,实在是太自命不凡了。是我误会了。误会。我怎么会那么厚脸皮?搞到最后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实在太可笑了,对吧?很好笑啊。请尽情地笑吧。
  现在?你问我现在吗?
  现在根本无所谓了。
  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我真的这么觉得。就是因为这么想,我的人生才会如此无可救药。咦?我的人生就像趴在地上的苔藓一样啊。最适合去喝泥水、吃剩饭了。现在的境遇再适合我也不过了。
  咦?哦,我并不是在作贱自己,真的。这不是谁害的,都是我自己搞出来的。我明白,这是我一出生就注定的命运。
  是的,我命该如此。所以无所谓了。咦?是啊,那样也好。
  可不可以不要管我了?
  什么?哦,虽然我这副德性……也是读过书的……最高学府?欸,是啊,我是最高学府毕业的。可是学历那种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重要的是人。一个人没有用,管他学了什么,也不会有半点屁用。我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喏,看看我这副废物模样。
  审问也问够了吧?
  如果说我做了什么,一定就是做了什么吧。
  我已经无所谓了。
  我并不害怕,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我也曾经被列为杀人命案的嫌疑犯。不,不是嫌疑犯呢,我不知道那叫什么啦。反正我被怀疑,也遭到逼问。
  可是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就算被捕也无所谓。
  只是被关进牢房而已,我知道不会那么容易被判死刑的。
  别看我这样,我只有学历不输人的。
  既然不会死,那又有什么关系?就算被关进监狱,也不会遭到拷问嘛。附三餐又有床睡,多享受啊。
  咦?自由?
  别惹我笑了。你说牢里没有自由?外头还不是一样没有自由?不管待在哪里,都像是在牢槛之中啊。
  一样什么都做不到。
  监狱里早上还会叫你起床,让你工作。
  不是很好吗?连外出都不行?外出去哪里?我又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要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绑得紧紧的,动弹不得,那的确是不方便,可是只要能够吃喝拉撒,人就不会死。
  死?
  我怕死。
  我也看过许多死人。尸体真是惨不忍睹。我忘不了那种死不瞑目的表情。那张脸啊,对……
  咦?
  不,没什么。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吧。无所谓啦。可是我讨厌尸体,讨厌死了。所以……
  我怕死。
  嗳,我也不是对这种蛆虫般的人生有所眷恋啦,一点都不快乐,满是辛酸,又可怕。很可怕啊,怕死人了,所以我才讨厌活着。胆战心惊地活着真的很痛苦。战战兢兢地吃饭、战战兢兢地拉屎、战战兢兢地入睡——人活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呢?我看你一副叫我干脆去死的表情呢。嗯。不管是死是活都没差。
  可是死掉……还是很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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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24:56 | 显示全部楼层
 死掉这回事啊……
  你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我没死过,所以会怕吧。
  你说没有人死过?啊,确实有道理。你说的没错。嗳,这也只有实际死过才会知道,所以无所谓啦。可是啊……
  不是有另一个世界吗?有的。当然我没去过。可是都有死灵这玩意儿了,当然也有另一个世界。
  地狱不是很可怕吗?如果你知道地狱是怎么回事的话,就告诉我吧。和这个世界的监狱不同,在地狱里,每天都会受尽折磨吗?那是真的吗?会被活生生地剥皮……被丢进铁锅里煮到融化……被放在砧板上切碎,是吗?那一定很痛吧。
  我不要那样,所以我才怕死啊。
  因为我一定会被打进地狱的。
  不过……就算活着,虽然不会被剥皮啦。所谓活地狱,指的就是这样。所以要是能进入极乐天堂,我一定会当场去死。
  留念?才没有呢,完全没有。
  家人?我没有可称做家人的家人。老婆——住在一起的女人……有是有啦。伤心?我这种废物不管是死是活,她都不会伤心吧。
  无所谓啦。
  我挣的钱实在太少了。我从家里被踢出来了。大白天地就阴阴沉沉地缩在家里,她看了一定也很火大吧。我这阵子简直就像靠女人养的小白脸一样,也难怪她会厌倦吧。所以现在她一定已经完全放弃我了。我不在的话,她一定舒服多了吧,和我这种脑袋腐烂的家伙凑在一起,也不会有好事。这才是为了她好。
  我对她也没有留恋。
  嗳,若说有留念……那也不是现在的妻子。以前的女人?才不是那种风流韵事。对方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一眼呢,很凄惨的。
  咦?唔,是迷上了。应该是迷上了吧。
  那个女人吗?死了。去年。
  对,死了。她死了。
  那是夏天的,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日子。
  简直就像天盖破了个大洞似地,雨水倾注而下。
  为什么问这件事?
  你问是不是杂司谷事件?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哦……你是刑警嘛。刑警的话,会知道也是当然的。就算辖区不同,也都知道是吗?
  是啊,我是那个事件的关系人。
  没错。就像你猜想的。我……是杂司谷连续婴儿绑架杀人事件的关系人。
  看你的表情,一开始你就知道了吧?真坏心,是在揶揄我吗?请尽情揶揄吧,我无所谓。要笑就笑吧。
  那……是个可怕的事件。
  老实说,那个事件就是契机。那个事件以后,我的人生……开始走下坡了。
  咦?是的。虽然我过去的人生也没有好过,不过我多少还觉得自己活得正常。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可是那个事件以后……完全是一片惨淡。地狱的深渊,指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我当然不是凶手。
  可是……
  没关系的。
  你干嘛问这种事?
  嗳,无所谓啦。没错,你说的没错。都是因为我,那个事件才会变成那样。全都是我不好,因为我是个人渣嘛。
  都是因为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那一家才会崩溃。没错,他们一家毁灭了。
  死了好几个人。
  已经够了吧?
  什么?
  我被附身?
  你是刑警吧?为什么说这种话?
  咦?不要说了!
  叫你不要说了!
  对啦,你说的没错。
  现在也在那里。
  没错,是死灵。死灵在监视我,我被许多死去的人给缠上了。那个事件以后,死灵就一直盯着我。你不相信是吧?是真的。很好笑吗?那就笑吧。在那里,他们总是在那里。喏,柱子的后面。
  看也没用的。
  他们一下子就躲起来了。
  我是被作祟了。所以不管做什么都不行。啰嗦啦。对啦。我被那个事件中死去的人们给缠住了,我被诅咒了。就像你说的,我浑身上下都被附身了,我怕死了。
  洗澡时害怕背后,上厕所就觉得脖子寒冷。因为他们会在那狭窄的厕所里,像这样紧紧地贴在背后。从脖子后面看过来。这么近地,贴着脸颊、后颈。我怕死了。你也被那样盯盯看,会害怕落单的。所以我才会待在这种地方,所以……
  根本无计可施。
  驱魔?
  嗯,我知道。我认识一个本领高强的祈祷师,或者说驱魔师。为什么不拜托他?我拜托过啦。我哭着求他说:我好怕,救救我,求你帮我除魔……
  可是他不肯理我。
  因为我是自做自受,没办法。
  那个人很可怕的。
  什么?
  喂,到底是怎样?我不是窃盗嫌疑吗?
  不是?
  哦?不是我偷窃时被当场逮捕啊。真不该跟来的。
  那到底是怎样?
  等一下。
  我的嫌疑是什么?
  该不会……又要重提那个案子了吧?不要,我不要。不要这样,我不是凶手啦。不是的。咦?你说什么?蓝童子?那是什么?小孩?你叫我去见那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要去见他?这里到底是哪里?这里不是警署吗?不是。这里不是侦讯室。你也是……你那身打扮……不像是刑警呢。什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真的是刑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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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25:07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是谁?
  
  *
  
  扭曲的构造物会从脆弱的地方崩解起。
  构造物愈牢固,又或者盖得愈坚固,接合处的负担就愈沉重。
  上野这个城市就是接合处吧。
  流浪儿、妓女、外国人——战败后,淹没上野市街的就是这些从社会的框架隙缝流出来的人。
  当然,契机是战争。
  但是以地下道为家的流浪儿当中,有许多其实不是战争孤儿,而是离家出走的孩子。他们成群结党,藉由恐喝或私售外食券(注:外食券是日本于二次大战及战后,为管制主食而发行给外食者的餐券。)等,顽强地存活着。不管怎么取缔、无论收容多少人,他们的数目丝毫没有稍减。
  上野的女人——流莺,当然也是被战后的制度改革排挤出来的女人,不过上野从战前就是价格低于行情的妓女群聚之处。与池袋、有乐町等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流莺不同,上野的妓女被称为生活派。事实上,她们不只卖春,有时候也满不在乎地进行近乎勒索或诈骗的行径。
  以所谓第三国人(注:战后GHQ将朝鲜、台湾等日本旧殖民地称为「Third Nations」,第三国人就是由此而来的译名。一开始并非蔑称,但由于战后日本人与在日朝鲜人、在日中国人磨擦日增,逐渐地有了侮辱的含义。)这种不当的蔑称被称呼的旧殖民地国家的人们,不知为何,战后也聚集到上野来了。他们要求联合国民待遇,进行武装,几乎是光明正大地在都内各地的黑市贩卖违禁品。战败后,警察有一阵子不被允许携枪执勤,除了与当地的黑道连手以外,没有方法可以对抗外国人,所以战后有段时期,上野不断爆发以血洗血的抗争。
  确实,整个国家贫困无比,人心荒废。
  但是秩序稍微开始恢复之后,大众便立刻绞尽脑汁,将自己的黑暗面强行封进那类人种、那类花街里。
  世人将自己的污秽单方面地推到地下道与天桥下的居民身上,然后错觉权力者将他们一扫而空后,污秽也会随之消灭。
  猥亵的事物、无秩序的事物、不道德的事物、反社会的事物——他们相信只要捺下这些烙印,加以排除,黑暗就会被驱逐。他们认为黑暗是能够管理的。
  可是这种事并不是细节问题,而是构造问题。
  战后历经八年,市街也变得整洁多了。诡异的摊贩销声匿迹,流浪儿和流莺也不见了。即使如此……
  上野的黑暗还是没有消失。地下道还是老样子,充塞着盘旋不去的酸腐空气,没有去处的人还是老样子,像地鼠般盘踞在洞穴之中。
  黑暗只是表面上被均一化罢了。只是对比消失而已,换个角度来看,那些幽微的黑暗可以说变得更深沉了。
  那里……依然是扭曲的。
  六月六日,那名女子跑过那条地下道。
  为何奔跑?为何着急?女人肯定也不明了。
  她的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不是妓女之流。女子一面奔跑,一面忙碌地东张西望。女子似乎在找什么——不,找谁。
  女子发现流浪汉睡在地上,跑了过去,问了些事。每当她开口询问,就会遭到出乎意料的对待;她的脸几乎绷住,甚至泪眼汪汪,甩开对方的手,又找到另一名流浪汉,跑近过去,重复相同的事。
  她找了十个人、二十个人,似乎仍然一无所获。不仅一无所获,女子甚至无法进行正常的对话。有的人拉住她的手意图奸淫,有的人抓住她的衣服乞讨金钱,有的人话也不回,净是瞪视,有的人甚至连反应都没有……
  离开隧道的时候,泪水滑下女子的脸颊。
  女士脚步有些蹒跚,靠在路灯上。
  然后她拭去泪水,灰尘在脸颊上画出黑线,白色的衬衫被泥土和汗水搞得一片污黑。
  路灯闪烁着,女子的影子一伸一缩。这是条潮湿、阴暗的巷子。
  「请问……」
  黑暗中突然响起声音。
  女子吓了一跳,戒备起来。
  「小姐……在找人吗?」
  口气很亲昵。一道圆圆的影子浮现出来。
  那是个男人,一副小混混模样,感觉相当可疑。他身上穿着花哨的夏威夷衫,头发理得极短,几乎只有二公厘长,一张脸晒成褐色,十分平坦,戴着金边眼镜。
  男子挤出满脸笑容,女子送上充满了警戒的眼神。这是当然的,男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个正派人士。然而男子更加亲热地、厚着脸皮宣称:「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唷。」
  「我叫司,司喜久男。多指教。」
  虽然不知底细,但男子的表情十分和蔼。
  「哎呀哎呀,这种地方不能待呀,太危险了,太不小心了。」
  每当男子——司开口说一句,女子就往后退一步。
  「怎么了?啊。你、你、你在怀疑我吗?叫妳不要怀疑也不太可能呢。可是我一点都不可以唷。我这个人只是在这个地方吃得开,行事方便罢了。话说回来……啊啊,好脏哪,那么脏的衣服怎么能穿呢?」
  怎么会脏成那样呢。——司以玩笑般的口吻重复道。
  女子更远远地避开身子。
  「啊啊……我知道了,小姐,你以为我意图不轨对吧?唔,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缺女人的。今天啊,交易进行得很顺利,我心情好得很。我来帮忙你吧。你在找人对吧?」
  「嗯……呃……」
  「就算去问那些人,他们也不可能告诉妳什么啦。重要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妳也没钱吧。哎,没钱也有没钱的法子啦。不管什么样的地方,都有势力关系的。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道来?」
  司竖起食指,勾了几下。他的态度亲热到了极点。
  女子非常犹豫。老实说,在这种状况下,相信这种人才是脑子有问题。但是女子苦恼了好一阵子之后,这么说了:「您……真的愿意帮我吗?」
  司笑开了脸,点点头。
  「当然帮了。我介绍老大给妳。虽然不能保证一定会有收获……不过妳在找人吧?就算老大帮不上忙,我也认识侦探,可以介绍给妳。他很有本事,不过对金钱方面有点糊里糊涂的,应该不会收妳钱吧。」
  「哦……」
  「总之,要不要去见见管理这一带的老大?就在这附近而已。」
  司比比下巴,女子点点头。司说:「在那之前,先来请教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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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25:1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叫黑川玉枝。」女子答道。
  「玉枝小姐啊。还是叫你黑川小姐比较好?」
  「叫我玉枝就行了。」女子说。
  「那,玉枝小姐,呃……骆驼老师,你已经听到啦。」
  司回过头去,朝着背后的草丛出声。
  「呕呕」一声,一道呕吐般的声音响起。玉枝吞下尖叫,躲到路灯后面。
  草丛沙沙作响,分了开来。黑暗中冒出一张松垮的脸,细眼睛、长鼻子、头发直伸到肩膀处。玉枝终于轻声尖叫出来。
  「妳……在找谁?」
  声音非常浑厚。
  「啊……」
  「用不着害怕。」浑厚的声音说。「白天的时候就听说有个女孩脸色大变地在这里找人,我正想该怎么办才好哪。平常的话,我是不会去管啦,可是最近这一带很不安宁,要是闹出事来就麻烦了。碰巧这位喜久哥过来,我就顺道拜托他了。要是叫我手下的人出去,妳一定会吓得逃掉嘛。」
  司笑嘻嘻地说:
  「吓到了吗?背后竟然藏了这样一个人,妳一定吓到了吧。这位老师啊,从战前就一直住在这一带——已经三十年左右了吧。叫做骆驼福兄,黑道和妓女都对他另眼相待。他很受流浪汉、扒手之类的尊敬唷。虽然长这样,他可是个了不起的菁英分子,听说原本是个画家,还去过法国留学,但现在……」
  「过去的事就甭提啦。」骆驼说。「现在就如你所见,是个自由人——所谓的乞丐哪。不过啊,乞讨可不是卑贱的行为。施予和接受以行为来说是等价的。无偿给予的行为是高贵的,而无偿接受的行为是卑贱的,这是近代的想法。功德这种东西,不是只有施予的一方才有德。我干这行很久了,但从来不觉得苦,也不觉得卑微下贱。不过倒是有些臭啦。人说乞丐只要干上三天就会上瘾,一点都不错。」
  骆驼粗野地笑了。
  司几乎不改表情地说:「又讲那种艰涩的大道理了。」
  「哪里艰涩了?这可是真理哪。听好了,出家的和尚要托钵,基督也是身无分文才尊贵。不管是佛教还是耶稣教,都异口同声地说放弃财富才是神圣,不是吗?多余的财富是社会之毒啊。吃掉那些财富的我们,是共同体不可或缺的啊。」
  「为什么乞丐不可或缺?」
  「真是蠢蛋。听好了,喜久哥,社会可不是企业,而是一种大家庭。人啊,不会只为了追求利润和方便而形成集团。我们乞丐之所以结成一家,也不是为了赚钱。如果要赚钱,早就去工作了。这里头没有道理可言。不了解这种事的笨蛋太多,国家可是会灭亡的。因为没有我们的社会啊,就不是家庭了。没有签子,丸子串不起来;断了尾巴,风筝会掉下来啊。」
  「听不懂啦。」司说。「福兄啊,你叫住这位小姐,不是为了要对她讲大道理吧?」
  「哦,我差点忘了。」骆驼点了几下头。「说来听听吧。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绅士,看到小姐坐困愁城,没办法袖手不管哪。对吧?喜久哥?」
  骆驼露齿大笑。
  「小姐是做啥的?」
  「我是护士。」
  「护士啊,真辛苦哪。几岁?」
  「二十九。」
  「妳在找的是男人吗?」
  玉枝点点头。
  「男人跑掉了?」
  「不……呃……」
  「是妳老公吗?还是……心上人?」
  玉枝坐立不安,视线游移不定。
  「小白脸啊……」骆驼说。
  玉枝默默地背过脸去。
  「怎么,原来有小白脸啊?」司噘起嘴巴。
  「喂喂喂,喜久哥,你该不会在打什么歪主意吧?喂,小姐,别看这家伙这副德性,惹上他可不得了啊。会被卖到缅甸爪哇去的。这家伙啥都卖哪。」
  「福兄,别胡说啦。」司说道。「我可不搞人口买卖。把人家说得那么难听。可是玉枝小姐,那种小白脸,妳何必那么拚命地找呢?小白脸耶?难道那家伙是潘安再世吗?还是有钱?」
  「有钱就不叫小白脸啦。」骆驼说。「说的也是。」司笑了。
  「那,还是那个小白脸很温柔?」
  「他……不温柔。」
  「那是怎样?难道是……那里很厉害吗?」
  「他……既粗鲁又胆小,不争气,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半句体贴的话。」
  「那妳为什么还要找他?」
  「别啰哩啰嗦的啦。」骆驼一副打哈欠的模样说。「男女就是这样啦。会去找他,只是因为本来和他住在一起……对吧?」
  玉枝默默地垂下头。
  「喏,看吧。」骆驼说。「就算是一见面就没好事,彻头彻尾看不中意,但是一旦不见,心里还是会空出个洞来。我刚才也说啦,这是没有道理的。那么,那男的是做啥的?」
  「他就算去工作,也撑不了三天……」
  「为什么妳觉得他会在上野这里?」
  「那个人很怕一个人独处。所以以前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是躲在那边的地下道……。我住的公寓在谷中,听说他以前住在御徒町,所以……」
  「哦,这男的胆子真小哪。叫什么名字?」
  「内藤……内藤赳夫。」
  「内藤啊……」骆驼说道,搔了搔被油脂和灰尘压得扁塌的头发。「内藤啊……哦哦?内藤?」
  「您知道吗?」
  骆驼垂下浮肿的眼皮陷入沉思。
  「噢……」
  骆驼又发出呕吐般的声音。
  「……噢,小姐,那个人……是人口贩子仁藏的儿子吗?」
  「人口贩子?……他出生没多久,父母就……」
  「双亡了,对吧?是啊,就是那个内藤。是那个抓到了摇钱树,嚣张地进了医生学校,在丰岛一带当见习医师的小鬼头吧。」
  「呃……对。」玉枝说道。
  「他的话我知道。」骆驼的声音浑厚,抬起沉重的眼皮。「这样啊,小姐是那家伙的女人啊。嗳,那就不必问别人了,我知道他。那家伙的话,就在那前面的……喏,那座天桥底下,三、四天前就赖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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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25:2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吗……」
  玉枝整个人开朗起来。
  「上个月底,我们大吵一架……就在我值班那天晚上,他不见了。那么……」
  玉枝转向骆驼指示的方向。
  「可是现在已经不在了。」骆驼说道。
  「不在了……?他迁到哪里去了吗?」
  「昨天来了一个说是刑警的男人,把他带走了。」
  「不过……那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刑警哪。」骆驼说。
  「什么……意思?」
  「那个人穿着和服。说是和服,也不是便装和服哪。是像这样,穿着窄窄的轻衫裤裙,打扮就像个俳句师傅。手里提了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还跑来我这儿问:有没有这样一个男人?」
  「那样不像个刑警啊。」司说道。「才没有刑警会做那种打扮呢。」
  「你说的没错哪。」骆驼说。「可是却没有半个人觉得奇怪。那个时候,我也……不觉得有什么蹊跷哪。现在这么一回想,真的很不对劲哪。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在跟监,所以乔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呢。」
  「然后……然后怎么了?」玉枝问道。
  「嗯……偷窃……。哦,妳那小白脸啊……这么说或许有点难听,不过最近是落魄到了极点哪,不是偷窃就是干扒手。所以我本来以为他是因为这样被带走的。」
  「不是吗?」
  「好像不是哪。过了两小时左右,人很快就回来了。」
  「回来了……?」
  「回来啦。」骆驼从破破烂烂的外套里捏出香烟——把捡来的烟屁股拆开重新卷成的烟——叼进嘴里。「然后啊,很快地……对……说他要去哪里。唔唔……啊啊。」
  骆驼嘴巴一开,烟掉到地上。
  「对对对,那个蓝……蓝童子……」
  「蓝童子?蓝童子是什么?」
  玉枝问道,司回答她:
  「是个神童,可以看透一切。在某个圈子里——罪犯和警察相关人士之间很有名气。他是个十三、四岁的美少年,可以识破谎言,看穿心里所想的事。可是福兄,怎么会冒出蓝童子来呢?那个叫内藤的人说谎吗?」
  「不是啦。我又没这么说。」
  「那是怎样?」
  「我记得……对,说什么驱魔怎么样的。」
  「驱魔?」玉枝扬声问。「这么说来,他说过这种话……」
  「说过什么?」
  「少爷和小姐们……」
  「什么?」
  「呃,不……他以前工作的医院的小姐们过世了,所以……呃……」
  「哦?」骆驼从鼻子里哼气。「总之,我是不晓得怎么了,但内藤很高兴。说什么这下子运势就会好转了、等着瞧吧之类的,欢天喜地的。然后他就这么消失了。就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那……他是去了叫蓝童子的人那里?」
  「应该吧……」骆驼的回答就像他的脸一样长。玉枝一瞬间倒吞了一口气,然后转向司问道:
  「那个……叫蓝童子的人在哪里?」
  司晃了晃平坦的脸。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对吧?福兄?」
  骆驼点点头。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样而已。」
  「谢谢两位。呃……」
  玉枝欲言又止,骆驼伸长了人中说:「谢礼就免了。」然后他转向司接着说:「你帮帮她吧。你不是认识侦探吗?」
  司敷衍地应声,于是骆驼便说「别管这么多了,快去吧」,拍了一下他的臀部。
  玉枝和司踩出脚步声,消夫在夜晚的街道里。
  骆驼目送两人离去以后,慢慢地望向这里。然后……应该是对着我说了:
  「那边那位……招牌后面的先生。自称什么刑警的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晓得你有什么企图,而且那也与我无关……不过咱们乞丐也是很重道义的。我们才不想被利用在你的阴谋上,要是惹来麻烦,我们随时都会与你为敌。乞丐是很团结的。你给我好好记住了。」
  接着骆驼蜷起身子,背过身去。
  我……满心愉悦地离去了。
  
  *
  
  我背痛得很厉害。
  每当早上起床的时候,真是难过得不得了。
  胃也从很早以前——年轻的时候就得了病,已经五十年以上了,我吃得非常少,比猫还要少。因为这样,嫁也嫁不出去,都已经变成这样一个老太婆了……
  可是啊,最近我竟然能吃上满满一碗饭,而且这阵子背也不再那么痛了。
  这一切都是托成仙道的福。
  宗教?那才不是宗教呢。我家代代信的都是天台宗啊,可是成仙道从来没叫我不要继续信仰,父母的牌位也还在佛坛上。
  喏,就在这里。
  很好笑吧?佛坛这么小。我嫁到这个家都已经五十年以上了,现在还是受到这样的待偶哪。连这个房间也是,小得就像下人的房间,真是羞死人了。
  咦?我这么说过吗?
  外子痴呆啰,这阵子整个人很不对劲。
  嗯,我才不是什么女佣呢。那全都是那个叫磐田的诈欺师灌输给他的胡言乱语。喏,就是今早来拜访的那个老头子。真气死人了。我连看都不想看到他,所以才像这样关在房间里。
  对不起啊,难得你留宿,却没办法好好招待。就是因为这样的苦衷啊。要是碰上那个磐田,真不晓得会吃上什么样的苦头。
  客人也千万小心啊。
  小女说……嗯,小女现在在东京。她叫麻美子。那孩子也很担心,做了许多调查,听说那个叫磐田的招集了许多中小企业的社长之流的,灌输他们一些有的没的,榨取金钱,是个很恶劣的诈骗师。
  呃……叫什么「指引康庄大道」的。客人知道吗?杂志什么的好像偶尔也会报导呢。不过我是不会看啦。什么叫康庄大道嘛。嗯,客人上次拜访之后,他马上就入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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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2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您上次来访,是什么时候去了?
  就是第一次来的时候呀。
  前年吗?那就是那之后入会的。
  真是被奇怪的东西给骗了。是的。听说会长磐田和外子是寻常小学校的同窗。我一直劝阻他,可是外子根本不听我说。
  是啊。
  外子起初也是半好玩的心态。可是他错了。那种东西啊,一旦踏进去,就会深陷不可自拔的,没多久他就认真起来了。
  已经没救了。
  再怎么说,他每个月都支付非常惊人的金额啊。什么研习啊研修的。嗳,就像您看到的,我们住在这么豪华的屋子里,过得是不贫困啦,可是钱并不是源源不绝的。手头会愈来愈紧,不是吗?结果外子啊,竟然收掉自己担任股东的公司,嗯,那家公司已经经营了六十年以上了呢。竟然卖了那家公司,还把佣人全部解雇,说要把钱都捐出去。还说韮山的山林也要全部捐出去。
  世上有这种事吗?
  的确,光我们夫妇俩生活,是不需要那么多钱。可是我们还有女儿啊。就算已经是风烛残年了,不把手中的财产留给唯一一个独生女,那怎么行呢?
  小女啊,去年死了孩子,还离了婚呢。无依无靠的。真是的,外子真不晓得怎么了,简直是疯了。
  要是我唠叨得严厉一些,他就对着我吼叫,要我滚出去。
  小女也是,来了好几次,说服他说那是诈欺,可是也没有用。
  客人也帮我说说他吧。
  小女吗?
  今年二十六了。
  外子吗?外子今年七十八。很晚才生的?是啊,真是丢人,是他五十岁以后才生的孩子。我生下小女的时候,也已经过四十了。老蚌生珠哪。嗯。和第一个孩子差了二十好几呢。
  那孩子已经过世了。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所以我们格外疼爱女儿呀。
  真是没想到哪……
  咦?
  她当然是我的孩子啊。是我怀胎十月忍痛生下来的孩子啊。
  您在说些什么?
  所以说,外子是被磐田给诓骗,才会说出那种话来。
  木村?那是我的旧姓。繁代?繁代是我亲戚。她……对,十年左右以前过世了。在哪里?咦?在哪里去了呢?她临终的时候,我也陪着她。啊啊,对了,就在这个家。
  她是住在这里工作的女佣。
  一定是的。
  应该是的。没错。我记不大清楚了。
  我也上了年纪哪。
  要不要来杯茶?
  这茶很香的。
  嗯。身体健康起来,连茶的味道都不一样了。以前我一直以为茶喝起来都一样呢。
  喏,很香吧?
  恕我失礼一下,我服个药。咦?嗯,这是返老还童的药。哎呀,讨厌。不是那种药啦。嗯,我听说这对胃病有效,请人分了一些给我。嗯,非常有效,叫做五石护命散。
  咦?对,这是成仙道的药。
  嗯,他们不是什么宗教。
  成仙道会传授健康法,是叫养生吗?
  先是像这样,呼吸的方法。是不是叫深呼吸?像这样慢慢地吸气,再深深地、长长地……对,喏,像这样,会感觉吸进去的气充满全身对吧?然后气像这样慢慢地下来,下来,对吧?气会像这样聚集在肚子下面……是叫丹田吗?聚集在这里,凝固起来……然后再这样,呼……地吐出来。
  感觉很舒爽吧?太难的事我不懂,不过这我就办得到。
  然后就是注意像是吃饭啊、运动等等。
  有效吗?
  有效啊。他们说,现在的医学都错了。还说只是治好现在罹患的病是不够的,要治好今后会罹患的病……这样可说是治吗?还是让人不会罹患?预防?对,是预防吧,是啊。听说有些人天生就是会得病,就是要治好这种身体,让身体不会患病。
  我们不是常说元气吗?
  元气,就是气的根源。元气分成心气、肝气、胃气等等,嗯,会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气会绕行全身,要是气停滞就不好了。停滞的地方会出毛病。是有穴道的。
  虽然我也不是很懂啦。
  是的,我变得健康多了。我很感谢成仙道。这样的话,要活上一百岁也不是问题。哎呀,讨厌啦,才没那回事,不过我觉得变年轻了。
  嗯,就是啊。所以我也向外子推荐。可是喏,他已经完全不听我的话了。看那个磐田把他给骗的……
  最近外子还帮忙磐田的事业呢。竟然跑去当诈欺师的爪牙,真是教人哑口无言,竟把结缡五十年以上的我当成女佣……
  世上哪有这种荒唐事呢?
  什么?
  所以说,外子已经忘了家人了。他忘掉我们结缡多年的事了吧。
  那个磐田是不是使了什么诡异的妖术呢?
  嗯,我一直尽心尽力,默默地忍耐。外子是个只顾工作的人啊。我日复一日下厨做饭,守护这个家,简直就像个佣人。
  他从来没有为我买过半件和服,也不曾带我出去游山玩水。
  真的把我当成女佣一样。
  可是啊,我们是一家人嘛,一直住在一起。要是真有办法,希望他赶快恢复以往,赶快和那些恶棍断绝关系……
  对不起啊,抱怨个没完。
  难得客人隔了那么久来拜访。
  您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了?哦,大前年。大前年。然后……来做什么?对,您是来调查这个地方的……什么去了?对了,传说。乡土……史家。对了,您是个乡土史家。
  咦?奇妙的传闻吗?
  这个嘛,这件事我之前说过吗?咦?没有吗?
  我没陪您聊天吗?哦,我一直待在厨房?哦,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被当成女佣对待呢。真是对不起啊。
  这个嘛……
  是的,那个传闻虽然有些无聊,不过您愿意听听吗?是朋友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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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25:36 | 显示全部楼层
是零战(注:全名为零式舰上战斗机,为日本二次大战时的主力战斗机。)的幽灵传说。
  这附近不是没有基地吗?
  嗯,要去到沼津才有基地。
  对,所以零战不可能飞到这里来。
  我是没有看过啦。咦?不,是即将战败的时候。说是有十架零战飞了过去。
  嗯,是啊。那时期不可能有飞机在这种地方。飞机应该都在海上啊。
  在这里的话,不可能获得补给和维修嘛。
  嗯,说那些飞机啊,飞过了韮山上面。
  是编队飞行唷,有十架之多。
  我说那会不会是敌军的轰炸机?看到的人说不是,说机身上有日之丸(注:即日本国旗上象征太阳的红圆。)。
  那些飞机往后山那里飞去……可是那边什么都没有呀,只有山而已。就算越山,也没有基地,所以才怀疑是不是幽灵。
  我是觉得应该看错了啦。
  但是看到的不只一个人。
  对,我从三个人口中听到这件事。
  我相信吗?当然不信了。哪有什么飞机幽灵嘛。谁会信呢?
  可是驾驶零战的人全都死了吧?啊,里面也有活着回来的驾驶员啊?可是……死了很多人吧?那或许也会看到那种幻觉吧,我想。零战的驾驶都是年轻人吧?他们一定很不甘心吧,开着飞机冲进异国就这样死掉,不是吗?他们一定也想回故乡吧。
  看到的人吗?去年死了两个,是营养失调。
  年纪都很大了。待在后方村子里的,不是女人小孩就是老年人啊。剩下的一个去了哪里呢……?
  嗯。我不想死。我才不要死。就算活到了这把岁数,还是想活下去。所以我才会加入成仙道。嗯,有祭典呀,很快就会到韮山这里来了。
  方士大人就要来了……
  
  *
  
  庭院是一片郁郁青青的杂草。根据建筑物主人的说法,是一年以上疏于整理才变成这样。从里面种着苏铁来看,这里原本似乎是个略带南国风味的洋式庭园,但是种类繁多的植物无穷无尽地茂盛生长,几乎不留原形,现在它与其说是个庭院,景象更接近南方丛林。
  高度约至腰部的丛林当中,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老人穿着木绵质内衣,上面覆着一件碎白花纹和服,样子有些无精打采。他高高的颊骨上浮现老人斑,皮肤干燥,整个人除了筋疲力竭外,找不到其它的形容了。
  他是这个家的主人——加藤只二郎。
  从外表无法判断草丛中的只二郎在生气还是悲伤。但是如果他的表情种类当中有柔和这种,当时的他确实不是这种表情。
  只二郎倾斜重心,往前走去。
  他拄着拐杖。左脚似乎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只二郎只走了三步就停下来,用拐杖拨开杂草,于是后面冒出了另一个人影。
  也是一个老人。
  老人个子很小,他穿着尺寸不合的松垮西装,打着一条直条纹细领带。他的头部红秃秃的,除了鬓角以外,全都秃光了。那张脸上刻满了皱纹,一双大眼睛夹在三、四层的上下眼皮之中,一片黄浊,给人一种狡狯的印象。
  这个老人自称磐田纯阳。
  这个小个子的老人,主持一个叫做「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的可疑启蒙团体,宣称能够启发众人,唤醒沉眠的自我,使人奋发向上。那双混浊的眼睛散发出来的狡猾印象,不必说,是他扭曲的人生经验所造成的。他钻营法律漏洞,捞取从社会的扭曲之处滴漏出来的甜头,长久以来就这么过活。
  「看哪……」
  只二郎环顾庭院说。
  「……杂草的生命力真是非同小可。即使只是微弱地从石板间探出头来的一根草叶,置之不理的话,一年后也会成长为几乎冲破石头的雄壮形姿。人是赢不了天然的。呐,会长……」
  只二郎唤道。
  「不……还是我可以叫你岩田?」
  磐田答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没关系。」
  「这样啊,那么岩田……」
  只二郎摇晃着身体,又踏出一步。
  「你想谈你的孙女是吗?」
  「嗯,是啊。」
  「她不是不去了吗?」
  磐田沙沙作响地穿过草丛,来到只二郎旁边。
  「不再去那个……假占卜师那里了。」
  「她说她没再去了。」只二郎说道,仰望阴天。「一切就像你说的。」
  「是吗。那么她也不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言乱语了吗?」
  「她写了封信过来,说她错了。她说她是中了叫什么华仙姑的女人的妖术,好像也被骗了不少钱。如果没有你告诉我,真不晓得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得先向你道谢才行。」
  只二郎将重心移到拐杖,改变身体方向,朝着磐田行了个礼。
  「……谢谢你。」
  「加藤,把头抬起来。我们两个不需要这样。」
  「不……我现在不是以修身会同志加藤引导员的身分向磐田纯阳会长说话。我是以加藤只二郎个人的身分,向寻常小学校的同窗岩田壬兵卫低头致谢。」
  只二郎把头垂得更低了。
  「那么你更不需要低头了。」磐田说道,把手放到只二郎肩上。「那么加藤……已经可以不必再向你孙女进行我们会的启发活动了吧?」
  「啊啊……」只二郎发出呻吟般的声音。接着他再一次发出喘息声,费劲地起身。「如果更早点拜托你启发我的孙女的话……不,如果更早点相信你的话……不不不,不管怎么样,这或许都是无可避免的。」
  只二郎放松脖子,摇了几下头。
  「怎么了,加藤?」
  磐田摇摇晃晃地走到只二郎面前。只二郎垂下嘴角,望着腐朽的晾衣台。那里已经许久一段时间没有晾晒东西了。
  「我说过……孙女死了孩子的事吗?」
  「我听说了。是去年春天的事吧?」
  「那个时候恰好是你……不,会长遭到暴徒攻击的危急时候。听孙女说……婴儿会死,还有她和丈夫会离婚、失去工作,全都是那个占卜师害的。曾孙……我的曾孙……」
  只二郎说到这里,忍不住哽咽,视线在荒废的庭院中游移。
  「我只抱过那孩子一次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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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2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磐田顿时露出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表情,接着转向只二郎说:
  「就算悔恨,死者也不能复生。」
  「我知道。我知道啊,会长……」
  只二郎撑住拐杖,背向磐田。
  「要积极,要堂堂正正……如此一来,祸害自会远避……我也是这么教导会员的。只要前景改变,过去的意义也会随之改变。如果未来有不幸守候,无论什么样的快乐和喜悦,都只是不幸的种子;但是如果未来是幸福的,无论什么样的悲伤和痛苦,都会变成幸福的种子。我也是这么引导着会员。只是……」
  「只是什么?」
  「现在,我想稍微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只二郎说道,拖着脚走近檐廊。
  磐田望着他削瘦衰老的背景。
  「会长……」只二郎背对着磐田说道。「孙女……仍然劝说我退会。」
  「她还在说那种话吗?说什么我对你施法,改变你的想法什么的……」
  「对。她说是洗脑。」
  「这个误会不是已经洗清了吗?对你孙女灌输一些有的没的想法的,不是占卜师华仙姑处女吗?」
  只二郎慢慢地回过头来。
  「她说……这是两码子事。」
  「两码子事……?」
  「华仙姑确实是个恶劣的诈欺师,但孙女说……你也一样是个诈欺师。」
  「什么?」
  磐田小跑步赶上只二郎。
  「加藤,你……」
  磐田赶上来的时候,只二郎已经走到檐廊边了。老人辛苦地改变方向,坐了下来。
  「无所谓。」
  「什么叫无所谓?哪有什么无所谓?」
  「就算……」
  只二郎稍微放大音量说。
  「……就算你是个诈欺师也无所谓。」
  「连……」
  磐田转过身体,在只二郎旁边坐下。
  「……连你都说我是诈欺师吗?」
  「不是。你应该不是诈欺师吧。我……相信你。」
  「那么加藤……」
  「岩田。」
  只二郎凹陷眼窝中的圆眼珠盯住一脸狡猾相的老人。磐田则以被皱纹环绕的巨大三白眼回望干瘦的老人。
  只二郎以不带喜怒哀乐、完全干涸的表情说:
  「岩田——不,会长,你……是个不得了的人。」
  平常应该老狯而且大胆的煽动者——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会长的大眼睛隐约闪过慌乱神色。
  「加藤……你……」
  只二郎再次转向庭院。
  「岩田,我很清楚你。打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投机分子。常常规模搞到太大,无法收拾而失败。村里的人都说你是个夸大妄想狂。」
  「都……」
  他应该想说「都过去的事了」。但是磐田吞回了话,在他透露出真意之前,只二郎接下去说了。
  「可是……以结果来看,你救了许多人。志向平凡的人是没办法救助多少人的。无论你的话是真是假,许多人被你激励,因而对世界改观。你救了许多人,所以假设十人里面有一个你救不到,而当救助的人多达百人千人时,救不到的也会增加到十人百人。所以你会遭人怨恨,也在所难免吧。可是啊,感谢你的人……包括我在内,是多得数不清。所以啊……」
  「加藤……」
  「抱歉。我一看到你,就会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能够做些什么,所以我相信了你。既然相信了,就不该说这种话吧。不……不能说这种话。」
  只二郎告戒自己似地说。
  「孙女不明白这些事。依我看,她可能是听信了怨恨你的人的说词吧。所以才会谆谆告诫我,说你是诈欺,问我难道要当诈欺师的爪牙吗?她还说,我的财产全被你骗走了。她觉得那片山里的土地也是被骗走的。」
  「什么骗走,说的太难听了。我从以前就要求透过正式的契约买卖啊。」
  「当然,是我拒绝的。我想要捐出那片土地。」
  「所以叫你别那么见外……」
  「我不能收你的钱。」只二郎说。
  「可是……那样会招来无谓的误会。我不是看上你的财产。这一点你也明白吧?」
  磐田瞪大了眼睛说。
  「嗳,别急。」
  只二郎伸手制止。
  「我之所以拒绝买卖,不完全是因为客气,而且收到钱的话,又会被课税,还有最重要的是……」
  只二郎说到这里,缄默不语,在意起背后。磐田也偷看背后。
  「……米子她啊……」
  「你说那个女佣吗?」
  磐田转过头来。
  「你孙女不知道那个女佣变得不对劲吗?」
  「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听不进我的话。她完全认定我被你操纵了……」
  只二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孙女之所以会固执地劝说我退会,当然是因为听到了修身会的负面传闻……不过我想一部分也是因为米子吧。孙女非常信赖米子啊。她完全没想到米子会那么疯狂地迷上那种奇怪的宗教。」
  「哼……」磐田兴致索然地冷哼一声。要是站在讲坛上滔滔雄辩,他看起来也未必不像个大人物,但是像这样坐在檐廊边,连一丝威严都感觉不到,完全就是副狡猾的色老头相。
  「无聊。」磐田说。「说起来,盯上你的财产的,是那个老太婆——不,是成仙道那些人吧?被洗脑的是那个女佣才对吧?」
  「是啊。起初,我就是去找你商量这件事。结果反而让你遭到怀疑了哪。」
  只二郎说道。稍微咳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早早把她解雇了?」
  「要是把她解雇,孙女不会默不吭声的。我老伴过世后,孙女就把她当成自己的祖母——不,当成母亲一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儿子和媳妇都早死,这个家等于是靠我老伴和米子撑起来的。对孙女来说,她完全就等于母亲。事实上,她也……真的是鞠躬尽瘁了。」
  「好像是吧。」磐田望向天空。「可是……不管那个女佣过去对你多么地尽心尽力,现在那种样子,根本莫可奈何。那已经没救了。完全无法区别现实和虚构。我说过好几次了,她才是被施了法。最近她不是还开始宣称她是你的正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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