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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涂佛之宴 撤宴》[京极夏彦]上下卷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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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35:13 | 显示全部楼层
“诸位已经没有必要占据此处了,不是吗?委托只是一场诈欺,然而都已过了半日,诸位仍然像这样妨碍通行。有暴徒堵住路口,警方却也不劝告驱离,到底是怎么了?不管怎么样,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诸位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开,吾等只好强行突破了•••”
“闭嘴!”
逆光中传来沙哑声。
“还不知道是不是诈欺。就算和羽田制铁无关,我们也已经从委托人那里收到准备金了。管他是诈欺还是骗人,只要出钱,就是不折不扣的委托人。所以这是工作,在联络上委托人南云之前,我们可不能离开岗位。你们不许过去。”
“这样•••”
“锵”地一声,锣响了。
数码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奔近,凶猛的男子们手持凶器,戒备起来。“混账东西!”骂声响起。
此时•••
一道尖叫声响起。不是前方,而是从后方的信徒中传来的。益田吓了一跳,吃惊地护住东野。
——河童?
他真的这么以为。是因为不仅光线昏暗,对象物又动作敏捷吗?最重要的,是它的大小让一条这么以为吧。破烂的衣裳形成一个个小人影到处弹跳。他们一个接一个扑上信徒又离开,或纠缠不放。
——这、这是•••式神吗?
原本团结一致的信徒陷入混乱,分崩离析。哇哇声此起彼落。“小孩子!是小孩子!”有人叫道。
——小孩子?
没错,那是小孩子。一群流浪儿披头散发、穿着肮脏成褐色的衣服袭击过来了。一条躲开孩子们堵塞攻击,拉着东野的手只管前进。前方,流氓吗手持铁管和木材,正与黑衣拳法师们展开生死斗。刚才那种充满特色的嗓音就在一条旁边响起。
“不要停!不许停下方方士的轿子!后方遭到攻击了。快点突破!”
轿子加快速度,冲进路障。
流浪儿与信徒们哇哇大叫。扭打着从后方压上来。益田拉着东野的手,想要越过路障。愣在原地会被压垮的。就在益田爬上瓦砾山的时候,一辆卡车被信徒们推挤,翻覆过来。欢呼声响起。
信徒们乱哄哄地从那里涌入。
——那是•••
“敦子小姐!”
是中禅寺敦子,不会错。那么张和宫田•••
“敦•••敦子小姐!”
不可能听得见。声音震耳欲聋。四周充满了怒吼你、叫骂、尖叫和欢呼•••
那个声音•••声音?
——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吹奏乐器?
益田把东野拉上来。“毁掉乐器!”一道格外洪亮的声音响起。益田望过去。岩井站在卡车车顶上。他的后方•••一名男子穿着绣有龙纹的衣物,看起来很像军服。
——那就是韩大人吗?
“那些声音是混乱的元凶!先击垮乐队!”
——声音是混乱的元凶?
岩井大叫。几名拳法衣打扮的男子——韩流气道会,攻向成仙道的乐队。
“谁都不许过!不许任何人通过!”
益田几乎是留下路障似地跳下来,然后扶下东野。
东野被混乱慑住了,腿都软了。
“东野先生,快!”
青木呢?鸟口在哪里?敦子•••
——敦子人就在这里啊!
一道轰然巨响。障壁的一部分隆隆崩塌。轿子终于冲进来了。东野哇地尖叫,摔了下来。道士、流氓和信徒页接二连三地滚下来。
“敦子小姐,不要去!”
有声音在叫敦子。
——是谁?
佐伯布由,是布由的声音。
——华仙姑处女在这里面。
轿子突破路障后,突然加快速度,往山路里前进。益田看到岩井与韩在后面追赶。他扶起东野的肩膀。路障外的乱斗似乎有警官队加入了。身形灵巧的孩子们接二连三地跳上路障并翻越,侵入进来。各处都看得见三方、四方对立的战斗。没办法前进。突然,木材挥了下来。
“去死!”
简直是疯了。益田打从心底感觉到恐怖。
因为袭击过来的不是流氓也不是拳法师,似乎只是一般的成仙道信徒。
“呜、啊啊啊啊!”
益田抱住东野似地俯下身子。
一道呜呜呻吟。回头一看,信徒手持木材倒了下去。一名满脸皱纹的中年男子把他给撞倒了。男子从信徒手中抢过木材。
”你好像不是信徒,是被卷入了吗?这里很危险。每个人都杀气腾腾,真的会被杀掉。去向警官队说明情形,到那里的驻在所避难吧•••“
小个子老人说完,提着木材往山里去了。
——是刑警吗?
”东、东野先生,喏•••“
——一定要把他带去。
益田捡起掉在地上的棒子。
——也要救回敦子。
可是•••话说回来,这个地方如此狭窄,人也太多了。翻覆的卡车灯散漫地照亮乱斗场景。与其说是一场混乱,这些人看起来仿佛在地狱里受罚。
拳法衣男子和黑衣道士扭打在一起,撞了过来。
后方则有信徒被流氓推到,跌向这里。警官队翻过路障。
——万一被抓•••
就前功尽弃了。益田死命挥舞棒子,拉着东野的手前进。
到了这个地步,日常已经完全崩坏,事件呈现出非日常的景况。人们失去了理智。
益田心想,这个情景••也是已经预测到的吗?如果这是主持人意料之外的发展,那么这场游戏的规则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在游戏中展开乱斗,根本可以说是卑鄙下流。不管任何情况,胜负都是由契约来决定的。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能遵循约款,和平地决定胜负吗?
“可恶!”
——不•••这也在意料之中吗?
即使演变成这种状况,或许也不会出现死者。如果这些人是被什么人给控制,那么一定会被操控着不致人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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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35: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进入山路。
曹与韩,还有华仙姑应该都进入山路了。剩下的还有张、南云已经蓝童子。
——跟磐田纯阳吗?
一名道士发出怪叫,袭击上来。
益田用棒子挥开他,但棒子一下子就折断了。
——不行!
“嘎!”一声惨叫,黑衣男子倒在脚边。
“你这个笨蛋王八蛋。太慢了,慢死了!小鸟都已经上山啦,你这个慢郎中!快点去!”
榎•••
“榎木津先生,慢的是您吧!您也为您的奴仆想想啊!”
“哇哈哈哈哈!你总算有了自觉是吧?看在这个份上,这里交给我吧!”
榎木津说着,看也不看地打到两名流氓。他真的•••好强。
“暴力不需要动脑,太轻松啦!不要老是卖弄道理,偶尔也需要来场激斗@哇哈哈哈哈,那一瞬间的退缩•••”
榎木津一面高声大笑,一面踹飞了气道会。
“会招来败北呀,不懂吗?”
这种时候靠的是反射神经和瞬发力啊,笨蛋!——榎木津得意洋洋地说道,望向益田。
“喂 别磨磨蹭蹭啦!小孩子老人女人和虚弱的人打从一开始就脱离战线了,轮不到你操心。现在陷入乱斗的全都是专门负责乱斗的混账东西。怎么踢怎么打都不会死的,所以别在那里瞎操心了,快点去!去啊,奴仆!”
——专门负责乱斗?
怎么说来,确实如此。小孩子们也不见了。
那么•••眼前的事态果然也是计算好你的吗?
益田抓起东野瘦弱的手臂。
榎木津指着山上。
***********************************************************************
晚上8点过后,村子郊外发生了异变。青木慌张地跑出巷子一看,远方几束篝火摇曳,还听得见锣鼓的声音。
“有•••有行动了!开始行动了!”
鸟口把南云拖出来。得快点才行。
“快!”青木挥舞着手臂,接着冲了出去。
——长生不老?
什么叫长生不老?不会老,不就是不会成长吗?长生不死,岂不也算不上活着吗?
你怕死吗•••?
——木场。
青木怕死,怕得要命。青木是个胆小鬼,他不想死。从来都不想死。他讨厌战争,也讨厌纷争。人或许无法彼此理解,但至少可以不彼此憎恨吧?那么那样比较好。
不管是希望别人去死,或自己主动寻死,青木都不愿意。因为他活着。
他活着,所以不想死。
可是他从来不期望长生不死。
“怎么了!鸟口!鸟口!”
那里•••一片大混乱。
“不好了,师傅还没来啊!”
“能不能阻止•••”
不可能。桑田组和成仙道正发生冲突。
警官队慢慢地逼近上去。
“那是•••”
小巧的影子。是小孩子。
“•••蓝童子来了。”
那么华仙姑也在这里面吗?
“嗯,那不是气道会吗?”
岩井站在卡车上。他在叫嚣些什么。
“四方对峙•••把警方算进去的话,就变成五方对峙了。我从来没看过这种状况。就连成仙道的时候,也只有两方而已。”
“鸟口,怎么办?要冲进去吗?”
青木望向鸟口,接着看南云。
南云的表情僵硬的就像被糊住了似的。他在害怕。
“南云寻死。接下来我们得请你到这上面的——佐伯家去不可。据说你所参加的这场游戏再一天就结束了。”
“游、游戏?这时候什么意思?”
南云不知道。他没有自觉。
被骗的是骗人的一方。
——原来如此,指的是这么回事啊。
“鸟口,走吧。只要混进那顶轿子周围•••”
鸟口望着混乱的战斗场景,忽然全身僵住了。
“鸟口!”
“不行•••青木先生,你看•••”
鸟口伸出手去。
“是敦子小姐。”
青木先生,敦子小姐在那里——鸟口往前走去。
“•••喏,敦子小姐在路障那里!”
“可是中禅寺先生吩咐不要出手•••”
“可是很危险啊!难道你要说敦子小姐很安全吗?”
“有张跟着她!”
“不要!我要先救敦子小姐!”
“鸟口!”
鸟口——青木把鸟口拉了回来。
“你冷静点。总之先把南云•••”
“不要、我不要!”
南云叫着,往后退去。
“不要,好、好可怕,我、我不要去那里•••”
鸟口背对篝火赤红的火光回过头来,凝视着害怕的风水师。在远方的灯火照耀下,风水师看起来正缓慢地摇晃着。“我不要被抓。我不要、我不要•••”他梦呓似地说着,往后退去。
“青、青木先生,我有个请求。”鸟口说。“我•••实在冷静不下来。所以,我带着这个窝囊的大叔•••先一步上山了。”
“鸟口•••”
“敦子小姐就交给你了。我一定会把这家伙带去。所以•••请你赶快把敦子小姐•••”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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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3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相信师傅的话。所以敦子小姐应该不会有什么wanyiu.dans我不是驱魔师,没办法扼杀自己。我很担心,不管哪个姓张的家伙有多强,我都无法相信。但是•••青木先生的话,我可以相信。”
鸟口抓起南云的手臂。
“喏•••大叔,走啰。俗话不是说欲速则快跑吗?那,青木先生,佐伯家见。”
鸟口拖着南云,绕过警官队旁边,前往路障。接着他再一次回头,叫道:“快点去救敦子小姐!”
青木吞了一口气,朝警官队奔了出去。
“我、我是警视厅的刑警!让出路来!”
两三名警官回头。
不管三七二十一,豁出去了。青木高高地举起警官手册。
“我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一名绑架犯带着人质趁着这场骚乱逃进山里了!让出路来!”
“我们没有接到这样的通知。”
“哪有闲工夫通知!”
“没有上级的指示,我们无法让您通过。若是紧急状况,请透过驻在所联络本部•••”
“罗嗦!”
青木推开两三名警官,奔进混乱之中。敦子呢•••?
——木场。
木场正在破坏路障。
一支铁棒从旁边刺了过来。
桑田组那个脸颊上有伤的男子袭击过来了。
——不管什么人都打吗?
“噢!”男子吼叫。青木蹲下身子。凶器从头上掠过,青木就这样用头撞上去。撞他的肚子。“呜呜!”男子呻吟,抓住青木的腰。
——糟糕。
这样下去,会被凶器攻击背部。青木不擅长打架。可恶!——他闭上眼睛,接着听见一声欢呼。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青木被男子抓着,就这么一同往旁边倒下了。
他在地面翻滚了两三次才爬起来。
“松兄!”
河源崎正揪着男子的衣襟。
“青木兄,你果然来了。你真是个男子汉。”
河源崎张大右手,再一次用力握紧,挥向男子的脸。
“松兄!敦子小姐呢?”
“她平安无事。现在正与通玄老师在那里面•••”
青木望过去一课,益田正站在路障上。
“益田!”
“谁都不许过!不许任何人通过!”
小泽哑着嗓子,拉扯喉咙大叫。
他沙哑的浑厚嗓音吧青木的呼唤给压了过去。益田带着东野,消失在路障的另一头。
“可恶!”
警官队的队伍乱掉,乱无章法地跑了过来。他们的动作不太对劲。
——背后吗?
警官队的背后遭到攻击了吗?
一道庞大的影子分开警官队的队伍出现。
那是个秃头巨汉。而且还穿着军服。
“川、川岛新造•••”他是木材的朋友,曾经在房总的事件里把警方耍得团团转。
川岛旁边•••
——那是光保先生吗?
就在青木这么想的瞬间•••
有人拍了青木的背一下,把他吓得差点休克。
“呆在这种地方会死掉的!”
“榎木津先生!”
“笨蛋书商•••总算大驾光临啦!”
“中禅寺先生•••”
中禅寺来了。“这家伙手续也太多了!哎,只限这一次,我特别亲自为他开道。你这家伙也实在是太幸运了。从来没听说过死神让神明开路登场的!你看清楚了啊!”
榎木津话一说完,轻巧地登上瓦砾山,踩着轻快的脚步消失在另一头。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巨响之后,瓦砾的一角崩塌了。载着曹的轿子终于突破了路障,静静地往彼方前进。
——怎么办?
青木陷入了慌乱。
青木周围的无赖破口大骂,追上轿子。
身穿道士服的一群人像风一般追上他们。
背后又有骂声接近。
声音嚷嚷着:
“别挡路别挡路!太碍事啦!警察去收容受伤的人就好了。武力能镇压暴力吗?谁叫你们只会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演变成这样,都是你们的责任!能防范于未然,才叫做维持治安啊!”
川岛以他壮硕的手臂撑开人墙,来到青木面前。仔细一看,他真的庞大的异样。与肥胖的光保完全是两相对照。
“川、川岛先生•••”
“噢•••是刑警先生啊。上次给你添麻烦了哪•••”
尽管是夜里,巨汉却戴着墨镜。
城寨上头的篝火在墨镜里小小地燃烧着。
光保拿下眼镜,收进胸袋里,紧靠在川岛身边,把一双小眼睛眯的更小了,眨了好几下。
“光、光保先生•••连你都•••”
“是的。那个户人村•••原本应该是我的妄想才对。所以这•••这场骚动是我引起的。关口老师会碰到那种事,也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呢。”
光保重复道。
“唔,就是这样。今天我是兵卒,算是为我老弟造成的麻烦赔罪。可是•••唔,照这样下去,可能会被逮捕呢,都已经撞伤两个人了。不过那个恐怖的家伙•••叫我保护这个人•••”
川岛说着,回望背后。
青木背对路障,望向来时的方向。
总觉得一片荒废。
大部分的战斗都转移到路障里面了。但是四处仍有小规模的纷争进行。
警官正在搬运负伤者,但好像没有人受重伤。到处都是呻吟和喘息。
篝火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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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35:38 | 显示全部楼层
黑烟窜上夜空。
道路两旁,成仙道的一般信徒失了魂似地蹲着。
有人吼叫。
有人啜泣。
也有人念念有词。
疑似刑警的男子东奔西跑。
在这荒废的夜里•••
浮现出一道格外漆黑的影子。
看起来就像黑暗所凝聚而成。
墨染般的漆黑便装和服。染有晴明桔梗纹的黑色和服薄外套。手上戴着手背套,脚下穿着黑色的布袜与黑木屐。只有木屐带是红的。
——是中禅寺。
下网的眼睛周围仿佛渲上黑色一般,呈现阴影。
憔悴不堪。
模样简直形同死人。
警官、刑警,剩下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中禅寺没有被制止,也没有受到妨碍,犹如一阵风席卷而过•••
黑衣的驱魔师维持着一定的速度,笔直来到晴明面前。
中禅寺带着另一个人。
“中禅寺先生•••”
“青木,抱歉我来晚了。我花了一点功夫才找到他。”
中禅寺把手放到男子背上。
“这个人•••是我一年前没有除掉附身妖怪的•••另一个关口。”
那是——内藤赳夫。
***********************************************************************
百鬼夜行。
这是百鬼夜行。
鸟口心想。
前头是曹的轿子。刑部、数十名紫色唐衣男子、体格壮硕的信徒。还有黑衣道士。与这些道士们激烈冲突的韩流气道会余党。岩井和韩大人跟在后面。浑身肮脏的孩子们跑过山壁,蓝童子在树木间前进,发丝随风飘动。他身后跟着华仙姑,一脸不安。鸟口牵着南云的手,跑过崎岖的山路。后面一定还有还几个魑魅魍魉。益田、东野,还有条山房•••和敦子。敦子怎么了呢?
南云极度害怕,双腿瑟缩。一拉他就跌倒。
鸟口吼他,喝道:“把你丢在这里唷!”
但是鸟口连自己都脚步不稳。
——可恶!
路况太险恶了。泥泞不堪。两三天前刚下过雨吧。
茂密的树林遮蔽了阳光,妨碍干燥。也没有路灯。曹所乘坐的轿子有道士在前方引导,他们手中的火炬是唯一的标记。
但是道路迂回曲折,有时候连那渺小的路标都不见踪影。于是漆黑的黑暗立时造访,变成一片连轮廓都会融化的黑暗。那片黑暗让人甚至无法去理会自己是谁、现在是什么时候。
视野一旦被遮蔽,就根本无暇去理会那些事了。一个人能够夸示自我的根据,转瞬间就会融化。只有手中牵着的南云的手部皮肤触感,让鸟口认知到自己是自己。
所以。
换句话说。
对于南云的不信任与憎恨,
疑心与敌意,
这些东西也会融化。
不安和担心都会流泻出来。
鸟口心想,人这种生物一旦委身于昏黑的黑暗,或许反而会感到安心。
连续三次跌倒后,连鸟口也忍不住喘息。
南云在呼吸。
哈、哈、哈。
哈、哈。
哈。
“谁•••”
有人。
“是谁!”
沙•••黑暗动了。
哈。
哈。
“你是谁•••!”
闪光。
黑暗被切成锐角,那里一瞬间浮现出一张平板的脸。
“尾国•••”
是尾国诚一。尾国很快地再度被吞入黑暗。
“喂•••”
鸟口伸手,但很快地打消念头。他无论如何不能放开南云的手。
这种状况追上去也没有意义。可是,刚才的光•••闪光再次亮起。光照亮被泥土弄脏的南云,直射鸟口的脸。鸟口掩住眼睛。
“噢噢,小鸟。这好像试胆大会,好好玩。”
“大、大将•••”
光源是榎木津的手电筒。
“你在这里拖拖拉拉些什么?快点去!啊啊,你们怎么笨成这样呢?笨到没药救了!好!”
榎木津一把抓住鸟口的手,用力拉扯。
“你知道我的脚程很快吧?跌倒了我也不管唷。喏,快点,快点跟上来吧,迷惘的奴仆啊!”
榎木津•••确实推进力十足。
这个侦探也以驾驶莽撞闻名,由他来带路,根本是胡来。只有速度确实没话说。南云跌倒了好几次,每当他一跌倒,鸟口就觉得手快被扯断了。感觉完全麻痹,同时眼睛也稍微开始习惯黑暗的时候•••他看见火把的火光。
榎木津停下来了。
“唔嘿!”
鸟口脚下滑了一下,差一点又要跌倒。
南云紧抱住鸟口停下来。
轿子被困住了。
那是一道险坡,脚下的路况也很糟糕。那里似乎是在斜坡上打入桩子,必须拉着锁链才能攀爬上去。十分险峻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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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35:49 | 显示全部楼层
想要乘着轿子上去实在不可能吧。但是就成仙道而言,也不能让后续的人先赶到。
相反地,对后续的气道会等人来说,这个难关可说是最恰当的攻击地点。但是在这种状况下互斗,对彼此都有致命的危险。万一跌落山谷,就很难再回归战线。弄个不好还会丧命。
道士们团团围绕在轿子前。
看到刑部了。拿着火炬的似乎就是刑部。
“到此为止。吾等不能让诸位过去。韩大人•••乖乖折回去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啊。”
“这话原封不动奉还给你。听说曹已经高龄八十,垂垂将死不是吗?老人家没法子爬上这条险路。国贼刑部,该死心的是你们。”
陷入僵局。
榎木津啪地关掉手电筒。
“高龄八十,好不容易总算来到这里啊•••。唔,看这样子,不会有结果哪。”
榎木津凝视着被火炬照亮的一行人。
“可是我不懂呢,榎木津先生。”
“什么东西不懂?”
“因为•••”
鸟口觉得眼前的发展太奇怪了。
这样简直就像第一个抵达目的地的人获胜,不是吗?这太可笑了。那个东西是可以捷足先登的吗?无论是陆军的隐匿物资或长生不老的生物,虽然不是不明白想要第一个得到手的心情,可是就算这时候阻止了就像榎木津说的,除非歼灭敌人,否则敌人仍然会锲而不舍的袭击过来。
“他们•••到底•••”
“我说啊,小鸟,这个大叔还有那个老爷爷跟那个厉害的老爷爷,他们都不是想要什么东西,而是想要隐瞒某些东西。想要什么的是那个像人妖的家伙,还有那个受伤的家伙。真是的,够会给人添麻烦。”
“隐瞒?”
“没错。”
隐瞒•••是什么意思?
湮灭证据•••吗?
——湮灭村民屠杀事件的证据?
“可是•••”
犯人是华仙姑•••
不,是东野铁男•••
——难道•••他们是共犯?
既然杀了五十人以上,比起实行犯只有一个,是复数犯人所为——有好几名共犯的看法比较符合现实。如果他们是共犯的话•••
——但是•••
那样一来,就不懂他们为何要彼此扯后腿了。如果他们有某种共犯关系,就没有理由彼此妨碍。鸟口无法想象有什么犯罪,比其他共犯更早一步湮灭证据会有意义。
他觉得,例如说那里埋藏了偷来的金钱等等,这类单纯明快的犯罪似乎更接近真相。
——那里有什么?
“水母啊。”榎木津说。
“什么叫水母?”
“君、君封大人•••”
“咦?”
“君封大人,啊啊,啊啊,原谅我,请原谅我•••”南云吵闹起来。难道水母指的是君封大人吗?那么榎木津•••
——看到了君封大人吗?
它真的存在吗?
“啊!那个面具好赞唷!”
榎木津说。反应简直像小孩。在黑暗中凝目望去,火炬底下,有个男子头戴面具,下了轿子——是曹方士。
根本是异形。黄金反射出火光,妖异地闪烁着。巨大的耳朵、扁塌的下巴、高挺的鼻子,蹦出来的眼珠子,影子长长地挂在脸上摇晃着。
曹抓住嵌在崖上的锁链。
数名道士随即护住他的周围。
韩吼叫着什么。
“嗯•••?”
榎木津发出沉吟声。
“啊啊,好恶心。黑漆漆的就是•••啊。”
——他看到什么?
榎木津幻视到什么了吗?
但是榎木津没有再说什么,突然把手电筒塞给鸟口。
“大、大将,怎么了?”
“欢喜吧!这就赏赐给你了。欢天喜地地拜领,当成传家宝吧。明白的话,就在这里等京极。”
“等•••?大将呢?”
“唔呵呵。”
榎木津笑了。
“我在这里过个筛。京极过去我就来。明白了吗?”
榎木津说完后,奔入黑暗。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伏兵,气道会和成仙道似乎都大为慌乱。榎木津首先揪住两名气道会的余党,把他们狠狠地推下悬崖。
好残忍,不留余地。
“哇哈哈哈,放心,死不了的!不过等他们爬上来都天亮啰!”
“你•••!”
“你该不会想问我是谁吧?”
被这么一问,想问也问不出口了。
“没错,我就是侦探!”
没有人询问,榎木津却这么说,朝轿子冲去,把它也给扔下悬崖了。顶着轿子的数名道士也同时跟着滚落。
一阵轰然巨响。毫不留情。
刑部惨叫起来。
“你•••!”
“就说我是侦探了嘛,没听见是吗!来吧,老爷爷,让我来让老人乖乖服老吧!”
“守住方士!”刑部叫道。榎木津以敏捷的动作跳上锁链,很快地就赶过了曹。道士们被甩下来。曹似乎也感觉到危险,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来吧!从杂碎开始上!我会尽量从低等的人把你们送回低等的位置去唷。”
“榎、榎木津先生!”
他刚才说过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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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35:56 | 显示全部楼层
榎木津打算在这里挑选通过的人。
他打算只让最低限度的人上去户人村吗?
可是•••
——会不会已经有人先到了?
曹真的是第一个吗?会不会只有拿着火炬的是刑部而已?
——这样没问题吗?
如果是指定的八个人以外,先进到村子里也无所谓吗?
例如说•••尾国。尾国八成已经先去了。
一股分不清楚是杀气还是热气的气息从背后逼近。
前方传来惨叫。
榎木津为所欲为。
南云在发抖。
——师傅,快点。
快点来啊——鸟口在心中默念。
“啊啊•••不要•••好可怕•••”
南云哭出来了。
“不要,母亲、母亲她•••”
“母亲?”
不祥的气息从后方逼近。

中禅寺踩着坚定的步伐在山路上前进。
内藤一脸苦恼,拼命地跟上来。至于青木,他终究没能找到敦子,只是一心一意地与险路搏斗。
川岛和光保在距离相当远的地方跟着。光保不愧是了解这一带,尽管身形肥胖,感觉却走得很稳。
青木盯着内藤的背影。
光线很暗,看不出他穿什么衣服。青木记忆中的内藤穿着白袍。他一直在哪里?做些什么?内藤这个人对中禅寺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织作茜•••关口巽•••内藤赳夫。
青木无法看出这些人得共同点。
青木默默地赶过内藤。
黑衣男子比黑暗更加漆黑。白色的五芒星清晰地浮现在暗夜里。中禅寺的前方是漆黑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青木•••”
中禅寺出声。他非常敏锐。
“•••来说点无聊事吧。”
“什•••什么?”
“是啊•••你知道我战时隶属于帝国陆军的研究所吧?”
“我听说过。”青木答道。
“那里——武藏野的研究所,进行过许许多多的研究。”
“什么?”
“登户的研究所,主要是开发毒气和气球炸弹(注:日本在二次大战末期所使用的一种武器,试图以氢气球运送炸弹到美国本土后降落爆炸。因实际成效不明,后来计划中止)。而我所待的研究所,大致上进行着两种研究。”
——他会说什么呢?
“首先是关于生命的研究,然后是关于精神的研究。”
“生命•••与精神•••?”
“没错。”中禅寺声音嘹亮地说。“生命——也就是活着。如你所知,美马坂教授钻起牛角尖,没头于解读医学性的——机能性的生命。虽然这是有极限的•••但他是个天才。天才往往能够超越极限。”
“是•••呢。”
“另一方面,我•••被迫进行所谓的洗脑实验,这个实验表面上宣称是为了强制属国人民改宗,但事实上并不是。这个实验呢,是为了补足美马坂先生的研究而企划的。何谓记忆?何谓认知?何谓意识?我们依据什么而为我们•••?”
中禅寺行走的速度丝毫不变。
青木光是跟上去。就费了很大的劲。
“•••看,是怎么回事?听,是怎么回事?我们怎样认识世界?换言之,这等于是在探索人为何看得见?为何听得见?为何能够思考?这与美马坂先生的研究是相辅相成的。”
中禅寺不改姿势地爬上泥泞的坡道。青木脚滑,绊住了。
“有个人在进行一场有趣的实验•••”
中禅寺轻巧地踩上石头说。
“•••他测量感觉受容器官接收的物理刺激与感情的相关变化。我们所看到的及听到的事物,一切都只是脑的某部分所产生的物理变化。感情也同样是脑中的物理变化所带来的•••说起来就像是一种症状。然后呢•••”
中禅寺这才第一次回头瞥了青木一眼。
“•••例如,聆听某个周波数的声音一段时间以上,人会感到烦躁不安。”
“让人烦躁不安的声音?”
“对。那是一种低重音——低到连耳朵都听不见的声音,但是长时间暴露在这种声音中,思考就会停止,有时候还会流鼻血。但是那家伙研究的,是更细腻的操作。特点周波数的特定音色,会怎么样刺激脑的哪一个部分?音色如何?节拍如何?•••唔,就是这些组合。他试图创造出可以随心所欲操纵对方的声音•••”
“这•••”
“不,我也觉得这很有意思。像是使人失去战斗意志的声音,或是使人丧失自信的声音。让人暴躁的声音、让人忧郁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的声音•••这些在想要回避战斗的时候,都是很有用的,对吧?”
“唔•••让人昏昏欲睡的话,好像办得到吧。”
“不,以及完成了。”中禅寺说。
“完成了?•••可以任意操纵人了吗?”
“没办法任意操纵。不过•••”
让人忧郁的声音开发出来了——黑衣男子说道。
“忧郁•••?”
“忧郁。我也不知道其中的机制。我听说是会影响脑内物质的分泌。一听到那种声音•••就会感到嫌恶、忧郁,觉得低人一等、暴躁、焦急。会失去自制,然后•••变得凶暴。”
“这•••”
“一般我们所熟悉的声音,是某种程度明确的音阶。自然界的声音,音阶当然不那么明确,但脑会修正那些微的误差,所以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还是习惯性地受到音阶束缚,或者是依存。听说那个音阶与这些音阶有些差异,然后再混入人听不见的周波数的声音。就像狗笛一样呢,接着是节拍。你应该隐约明白吧。有种声音•••听了就是会教人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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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36: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中禅寺先生,那是•••”
“但没办法任意操纵。只能让听到的人感觉烦躁。不过这仍然是一种操纵呢。”
“可是•••”
那种乐器。那种奇妙的音乐。
“成•••成仙道的那种音乐•••”
中禅寺没有回答。
”然后呢•••”驱魔师接着说道。“那里也进行了药物研究,不是毒药。不过听说也制造出一些类似神经毒的副产品。有个人在研究具有即效性的催眠剂。这和摄取之后陷入昏睡的安眠药不同。这种催眠剂能够在一瞬间引发意识混乱和记忆障碍,就像海地的活死人咒法一样,在药效发挥作用的期间,人无法决定意思,完全服从命令者。”
意识混乱与记忆障碍。到底•••
“中禅寺先生!”
青木绕到前面。
“请你说明白一点!这•••”
“我不知道。”
中禅寺一瞬间停步说道,很快地又走了出去。
青木紧跟在旁边。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连彼此的名字都不晓得,只有长官会带来研究成果。我认识的只有美马坂教授以及他的助手须崎两个人而已。因为我们待在同一个设施。不过隶属于那座研究所的研究者,除了我们三个人以外,还有五名。”
“五名•••”
“没错。但是青木,在那所研究所进行的研究,都有个奇妙的共同点。那里和其他的兵工厂不同,并未开发具有杀伤能力的一般武器。仔细想想,那里的每一项研究,都是为了能够不杀害敌人了事的研究•••”
“为了避免彼此残杀的研究吗?”
“对。无论是丧失战意或是催眠诱导,都是为了避免彼此残杀•••而想出来的。”
不必杀人。
不必杀人就了事•••
“我讨厌战争。”中禅寺说。“不管是杀人还是被杀,都一样讨厌。那里聚集的都是这样的人。结果理所当然地,研究的终点变得两极化。”
“什么•••意思?”
“就像我最初说的,生命与精神•••。我再说得更明白些吧。所谓生命,就是不想死。不愿意死、怕死——换言之,就是想要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
“这•••”
“还有另一个,精神。与其说是精神,意识——不,这种情况称为记忆比较正确吧。”
“记忆•••吗?”
“时间唯有在记忆当中才能够回溯。唯有在意识之中,时间是多层、而且可变地进行•••”
什么?他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能够操纵记忆,不管是纷争还是隔阂,都能够消弭了,对吧?只要能够生产出无限的时间——与不死是同义的。”
中禅寺说到这里,总算停下脚步。
“如果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记忆•••”
接着他望向青木。
“•••战争就毫无意义了。”
“中禅寺想说!”
“没错•••以当时的感觉来看,这种想法形同叛国。但是这种思想并不是对国体的造反,而是尝试使战争这种行为失效。不过•••在我被分配到那里之前,就以某人为主导,暗中进行着这类研究。当然,参谋本部并不知道详细情形。他们应该只把它当成促进谍报活动活性化的一环。事实上,那座研究所的前身,也就是某个计划,与陆军中野学校(旧日本陆军培养谍报、防谍、情搜等人才的训练学校)的创立有着深切关联•••”
“中•••中野学校?”
“原本我也差点被派到那里去。”
“中禅寺先生吗?”
“中野学校成立于昭和13年。那个时候,那座研究所的前身就已经存在了。是内务省管辖的特务机关与帝国陆军的共同研究机关•••”
中禅寺停了下来。
接着他朝着前方的黑暗呼唤:“听见了吗!就是这么回事!”
“有、有谁在•••”
一道人影忽地从黑暗中浮现。
——女人吗?
“还是老样子呢。你的声音在黑夜中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一柳女士•••”
是一柳朱美。
朱美说:“之前承蒙你关照了。”深深地垂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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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下由 xelloss646 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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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禅寺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青木问。
  “昨天……我接到一柳女士的联络。她说她前来寻找一位名叫村上兵吉的先生,被卷入了一场大骚动。”
  这么说来……前些日子益田说朱美去了韭山。
  “兵吉先生他……遭到绑架后,被送进你说的什么中野学校吗?”朱美说。
  “不……以时期来看,那个时候中野学校还没有成立。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研究机关已经存在了。兵吉先生被送去的,就是某人为了实验所成立的部门吧。那么……你找到村上先生了吗?”
  “这个嘛,我找到他的哥哥了……”
  “哦?”
  朱美背后出现两名男子。一个是壮年男子,另一个是老人。
  “我从一柳女土那里听说你的事了。我是下田署刑事课搜查一组的有马警部补。这位是我的部下,村上兵吉的哥哥——贯一。”
  老人说道。

  *

  天空消灭了。
  贯一已经变成了一个只知道用脚底踏紧地面凹凸不平的物体。
  黑暗述说着贯一所不知道的贯一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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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36:1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当中没有贯一。有的只是一个被卷入不可捉摸的阴谋的、与自己的意志无关地随波逐流的愚蠢男子。
  ——没想到。
  没想到发端竟然是徐福。
  那名男子全身笼罩着黑暗的强韧与光泽,以暸亮地回响在无光之处的嗓音,说出弟弟兵吉失踪的真相。
  他说兵吉是遭人绑架。
  这件事贯一也从朱美那里听说了。但是理由竟然是村上家所流传的徐福传说……贯一根本无法想像。
  太荒谬了。
  但是男子——中禅寺秋彦所述说的真相,远比这还要荒唐。
  贯一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贯一所成长的纪州熊野新宫村里,还流传着徐福渡来传说。虽然只是依稀记得,但村子里有祭祀徐福的神社,还有一个叫蓬莱山的小岛还是小丘。也流传着疑似仙药的药草。
  然后……
  村上家一族是徐福的末裔——这种胡说八道,贯一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是贯一的父亲天生对那种事毫无兴趣,所以贯一觉得自己应该是从祖父那里听说的。祖父在贯一小时候过世了,所以兵吉一定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
  真有这么荒谬的事吗?
  “过去曾有一段时期,人们深信日本是个神国。过去也曾经有过一个时代,人们认定日本是个特别的国家,日本人是个优秀的民族。犹太人的选民思想、中国人的中华思想、甚或是德意志的优生民族思想,都与这种想法有着共通之处……不过那个人说,这个国家就是蓬莱。他打从心底相信。不久后……他甚至认为这就是神国的证据。这与他当时进行的某项研究内容完全相符。”
  “长生……不老吗?”
  “对。如果长生不老的仙药真的存在,它将比任何武器都要强大——前提是真的有的话,不过他认为有,然后他认为,徐福为了寻找长生不老的仙药来到蓬莱,所以长生不老的仙药一定就在这个国家。这种想法原本应该会遭到漠视,然而有个男子提供了协助。”
  “陆军的人……吗?”
  “没错。这个人原本在进行有关记忆的研究。他仔细地调查全国的徐福传说,彻底搜查了所有可疑的地点。然后也曾经一度前往纪伊熊野新宫——村上先生一族的住处。”
  然而——黑暗说道。
  “调查的结果——我看过那份调查报告,那一带留有相当古老的文化遗迹。据说残留有古代的祭祀遗迹。但是似乎也只有这样。那在考古学上、或是文化历史学上或许很有意义,但找不到长生不老的线索。不过口述传说是很难留下纪录的。口传、直传基本上并不会文字化,而且就像令许多民俗学者苦恼不已的,这类家族流传的传说,既不能让外人参观,也不能向外人透露……”
  “难道,就为了这种事……”那名姓青木的年轻刑警说。“就为了这种事,下了催眠……”
  “可以说是如此,也可以说并非如此。不难想像,为了让居民打开沉默的嘴巴,他大概使用了这类技术,不过,真正的问题是事后处理。”
  “事后处理……”有马问道。“……指的是封口吗?”
  “意思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军方及内务省与这件事有关吗?”
  “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知道。只要伪装身分,说是乡土史家或民俗学者前往探访就行了。此外,打听的时候也可以使用催眠术。所以要是什么都没有查到,挥挥手再见就结束了。但是如果查到什么的话……就必须隐瞒曾经进行过调查这件事。”
  “不能泄漏出去吗……?”
  “也有这个考量在吧。万一那里真的有长生不老仙药的线索……那是属于国家的。绝对不能交到企业或是外国手中。不仅如此,这种秘密中的秘密,不能够是由一个人、一个家族独占的传说,而应该是大日本帝国的财产——那个人大概是这么想吧。”
  “找、找到了吗?”
  有马的声音问道。
  “找到了……在村上先生的老家……找到了吧。”黑暗说。
  “我、我家才没有那种东西!”
  贯一朝着黑暗怒吼。
  “我、我家才没有那种荒诞不经的故事!我、我家只是个贫穷的农家,是个平凡无奇的穷人家才没有、才没有那种……”
  “你说的没错。”黑暗说道。“无论继承了多么奇特的传说,或拥有多么特殊的家训,即使不断地维持着外人看起来显然异常的习惯——家庭这种东西,无论是什么样的家庭,都总是平凡无奇的。但是反过来说,也可以说无论再怎么样平凡而且和平的家庭,都一定拥有那类不寻常的部分。当然,若非由第三者来进行观察,它是不会曝露出来的……”
  黑暗暂时停顿。
  “……就如同我方才所说,这件事的事后处理并非封口,而是窜改历史。因为是国家将村上家私人的传说就这样整个掠夺了。所以……”
  “所以?”
  “所以他们……将村上家解体了。”
  “什、什么叫解体?”
  “就是解体啊。”
  “我不懂。”青木刑警的声音响起。“不、不是没收土地、遣散一家这种时代乱错的处置吧?”
  “不是的。不是制度上的家族解体、意识形态上的父权制度破坏这类行为。而是彻头彻尾的家庭崩坏……”
  “所以说我不懂啊!”
  “青木,我刚才也说过了吧?家庭这种东西,其实无论怎么样的家庭都很奇怪,是异常的。但是呢,当家庭还是家庭的时候,那完全不是异常。所以……要破坏是很简单的。首先……导入第三者的观点。光是这样,家庭就会走调了。观察行为会为对象带来变化。这么一来……接下来只要将萌生的差异加以增幅就行了。”
  “将差异增幅……”
  “每个人都有不满,每个人都有自卑之处。爱恨总是表里一体。”
  “这……”
  青木刑警的声音在颤抖,还是聆听的贯一的心在颤抖?
  “没有孩子不恨父母,没有父母不厌烦孩子。但是,也没有孩子不尊敬父母,没有父母不疼爱孩子。人心总是矛盾的。若是无法将这些矛盾的主体不矛盾地统合在一起,个人就无法成立。而无法将这些个人不矛盾地统合起来,家庭也无法成立。统合这些家庭的是共同体,而统合共同体的是国家,这么一想,也可以将国家视为个人的扩大延长吧。但是……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规模一旦扩大,就不可能毫无矛盾地统合在一起。”
  黑暗大概正注视着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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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36:21 | 显示全部楼层
“国家是概念,对吧?已经与肉体分割开来。非经验性的概念被要求是逻辑性的,它拒绝没有一贯性的统合……”
  这种事与贯一无关。
  “……所以众多学者思索着各种道理,摸索着拥有逻辑整合性的、完美无缺的概念。政治变成了科学。这是无可奈何的。若说这就是现代,或许如此。但是那名男子试图将这个想法应用到个人身上。”
  “我……还是不懂。”
  “这样吗?那个隶属于陆军的人,与着眼徐福的那个人不同,对于物理上、生物学上的不死持有怀疑的见解。他就像我刚才说的,研究着记忆的问题。他将人把矛盾就这样不矛盾地统合起来的特性视为缺陷,而不是一种特性。他认为怀有矛盾的主体是不完全的,主体必须忠实于非经验性的纯粹概念。所以他……进行了那场实验。”
  “实验?”
  “憎恨同时尊敬、厌烦同时疼爱,这是矛盾的。一定有哪一边是假的。”
  “怎、怎么这样?这是不可能的。”
  “不是有性善说吗?也有性恶说。人的本性是善或是恶……这种想法也是根出同源。说起来,善恶这种价值判断不是绝对,所以根本没有性善也没有性恶,议论这种无聊事,毫无建设性可言。视论者的需要,想要把结论带到哪边都行。但是这种时候,如果排除掉这些价值判断会怎么样?逻辑上正不正确,能不能成为绝对的判断基准呢?——那名男子思索着这些事。所以他做了实验,实验一个人的真心究竟是哪一边?”
  这太荒唐了。
  “这、这是说,喜欢还是讨厌父母吗……?”
  荒唐透顶。
  “是喜欢却讨厌,还是讨厌却喜欢?那名男子想要弄个明白。如果是喜欢却讨厌的话,排除掉讨厌的理由就行了。讨厌却喜欢的话,只要除掉不得不喜欢的理由就行了。”
  “这……是这样没错,可是……”
  “例如说……人为了活下去而忍耐。为了面子、为了恩义、为了规矩、为了经济上无法自立而忍耐。因为孩子、因为父母、因为介意世人的眼光……如果排除掉这些可能成为障碍的一切条件,人会变得如何……?”
  “这……你……”
  “那名男子已经预测到某种程度的结果。而结果……村上先生非常清楚。”
  兵吉离家出走了,
  父亲大吼大叫,母亲哭叫不休,
  贯一也离家出走了。
  家庭……
  “……家、家庭崩坏了……”
  “在那之前与当时,你对家庭的想法改变了吗?”
  “没、没有变。我只是一直没有去质疑。过去我只是把父母亲的关系、继承家业等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但是那个时候我发现……那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啊啊。
  无论怎么样的家庭都是异常的……
  将矛盾不矛盾地统合起来……
  只是导入第三者的观点……
  将差异增幅……
  “……那……”
  “你离家出走了。但是一般来说,那类离家出走多会失败,除非能自力更生,或是经济上特别富裕——不,即使如此,人还还是很难一个人活下去。然而……”
  只要排除掉可能成为障碍的条件……
  “……这、怎么可能?那……”
  “你的障碍被排除了。你没有回家。你……抛弃了父母。”
  “山边吗?”有马说。“你说的那个人,是山边吧?”
  “是的。内务省特务机关的山边唯继先生,就是计划了徐福传说调查的人。”
  ——设计了我的人生的人。
  真的是这样吗?
  “中、中禅寺先生,我、我、那个人、山边先生他……我、我的人生……”
  “村上先生。”
  黑暗静静地说。
  “即使如此,你的人生依然属于你。”
  “可、可是……”
  “做出选择的是你。”
  “这、这样吗?”
  “山边先生他……我现在才能够说,他其实是个反战主义者。当然他也贯彻反暴力、反武力。所以无论他再怎么想要保密,都不愿意危害你们一家人,或做出逮捕监禁这类事情吧。但是不管是贿赂还是堵嘴,一般平民都很难保守秘密到最后。于是……他才会接受那个男子的提议。做选择的完全是个人,只要铺设好轨道即可……”
  “所、所以那个人……”
  “没错。山边先生可能认为是他夺走了你的家人。所以做为补偿,他给了你新的家人。不只是你。你的亲人,全都被赋予了新的人生。他们巧妙地被准备了新的人生,使彼此不会接触。”
  “补……补偿?可、可是我弟弟……兵吉他……”
  “为兵吉准备的人生……被兵吉拒绝了。不过只有兵吉一个人并不是由山边先生来安排,而是交给了那个男子。”
  “陆军的……男子……”
  “对。他……试图将年轻的兵吉培养成间谍。”
  “所以……才让他接受某些教育吗?”朱美说。
  “我……我父亲呢,还有母亲呢……?”
  “是的……你们的家庭半自发性地崩坏,你的故乡只剩下十二名老人。要将这些老人一个个分开,各自给予不同的人生相当困难,但是他们才是继承了传说的人,当然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所以……他们所有的历史都被掉包了。”
  “都被掉包……”
  “在、在这上面?”
  “对……他们被隔离在成了空村的户人村里。户人村是个没有牢槛的监狱,那里的居民是没有枷锁的囚人。不过……居民们丝毫没有这样的认识。他们相信自己一直住在这上面的土地,累积着历史。以这个意义来说,他们并非不幸。他们的日常受到保证,只是经验性的过去,全部置于第三者的管理下罢了。”
  “可……可是中禅寺,驻在所的警官说这上面的人似乎是从宫城移住过来的……”
  “那是实验。我记得那名男子曾经讨论过:习惯性的信仰是否能够替换呢?”
  “这……”
  这太过分了!——贯一吼道。
  “连生活习惯都掉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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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4 15:36:29 | 显示全部楼层
“没错……他们保留下来的,只有有限的体验性记忆而已吧。”
  “什么意思!”
  “记忆障碍……这是一般被称为丧失记忆的障碍。丧失记忆是失去记忆,不过实际上并不是失去,只是无法播放罢了,而这也是一样。会完全忘记自己是谁,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
  “忘掉……一切……”
  “是的。可是就算忘掉一切,也不会忘记该怎么说话,会穿衣服,也会洗脸、用筷子。这些记忆并没有失去,记忆是有种类的。他们对于土地、场所、自己的来历和习惯的记忆被掉包了。可是例如……令尊应该还记得你,也有与你的回忆。”
  “这……这样吗?”
  “应该是的。他似乎会收到邮件,寄件人是你的名字。对吧,朱美女士?”
  “兵吉先生这么说。”
  “令尊认为你抛弃了他离家出走。如果他觉得悲伤……或许是对于这件事的悲伤。除此以外的事……”
  理所当然的事。
  深信不疑的事。
  日常受到保证……
  但是那种事、那种事……
  “我、我不要这样!……我不接受!”
  贯一朝着漆黑的虚空抗议。
  “这不是骗人的吗?全、全部都是假的啊!”
  “没错。不过总是这样的,村上先生。做梦的人无法认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围绕着你的世界是虚假的——这个可能性与围绕着你的世界是真实的可能性一样大。”
  这……
  “就算这样……记忆被窃取、过去被剥夺,遭到这样的对待,与其活下去,倒不如死了还痛快多了,不是吗,老爷子!”
  “不是的,村上。”
  即使如此,还是活下去的好啊——老人说。
  “不管是自己骗自己,还是别人骗自己,只要没发现受骗,都是一样的。”
  “可是……”
  “没错。这场实验也是在测试能够瞒骗到什么地步。就像刚才村上先生说的,操作记忆,也等于是改变过去。换言之,能够在短时间内窜改历史。这……对于站在某些立场的人来说,十分方便。”
  “这……这样啊……”
  比任何武器都更强大吗?
  “所以村上先生,接下来你将会见到令尊,但是你所失去的事物。与令尊等人失去的事物并不相同。这部分……请你好好留意。”
  贯一思忖。
  自己失去的事物……
  ——爸。
  “中禅寺先生……”有马的声音。“我还有些事不明白。或者说,我这样的人实在没办法掌握到这个事件的全貌,不过……对了,像是村上老家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个山边甚至做到这种地步都要夺取的东西究竟是……”
  “大概……是徐福的足迹。”中禅寺说。
  “足迹?”
  “我刚才也说过,新宫……并没有实物。但是有线索。”
  “你的意思是,虽然找不到仙药的消息,却有徐福行踪的线索吗?有什么记载这些事的古书吗?”
  “不……不太可能有文献留存。就算有,也应该是后人记录下来的口头传说,也有可能是伪书,没办法判断真赝。所以那些线索不是记录……而是留存在记忆当中。”中禅寺说。
  “意思是,线索在村上亲人的记忆之中吗?”
  “是啊。”
  ——那种东西。
  那种记忆……
  “我不知道。我……完全没有那种……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不知道那种了不得的秘密……”
  “那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对于传递的人来说,那是理所当然之事,反而是一种无聊的琐事吧。但是,我认为它应该是连延不断地被流传下来,而且与其说是秘密,更应该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足迹啊……”有马说道。“村上一家流传着徐福的足迹是吗?而那个传说……”
  “应该是正确的吧。”
  “你怎么会知道!”
  没听说过。不知道。不可能知道。就算流传着……
  又有方法能够确认吗?
  “这个户人村就是证据。”中禅寺说。
  “这、这里?”
  “是的。我认为他们考察村上一族守护的古传之后,发现了这座户人村。”
  “发现?”
  “这座户人村……是与徐福有关的土地吗?”
  是青木刑警的声音。语气显得很慌张。
  “应该……是吧。”
  “所、所以……山边才会暗中调查这座户人村吗!”
  “应该是。调查之后……山边发现这里似乎是真的。不期然地,印证了村上家的传说。所以新宫的村上一族,事实上是被收拾掉了。没有任何人被杀、没有任何人起疑、每个人都深信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但是家族还是解体了。在新宫一地,村上一族的历史完全消灭了。执行得很完美。山边先生……甚至还受到感谢。”
  ——没错。山边是恩人。
  是贯一的恩人。直到数天前一直都是……
  “请等一下……”
  有马似乎停步了。
  “那么……这个村子,户人村的人……到底怎么了?你刚才说这里成了一个空村?”
  “中禅寺先生!”青木大声问道。“那么村民屠杀事件……”
  “屠杀?这是在说什么……?”
  “那个不死身的君封大人……”
  “不,不死身?你、你叫青木是吗?这是在说什么?中禅寺,这是……”
  “关于这件事……”
  黑暗停步了。
  接着黑暗朝着扩展在前方的虚无,以嘹亮的声音呼唤:
  “怎么样!你要说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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