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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饕餮娘子》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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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2 14:14:14 | 显示全部楼层
“噢。”我娘顾着去找线,并不多搭这类闲话。

婶娘又低头看看我娘的针线篓子,恰好娘把我下午拿回来的张家那件撕破的棉袄放在那,看衣服大小必是小孩穿的,娘已经开始补了:“诶?谁家孩子这么淘气把衣服撕成这个样子?”

娘随口答:“小树巷的张家。”

“张家?”婶娘突然反应极大,一把将衣服扔开:“他家孩子的衣服?”

“是啊,怎么?”我娘也被她吓了一跳。

“他家孩子啊……”婶娘说到这,还跑到门口看了一眼,我娘着急了:“他家孩子怎么了?”

婶娘有点神秘地压低声音道:“他家的孩子听说得了癔病啊。”

“癔病?”我和娘同时惊呼。我立刻也想起了下午到张家的时候,里面传出的那些砸碎东西的声音,以及那个小男孩的哭喊声。

“可是小小的孩子怎么会……”我娘还有点难以置信。

“嘘!可不能说出去啊,其实就这几天才发的病,他们邻居听到响声,好心去探问,却反招人骂了一顿……啧、啧,想不到你还帮他家补衣服。”婶娘的语气有点愤愤的,也不知是同情还是什么。

“唉,可怜孩子。”娘叹了一句。

“是为什么得病?”我追问,其实我还不是很懂什么是癔病。

“谁晓得咧!”婶娘撇撇嘴:“他家大小子不是在元府还当个差事么,都十四岁那么大个人了,前些年才又得了这个幺儿,疼得什么似的,那天就是跟他娘去元府找他哥,回来那天晚上就听见他家里闹腾了,哭着嚷得跟杀猪似的。”

娘找出红线团截出长长一根卷好交给婶娘,婶娘谢一声就要走,我送她出门。

出了门口我和婶娘都自然而然地朝欢香馆望去,竟然就看见了四个分别穿着白、青、黄、红几色衣衫的少年,饭馆门前正踢球踢得起劲,我没敢说什么,倒是婶娘“嘁”了一声,嘟哝一句:“几个小毛孩子。”就转身走了。

我正赶紧待要关上门的之际,忽然一个细弱的声音幽幽飘入我的耳朵:“姐姐……”

我一怔,就在我正转身的眼角余光中,直对着我家对面,一堵罩在一棵树下的矮墙前,站着一个人。

“嗯?”我眨眨眼,再仔细看,以为是我自己眼花,但真的果然有个人站在那里,是个小孩的身影,但此时夜已深黑了,从我家透出来的灯光完全不足以看清任何东西,我只能勉强从比我还矮小的个头,刚才飘来的声音,觉得是个孩子。

我想看得更仔细一点,便走出一两步,的确是个人站在那里,他头上就是那棵树的树冠,不过现在叶子全都落了,只有一些枯瘦的枝条在风里轻轻晃。

看不清他的脸,他站在那也一动不动的,我又走近两步,他却有点退缩地动了动。

“小弟弟?”我试探小声问一句。

其实我心里有点害怕,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小孩子呆在街上?也许是哪来的小乞丐吧?

一股寒风窜入我的脖领子里,我打了个冷颤,那个小小的人影还站着那墙根下,怕是早就要冻坏了吧?

“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我又问了一句。

“小少爷们,风大太冷,老爷叫你们回屋去呢!”远处攸忽间传来好像是元府家丁的声音。

“不要!一点不冷。”听来像是夏燃犀那尤其脆亮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正好看见他狠狠一脚,把球踢向秋吾月,可这一脚把球踢得太高,秋吾月没接住,球落地再滚一阵,在离我家矮墙十余步的远处才停住了。

“你真笨!这都接不住,快去把球捡回来!”夏燃犀指着秋吾月大声道。

我印象中秋吾月向来是不多话的,但他也站在那里也并没有去捡球,倒是春阳支使那个家丁:“你去把球捡回来。”

“坏了!会被发现的!”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把身子缩回门里,也幸好,只有饭馆透出的光把门口那一块地照得极亮,而我这边整条竹枝儿巷,除了人们家里的一点灯光外,都是极黑极暗的,他们应该没看见我。

躲进来我又再望向方才那个小小人影站着的地方,却除了摇晃的枯枝以外,什么也没有了,刚才那个小乞丐走了?我这么思忖着,也就算了,没再细想,关门回了屋里。


第二天闲来无事,吃完午饭我就跑到欢香馆,侧门停着一辆马车,我起初不以为意,但甫一进门,就看见平素元老爷常坐着的雅座上,坐了两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还有几个丫鬟和小厮在殷勤服侍。只听其中一个正说道:“我总听说老爷爱到这儿来吃饭,还以为欢香馆什么地方,原来就是这么一家小馆子。”

我偷眼望去,两个贵妇人年纪也就和三娘差不多上下,但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这时李二提着壶过去,就要给她们倒水,旁边一个丫鬟就大声呵斥道:“大胆!你是什么人,夫人也是你能近得身的?”说着就把壶夺过去让李二走开远点:“一点规矩都不懂!我们夫人只喝现泡的芽茶!还有,上菜递东西就交给我们,知道吗?你们老板娘呢?怎么还不出来?”

说话间桃三娘就从后面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托盘盛两碟小点心:“来了来了!怠慢二位夫人,真对不起。”

我闪到不显眼的旁边一张桌子坐下,不敢出声去打扰。

那二位夫人见到桃三娘,眼睛就直勾勾地上上下下打量她起来,其中一个手里拿起茶盖碗,翘起几根指拈起盖子,轻轻朝杯里吹了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欢香馆美艳的老板娘。”

另一个也点头笑道:“是啊,难怪我们家老爷就爱吃欢香馆的饭菜点心。”

我听着这话,好像有点酸不溜丢的,只是又没听很明白。

桃三娘神情惊诧道:“敢问贵府上老爷是?”

“我们是元府的人,这两位是元府的三太太和四太太。”旁边那个丫鬟答道。

“哎呀,原来是元府的二位太太,失敬失敬!”桃三娘笑着道:“二位太太想吃点什么?”

那个丫头看来像是太太身边最得力又最牙齿伶俐的:“今天十五,我们太太去金钟寺上香,回来恰巧路过欢香馆,所以进来歇歇脚,你这里有什么拿手的羹汤上一道,其它菜色不定,但必须做得干净细致。”

桃三娘点头答道:“是,我这就去厨房为二位太太做。”

桃三娘转身走了,我见那两个夫人喝着茶,那丫鬟又在那里小声和她们说着什么,我便跑到后面厨房去看看三娘会给她们做些什么好吃的。

昨天的羊肉还有,桃三娘正在做一道小炒羊肉丝,是将一斤的精羊肉切丝,然后用酱五钱、椒末一钱、盐少许拌匀,热了油锅下韭菜段炒,临好再加半勺黄酒,顿时喷香四溢。

盛好碟,让何大端了出去,三娘见我在旁边看着,便笑问:“帮三娘把那里洗好的芥菜切小段好吗?”

“好啊。”我到水缸边舀水洗手:“三娘,外面那两位是元府的太太?”

“是啊,元老爷的三姨太和四姨太吧。”桃三娘不以为意的口气说道。

“金钟寺又不在这附近,她们上完香还特地过来吃饭的吧?”我又问道。

“嗯。”桃三娘面带着笑,丝毫不在意的低声道:“这二位想是在家太闲了,而且吃春阳他们的干醋,有火没地方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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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2 14: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噢……”不知怎么,三娘这话听起来怪不自在的,让我脑子里更无法想象元府里是什么样的情景,而且我也渐渐隐隐地了解“娈童”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桃三娘把我切好的芥菜放入滚水略焯,然后加入鸡油炒的蕈丁和鸡丁,麻油、盐花一拌,就又是一道漂亮的小菜,我顺便就帮忙端出去,到了那桌前,丫鬟从我手里接过碟子,瞥了我一眼,就对两位姨太太说:“太太您看,这里原来还有这么个齐整的小丫头。”

我有点茫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那两个贵妇人皆转脸来看我,那目光一瞬间好似锐利地在我脸上一晃,我吓得低了头。

“哟!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呀?”其中一个问道。

“回、回太太,我叫桃月。”我小声回道。

“哦?”那太太的目光又在我身上扫了一转,鼻子里出气似的哼出一个“嗯”,旁边那丫鬟又指着厨房:“快去催老板娘动作快点,菜上得那么慢!”

“好。”我只得答应了回到后面去。

桃三娘正在做一道红烧鲤鱼,见我回来的样子,好像就已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别理会她们。”

我点点头。

她们一顿饭菜快吃完的时候,突然从外面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个人,进门就喊:“太太不好了!二少爷从假山上摔下来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两个贵妇人都大吃一惊,其中一个更是脸色煞白。

“二少爷和秋、秋少爷玩,从假山上摔下来了。”那人更详细地说了一遍。

“什么秋少爷?他是哪门子的少爷!”另一个贵妇人大声呵斥道。

“快、快回府!”

一个小厮来柜台结了饭钱,其他一众人则手忙脚乱地出门上了马车。

桃三娘恭送他们走了,站在那里,嘴角弯弯地带着惯有的笑意,我感到一丝寒意:“三娘,元府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桃三娘转身回了店里。


听说元府大人那位今年才九岁的二公子,因为玩耍而从园子里的假山上摔下来,当场头破血流,医治两天就夭亡了;还据说,元老爷虽然一生功名利禄事事顺利,但门丁却不很兴旺,娶了一共四房妻妾,大太太生的两个女儿,惟有三太太生养了一个儿子,元老爷一直爱若珍宝,却没想到——

我听着街坊婶娘们闲来无事磨牙,心里惴惴地又有点难过,秋吾月不知道会怎样,元老爷平素对他们几个似乎很好,但毕竟这次死去是自己惟一的亲生儿子,秋吾月也不像春阳和夏燃犀那样,是神通广大能随心所欲杀人的饿鬼,他和我一样,是普通的人类小孩。

时又近黄昏了,天已是深沉的蓝灰色,风‘呼呼’的卷过街巷,我正打算关门进屋去了,忽然耳边又听到一声:“姐姐……”

好熟悉的声音,我下意识回头去望,果然又在昨天那个地方,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姐姐……”像是压抑着哀泣的声音,在风里那么不清晰,好像风再大一点就能吹散了。

“是你?小弟弟?”我走过去:“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不回去?不冷么?”不知是不是天色太暗的缘故,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于是我靠近过去。

“我回不去……”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细弱。

“你是不是生病了?”我伸出手想要去拉他。

他却又后退一步:“姐姐我冷……我的衣服……”他指着我的身后。

“你的衣服?”我疑惑地回头去望,身后什么也没有,就是我家大门:“你的衣服在哪?”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指着我家门。

“来告诉姐姐好吗?”我去拉他那只伸出的手,但是紧接着让我惊惧的是,明明小男孩的手在那里,我想去拉他的手却什么也没碰到,什么也没有!我的手什么也没碰到,就那样从他的手中穿了过去。

“啊!”我一时间呆了,愣在那里。

“姐姐……”那个小小的人影声音更加可怜,却靠近了过来,我向后退了两步差点没倒栽过去。

我的脑子里却下意识在想,该逃吧?逃回家?不行,看来他总是站在这里,去、去找三娘!

我拔腿就往欢香馆跑,客人不少,但何大、李二他们就可以应付,桃三娘正在后院腌芥菜,看见我的样子,吃了一惊。

我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又飞快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三娘!怎么办?是不是鬼?”

“别急、你别急!”桃三娘洗了洗手用抹布擦干,把我拉到一边:“你说,他指着你家要他的衣服?”

“应该是吧。”我也不确定:“他、他就是指着我家。”

“你家还有别人的衣服么?”

我想了想:“有啊,娘替人做针线,也有帮人补衣服。”

“你知不知道你家现在还有谁的衣服?”桃三娘仍紧追着问。

“有街坊刘大叔家的,还有小树巷张家的……”我突然想起来了:“衣服是小树巷张家的孩子的!”但随即又想到:“不对,张家的小弟弟听说是得了癔病,在家里养着病呢。”

“得了癔病?”桃三娘也有点疑惑。

“嗯,隔壁的婶娘说,张家的小哥哥在元府上当差,之前张家娘带了小弟弟去过一趟元府,回来就……”

“月儿,快带我去看看那孩子还在不在。”桃三娘一把将身上围裙扯下,拉着我就往外走,连店里的事也不管了。

跑到我家门口,除了风吹着枯枝摇晃,我什么也看不见:“诶?刚刚还在这里的。”

桃三娘微皱着眉头:“没事,你去屋里看看你娘把那件衣服补好了没有?好了的话,就拿出来。”

“哦。”我不晓得桃三娘是什么主意,便依照她的话回屋去,娘正在伏案休息,我看着她身边正放着那件小棉袄,看样子是刚刚做好了的,我脑袋里一转,顺势编了通话道:“娘,欢香馆的三娘让我去小树巷帮她跑趟腿,要不、要不张家这件衣服我也一起送去?”

“噢,好啊。”娘不疑有它,随口答应了,我临出门她还叮嘱一句:“早点回来,晚上太黑看不见路。”

“好。”我心里发虚,抱着棉袄都忘了要拿东西包一下,桃三娘并不碰我手里的衣服,这时候街上偶有一些人走动,所以她也不动声色,只是笑笑道:“走吧。”

“去哪?”

“元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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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2 14: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元府距离柳青街不算远,三娘好像前面有一个看不见的向导在带路一样,她牵着我的手,径直穿街过巷,走得很快,但我却还能跟得上。

今天是十五,但天上的月色却是半明半昧,不断飘来的絮状云朵在月上掠过去,勉强能看清地面上的方砖格子轮廓,但张开嘴巴呼吸,却是一口口让人难受的冰凉寒风。

路的尽头就是一团巨大的深黑模糊,桃三娘略一站住:“到了。”

“元府?”我问。

“是啊!”桃三娘低头看看我:“前面就是房墙了,我们走到尽头再拐右过去,会有一个小门,待会你就跟着我,不要轻易出声。”

“嗯。”我虽然不明所以,但我没细想就应允了。

“嗷、嗷、嗷呜——”远处传来几声拖长尖锐的狗吠。

“你把这件衣服拿好,别丢了。”桃三娘继续嘱咐道:“张家的孩子恐怕是被人吓掉了生魂,所以回到家里就像得了失心疯或者撒癔症一样,他穿的衣服恐怕就是被狗撕咬的,元府侧门管家住的院子里,养了几只凶恶狼犬,平时必定是拴着的,可夏燃犀那小鬼总故意把它们放出来。”

“元府的人难道看不见他这么做吗?”我诧异道,但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完全多此一问。

“他们可以做到让别人看不见啊。”桃三娘还是答了我一句。

“可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既然春阳和他弟弟的能耐那么大,为什么他们还要留在元老爷身边?”

桃三娘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让我微微一怔,但她还是笑了笑:“法力再大,但是想要得到长期生存所需的东西,还是需要付出还能换回啊。”

我顿时明白了,就如桃三娘也一直在做各种人间美味的饭菜去满足人们的胃口和欲望是一样道理。

“春阳……虽然年纪还小,但他天生个性却也是饿鬼里面万年难得见到的,不愿意过多无谓的杀戮,要知道饿鬼一出世就会感受到五内俱焚一般的饥饿,也嗜血……他天生的能力就很强大,但出娘胎的时候看见兄弟姊妹相残,他却很痛苦难过,这一点就特别奇怪,或许也因为他本身就禀赋威德福报的缘故,所以才与一般饿鬼的想法不一样吧。可虽然他不愿意去靠烧杀抢夺,但换这种方式……哎,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饿鬼。”桃三娘微微眯起来,她似乎突然有点感慨,也许春阳真的让她感到如此惊异?我脑子里对饿鬼道的情景完全来自于桃三娘之前说过的话,其实也可以说没有任何理解,所以她现在说的这些,我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扇小小不起眼的侧门禁闭着,桃三娘说这里进去是穿堂,但穿堂去侧院,还有门也是锁着的,这孩子的魂不齐,还有一个许是留在了这附近,另一个离开躯体,但也跟着回家去了,只是生魂太弱,根本进不了门去,后来你去拿了这衣服走,他才下意识跟了你到了你家,可同样进不了门。

“噢。”我想起之前看见过那个来欢香馆买甜食糕饼的狐狸,也是只站在门口没进去,可她又不是魂,我还来不及多问,那小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没有人。

“我们进去吧。”桃三娘说道:“侧院就有上夜的人,不过他们不是打牌就是打瞌睡,走路轻点就不用担心了。”

窄小狭长的穿堂里风声呼啸,特别地冷,我缩着脖子跟在三娘身后,走进穿堂中间,又看见左右各有一个小门,桃三娘过去轻轻一推其中一个,就开了。

我们走进去,有一间小屋亮着灯,好几个人在里面说话,还有打牌的声音,桃三娘做个手势,我大气不敢出,继续跟着她走,却听得屋里一个人说:“别打了,小少爷才刚……老爷难过得什么似的,要是被人发现我们还在这打牌取乐,不把皮给我们剥咯?”

“哎,巡更的还有一个时辰才过来,你怕什么?”一个人驳了一句。

“就是!他们不是都去南边柴房看守着那个秋、秋什么的小子,嗨,老爷取的名真拗口!”

“老爷是满腹经纶的学士,哪像你这种草包!”屋里的人互相说着闲话,一时又发出笑声,听到秋吾月被关起来了,我暗暗吃惊。

桃三娘净拉着我挨墙角走,穿过了这个小院子,通过一条长廊又拐到另一个院子,我很冷,但好多疑问憋着,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而且这么走下去,会不会让人发现啊?

“汪、汪、汪”,又有几声狗吠好像就隔着墙的那一边响起。

“三娘,是管家住的院子吗?”我低声问。

“应该是,但今晚好像没什么人在,可能都去了南边柴房了?”桃三娘站住脚:“而且听起来,好像少了几只,都管家被带走了吧。这样更好,方便我们找那孩子。”

“噢。”我答应一声,但心里却有点担心秋吾月,不知道元老爷会怎样惩罚他?正要继续往里走,桃三娘又拉住我:“应该就在这几个院子,那孩子的哥哥既然在府上当差,他娘来看他,肯定不会进到老爷太太们生活起居的地方,这条路再往里走,就到府里的花园了。”

“三娘你来过?”我奇道。

桃三娘却没答我,突然一指:“你听!”

我住了口,仔细听来,耳边都是‘呜呜’的风声,但再仔细一点,好像又不完全是风声……我疑惑地看看三娘,三娘做出“嘘”的口型,我听了半天,却还是什么也没听见。

“过来这边。”桃三娘拉着我七拐八拐地走,不知怎么又绕回那条穿堂里,弄堂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光——

终于看清楚了,是三只身形高大,颜色漆黑的狼狗!

“老板娘,都这么晚了,你到这来干什么?”一个稚气的声音带着一种威胁的口吻问道。

我循声望去,就在三只狗头上方约两丈高的半空,一个人形身影浮在那里,借着一点月光,终于看清了,是夏燃犀!

“自然是来找我要找的东西,小鬼,别挡道。”桃三娘却似乎并不很把他看在眼里。

“老板娘,这里不是你的地方。”夏燃犀的口气也越来越冷:“不管你想干什么,可我都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你?就凭你?”桃三娘不屑地笑道:“小鬼就不要说这种大话。”

夏燃犀不知是不是被激怒了,默了一下,又冷笑道:“这里是元府……”他说到这的时候,那几只狼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闷吼声,数只眼睛荧荧绿绿的闪着凶光,夏燃犀的话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既然你不守规矩,那也就不要怪我太过分!”他同时伸手一挥,嫩听见宽摆的袖子‘呼’地一声,整条穿堂里猛然亮起好几团颜色青白的火焰——

我看清了,那几只狗狰狞地龇着牙,露出獠牙的口流着白沫,这同时间,齐声发出吠叫,纵身扑了过来,我吓得大喊起来。

就在我因为前方几只狼狗扑过来而惊恐万状的时候,突然脑后一阵寒意,好像铁钩一样的东西一把钳住我的后颈,我一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力扯走了。

“燃犀大人,我遵照您吩咐抓到这个小丫头了。”我双脚悬空着,好像已经离开了地面很高,耳后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原来那狗只是虚张声势,而我霎那间却被人从后带离了桃三娘足有几丈远,她似乎也出乎意料,回过头来想要拉住我,但已经晚了一步。

我离地面恐怕有一丈多高……勉强借着穿堂里那鬼火一样的青白光才看清了我自己现在的情形,脖子好痛!我全身都吊在半空,只有脖子被那生冷铁硬的东西箍住了,我要喘不上气了,……我身后抓住我的是元府家丁么?

“细鬼,做得好!”夏燃犀赞了一句,顿了顿又道:“老板娘,那个小丫头上次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杀了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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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2 14: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鬼,你要挟我?”桃三娘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调已经变得不是我平素所听过的……我好怕,抓住我的不是人么?夏燃犀叫他‘细鬼’……颈子好痛,连带着耳朵痛得要被撕掉似的,都快听不清他们说话了,反而是越来越大的嗡鸣声响,但我身后那‘细鬼’好像还急着要表现,一个更加坚硬冰冷的东西杵到我的喉咙上:“燃犀大人,让我喝点这丫头的血吧?肯定很甜!咯咯咯咯……”他发出不知是垂涎欲滴的吞口水声,还是笑声。

“呼”地没来由刮起一阵大风,好像穿堂子里那几团青白色火焰也被风吹得熄了,我眼前已经渐渐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住手!”有人一声喊。

我突然只觉得脖子上一松,然后身子控制不住地堕下去,重重摔在地面上,我顿时眼冒金星,一时间反而没感觉到疼,拼命抬起头想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黑茫茫之中,只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晃,但是我的喉咙冷飕飕地又干又疼,用手捂住脖子,可手也都冻得僵了,没有一点知觉。

“啪——”紧接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响,惊得我也睁眼望去,却见夏燃犀正以难以置信的神情瞠视着春阳,他的鬓发也有几丝散乱了,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一边脸颊:“你打我?”

春阳寒沉如冰的一张脸,眼中还抑着更大的盛怒,我甚至好像能听见他咬响的牙关,但他没有回答夏燃犀的话,而是回过身来,他那身在夜色中泛着微微银色光芒的白衣,衣襟显得如此一丝不苟地肃正,且他接下来的举动更让我吃惊,他伸出自己紧攥住拳头的左手道:“老板娘,你要的东西就在我这里。夏燃犀有所误会,因此十分无礼,还请老板娘不要见怪。”

穿堂里的大风立刻止息下来了,桃三娘站在我的前方。她背对着我,因此我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但夏燃犀不服,争辩道:“这里原本就不是她的地界,凭什么还要看她脸色?”

“你闭嘴!”春阳的样子已经完全被激怒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都是你做的?把那小孩推下去的也是你指使细鬼它们干的,一直以来秋吾月就总是失手打烂那些名贵的东西,什么水晶碟、琉璃碗、骨董花瓶……都是你故意弄出来,却让人以为是秋吾月踢球打碎的……我警告过你,到人间来就给我安份些,你不听,难道是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么?”

他们说话之际,桃三娘过来把我扶起,给我拍拍衣服的土,又理理我的头发,有点歉意地道:“哪儿疼?”

我摇摇头,现在感觉已经好多了,张家小孩的棉袄我刚才失手掉到地上,现在我才去又把它捡起来。

春阳那只一直攥住的左手,继续对夏燃犀道:“门房姓张那人的母亲带着他弟弟来府上,也是你故意放狗吓的那小孩吧?那小孩的魂都吓掉了!”又一指我们:“老板娘是来找那小孩的魂,你自己心虚,却以为别人会来管你的闲事?”

夏燃犀终于语塞了,但他的样子却像是要吃人。

春阳不再看他,落到地面,朝我们走了过来,而且径直走到我面前,我心惊胆战地盯着他,大气不敢出,但他面无一丝表情,只是伸出了那只拳头,慢慢放开,但我从他的手中什么也没看到,然后他后退两步,垂手恭立对桃三娘道:“您请回吧。”

我抬头看桃三娘,她正好低头对我一笑:“我们回去吧。”

“嗯。”我点头。

仍从方才的原路,我们走出元府,但是奇怪的是,方才那么大的响动,居然也没有惊动到那些守夜的家丁。

然后我们又去了一趟小树巷,站在张家门外,就听见里面传出男孩子失腔变调的哭喊声,还是像在元府一样,张家的大门自然无声地打开了,桃三娘示意我拿着棉袄进去,然后轻手轻脚放到他家半开着的窗台上,就赶快离开了。


听街坊婶娘们说,小树巷张家那小幺儿已经病好了,话说那病来得突然,但去得更快,听他家隔壁的说,那天晚上听着孩子闹着闹着,声音就突然没有了,别人还怕是孩子不中用了,哪知道第二天一早,就看见他爹提着篮子出门,说是去屠户家买肉去了,他孩子的病也好了。

我听着议论,心里竟也觉得暖和宽慰,到了欢香馆,桃三娘刚做好一炉子芝麻饼,老远就闻到一股焦黄酥香,三娘又把刚刚腌好的一坛子冬芥菜打开,夹出一碟脆响盐鲜的叶杆子,拉我坐下一块吃些,我便和她讲起方才在外边听到的,但我还有些疑惑地问:“三娘,你向来不爱管别人闲事,这次却还专程到元府去?”

桃三娘脸色一如往常带着淡淡笑意:“你忘了那天是你火烧眉毛地跑来找我?他虽然无害,可若我不救那孩子,他丢失在外的生魂,过不了几日势必就会被冬寒锐气消蚀殆尽的……我就当作是行善积一件功德吧,说到底也举手之劳罢了。”

我们正说着话,门外进来一人,是常来传话的元府家丁,原来明日就是元府小公子的头七,一时间府上各项事务繁杂,元老爷兼之痛失独子,悲恸欲绝,因此接连几日都几乎水米不进了,所以今天才让人传话来请欢香馆老板娘做一些拿手的羹汤水饭送去。

桃三娘连连应允了,又说了些请转告节哀之类的客气话,打发那人走了。

“三娘打算做什么送去?”我好奇问道。

桃三娘略有深意笑笑:“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从先前好几日,欢香馆一直在卖羊肉类的饭菜,我也记不得何二买回过几只全羊了,院子里巨大的锅还熬着羊骨汤,桃三娘把另一只煮着沸水的大锅盖掀开,让我往里看时,我才惊悚地看到锅里白水煮着三个整只羊头,被煮熟了的羊脸上,眼皮子还半翻不翻地睁着,里面的眼珠子黑白上更有一层灰翳,我吓了一大跳,逃离了锅子老远。

桃三娘把大锅移开了火上,然后用勺子把几只羊头分别盛出来,放置砧板上晾。

“三、三娘,这是做什么?”我背贴着墙角,再不敢靠近过去,更不敢目视羊头。

桃三娘选出一把尖尖的小刀,让何二去把几只羊眼仔细挖出来,然后要切薄厚相等的片,然后把一块带皮的肥鸭肉同样切丝,葱姜末一起也在锅里炸熟,再加上切丝的冬笋、火腿,拿一只小瓦罐中加入羊骨浓汤,几色材料一同滚煮,待那汤色更浓时,最后放入切片的羊眼和盐,临出锅前还拿一撮豆粉勾稀薄水芡,这道羹就大功告成了。

桃三娘一边把羹盛好,芝麻饼和腌冬芥也各装了一碟,看我还是呆若木鸡的样子,忍不住好笑:“这叫明珠羹,那位大人尝了必然觉得美味的,羊眼可以明目呢……谁叫他有眼无珠,耽于色欲乃至把鬼怪养在身边竟不自知,现在他儿子遭受连累丧了命,恐怕都还不能让他明了此中道理的。”

桃三娘的话,让我从头凉到脚底,但我更想起还有一个人:“三娘……那、那秋吾月呢?元老爷不知道是饿鬼杀的他孩子,会不会反而要杀了秋吾月?”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事我也管不着。”桃三娘提起装好的食盒:“好了,李二!”

李二毫不作声地走到院子里,从桃三娘手里接过食盒,桃三娘摸摸我的头说:“我先出门一趟了。”

“三娘慢走……”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10. 菊花骨

东北风吹着,天色昏晚,李二点起一盆炭火在屋中央,火盆边热着几锡壶的老黄酒,桃三娘正在把她用炒盐腌的带皮花肉用铁钎子穿了,在炭火上慢慢地烤着,不时还洒上几滴酒和油酱,待熟了入碟的时候,还放上切碎的葱丝或椒末。

欢香馆里到处弥漫着肉香,客人们都纷纷侧过头来,争着要点上一盘。

“哇!好香!”循声望去,已经是老熟客了的陈长柳和岳榴仙夫妇,正走进门来,深吸着一口气然后大声赞道。

“哟!是你们二位呀!”桃三娘无暇丢开手去应酬,便连忙示意李二去逢迎。

“三娘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出来这半日,我可是饿坏了。”岳榴仙一边脱下素黑色外氅一边笑着道。

“客官请用茶。”李二拿茶壶给他们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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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2 14: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鬼,你要挟我?”桃三娘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调已经变得不是我平素所听过的……我好怕,抓住我的不是人么?夏燃犀叫他‘细鬼’……颈子好痛,连带着耳朵痛得要被撕掉似的,都快听不清他们说话了,反而是越来越大的嗡鸣声响,但我身后那‘细鬼’好像还急着要表现,一个更加坚硬冰冷的东西杵到我的喉咙上:“燃犀大人,让我喝点这丫头的血吧?肯定很甜!咯咯咯咯……”他发出不知是垂涎欲滴的吞口水声,还是笑声。

“呼”地没来由刮起一阵大风,好像穿堂子里那几团青白色火焰也被风吹得熄了,我眼前已经渐渐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住手!”有人一声喊。

我突然只觉得脖子上一松,然后身子控制不住地堕下去,重重摔在地面上,我顿时眼冒金星,一时间反而没感觉到疼,拼命抬起头想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黑茫茫之中,只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晃,但是我的喉咙冷飕飕地又干又疼,用手捂住脖子,可手也都冻得僵了,没有一点知觉。

“啪——”紧接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响,惊得我也睁眼望去,却见夏燃犀正以难以置信的神情瞠视着春阳,他的鬓发也有几丝散乱了,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一边脸颊:“你打我?”

春阳寒沉如冰的一张脸,眼中还抑着更大的盛怒,我甚至好像能听见他咬响的牙关,但他没有回答夏燃犀的话,而是回过身来,他那身在夜色中泛着微微银色光芒的白衣,衣襟显得如此一丝不苟地肃正,且他接下来的举动更让我吃惊,他伸出自己紧攥住拳头的左手道:“老板娘,你要的东西就在我这里。夏燃犀有所误会,因此十分无礼,还请老板娘不要见怪。”

穿堂里的大风立刻止息下来了,桃三娘站在我的前方。她背对着我,因此我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但夏燃犀不服,争辩道:“这里原本就不是她的地界,凭什么还要看她脸色?”

“你闭嘴!”春阳的样子已经完全被激怒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都是你做的?把那小孩推下去的也是你指使细鬼它们干的,一直以来秋吾月就总是失手打烂那些名贵的东西,什么水晶碟、琉璃碗、骨董花瓶……都是你故意弄出来,却让人以为是秋吾月踢球打碎的……我警告过你,到人间来就给我安份些,你不听,难道是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么?”

他们说话之际,桃三娘过来把我扶起,给我拍拍衣服的土,又理理我的头发,有点歉意地道:“哪儿疼?”

我摇摇头,现在感觉已经好多了,张家小孩的棉袄我刚才失手掉到地上,现在我才去又把它捡起来。

春阳那只一直攥住的左手,继续对夏燃犀道:“门房姓张那人的母亲带着他弟弟来府上,也是你故意放狗吓的那小孩吧?那小孩的魂都吓掉了!”又一指我们:“老板娘是来找那小孩的魂,你自己心虚,却以为别人会来管你的闲事?”

夏燃犀终于语塞了,但他的样子却像是要吃人。

春阳不再看他,落到地面,朝我们走了过来,而且径直走到我面前,我心惊胆战地盯着他,大气不敢出,但他面无一丝表情,只是伸出了那只拳头,慢慢放开,但我从他的手中什么也没看到,然后他后退两步,垂手恭立对桃三娘道:“您请回吧。”

我抬头看桃三娘,她正好低头对我一笑:“我们回去吧。”

“嗯。”我点头。

仍从方才的原路,我们走出元府,但是奇怪的是,方才那么大的响动,居然也没有惊动到那些守夜的家丁。

然后我们又去了一趟小树巷,站在张家门外,就听见里面传出男孩子失腔变调的哭喊声,还是像在元府一样,张家的大门自然无声地打开了,桃三娘示意我拿着棉袄进去,然后轻手轻脚放到他家半开着的窗台上,就赶快离开了。


听街坊婶娘们说,小树巷张家那小幺儿已经病好了,话说那病来得突然,但去得更快,听他家隔壁的说,那天晚上听着孩子闹着闹着,声音就突然没有了,别人还怕是孩子不中用了,哪知道第二天一早,就看见他爹提着篮子出门,说是去屠户家买肉去了,他孩子的病也好了。

我听着议论,心里竟也觉得暖和宽慰,到了欢香馆,桃三娘刚做好一炉子芝麻饼,老远就闻到一股焦黄酥香,三娘又把刚刚腌好的一坛子冬芥菜打开,夹出一碟脆响盐鲜的叶杆子,拉我坐下一块吃些,我便和她讲起方才在外边听到的,但我还有些疑惑地问:“三娘,你向来不爱管别人闲事,这次却还专程到元府去?”

桃三娘脸色一如往常带着淡淡笑意:“你忘了那天是你火烧眉毛地跑来找我?他虽然无害,可若我不救那孩子,他丢失在外的生魂,过不了几日势必就会被冬寒锐气消蚀殆尽的……我就当作是行善积一件功德吧,说到底也举手之劳罢了。”

我们正说着话,门外进来一人,是常来传话的元府家丁,原来明日就是元府小公子的头七,一时间府上各项事务繁杂,元老爷兼之痛失独子,悲恸欲绝,因此接连几日都几乎水米不进了,所以今天才让人传话来请欢香馆老板娘做一些拿手的羹汤水饭送去。

桃三娘连连应允了,又说了些请转告节哀之类的客气话,打发那人走了。

“三娘打算做什么送去?”我好奇问道。

桃三娘略有深意笑笑:“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从先前好几日,欢香馆一直在卖羊肉类的饭菜,我也记不得何二买回过几只全羊了,院子里巨大的锅还熬着羊骨汤,桃三娘把另一只煮着沸水的大锅盖掀开,让我往里看时,我才惊悚地看到锅里白水煮着三个整只羊头,被煮熟了的羊脸上,眼皮子还半翻不翻地睁着,里面的眼珠子黑白上更有一层灰翳,我吓了一大跳,逃离了锅子老远。

桃三娘把大锅移开了火上,然后用勺子把几只羊头分别盛出来,放置砧板上晾。

“三、三娘,这是做什么?”我背贴着墙角,再不敢靠近过去,更不敢目视羊头。

桃三娘选出一把尖尖的小刀,让何二去把几只羊眼仔细挖出来,然后要切薄厚相等的片,然后把一块带皮的肥鸭肉同样切丝,葱姜末一起也在锅里炸熟,再加上切丝的冬笋、火腿,拿一只小瓦罐中加入羊骨浓汤,几色材料一同滚煮,待那汤色更浓时,最后放入切片的羊眼和盐,临出锅前还拿一撮豆粉勾稀薄水芡,这道羹就大功告成了。

桃三娘一边把羹盛好,芝麻饼和腌冬芥也各装了一碟,看我还是呆若木鸡的样子,忍不住好笑:“这叫明珠羹,那位大人尝了必然觉得美味的,羊眼可以明目呢……谁叫他有眼无珠,耽于色欲乃至把鬼怪养在身边竟不自知,现在他儿子遭受连累丧了命,恐怕都还不能让他明了此中道理的。”

桃三娘的话,让我从头凉到脚底,但我更想起还有一个人:“三娘……那、那秋吾月呢?元老爷不知道是饿鬼杀的他孩子,会不会反而要杀了秋吾月?”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事我也管不着。”桃三娘提起装好的食盒:“好了,李二!”

李二毫不作声地走到院子里,从桃三娘手里接过食盒,桃三娘摸摸我的头说:“我先出门一趟了。”

“三娘慢走……”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10. 菊花骨

东北风吹着,天色昏晚,李二点起一盆炭火在屋中央,火盆边热着几锡壶的老黄酒,桃三娘正在把她用炒盐腌的带皮花肉用铁钎子穿了,在炭火上慢慢地烤着,不时还洒上几滴酒和油酱,待熟了入碟的时候,还放上切碎的葱丝或椒末。

欢香馆里到处弥漫着肉香,客人们都纷纷侧过头来,争着要点上一盘。

“哇!好香!”循声望去,已经是老熟客了的陈长柳和岳榴仙夫妇,正走进门来,深吸着一口气然后大声赞道。

“哟!是你们二位呀!”桃三娘无暇丢开手去应酬,便连忙示意李二去逢迎。

“三娘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出来这半日,我可是饿坏了。”岳榴仙一边脱下素黑色外氅一边笑着道。

“客官请用茶。”李二拿茶壶给他们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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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2 14: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嗨,谢了!不过,今天在元府一下午,我就喝够了一肚子茶了。”陈长柳皱眉道:“好酒好菜有什么赶快上来吧!”

“说起来,元府上下也是有够乱的了。元大人身体欠佳,那位姨太太又整日疯疯癫癫寻死觅活的。”岳榴仙也接口道。

“何大,去叫何二炒把新鲜的冬芥菜,少放油;再要一碟麻油拌豆腐,还有鸡炒个糟冬笋。”桃三娘一边吩咐着,一边把手上铁钎子烤好的肉拨到碟子上给他俩人端过去:“元府少爷的头七不是早就过了么?”

“但府上的人商议过。好像要做到‘三七’才能完,唉!那孩子我们上次还见过,机灵可爱的,怎么就没了。”岳榴仙道。

“来,吃这肉还得喝上热热的黄酒才好。”桃三娘又拿锡壶给他们倒酒。

我蹲在炭火边,用铁钎子去拨一下烧红的炭,溅起几点小火星,好像有点困了,想睡。

“三娘的手艺太绝了,每次来还都有不一样的新菜!”陈长柳拿起筷子夹肉送进嘴里:“听说元大人还特别喜欢吃三娘你做的饭菜呢!”

桃三娘的脸上带着毫不在意的淡笑,又忙着去招呼另一桌客人,我觉得无趣,天气又太冷,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正想向桃三娘道辞,忽无意中听得陈长柳和岳榴仙二人说话,陈长柳似有些感概:“元大人一生在朝为官多年,也是显赫有名,结交天下,可惜如今,确是晚景未免凄凉。”

岳榴仙掩嘴笑道:“今日我看那白衣少年,小小年纪倒还是谦恭知礼,与着元管家一起,迎会周到,聪明灵透,不是据说也深得大人所爱么,也许大人就将他收为义子了……”

“你小声点!别乱说。”陈长柳连忙止住她。

岳榴仙只是笑,我看她对元老爷似乎并不十分恭维,话中仿佛还有别的意思,但我没听很懂,不过她口中的白衣少年,应该就是春阳吧。那位元少爷死去到现在已经过了九天了,但他的丧事似乎还没办完,也是,像元府那么声名显要的官家,必定是这样行事作派的。

不知是不是旁的客人也听见陈长柳二人的谈话,便也在那里低声聊起来,一个男子道:“听闻元府向来是最宽厚待下的,丫鬟奴才也不轻易打骂,可这次小少爷跟元大人那个贴身的小童儿玩耍竟摔死了,好像那童儿还关着呢,元大人现在恐怕还腾不开手,却不知道元大人会如何发落?”

另一个人笑答:“其实早打死了埋了,你都不知道呢。”

“不可能!我一堂弟跟元府上采办很熟,他们常一块吃酒,什么事他们不知道?”那人冷哼道。

“嘁!”那人发出一声不屑的笑,正好李二来给他们上菜,两人就低头去专心吃菜了。

我觉得心里有点难受,说不出的滋味,桃三娘正好走过来,我就跟她说一声我先回家了,就走了。

竹枝儿巷里风呼呼地吹,巷子深处看起来黑憧憧的。我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赶紧跑回家去。


“听说了吗?元府昨晚又死了个丫头!”

“听说了,怪吓人的!是三姨太身边的丫鬟吧?一大早被发现飘在池子里的。”

“哎,也太邪门儿了!莫不是那三姨太发了疯病把丫鬟推下去的。”

“别瞎猜,三姨太身边不是好几个人看着嘛,夜里还那么多上夜的家丁,推个人到水里,也能听到啊。”

“也是……”

我正要出门去给人送一对棉鞋去,不经意却听到街上人这么说,怕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春阳和夏燃犀一天还在元府,那府里恐怕就一天也不得安宁的,怎么又死一个人了?

我抱着包袱独自顺着柳青街走过去,这个方向也是去元府的,不过我是到生药铺去,给谭大夫送的鞋子。

不曾想,药铺里竟有人哭天喊地乱成一团;只见一个穿着蓝灰袄子的女人在那嚎啕大哭着:“娟儿!娟儿啊!你怎么就死得不明不白啊……”旁边好几个男男女女对她不住劝,却也劝不住,但我看她只喊了没几声,倒抽着几口气,居然翻着白眼就昏过去了,谭大夫手上还拿着针,我站在药铺门口看着他们,像是这女人来的时候就是昏着的,也是这些人抬她来的,谭大夫施针刚把她治醒,她又大哭大喊,结果又昏过去了。

做生药铺跑腿,又与谭大夫是叔侄亲戚的后生谭承这时从外面回来,看见我站在这里:“咦,小月妹妹怎么来了?”

“噢,我给谭爷爷送补好的棉鞋。”我让他看我手里的包袱。

“哎,那你先进来坐吧,这里风口冷,待我叔忙完了这会子。”谭承带着我进去。

我小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娟儿她娘啊,哎,娟儿不是才进府没几个月么,派到三姨太房里,本来这是个肥差,好不容易才进去的,哪知道竟出了这种事,好像倒巴巴的进去送死似的了。”谭承叹口气,七七八八一下子就说明白了,我再看娟儿她娘的样子,心里酸酸的,也自觉得难过。

谭大夫忙活了一阵,才终于抽出空儿过来,他向来仔细,以往看他抓药写方什么的,都是来回斟酌,慢慢量度,每回托我娘缝做的衣物,我送来给他,也都得要看过针脚什么的。虽然我娘干的活从来挑不出毛病,但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好,你等等,我去拿钱来给你。”谭大夫说着,就拿着包袱进去柜台里,他的确年纪大了,我看他手脚越来越慢。

突然有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闯进生药铺来,看见娟儿她娘及那几个陪着她的人,为首一个指着骂道:“你们带她到这来干什么?府上难道没有休息的地方?你们是故意要把府上的脸面丢到外面来?”

那几个人中一个答道:“不是怕她真出什么意外么,府上过来这又不远……”

“还犟嘴,还不快把人带回去!大人恩典,要给她几十两银子呢!”那人说着,一边催着他们赶快把娟儿她娘带走,娟儿她娘好像已经哭得没力气了,瘫在那只是掉泪,他们扶她起来慢慢走了。

“谭爷爷,那我回去了。”我向谭大夫告辞,又跟谭承摆摆手,谭大夫却叫住我:“诶,小月啊,去跟桃三娘说一声,晚上我想去欢香馆喝一盅,请她替我把酒温好啊。”

“好!”我点头应道:“您老爱喝竹叶青,而且烫热的壶里还要加上几朵菊花,我都知道了。”

“呵,叔叔贪杯,连小月妹妹都知道了。”谭承在一旁擦嘴笑道。

谭大夫只是笑笑点头让我走了。

柳青街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大抵是因为这一路的两旁,都是数十年的柳树吧。春夏日里,条条垂满柳叶青青,风拂着荫凉,可现在冬天,只是根根萧条,秃光的黄灰,即使是白日里,看着也是这么枯萎衰落。

那个叫娟儿的女孩子,不知道是遭遇到什么才死的,又是因为夏燃犀那个饿鬼吗?他好像还故意嫁祸害了秋吾月?为什么?

欢香馆里桃三娘在忙着做菜,但奇怪的是清一色都是豆腐;有芙蓉豆腐,是把豆腐都用模子印出花型来,然后菇丁笋片汤煨熟,我看见那几个花型的铜制模子:“三娘,这是哪来的?好漂亮!”

“噢,是元府早上派人送来的,要我做几道豆腐菜给送去。”桃三娘答道。

“元府那样大的官家,自己应该都有磨房可以磨豆腐吧?却还巴巴的来找三娘做这几盘。”我笑道,顺便也替谭大夫传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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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2 14: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桃三娘手上正把一张蒸软的干荷叶展开在碟子上,然后在油锅里把面筋、素海参和豆腐略煎黄又配上调料勾好芡,才倒在荷叶上,说这道是荷叶豆腐;何二则把一坛子糟的腐皮,卷上熬沙了的红豆、香菇、糯米,像包的粽子似的,名为如意卷;另外还有松仁烧豆腐、素菜煨面筋、豆腐白菜馅饺子等好几样形状风味各异的豆腐菜,虽然材料仍然是稀松常见的,但经过桃三娘的手艺烹制出来,就是特别的美味独特。

“元府好像今日是请了有道行的人来,许是近来祸事连连,所以请来看风水或是驱邪的吧。”桃三娘这么低声告诉我:“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制住春阳他们。”

“三娘你也不知道吗?”我有点疑惑。

“呵,所以待会正好去看看啊。”桃三娘有点促狭地道:“你去不去看看?反正送到了就回来,不耽搁。”

“好、好啊……”我总觉得现在去元府,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但还是不由地答应了。


我后来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桃三娘会主动叫我跟她一起到元府去凑那个热闹。明明元府上下已经乱成那个样子,有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饿鬼,还有咬人的狼狗……

一路上,我惴惴不安的,有点后悔跟三娘来了,脑子里一下子涌起的都是上一次到元府去的情形和画面,这些日子我连想都不敢想,夜里甚至都会做恶梦:“三娘,上次、上次那个叫抓住我,他们管它叫什么鬼的?也是饿鬼妖怪?”

桃三娘手上挎着一个篮子,今日她着了那身冬天里常穿的白底红边棉袄棉裤,一色的包头,耳鬓侧和衣领口,都绣有两朵对称的红梅,转过身去还能看见她脑后别一把雕花象牙栉的,十分明艳光彩,听见我问,她毫不在意地笑道:“你晓得元府吧?那宅子从元家祖上发迹到元老爷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人了,算得上是根深的书香门第,宅子也百年有余,里面有些东西年长日久了,都成了精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呀,可现在倒好,两个小鬼一去了那府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就都成了他们的喽罗了。”

“啊?”我全身打一个冷战。

“那个细鬼,原本是元府厨房里的一根烧火棒,在人们手上用了几十年,后又被扔在柴房角落里,既沾了人的精气,后再慢慢通了一点性灵罢了。你不用在意它。”桃三娘的话轻轻淡淡的描述出,我却听得一阵阵地心惊肉跳。

因为元老爷特别看重桃三娘吧,所以我们没有在元府门口交下东西就走,而是被小厮直接引至元府的一个偏厅,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候,但元大人和一个瘦长个子、皮肤粗黑的男人在那坐着喝茶,男人穿一身紫色的道袍,身边还跟一个梳个朝天小辫的小童,年纪好像还没我大。

桃三娘向元老爷问了安,他的神情看来疲乏没有神采,拄着拐杖,略点头,便与那男人说:“道长忙了半日,请先用饭吧?”

那人唱一声喏,然后看着我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又有小厮端上似乎是元府厨房里备下的豆粥和米饭。

这一回,我从进府以来,都没看见春阳或夏燃犀,府里到处挂着白条,还有烧香的气味,没什么人说话,家丁们的脚步都好像有意放得很轻。漂亮的雕梁和红漆的大柱,长长的迴廊,井然有序的富贵官家架势,让人甚至都不敢大声喘气。

元老爷一边尝着那几道豆腐菜,一边和桃三娘闲话了几句,说起这几日仍是胃口不佳,惟独只有吃桃三娘做的饭菜,才合适一些,桃三娘笑答:“冬季里人的身子原本就会乏力感觉亏虚,大人已经连着这么些天吃素,恐怕身子会更加有损,待我明日煲一锅丹参当归的牛腱肉来如何?牛腱肉不会油腻,大人权且当药,一次不必吃多,隔一个时辰吃一小块肉喝一口汤,统共一日也就一到两碗,但这样吃两日,看或许对大人有所助益?”

“噢?那就权且试试。”元老爷点头应允了。

这边那道士和童儿吃着饭,我忍不住偷眼看那童儿,只见他长得尖尖瘦瘦的,头发有点稀稀拉拉黄黄的,眉心长一颗鲜艳红痣,眼睛也是小小的,只顾低着头狼吞虎咽,身上穿的旧棉袄磨得发亮,但腰上却很威武地绑着一张小弓和一个短小的箭筒,我暗暗在觉得,他们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捉住夏燃犀,或者最起码是捉住那个细鬼?

那男人和童儿居然同时扒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然后同时放下碗筷,再一齐向元老爷双手合什唱一喏。旁边伺候的丫鬟小厮连忙收拾了碗筷,又重新倒上茶。

“大人,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桃三娘垂手恭立地向元老爷道辞。

“好、好。”元老爷点头,这时恰好管家来回话:“老爷,道长列出单子上的东西,小的们都已经买齐了。”

元老爷和那道士同时点点头,然后道士便吩咐他的童儿:“你去指点他们把法坛架好,我和大人还有话说。”

那童儿就随管家走了,桃三娘也带着我跟他们后面一起出门去,偏厅外沿着长廊走一段,就是一个分岔的口,左边是个半月门,我们原该转右而去,就是出府的路了,管家正抬手示意我们往右去,却突然半月门中走出一人:“咦,欢香馆的老板娘来了?”

说话的声音带几分慵懒而沉稳的语调,绝不像出自一个少年之口,我第一反应过来,是春阳!

他倒背着双手在身后,如往常般一丝不苟地束着素白刺绣的纶巾和袍衫,慢慢走过来,桃三娘站住:“原来是春阳少爷,多日不见了。”

管家对春阳,看来还真有将他看作府上的少爷似的恭敬,他正要转过去半月门的,看见他便站住恭立着,让他先走。

春阳微微一笑点头道:“老板娘什么时候再来?最近我正想起许久没吃到老板娘做的红豆馅山药包子了。”

“嗳,难得有少爷想吃的,不过今天恐怕来不及了,明儿一早我做好了就送来。”桃三娘殷勤地应道。

“还得等到明天啊?”春阳笑笑,又显出有点为难的神色。

管家在旁边搭话:“不如请老板娘回去做了,等过两个时辰,我派人过去取?”

我心中有点疑惑,蒸一笼山药包子并不是很费事,为什么桃三娘竟说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做了才送来。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老板娘既然今天不得空闲,就等明天吧。”春阳这次却出乎人意料地很好说话,他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缓慢温和。

管家便又向他禀告了一声,说是要带那童儿去园子里摆法坛,然后才告辞先走了,春阳点头:“知道了。”但管家离去后,我却看见春阳的目光随着他们移过去,桃三娘若无其事地也朝春阳道:“那么我就告辞了,少爷但凡有什么想吃点,就打发人去欢香馆说一声就是。”

我半低着头,跟在桃三娘后面,桃三娘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往右边的长廊走去,没走几步,春阳突然又叫住:“老板娘。”

桃三娘站住,我也站住,桃三娘回过头来,面带微笑道:“少爷还有什么事?”我也忍不住好奇地回过头看着他。

长廊中好似有一股不易察觉的穿行着的风,春阳站在那里,垂下的衣袂在轻轻地摆动,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换上了以往惯常看见的那种倨傲和冷淡,他盯着桃三娘半晌,才道:“老板娘,今晚不到元府来看看热闹?那道士要开坛作法呢。”

“看热闹?欢香馆里每天都很热闹,天南海北的人每天都有,道士的热闹,也不必看了。”桃三娘不动声色地回答。 

回去的路上,桃三娘还拉我陪她去了一趟蜜饯干果铺子,要去买两斤榧子,我一径走着,心里却不由有点担心:“三娘,春阳说的什么意思啊?”

“你说刚才啊?”桃三娘笑了笑摇摇头:“哎,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到元府汇聚来的,没有一个是善类……月儿,今夜如果电闪雷鸣,你呆在家里可不要出门,知道吗?”话说着已经走到干果铺子门前,我还追着问:“为何?三娘?”

桃三娘却不理会我,自顾着进店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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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2 14: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傍晚间,欢香馆里炭火烤着肉,温着酒,可冬天里客人不会太多,我看桃三娘在店里来来回回的身影,她好像真的没把白天春阳的话当一回事。但我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虽说春阳和夏燃犀是吃人的饿鬼,也害死过不止一条人命,但如果那个道士真的很厉害,今晚就把他俩捉住呢?不知道又会是怎么情形,也会把他们杀死吗?可……又万一那道士不是他两兄弟的对手,又死在他们手里呢?

谭承陪着谭大夫一道喝酒,两人不时碰一碰杯饮一口,碰三次杯就空了,谭承再赶紧给他满上,我伏在一张桌子上,看着他俩人的方向出了一会神,外头天已经很黑了,也很冷,还是回家吧,再晚一点爹也该回来了,这么坐着都开始犯困了,唉,回家吧……

我走出店外,两棵光秃秃的核桃树在‘呼呼’的风里摆着枝干,柳青街两端望去都是一团漆黑,没有一个人影子,只偶尔街角或对面的房屋发出一点光亮,我慢慢深吸了一口寒气,喉咙里涩涩的却差点想咳嗽,抬头看天,天也是那么快就黑透了,连月亮也没有,那弱弱的几点淡黄色星星,我突然又想起秋吾月来,这么多天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今天去到元府也一样,不知道他的安危如何?他们几个人里,似乎只有春阳是惟一让元老爷最看重的,岳榴仙还半开玩笑说他也许说不定会成为元老爷的义子……可是开什么玩笑,他是会害人的饿鬼,元府现在这个样子,不就是因为他和夏燃犀造成的么……可桃三娘又说,是元老爷自己有眼无珠之过……

我就走到家门前了,正欲推门进去,忽然就在这时,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

我一惊,下意识抬头望去,恰好天空划破一道闪电,一霎那照得像白昼一样亮!——跟桃三娘说的一样,天上完全没有下雨的征兆,却出现电闪雷鸣了!

“吓!”我呆在那里半晌,紧接着又一道更长的闪电,如张牙舞爪的白龙一般在天幕爬过。我赶紧退后好几步到柳青街中间望去,那闪电的一端正延至元府所在的方位。

一阵黑沉一阵白亮的半空中有“隆隆”的闷雷滚过,这样的景象以往只有在暑热的仲夏才看得见……桃三娘告诫过我要回家好好待着,难道这霹雳雷电,就是春阳所说的“热闹”?

就在我还没回过神来之间,原本空无一人的柳青街上突然迎面而来一股怪风,好像风里还有个什么东西,黑暗中我也看不清,只觉得什么在我眼前一晃而没,然后我听见欢香馆门前的两棵核桃树也发出“哗啦啦”的奇特摇晃声——

欢香馆里有人扔出一个东西,“哗啦”一下在门口处摔碎了。

我循声望去,一开始什么都看不见,只不过那两个红灯笼摇晃得厉害而已,门外的地上几块瓷碎片,但我再仔细看看,却有个异样的东西立在核桃树前的阴影里,是什么东西?我下意识走过去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欢香馆里传出谭大夫的声音,问桃三娘说干嘛突然把碗扔出去,桃三娘则大声答道:“我刚晃眼间好像看见门外跑来只野狗,我一急就把碗砸过去了,大冬天里打雷,真是少见,怕是把那些畜生都吓得出来乱窜!”

我终于看清了,绝不是什么猫狗,而是一个碗口粗,和我个头那么高的怪东西,像一根木棍一样杵立在核桃树干倒映下的暗处中,而且它是活的!

就在我看清它的时候,那棍子上面好像也显出一只像人一样怒目圆瞪的眼睛!

我心里‘咯噔’一沉,却未来得及反应,随即又是一股怪风打着旋刮起,我一下被吹迷了眼睛,头顶却一阵袭人的寒意罩下来,然后我就让什么生冷铁硬的东西箍住肩膀,一瞬间这种感觉很熟悉,但我还没来得及叫喊出声,整个人就被猛劲儿一甩,登时头一晕,什么都不知道了。


“噼啪——”一道闪电募地白剌剌刺入我的眼帘,我的眼睛一花,随即那震耳欲聋的雷声又震得我耳朵直响。

“……我这是在哪?”我第一反应就在想,我现在仰面向上,正对着天上那一道紧接着一道的横雷闪电,好冷!我原来一直睡在地上?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却又发现这个地方是斜的,我差点站不住,又连忙弯下身扶着地,绽亮的白光把四下里照得一下明一下暗,我环顾四周,我怎么会躺在这里?……脚下都是一块一块相连的瓦片,这里好像是一幢房子的屋顶!

我手脚冷得都要僵了,这是哪儿?……刚才,我看见了那个好像长有眼睛并且像一根长棍子的怪东西,然后就晕过去了?究竟怎么回事我实在想不明白了……坏了!难道是个妖怪?我想到这里,全身更加一颤,这里周围,没有一个人影的样子,这是哪里?爹和娘也不知道我在这吧?他们就算想找也找不到我啊……我突然害怕得很想哭。

不行!得赶紧下去,我摸索着想要从这个屋顶下去,这屋顶看来也年久失修,不少瓦片都已经碎裂,我一动它们就发出不稳固的响声,小碎片还一直往下滚,我也顾不得手要被划破,沿着这屋顶下去好像有一道墙的墙头,我虽然又冷又害怕得发抖,可还是小心翼翼地试着往下爬去——“噼啪”一声,一道闪电在上方炸亮,一个听来很熟悉又奇怪的声音响起:“小丫头,你要跑哪去?”

我一惊,就在这时,身下的瓦片几处同时‘哗啦’一声,穿出几只坚硬如铁的……像是手一样的东西,一把箍住我的手腕和脚踝,我吓得大叫,但完全挣不脱它,说话的声音也就是在我面前的这些瓦片下面传来的!

“放、放开我!”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扭动手脚,一个接一个震得人心惊肉跳的雷电在头顶上翻滚暴躁,我好害怕:“……快、快放开我!”

“咯咯咯”毛骨悚然的不知是笑声,还是什么东西互相磕碰着,从瓦片底下发出来,我头脑里惟一能反应过来的……是鬼怪,肯定是鬼怪!我跑不了了——

就在我全身打着颤六神无主之际,不远处突然一道白雷“砰”地炸开了,好像是一棵大树的树干,起初只是火星四溅,可那火星没有熄灭,反而迅速就燃起红红的火苗来,我骇异地望过去,却看见了更加难以置信的情景,但我起初并没看清,好像是两个人影,远处有些房屋,可能因为雷电,屋里的人都关紧窗门熄了灯,而那两个人影在那些屋子上面,时隐时现,兼之还有雷电的霹雳巨响,所以我看那两个影子速度飞快,却没有任何声息地移动着……鬼,又是鬼来了么?

我更加用力地想要挣脱箍住我手脚的东西,一边盯着那两个影子,千万别过来、别过来!

“咯咯咯”瓦片下面那奇怪的声音,但这次又有一点不一样,似乎还有人在低声说话,但我只能听见一点含混不清、希希索索地响,我俯低身子下意识想要听一听究竟怎么回事,可那些箍住我手脚的东西猛地一紧。

“啊——”我一声大叫,我身下这一片屋顶的所有瓦片正同时自动碎裂,露出一个大洞,瓦片径直向洞中泄落下去,我的整个人也被那个箍住我手脚的东西一起扯着往里堕去。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掉下洞里去的时候,一晃神,却发现自己还两脚悬空在原处,我的手臂被抓住了,我茫然抬头望去,是我万万不能预料到的,一个白色衣衫的身影:“春阳?”

一直紧紧箍住我手脚的东西松了,春阳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把我提起来了,然后放到一边,我惊讶地望着他,其实我第一眼就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春阳,多半却是因自他身着的这一身白衣,白天我随三娘在元府里看见他时是穿着一样的,他把我放开的时候,我就看见他移开的那只手,是长着黑色尖长指甲的、苍白骨节的利爪,他的脸,只在闪电照亮的一瞬,我就看见他那张比以往都要煞白的脸,噙了血般鲜红的唇边,还露出一点森然的牙尖。

我失去任何知觉地瘫坐在那,春阳就站在我面前,但他立刻就转过身去,飒飒的白衣在风里,我整个都冻透了,反而暂且没了寒冷的知觉,这时只听头顶突传来一声娇叱:“孽障,哪里跑!”

半空中数道耀眼白光一闪,只听‘嗙’地巨响,我抬头望去,半空中那白日见过的道童儿,双手举一把形状怪异的大刀迎头砍下,春阳竟然徒手正面接住了,我惊得看呆了,他两人看来势均力敌,也有点僵持不下,道童索性把刀锋一偏,身子一个倒翻弹了开去。

不远处那棵着了火的树干上,火势越来越烈,这时已经烧成一个熊熊的大火团,道童单脚便落在对面一堵墙头上,一手横刀在胸,他那双小小的眼睛,不知是映着火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我看见居然是泛着红色的,连他眉心那颗痣也是一样,因此远远看着就像长了三只眼似的。

“咯咯咯——”方才我差点掉进去的那个洞里,又传出那奇怪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探出头来,我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就是刚才在欢香馆前阴影里看见的那个怪东西,一个长有一只鸡蛋大的眼睛的粗大木棍!

“春、春阳大人!”那个木棍忽然开口说话了。

这说话的声音我顿时知道了,是细鬼!桃三娘所说的元府一根烧火棍变的妖怪!

“那女孩是你抓来的吗?用她挡雷?倒是挺会想的。”春阳头也不回,冷笑着说道。

细鬼连忙答道:“是、是的,春阳大人。”但它只是把头露出来一下子,那个道童正从腰间的箭筒里拿出几支箭,箭尖似乎都挑着黄纸的符咒,他口中念念有词,箭搭弓弦上,箭尖立刻燃着,细鬼一眼看见,就迅速缩回洞里去,大叫一声:“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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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2 14: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春阳的身影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细鬼这样大叫,我还未反应过来,才侧目去看,却眼睁睁地前面有三团火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这边飞过来,我都来不及喊出声——

春阳没有躲避,仍是立在原地,我在他身后所以看不见他做了什么,那火团发出的刺眼的红光,让人不能正视,待我眼睛勉强适应那光,才看清他竟然伸出双臂接住了火团。暴突着的火舌和‘剌剌’四溅的火星,春阳连武器都没有,却能就这么挡住火团,但他的衣袖很快都烧着了,我差点吓得大叫,连忙掩住口,却不经意觑见对面那道童又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预备搭弓再射,洞里的细鬼又探出一点来,正好也看见这一情景,立刻大声叫道:“不好了!大人!火、火……我把这丫头扔去砸他好了!”说着,一只像是铁枝黑杈一样的手就从洞里伸出来,那颗大得异乎寻常的眼睛望向我。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摸爬着就站起身,下意识往屋顶的另一端去靠,天空又是一颗巨雷炸响,近得就像紧挨着我头皮一样,我一个踉跄又跌倒坐在瓦片上,斜坡一般的屋顶让人很难站得住,我耳朵都被震得木了,听不见别的,身体不自禁就要顺势往下滚去了,忽见得那道童身形矫健,跃至半空大喝一声:“孽障!休再顽抗!”

眼看着三支燃着的火箭离弦飞来,我一着急,整个人失去重心,就往屋檐下滚去了,就在我掉下屋顶去一瞬间,只听“咣——”的一下巨大撞响,屋顶的瓦片被落下的火球砸得纷飞四散。

从屋顶摔下来并不是很疼,但我的肩膀被掉落的东西砸中了,却是生疼,幸好还穿了棉袄……呼呼的冷风贴着脸皮吹过,这里真黑,还有很重的尘土味,掉落的砖头瓦片比我想象的要少,但我这会子肯定灰头土脸的了。我尝试动了动脚,虽然有点麻,但没受伤。

正想爬起来,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别动!”

我头皮一僵,第一反应过来就是:“春阳?”听说话声,好像就在我身后很近的地方,但我怎么没听到他的呼气声?饿鬼不需要喘气吗?……我一想到这里,就不敢动了。

但我这愈是不敢动,心里却愈是开始害怕起来,不知道那个细鬼会不会也在我身边附近,看春阳和那道童打,似乎不占上风啊,不会这下子一生气起来,就先一口把我咬死吧?

我慢慢地深吸一口气,侧耳倾听,外面依然是隆隆的雷声滚动。一个闪电划过,我才看清原来我的上方已经被塌下的一排房梁给盖住了,闪电的白光从木头的缝隙间透进来,这雷电已经横七竖八闹了快有一个时辰了吧?却仍是这么干打雷不下雨的。

我身子不敢动,只悄悄扭头往后面看,眼角瞥见那个白色身影,他一动没动,是在躲避那个道童吧?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可惜我什么也没看见。

过去了快有半刻钟了吧,我不敢动但是全身已经冷得不自禁地发起抖来,好像外面听不见那个道童的声音了,他走了吗?我转动着眼睛在木头的缝隙间看外面,但是这么久了却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任何人的走动或者发出别的什么声响。

春阳的身子似乎向后靠了靠,我趁这时机转过头去看着他,房梁木头透下来的那点依稀微弱光,让我恰好看到了他的黑色尖甲的手,不知是不是他的手受了伤,深色的应该是血样的东西,从手背到衣袖湿了很大一片。

我实在冷得太难受了,手脚冻得也很痛,牙齿打着架,但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极小声地问一句:“他……已经走了吧?”

春阳突然全身一震,猛地抬头盯住我,双目露出一股精锐的凶光,整个人就向我扑过来,我吓得顿时大叫,但还未有所反应,就感到一边手臂被用力钳住,然后耳边响起风声,紧接着眼前刺目的白光一闪,“轰隆”一声霹雳的炸响,身体就随着一股强盛的大风甩出好远,再重重摔在地上,不过还算幸运的,我的头没有直接撞在地上。

方才我们藏身地方的那一堆房梁木头瓦片,已经被一道雷劈得一片狼藉,冒着烟尘,那个道童半悬于空中,滚滚的烟尘就在他脚下四散开去:“孽障,乖乖就范吧。”

春阳把我推开一边,站起身来,还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你们为了抓我,也闹得太大了吧?竟不怕惊动雷部?”

道童又抽出三支箭搭弓弦上:“所以要尽快解决你!”

随着话音,三支火箭再度射出,春阳一摆宽袖:“你就没有别的招数了?”

眼前的地面上忽然变得恍惚起来,我还以为眼花,闭一闭眼再睁开,却蓦然被一幕混沌一样的情景布满了,不知从哪就伸出一只蛤蟆一样黑糊糊长有瘤子、比蒲扇还大的大手:“饿——”

一支火箭正好刺中那只手上,发出“丝丝”烧灼的焦烟:“饿啊!给我吃的……”紧接着数个大大小小黑糊糊的东西,喊着饿地发出各样低吼咆哮,凭空就这样在半空间挤出来:“饿啊!吃的……”

我吓得完全呆了,眼睁睁看着那些黑糊糊的身影在那里蠕行爬出,其中有的体型尤其巨大,看不清头脸。

三支火箭插在这些凭空出现的怪物身上,便纷纷熄灭了,但仿佛半空中被打开了一道无形的门,那些怪物就这么一边喊着饿一边源源不断地从中爬出来,

“啊?孽障,你还有随意打开人间与饿鬼道通路的能力?”那道童似乎一惊:“看来今日不把你擒了,日后你必定是三界的大患!雷鬼!”只见他举刀大喊一声,天空一道霹雳横过,黑暗的夜空中出现一个发红的东西,很快飞近了,才看清竟是一个人,身周盘桓着红光。

“啊?那是什么?”我惊呼出声。

春阳回头对我道:“你呆在这别动,千万别乱跑!”

“哦……”我虽然疑惑他居然会救我,但这时也来不及多想别的了,连忙答应。

道童喊的雷鬼的这个从天而降的东西,是妖怪吧?就他的身形远远望去,也比普通人高一倍以上啊,特别地高大魁梧,而且长着五六尺长的角,在闪电照亮的瞬间,我还看清了他额头凸出很高一大块,脸色却是青绿,身体也几乎是精赤,只在腰间围着像是麻织的布,然身后还有一对蝙蝠一般展开的翅膀,竟足有一丈长宽,手中还执着一把巨大的短柄石斧。

看不见的门中,形象可怖、大大小小的饿鬼众仍在往外爬,他们都朝着道童所在的方向去,一边伸出手喊着饿,道童急得连连射出火箭,也只能把它们其中的三两个烧死,但无奈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像我见过那种水边一群挤着上岸的癞蛤蟆似的,就算你拿石头砸死了一两只,也丝毫不会让它们退缩。

“雷鬼,快把它们都解决掉!”道童指着饿鬼众对雷鬼喊道。

“好!”雷鬼举起手里的巨斧大吼一声,顿时在他四周电闪雷鸣,他以居高临下之势朝饿鬼众猛挥一斧,立刻“轰”地一声雷鸣,一道白光闪电向饿鬼众狠狠劈来,众鬼立即血肉横飞,纷纷倒毙。

“啊!”我吓得捂住耳朵大叫,春阳就站在我前面,但他始终背对着我,不知道他此刻什么表情,我直觉就想从地上爬起来逃跑,但是手脚都根本不听使唤。空气中弥散了奇怪而浓烈的气味,熏得人胸口翻腾,想要作呕……嗯?春阳去哪了?

就在我刚才一愣神的功夫,春阳却不见了!

“饿——”被攻击的饿鬼众死伤过半,七倒八歪地发出嘶哑低沉的吼声,我擦着地向后挪,不知道是扑面而来的那股难闻的气味,还是因为实在心里太害怕,我不自禁就俯下身去不住地干呕起来,地上有很重的尘土气,我吸入喉咙里,又干又疼。

忽又听得道童惊呼一声:“雷鬼!”随即半空中一道响雷震耳欲聋,我耳朵被震得“嗡嗡”的,一时间什么都听不清了,我连忙抬头望去,虽然横七竖八的光影明暗不定,但那个仍一手高高举着大斧的雷鬼,动作却僵住了,再看他的头,却被结实地扣上了一个看起来很熟悉的东西——

马桶?

我又被惊呆了,只见污浊肮脏之极的东西顺着他的颈肩往下淌……怎么回事?我把目光转向道童,只见他脸上的惊诧的神情更甚,但他似乎更没有发觉到他的身后,一道白影鬼魅般飘然出现。道童犹在盯着雷鬼,却有一双尖利黑甲的苍白骨节瘦手轻轻从他脑后伸出,折断了他的头。

被扣上了污秽马桶的雷鬼,突然拼命惨叫挣扎起来,手里斧头始终没有松手,可一把就甩去了头上的马桶后,那头到身上竟冒出青烟来,然后我就看着他在半空中不停扭动着仿佛被烧灼着的身体,细鬼不知从哪跑出来大声嚷道:“春阳大人,这家伙已经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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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2 14: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饿—饿—啊!”饿鬼众无意识地仍朝着他们的方向前行,眼看着那雷鬼渐渐不支,从半空掉下来了,恰好被饿鬼众围上去……而我借着雷电的白光中,看着春阳一手拎着道童软软耷拉的身体,他一身的白衣破损不堪,烧焦一大半还染了血的袖子和衣摆,但他另一手托起道童的头,那双眼睛还睁着,眉心的红痣依然显眼——

“桃月儿……”一只手突然搭在我的肩上,我整个人被吓得跳起来:“啊!”猛回过头去,才看清:“三娘!”

桃三娘面色和煦,穿着绣有梅花、红白明艳的棉袄,头上挽着整齐的发髻,笑吟吟地对我说: “月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找了你半天。”

“三娘!”我什么也想不到也答不出,只一头撞到三娘的怀里,环着她的腰直想大哭一场。

桃三娘淡淡笑意低头抚着我的肩:“好了好了,没事了。”

电闪雷鸣都一时间止歇了,四下里突然安静了,只剩下饿鬼们蠕行的细碎声和喊饿低吼声,这样的夜深人静处,听起来更加可怕!我虽然眼眶里泪水热滚滚的,就想往下掉,但又不敢真哭出来,死死抱住桃三娘,再回过去看时,却见何大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那群饿鬼没有继续往前挤了,都停留在原地。

“老板娘,多谢了。”春阳从半空中落到地面来,道童的头在他手中不停滴着血,那双眼睛还睁着,死时恐怕连痛都不晓得。

“不客气。”桃三娘对他这幅模样丝毫不意外,仍笑着答道:“也谢谢你救了这孩子。”

……三娘说的是我吧,但我却一直盯着春阳的手,他一路走过来,那血就滴了一路,道童的身子还拽在他手里,那下半截软软地拖在地上,被拉出一条血道。我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再看春阳,他把道童的身体像一件破衣服一样往身后一扔,正好丢到那一群饿鬼身上,那群饿鬼立刻聚集起来争抢尸体,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我畏惧地望了一眼春阳,恰好他的眼光正瞥到我身上,又吓得我全身一震。

细鬼一跳一跳地跑过来:“春、春阳大人,快去找燃犀大人吧?不知道他解决那老道没有……”

春阳没有说话,反而抬起头看看天,我也循着他的目光望上去,停了霹雳闪电,恢复宁寂的夜空中,重现出了那几点微弱的淡黄星光,寒风瑟瑟。

“你们如何招来的道士?”桃三娘忽接口问道:“这样召来雷鬼的旁门左道,想抓你们两个回去炼丹不成?”

春阳抬起手,他那尖长黑色利甲的拇指顺势杵进道童头颅的耳孔中,头颅的鲜血染满了他的手掌和衣袖,他看着头颅半晌:“这小的才是真正的道士,那老的是他做出来跟班装样子的罢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修出这么一副童颜的人。”春阳冷哼一声,才把这头颅也往身后一扔。

后来,桃三娘告诉我,才知道这道童是专门靠炼煅妖鬼的精魂灵体做补药以延年益寿的道士……和我一样是人,但他少说也有几百岁了,修行的法术就跟那些传闻中吸取人精气的妖精一样,他则是靠汲取妖鬼的灵力为食……说来也是斩妖除魔的,但其实又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生死,反而经常做出捉人在荒郊野地里作诱饵,引妖鬼上钩的把戏,他们虽然不吃人、不杀人,但也从来都不救人。

“这么说,你也不担心你弟弟咯?”桃三娘若有深意地看着春阳,不知怎么的,她那种目光让我心底涌起一阵不好的感觉。

春阳正拉开衣袖验看自己手上的伤势,桃三娘的话让他微一怔:“担心什么?”

桃三娘只是笑笑:“小鬼,你是知道这道士的道行,惟恐稍有不慎两个一齐死在他手里,所以才故意把道士引开,孤自与他周旋,让你弟弟也可以有个逃生的间隙吧?”

春阳脸色一沉,但我看他紧抿着嘴转过去却没搭话。

“而且你还让元府的管家私下趁乱放了秋吾月,脱离了元府的掌控他才能活命,只可惜……”桃三娘说到这,就停住了。

“可惜什么?”春阳神情惊疑望向桃三娘,但这一问也是多余的,接着他好像已经想到什么,回身就走,细鬼也懵然不知究竟,跟在后面一叠声喊:“春阳大人,您这是去哪?”

春阳跑出两步却又站住,朝细鬼吼道:“燃犀、燃犀在哪?”

细鬼吓了一大跳,顿时慌了:“我、我不知道啊,燃犀大人不在府上,方才那道士将要作法之时,燃犀大人就叫我等离开府上了,还、还说到哪家去抓个小孩儿来顶在头上,好防雷劈……但大人他去了哪,我可就不清楚了。”

“哎,小鬼,你总不能放着它们不管就走啊。”桃三娘无视春阳此时的急躁,反慢条斯理地提道。

那聚集在一堆黑糊糊模样的饿鬼众,满地淌着他们口中呕出的粘稠臭水,桃三娘轻轻掩住鼻子:“这些饿鬼根本吃不进东西,食物送到他们口里也没用。”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但春阳却全身一震,猛转过头来,那原本深黑的瞳眸甚至流出诡魅的红光,凶狠地盯着桃三娘。

“怎么?小鬼?忌恨别人说起这些生为饿鬼的痛苦吗?”

桃三娘今天怎么看来与以往完全不同……她为什么对春阳说出这么刻薄刺人的话?我惊讶地看着她,再看看春阳。

“只不过你生有威德,因此虽然身为饿鬼,却相貌、禀赋都比他们那样无德无能的低级饿鬼强大许多罢了。”桃三娘继续说道,她的口气带着轻蔑和傲慢。

我看见春阳的拳头都紧紧拧着,不知是他手上原本沾有的血,还是他的指甲已经掐入掌心的肉里,我看到一滴黑血默默掉落地面。

“……哼,也是,在你这样身份的眼里,三恶道中卑贱的众生比人间蝼蚁尚且不如。我不需要你的提醒!”春阳不怒反笑,觑了一眼旁边不作声的何大,何大有所戒备地盯住他,春阳冷笑:“你的真身就是饭馆门口那两棵核桃树其中之一吧,怎么?也想要交手试试?”

“你错了小鬼,我并不为说你这个。”桃三娘打断了他的话,但目光却直望向远处:“你到人间寻供养血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既然你有足够能力,何必在此屈居人下,你让自己到了这步田地,还对三恶道对人类苍生有怜悯心?”说到这,桃三娘突然好像看见了什么:“哎?你还是快去看看你弟弟吧!”

春阳铁青了脸,不作声朝饿鬼众所在的地方用力一挥手,便再不耽搁转头就朝来时的方向跑去,那细鬼也一蹦一蹦跟了走了。

“咦?”我看着他的背影倏忽间消失,而那堆黑糊糊的数不清数目的饿鬼,也一下子也不见了,只有地面一滩滩污浊的痕迹,我还是没明白,方才是怎么一回事,桃三娘和春阳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三娘?他怎么……”我急得想跺脚,拽着她的衣袖问:“出了什么大事了吗?三娘?”

桃三娘眉头微皱:“夏燃犀他要——哎,就怕春阳看见他,气极了真闹出什么事来,别再殃及了附近的人才好。我们要去看看吧!夏燃犀有心避开他,春阳要找他弟弟,也许还没我们快。”说着,她拉起我的手:“走吧。”


悠远传来熟悉的敲梆子声,已经三更了。

整座镇子不知是不是被先前那怪异不绝的惊雷闪电给吓怕了,那雷电停歇这么久,镇上除了那敲梆声外,全是一片死寂。夜很冷,人们都睡沉了吧?

这段路是通向哪儿?黑黢黢的前面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又直又长。

跟着桃三娘的脚步,我也走得飞快而不费丝毫力,也不觉得冷,只是顶着呼呼的风,刮得脸上木木的。

“嗷呜——”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狼犬拖长的啸声

我心里一惊,脚步有些迟疑便不自觉地停了停,抬头望向桃三娘,她眼睛一径望着前方。我在疑惑她究竟望见了什么,再往前走,就是小秦淮的一处河畔了,那里没有桥,也没有路。

“嗷嗷——”又一声狼犬叫声,听声音相隔着还有数十丈远呢,但这次能清楚听到一只狼犬被什么打着了发出吃痛的声音。接着我隐约听到一声音喝骂道:“……跑?你跑不了的!”

这声音十分耳熟,我顿时知道是谁:夏燃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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