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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亡灵公寓(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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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58:19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语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办法?”
  
   “你忘了?小刮刀留下来几把钥匙,我老爸说应该是他爹偷配的。他爹是做啥的?唐老头的包车夫。他偷配的钥匙很可能就是唐老头随身带的……”
  
   “你的意思是那里面可能有曼卿卧室的钥匙?”
  
   “我早说过你反应快嘛。不错,发烧还没烧糊涂。”咪咪一本正经地表扬石语,接着得意洋洋地说:“所以我也学会了包车夫的办法——偷偷再配一套钥匙。”
  
  
   咪咪用手电照着石语试钥匙。老式的门锁,球形的门把手下面是钥匙孔,石语将钥匙一把把塞进去,但是没有一把能转得动。可能几十年没开过的锁锈住了,更可能这区区几把钥匙里没有一把是对得上的。本来就是碰碰运气罢了。
  
   咪咪沮丧地抓住门把手,一边转一边推:“开门!”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原来,门根本就没有锁。
  
   两人的惊愕难以形容。石语抓过手电,抢上一步挡在咪咪身前。
  
   黑暗中流出一种阴湿霉腐的气味。石语的电筒光里,出现了一个梳妆台。他心里一跳:眼熟,上面应该有两个相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27 11:27:00 582#

  果然,唐德鸿和姨太太曼卿的面容显露在光晕中。
  
   石语想都没想,一把将咪咪推出门去,随即将门带上。
  
   咪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你怎么又不进去了?真扫兴。”
  
   “已经证实了,夜里我进的就是这个房间,不是做梦。进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明白吗?现在你马上跟我下楼去,先找你爹商量一下再说。”
  
   “怕什么?你们就是胆子太小。我早准备好了,管他里面是什么东西,只要敢惹本小姐,就给他来个一刀两断!”咪咪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
  
   石语抓住她的手腕一翻,轻轻地便将刀拿到手里:“这不是玩具,当心弄伤你自己!哪里来的刀子?刀鞘呢?”
  
   这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匕首,带几条血槽,牛角刀柄。
  
   “我硬从友松那里抢来的,本来就没有刀鞘。”
  
   这个友松,实在不象话。
  
   “这是管制刀具懂吗?哪能随便就弄一把玩!幸亏没有开过刃,不然弄伤了你哭都来不及。”
  
   石语不由分说拉了咪咪就往外走,他实在没有心思和咪咪纠缠。咪咪不情愿地抱怨着跟石语下了楼。
  
  
   王老板好不容易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那么说夜里你真的进去了?你看见了……咪咪,你上课去,要迟到了!”
  
   “还早!”咪咪气呼呼地顶了回去。这种时候竟让她走开,咪咪无论如何都不会买帐。
  
   “我们进去看看,咪咪就算了,这不是好玩的事,还是上课去吧。” 石语说。
  
   “金嫂死到啥地方去了?这房间不好随便进去的,总要给唐家人打声招呼,她不在还真麻烦。”
  
   王老板叫上老陆和小黑,跟着石语走向楼梯。这时,老克勒凯文从后门进来,看见这么一个奇特的组合,惊奇地扬起了眉毛。
  
   王老板马上招呼:“对了,凯文你跟我们一道走一趟。金嫂、福生都不在,我们进人家的房间怕讲不清楚,你是唐家亲眷……”
  
   凯文一脸疑惑地看看这干人,不声不响跟了上来。
  
   等来到房门口,原先摸不着头脑的老陆他们脸色都变了,小黑已经开始悄悄往后挪动脚步,只有老克勒仍是一脸冷漠。
  
   王老板竖起食指,不知是让众人噤声还是警告谁都不许滑脚溜走。小黑乖乖停住脚,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打颤。
  
   黑暗里站了一堆人,却是鸦雀无声,静得诡异。在发现石语的目的就是要打开这扇门时,几个人都惊呆了。他们一向认为,唐公馆的一切恐怖和神秘都出自这道门后。门关着,至少心理上有个安慰,有阿胡子那道不知还有没有用的符镇着,“那个东西”还不敢太猖獗,现在石语和王老板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敢……小黑相信自己听到了门里轻轻的脚步声,便紧紧拉住老陆的衣服。老陆见到小黑的神态,立时就觉得有块冰塞进了自己的脑袋中。凯文保持着冷冷的神情,但双手似乎是痉挛着紧握成拳。
  
   门框上有一点纸张的痕迹,已经乌黑一片,想来就是当年道士阿胡子贴的那道符的残片。四十多年过去,它还有什么作用吗?
  
   在众人的近乎绝望的眼神中,石语推开门。不知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压住的惊呼,怪怪的。有人感到一阵怪异的阴冷从房间内流出,片刻间便冷到了心头。
  
   石语拿着电筒还是先从梳妆台照起,随之照到几件老式桌椅、橱柜,还有一个壁炉,
  
   然后是墙角里宁波大床高高的雕花床架。
  
   一张灰白色的脸在光晕里出现,双眼微睁,两排残缺的牙齿间露出一截黑紫色的舌头,几绺散乱的白发挂在干瘪的脸颊边。
  
   那是金嫂,悬挂在精工雕刻的床架上。
  
   老陆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一把抱住倒向他身上的小黑。
  
   石语、王老板和凯文如被钉子钉住了脚,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王老板第一个清醒过来,大叫:“快!快救她!”
  
   咪咪从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赶在她父亲和石语前面冲向宁波大床,伸手就去拽金嫂。晃动的电筒光里似见金嫂齿间掠过一丝狞笑,突然迎面扑向咪咪,一道白影闪过,咪咪飞跌出去。
  
   轰然一声,床架垮塌,尘土飞扬中,听得王老板和石语的喊叫:“咪咪!凯文!”
  
   一片咳呛声响起,微弱的电筒光根本穿不透尘雾。石语回头将手电筒在门边乱照,终于找到门边的电灯开关,扳下去,一片昏黄的光线洒满了房间。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29 19:39:00 592#

  咪咪慢慢从地板上爬起来,王老板一把抱住她:“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惊魂未定的咪咪把头靠在父亲肩上,浑身发抖。
  
   石语顾不上他们,眯着眼在漂浮的尘埃中寻找金嫂和凯文。
  
   金嫂被压在红木床架下。石语伸手摸去,她的脸冰凉,颈边没有脉搏,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凯文被金嫂的尸体压住,满脸是血,挣扎了几下,见脱不了身,便躺着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石语。
  
   石语立刻去搬床架,却发现自己仍旧如早先一样绵软无力,回头看,小黑在抽泣,老陆面无表情,似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王老板扶咪咪在椅子上坐好,过来帮忙。石语低声说:“是凯文救了咪咪。”
  
   王老板点点头,哑声说道:“我有数。”
  
   石语心里又感到一阵歉疚。咪咪卷进来有自己的责任,但危急关头抢先一步推开咪咪的却是凯文。要是没发这一场烧,没吃那该死的药,自己应该反应敏捷抢在前头,不会让咪咪涉险,更不会让站得靠后的凯文出手救人。
  
   也许这就是绅士风度。凯文今天的行为和当年箐头镇唐大卫救竹叶如出一辙,像是一种本能,或者说,一种文化。不管他们落魄到何等地步,关键时刻,意识中根深蒂固的某些东西会做出本能的反应。
  
   费了不少力气,两人才将尸体跟连着绳索的床架搬开,把凯文救了出来。
  
   石语拽过老陆,让他用手帕按住凯文头上的伤口,然后筋疲力尽地靠在一张老式红木台子上。
  
   他这时才想到观察一下这间房。墙上,一道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天光。头顶上,昏黄的灯光勉强透过了灯泡外的积尘。这是四十多年前的光线,凄惨而黯淡,曾经照着姨太太曼卿的身躯在天花板下缓缓转动,今天,又照着金嫂齿间露出的狞笑。另一侧歪斜着被灰尘裹满的吊扇,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石语推测,当年曼卿就是将绳索挂在吊扇上面的。明面上的家具和地板却没有多少积尘,似乎常有人打扫。但一些角落如床架却被几十年的尘土和蛛网密密封住。
  
   看来,凶屋四十多年没有开过的说法不确。
  
   尘埃尚未落定,如一片愁云惨雾在飘荡。整个房间笼罩在凄惨、不祥的气氛中。真是名副其实的“凶屋”,又一条生命在这里结束,仿佛是四十多年前的悲剧还在延续。现在,乱哄哄的屋里有六个活人,但是石语仍觉阴冷逼人,不知有墙壁、帐幔、相框里隐藏着什么东西,有几道阴森的目光在注视着这一切。
  
  
   两个电话打了出去。石语等着救护车护送凯文去医院,王老板当然要等待警方人员。
  
   唐公馆已经乱作一团。小黑被人扶到楼下,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哭泣着。他觉得很委屈:阿林见鬼是他第一个到现场,小陈出事他又在边上,现在,亲眼目睹吊死鬼的还是他。
  
   老陆终于缓过点神来,开始忙前忙后,结果是37号上下开始传说,金嫂变成僵尸鬼扑向咪咪,最后却掐住了老克勒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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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58:37 | 显示全部楼层
咪咪基本恢复正常,坐在她父亲的办公室里休息。
  
   王老板把一张银行卡交给石语:“喏,拿去,凯文的医药费要多少有多少。”
  
   石语注意到,他一脸悲壮的样子,基本上还把持得住,竭力想给手下一个从容不迫的印象,比他那个大厨兄弟六神无主的腔调要强得多。餐馆已经到了危急时刻,能否控制住局面就要看王老板的魄力了。
  
   离开月塘时,心中油然而起的还要出事的预感应验了。而且,事件接踵而来,从听到唐若琴车祸的消息开始,到竹叶露面,唐家祖孙凶屋显灵,石头和竹叶日记出现,最后是金嫂离奇缢死,凯文负伤,短短十几个小时,让石语应接不暇。
  
   石语仿佛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恐怖,凶险,但仍然不知它是来自何方。明摆着的事实是一条条人命的终结。如果说当时小刮刀之死很难说明什么的话,那接踵而来的颐小姐、唐若琴和金嫂的遭遇已经发出明白的信号:唐公馆里的邪恶力量开始毫不犹豫地吞噬人命了。下一个是谁?应该是自己了。夜间能从凶屋脱身,可能只是因为运气。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到了恐惧,身上汗出如浆……
  
 石语跟着救护车来到了慈心医院。
  
   急诊室里,医生给凯文清洗伤口,缝合,打破伤风针,同时安排进一步的检查。石语和门卫丁老头则跑前跑后拿单子交费。
  
   凯文看上去很虚弱,神志还算清醒,见到交完钱后进来的石语,只是投过去一道询问的目光。
  
   石语说:“医生说可能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要进一步检查一下,拍拍片子,最好再观察观察。对了,怎么和你家里联系?”
  
   “谢谢,不用了,我家里人都在澳大利亚。”凯文淡淡地说了一句,闭上了眼睛。
  
   石语想,跟我一样。不过,自己在上海至少还有父母兄弟。一阵忙碌过后,他让丁老头留在凯文身边,自己去住院部看望唐若琴。
  
  
   病房外,小陈疲惫不堪地靠在长椅上,见到石语,支撑着想站起来。石语按住他肩膀,让他坐好,然后问:“你妈怎么样?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可以去看她。她已经清醒了,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小陈惊异地看着石语,似乎还想说什么。
  
   经历了这么一个夜晚加早晨,石语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吓人,不过唐若琴终于逃过了这一劫,算是这两天里唯一听到的好消息。
  
   “唐公馆又出事了?”小陈立刻反应过来。
  
   这个年轻人的观察力很敏锐,尽管自己累成这样,却马上从石语的神态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凯文受了点伤,我陪他来这里。还有……金嫂夜里上吊了。”
  
   小陈浑身一抖,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好半天才问:“自杀?”
  
   “应该是吧。我出来的时候,警察刚到。”
  
   小陈似乎在躲避石语的目光:“想不到,想不到……”
  
   石语觉得小陈又将自己藏在了一个面具之后,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没有再多说什么,石语走进了病房。
  
   唐若琴看上去跟昨天差不多,但是眼睛已经睁开,见到石语时,眼睛一亮,显然认出他来了。她张开嘴,喃喃说了句什么,石语没有听清。
  
   边上她丈夫陈元康说:“她总是在讲大前天被撞的事,不是说有人追她,就是说有鬼追她,还说看见她娘向她招手……唉,头脑还是不清楚。不过不幸中之大幸,总算脱离危险,性命保住了。”
  
   石语俯身对唐若琴说:“你不要多想,还是养伤要紧。”
  
   唐若琴摇摇头,哑声说:“不要当我还神志不清……脱离危险?他们……他们还会来追我……”
  
   “不会的,这是医院,陈元康和你儿子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竹叶……我看见竹叶了,在这里……”
  
   石语吃了一惊,自己就是昨晚在这里看见竹叶的。难道——当然现在还不能对唐若琴说,她受的刺激够深的了。还有那块翡翠原石,也要等她恢复得好点再拿给她辨认。
  
   沿着走廊向电梯走去时,石语感到身后有一道目光追随着自己。
  
   那是小陈的目光。
  
  
   几个警察在唐公馆上上下下,忙个不停。
  
   王老板愁眉苦脸地吩咐今天停业一天,定座的顾客要马上通知到,餐馆前后两道大门外加停车场,都要贴出——不,挂出中、英、日文告示。一流餐馆,什么都要有档次。不管怎么样,他不能让食客们面对警车和在餐馆里进进出出的警察,更不要说看着死人被抬出去。损失的营业额倒在其次,这样做,餐馆的信誉大打折扣,但权衡之下,只有两害取其轻。
  
   员工们怎么办?没有谁会愿意在三层楼住下去,甚至有多少人下定决心拍拍屁股走路都不好说。现在想找个合格的雇员不容易,这不是街头卖快餐的小饭店,劳务市场找几个打工妹就可以了。
  
   在日本闯荡过的王老板,现在切腹自杀的心思都有。不过,这些年自己的过的日子就是不断地遇上难关,不断地跨过去,什么都经历过,一次次打落牙齿肚皮里吞,偷偷揩掉眼泪鼻涕,人面前还要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这样,他,一个食堂大师傅和住家裁缝的儿子,才混到如今这个地步。眼下不过是又遇到一次麻烦罢了,硬硬头皮,也就挺过去了。
  
   王老板边想边走向警署的老徐。
  
   老徐和一个警察说了几句话,便跟王老板来到西厢房。
  
   “结果怎么样?”王老板小心翼翼地问。
  
   “还能怎么样?自杀。我也经常听人家讲,金嫂这些年一直神经兮兮的。算你倒霉吧,一个多礼拜,这里死了两个人。要讲迷信,你这地方真是风水不好。”老徐一边喝着阿新送来的茶,一边说。
  
   “我上次跟你说过你不相信吧?金嫂是被唐老头的姨太太寻替身……”
  
   “帮帮忙!你说的那个什么姨太太,死了多少年了?不搭界的。这种事情不要跟我们警察说,寻道士和尚去……好了,例行公事还是要办的。这位是小张同志, 我们要做一个笔录。”老徐说着,指了指门外进来的一名警察。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4-3 10:12:00 617#

  谢谢大家还有兴趣看。
  总觉得有朋友看了我给出版社的故事梗概,只是看串了行:)不过,虽不中亦不远矣,佩服。那些地方我只放了一点线索,一点暗示,或者是引读者走上歧途的诱饵。以后我一点线索都不留了?那也不成,没铺垫,没伏笔,故事就没法写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4-4 11:52:00 623#

  凯文已经检查完了,骨头没有问题,除头上砸开一道口子外,发现有几处软组织挫伤。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以确定是否有内伤之类。
  
   石语给王老板打了个电话,王老板决定派阿林过来和丁老头轮班盯着。石语觉得大可不必,但也不好多说,毕竟王老板欠着凯文一份情,总要表示一下。
  
   大部分餐馆不会设门卫这么个角色,不过“公馆人家”特殊点,借老宅开的餐馆,里面还有住家,进出的人鱼龙混杂,时间也说不准,因此找了退休的丁老头一早一夜看看门,还兼着电工。王老板用人讲究人尽其才,现在,丁老头又当起了护工。
  
   “小陈的娘好点了?”丁老头问。
  
   “醒了。小陈跟他爹守着。”
  
   “小陈在这里?夜里我看见他回到37号了,以为……”
  
   石语皱了下眉。奇怪,他半夜里回一趟餐馆是为了什么呢?看他那么疲惫的样子,应该是这几天陪唐若琴弄得心力交瘁的缘故,谁知还有精力跑唐公馆。
  
   石语带着几分疑惑回到唐公馆时,警察已经走了,焦头烂额的王老板正在收拾烂摊子。
  
   小黑要走,老姚也要走,还有几个提出辞职的,所有在三楼住的都不肯住了,说如果不另安排住处,他们也要走……小陈不在,凯文负伤,加上阿林在医院照顾凯文,人手上立时捉襟见肘。
  
   王老板像是老了十岁,沙哑着嗓子不时在恳求、利诱、威胁;“二胎”大厨一筹莫展地坐在大厅里发呆;领班老陆以很职业的姿态站在那里,脸上似笑非笑。
  
   石语跟王老板简单介绍了一下凯文的情况,也提到了守在唐若琴身边的小陈。
  
   “要是小陈在这里就好了,可以帮我不少忙。喏,你看这票货色,要紧关头一点用都没有……福生到现在还找不到。他是跟你说今天回来?还有,警察来过了,我没说你半夜里进过那间房间,你也不要提。”王老板压低了声音。
  
   石语一皱眉头:“这有啥好瞒的?”
  
   “好了,朋友,不要轧这种闹猛。你讲得清吗?本来你就是发寒热做了一个梦,偏要讲你半夜见鬼。警察当你存心白相他们,那就有得罗嗦了。这里已经够乱了……”王老板挥了挥手,转身走开了。
  
   石语回到三楼的房间里,迫不及待地去开抽屉,他要拿出那块石头和竹叶的日记。找到线索唯一的希望,可能就在这些东西里面了。正在这时,咪咪敲门进来。
  
   咪咪像是换了一个人,往常满脸的灿烂阳光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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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58:53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会是这样呢?人怎么说死就死。金嫂真可怜……”她一副凄惶、不解的样子。
  
   石语觉得,她大概是餐馆那一干人里唯一不讨厌金嫂的人——也许还有凯文。这个女孩似乎天生很难去憎恨谁。
  
   咪咪手里拿着刚才那把匕首,下意识地来回转动着。
  
   石语心中一动,从外衣里摸出月塘捡到的那个刀鞘,拿过咪咪手中的刀插了进去。
  
   严丝合缝。
  
   咪咪注意力也被转移到刀鞘上:“宝石?是真的吗?”
  
   如一声炸雷在耳边轰响,石语立时觉得头晕眼花。这句话他在哪里听到过?
  
   十八年前,芒果寨外的山道上,一个男孩问自己:“你看这宝石是真的吗?”
  
   记忆之门终于洞开。
  
   刀鞘上的宝石,腾冲皮件社,未开刃的匕首,长长的送葬队伍……最后是火光,枪声,那个男孩缓缓倒下。
  
   小同。
  
   昨天早上小钱告诉自己,已查明小同打出电话的地方是荣福里隔壁的139弄23号。
  
   事实真相似乎即将浮出水面。
  
   “你说,这把刀是友松给你的?”石语的声音都变了。
  
   “我硬抢来的。怎么——”
  
   “你马上带我去找他!”
  
   “怎么啦?那么急?他现在肯定在上班。”
  
   石语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从抽屉里找出几样物件,然后跟咪咪说:“你说说,这个友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们不都说他是个神秘人物吗?问他做啥呀?”
  
   石语严肃地盯着咪咪:“因为这里所有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可能跟他有关系。因为他的真名很可能不叫友松。”
  
   咪咪不知所措:“怎么——怎么可能?友松这个人,有品味,有幽默感,时尚,什么都懂,长得——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石语暗暗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咪咪,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你总听到过吧?不是我倚老卖老,那么多年我见过的人中间,许多人并不总是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社会上的人你应该没接触过多少吧……”
  
   手机铃声响起,石语停住话头,看看来电号码,叹了一口气:“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4-7 10:01:00 633#

  “我是小同。”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同?什么事?”
  
   “竹叶的日记你看了吗?”
  
   “这你也知道?是你放在我房间里的?”
  
   “是不是我放的并不重要。我想,日记里头应该能找出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那块石头呢?”
  
   “你没看日记吧?翻翻本子,里面有交代。”
  
   “我对你这种捉迷藏游戏已经烦了。你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最好当面跟我说。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石语说着将手机递给咪咪,指了指耳朵,然后站起身来。
  
   咪咪接过手机,边听边跟着石语向房门走去。
  
   “……会和你见面的,不过今天不行,我还有别的事……”
  
   石语拿回手机,眉毛一扬,作出个询问的表情。
  
   咪咪咬着下唇,脸色苍白,点了点头。
  
   “那好吧。日记和石头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你告诉我,日记里哪些部分是重点,我好仔细看看……”
  
   石语边说边快步走下楼梯。咪咪不解地跟在后面。
  
   “你真是一点都不着急,到现在都还没看。我觉得重点在最后两三年的内容里……”
  
   石语已下到二层。几个侍者模样的年轻人正在过道里兴奋地谈论着什么。
  
   “唐公馆出了事,金嫂死了。跟你有关系吗?”石语经过楼梯拐角的小办公室门前。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传来小同的声音:“是吗?不过这事跟我不搭界。倒是你,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吧?别跟我说不是,夜里在凶屋,她的蜡烛都在你身边。我担心你脱不了干系……”
  
   小同在电话里轻轻一笑,令石语十分恼火,连这个他都知道。石语快步走进大厅,见王老板正对着一伙人指手画脚。
  
   “……越来越凶险了,夜里你能活下来也许只是运气。你仔细看看日记,不要费心找我,没用的。外面雨大,当心身体……”
  
   石语跨进天井时,手机里响起忙音,小同挂机了。他迈出大门,透过眼前的雨雾,看得到弄堂对过的房屋,却看不清门牌号码。
  
   冲到对面的房门前,抹去眼前的雨水,石语抬头看去,斑驳的蓝色门牌上印着白色数字“25”。他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隔壁门口,毫不犹豫地撞了进去。
  
   右边的灶间没人。楼下客堂也没人。
  
   他在晦暗的屋里搜寻了一遍,踢开一卷破席子,见到墙角有一条带着电话插头的线。
  
   他不放心地回头看看,一个女孩的身影挡在后门口,是咪咪跟过来了。
  
   石语问:“你见到有人出去吗?”
  
   咪咪摇摇头:“我跟你过来后就站在这里。”
  
   石语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走上去,在楼上搜寻,也未见有人,只有斑斑驳驳的几处印痕默默显示着原先房主的生活印迹。这就是他那天拍摄唐公馆全景时进过的屋子。
  
   他沮丧地走到楼下,站在后门口,只见到密密的雨帘,罩住了两边的断壁残垣和房屋,青石路面水花四溅,却见不到一个人影。还是慢了一步。想了想,他又转身回到客堂,在电话线前蹲下。
  
   周围有几处湿脚印,显然不是自己的。
  
   他掏出袖珍照相机,接上刚才在抽屉里翻出来的闪光枪,将脚印拍了下来。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纸,上面带着记号——这是他在月塘老宅量的闯入者鞋印尺寸。
  
   咪咪默默看着石语忙碌,不知在想什么。
  
   “刚才电话里是友松的声音吗?”石语蹲在地上问道。
  
   “是的,肯定是他。”
  
    留在这里的鞋印也是旅游鞋的,尺寸和月塘那个完全一样。
  
   石语直起身,看到咪咪背过脸去,眼中似乎闪动着一点泪光。
  
  
                第十二章 日记
  
   大厅里,王老板看着两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走了进来,不禁一脸狐疑,来回打量着他们。
  
   石语做了个手势,王老板会意,跟他和咪咪走进西厢房,关上了门。
  
   “你记得吗,前几天我跟你说过,在月塘有个叫小同的告诉了我小刮刀死得蹊跷,让我过问一下?”石语急急问王老板。
  
   “记得。他还拍了张照片,你给我看过,十八年前的女鬼跑到我门口来了……”
  
   王老板把事情搞混了,但基本意思不错,石语也无心纠正:“我这次回月塘,发现有人在我老宅里搞鬼,同时也找到了一些线索。回来后,你说怪吗,所有线索都集中到小同身上。《时尚圣经》的约稿是假的,最大的可能也是他在掉花枪,让我离开月塘就是调虎离山,然后……”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4-10 10:21:00 639#

  “啥,啥?外国人的约稿是假的?你们给我吃空心汤团啊!”王老板从沙发上跳起来,眼睛瞪得如电灯泡一般。这几天唐公馆的种种怪异事情快把他压垮了,尤其是今天金嫂的死,几乎就是致命一击。餐馆停业等于是自拆招牌,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对《时尚圣经》将来报道的希冀,那是他的救命稻草,是“公馆人家”重新振作的机会。谁知道,救命稻草结果成了把他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老板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两眼发直。咪咪赶快上前给老爸捶胸抚背,并转过脸瞪了石语一眼。
  
   “你不要急嘛。《时尚圣经》的约稿最后弄假成真,我给他们打过电话,已经敲定了。”王老板的反应如此强烈,倒是石语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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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59: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现在不谈这个,我只想弄清那个小同到底想做啥。我的感觉是最近这里出的事都和他有关。”石语接着往下说。
  
   王老板好不容易还过阳来,对石语说的话一时还理解不了。他疑惑地看看石语,又看看咪咪:“什么意思?”
  
   石语简单讲了小同和自己的交往,月塘老宅和陈家堰的发现,最后说:“……十八年前他给我看过那把刀,今天我把月塘的刀鞘和咪咪从友松那里拿来的刀对上了,而且咪咪也证实了打电话给我的小同,声音就是友松的。我月塘老宅里和隔壁弄堂23号留下的脚印一样大小,是不是同一双鞋子,等我冲出底片就晓得了。夜里的情况他也清楚,居然知道我见过金嫂,进过那个房间,蜡烛在我手边。你想,连我自己原先都以为那是做梦!还有件事是你不知道的,就是我去月塘前到医院太平间去弄小刮刀的指纹,咪咪捣蛋,和魏永成一道偷偷盯我的梢。当时接到小同的电话,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好像在看实况转播!可是我今天证实他那天的电话是在对过23号打出的。实在太怪了,我到现在还想不出是什么道理。
  
   “他在唐公馆呆的日子比你都长,到底是什么目的?那几次有人见鬼,是不是都是他搞出来的?我就是想不出他怎么弄的,装神弄鬼的水平太高了。
  
   “顶可怕的是几条人命。小刮刀、颐小姐、金嫂,还有侥幸没死的唐若琴——就是小陈娘,这几个人互相之间有什么联系,有人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还是刚才那句话,目的是什么?
  
    “小刮刀死以前,你听他讲起‘石头’,后来我大概弄清楚了,就是指十八年前死在云南的竹叶家传的一块翡翠原石。不瞒你说,昨天夜里,那块石头莫名其妙地跑到我房间里来了——就是我发烧糊里糊涂出去兜了一圈的时候。这个小同也知道!假使石头是他放进来的,那又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至少竹叶的死和那翡翠原石有关,最近的事也跟它有关系。不过我一点证据都没有,只有小刮刀和唐若琴的话里提到那东西。还有,虽然我是外行,却也觉得这块石头不像很值钱的样子,不值得为它大动干戈,何况最后它居然会轻轻松松落到我这个外人手中——费尽心机弄到它的人那么大方?”
  
   石语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听得王老板父女两人眼睛一起发直。
  
   “你的意思是说,友松就是那个什么小同,那么多奇出怪样的名堂都是他搞出来的?几个人都是死在他手里?”王老板问。
  
   “小同和友松是一个人,这个基本上可以肯定。他费尽心思把我骗进唐公馆,这个也没什么疑问。但是其他的,我只能做出这些推测,因为完全看不出动机是什么。何况——”
  
   “何况他没有必要找你来碍手碍脚,和自己过不去。”王老板一针见血。
  
   石语发现王老板确实有些分析能力。
  
   “可是,如果我也是他猎取的目标之一?那我进唐公馆就是自投罗网。”
  
   “那么,你有什么值得他猎取的,想想,你和那几个倒霉的……有什么共同的地方?看得出,你也没把手里的牌全部摊到台面上。”王老板一脸精悍之气,眼神像刀子一般投过来。
  
   共同之处?石语早就想过。他和小刮刀、唐若琴是芒果寨的知青,都认识竹叶;金嫂、颐小姐和自己却浑身不搭界。如果小同想加害自己,在月塘就可以动手,自己毫无防备,而且谁都不可能怀疑到小同头上,哪怕福尔摩斯、波洛一起出山。那么,小同在利用自己?确实,自己好像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转……另外,对王老板,当然没有亮出所有底牌的必要,不过稍稍敲打一下还是应该的。
  
   “你也想想,你和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小刮刀的老爹是唐家的包车夫;颐小姐是唐家的亲戚;金嫂是唐家佣人;唐若琴就是唐家人——第一次听说?再往前,竹叶曾经是唐大卫的女朋友。你和唐家的关系你自己清楚,而且现在还占着唐公馆……”
  
   “兜了半天圈子,我们等于在白分析。当然倒霉的都是和唐公馆搭界的人,包括阿林老关他们,还有老克勒——他虽然死要面子牙关咬紧,大家都晓得上次他也肯定碰到啥了。对了咪咪,你怎么会认识友松?不过几天工夫,连刀都会送给你?”王老板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我来的第一天就认识他了。刀是我抢来的,不是他送的。”咪咪硬梆梆地掼出两句话,就闭上了嘴。

王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咪咪,他一向没什么办法,何况咪咪今天受了这么一番刺激,更不敢去惹她。这怪谁?怪石语,还是怪那个友松?本来自己女儿虽说娇憨不懂事,日子却过得平安快活,哪会惹这些麻烦上身?不过,就算石语不进门,咪咪也会硬住进37号来的,石语不管怎么说还能帮忙保护她。
  
   关心则乱,一牵涉到宝贝女儿的安危,王老板的脑子里就如塞进一团乱麻。
  
   友松,想想就后怕。女儿是不是对他有一点什么感觉了?还是他在勾引女儿?对了,福生走以前说起过……
  
   “前两天福生说,友松要搬出去住,不过这个月的房钱已经付了。”
  
   石语想了想,说:“我们去友松的房间看看。你有钥匙吗?”
  
   王老板一听这话就头痛。今天早上就是石语想去“看看”,结果看到一个吊死鬼,伤了凯文,还差点伤了咪咪。
  
   神秘友松,夜游神般在唐公馆上下游荡,又好像无处不在,什么事都逃不出他的耳目……他的房间里会有什么吓人的情景,谁都没办法预料。
  
   “你想过没有,那个友松或者小同,本身是人是鬼?”王老板惴惴不安地问石语。
  
   石语没想过。但是这个人确实太神秘,有些现象无法解释。不过他真要是鬼,利用23号的电话线这种举动不免有些夸张。
  
   咪咪抬起头来:“你有他房间的钥匙。”
  
   王老板惊异地瞪起眼睛:“我?怎么可能!”
  
   “金嫂身上的钥匙,老徐不是让你保管吗?”
  
  
   友松的房门推开后,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咪咪。
  
   和三层楼员工们的住房一样,陈旧斑驳的墙面,嵌花地板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发黑的木质百叶窗像是快要散架,在雨中发出单调的声响。
  
   一张简陋的单人棕绷床,一张旧写字台,还有两把油漆剥落的椅子,一个双门衣橱。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被子衣物,没有任何日用品,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
  
   石语摸了一下桌子,上面有薄薄一层灰尘。王老板打开衣橱,里面也是空的。
  
   “奇怪,我前天进来过,这里还有些东西……”咪咪迷惑不解地说。
  
   “他不会再回来了。”石语说。
  
   “或者这里根本就没有住过这么一个‘人’。”王老板的声音里透出恐惧。
  
   像刚才听到手机里友松的声音时一样,咪咪轻轻咬着下唇,脸色发白。
  
   走出房门,王老板对石语说:“我已经在附近一个小招待所租了几个房间当临时宿舍,有车子搬场,总算稳住了那几个人。我看你也没有胃口住下去了吧……”
  
   “不要管我,我今天回家住,零碎东西我自己有车子。我现在上去睡一会儿,好像又有点热度了。”
  
  
   石语觉得又有些不舒服,不过比昨天晚上好些。他靠在床上,毫无睡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抽屉,取出了那一沓练习本。那些本子纸张陈旧发黄,墨水已经开始退色。想起小同在电话里说的话,他先把本子逐一翻了了一下。翻到第三本,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很新的样子,上面是一行打印的字:“石头一块,请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石语一头雾水。为什么让我来“物归原主”?这“原主”又是谁?莫名其妙,又是小同在故弄玄虚。这人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先不管他。
  
   石语按照日期将日记本排了顺序,从1974年到1979年。
  
   严格地说,这不完全是日记,因为并非每一天都有记录,竹叶像是兴之所至,随手写去,有时一连写几天,有时一两个月不着一字,有时追述前一周乃至个把月的事。本子中间似乎还有一些纸页被撕去,有的痕迹很旧,有的却很新。石语从头开始翻阅,很快的,有一段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1974年8月16日 阴雨
  
   ……小唐被害的消息传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一直不相信,直到昨天爹听杨主任亲口告诉了他。其实眼泪早已经流干,不相信,也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小唐,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
  
   从那一天起,我再没写过日记,但是今天,我强迫自己重新开始写。有些话,不可能跟别人诉说,包括父母亲。那么,就自己对自己说吧。
  
   寨子里的人,谁都不在我面前提这件事,只是这些天来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石语也是。
  
   今天知道石语要走了,回上海念大学去。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就想起小唐。两个人,同一天来到这个坝子,命运却完全不一样。琴姐问过我,我有时也问自己,如果时间倒转,可以再作一次选择,我会……?
  
   还是小唐,不会是别人。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虽然,那次石语突然疏远我,是有人中间作梗,但是……
  
   算了,一个死了,一个走了,所有的恩怨都被雨打风吹去,了无牵挂。
1974年8月20日 晴
  
   今天石语走了,李二赶马车送的他。
  
   昨天下午他向我告别时,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有“多保重”几个字。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也明白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原想让他带话给小唐的父母,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们两人几乎全无交往。另外,我又算什么?我知道小唐家的秘密。他们家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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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59:15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语就算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也不会收到他的只言片语,就像前年大同走后一样。大同走之前要走了我的照片,说是留作纪念,却一去全无音信。无论是我,还是石语、琴姐,都没有收到过他的信。
  
  
   石语轻轻一叹。聆听着二十多年前竹叶的心声,他隐隐感到有些歉疚,确实,他再也没有跟竹叶联系过。只是,竹叶想不到数年之后他们还会见面,而且是在她突然告别人世之前。
  
   十八年来,以为早已和竹叶天人永隔,昨天却又亲眼看到了她……
  
   另外,唐家究竟有什么秘密?不知后面的日记里会不会提到。
  
   大同看来也是当年暗恋竹叶的许多人之一。石语那时好像有点察觉,只是他对自己跟竹叶关系的感觉都是朦胧加懵懂,对别人如何就更不会在意了。
  
   接着往后翻,竹叶在日记里不时流露出对唐大卫的怀念。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这段感情对竹叶来说,只能用刻骨铭心来形容,唐大卫死后的那些日子,她真不知道怎样来排解她的伤感。
  
   从日记里,石语看到了那几年芒果寨发生的一些事,婚丧嫁娶,收成年景,等等。不过,经常见到缺头少尾的篇幅,显然前后的页面是被撕去了。谁撕的?是竹叶自己,还是别人?
  
   记录的日期会突然出现几个月的跨越。不过有时从竹叶的叙述中,也发现她往往长时间没有情绪落笔。
  
   1976年的日记里,竹叶记述了许多事,大同复员回寨,小刮刀被捕判刑,杨主任升任公社二把手。
  
  
   1976年3月7日 晴
  
   琴姐来芒果寨。见过大同后,她又把我拉到河边的芭蕉林里。
  
   她说大同真是倒霉,他爹又卷进右倾翻案风,再次下台,他也受影响被复员回芒果寨。这几年,他的生活像画了一个圈,终点就是起点。
  
   我说,大同家虽说是高干,遭遇和我们家也差不多。只是,他的失落感,大概远远超过我。
  
   琴姐说不,大同拿得起放得下,没有一点落魄的感觉。本来他就是这一带男知青里最出色的,当了几年兵,越发成熟了。
  
   我问琴姐是不是看上他了?琴姐大笑,说她哪会看上这么个小阿弟。她下个星期就要结婚,对方也是在县城工作的知青,姓陈。
  
   我替琴姐高兴,又埋怨她那么大的事不早告诉我,搞突然袭击。她红着脸悄悄说,再不办就来不及了……
  
   她真幸福。
  
   ……
  
  
   1976年4月18日 晴
  
   琴姐来菜地找我,直截了当就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对方是杨在明。她说,这是杨主任在县里开会时托付给她的事。
  
   我觉得很突然。我对杨这个人一点都不了解,怎么能答应呢?琴姐说不急,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她还给我分析了这件事的利害关系——我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更要为父母弟妹们考虑。她说,你应该面对现实,唐大卫那一页,可以翻过去了。
  
   我心里很乱。这两年,追我的人不少,只是我忘记不了小唐,心里没有地方去接纳别人。
  
   我感到琴姐不愿意提小唐。知青里几乎没有人喜欢他,但琴姐最为明显。
  
   收工后回到家里,爹妈的神情告诉我,他们已经知道了。
  
   我怎么办?爹是州里最好的中学老师。大同说过,在他面前,这些“知识青年”只能算是“识字青年”。虽然芒果寨的生活平静,安逸,他却做梦都想回到讲台上。但是,他这么一个摘帽右派……
  
   这两年,爹妈又苍老了许多。
  
   小唐的在天之灵,能给我一些启示吗?
  
 下一篇日记就在这一段下面,短短几行,只是日期跳到了5月2日。
  
   为了这个家,我答应了。
  
   石语的离去,是有人作梗。
  
   小唐的死,我发誓,一定要找出真相。
  
  
   石语觉得这一段文字语气很突兀,上下没有关联。第一句的意思很清楚,竹叶为了父母答应了杨家的亲事;后面突然提起自己和她的陈年往事,明白是指她未来的公公杨主任作梗;最后又转到唐大卫的死。
  
   难道连唐大卫的死都有蹊跷?不过,好像竹叶到死都没有找出真相。
  
   石语心里一动,竹叶的死,会不会跟她要找的“真相”有关?
  
   下面,十几篇琐事流水账后,日记空缺了两个月。
  
   1976年8月4日 雨
  
   那一天快到了。心烦,不想写。
  
   竹叶在婚前心情烦躁得很。石语理解,权势、利益构成了这次联姻,竹叶从心底里不愿意。
  
   以后的日记变成了周记、旬记,敷衍潦草,甚至根本没有她结婚的记述。
  
   又是一段日子的空缺后,出现的文字已经完全不同,而且竹叶改用了圆珠笔。这时,她应该已经嫁到了杨家。
  
   1976年10月5日 晴
  
   忍不住还是重新开始写了,当然,不会让那个人看见。
  
   我也想不到会重新找回快乐。只是造化弄人,我已经出嫁了。
  
   想起那一个晚上,我依旧有眩晕的感觉。有些事在不久前还是不可想象的,现在却成了现实。
  
   原来雕花楼的夜晚也并不可怕。
  
   今天阳光真好,天也特别的蓝。我在菜地里唱起歌来,他们都很惊讶,说是有两年没听我唱歌了。
  
   是吗?我说。
  
   我真的走出阴影了?未必,这所谓的婚姻就是个摆脱不了的恶梦。
  
   但是人应该知足,幸福降临时,就不要拒绝,更不要抱怨。
  
   恨不相逢未嫁时?嫁了又怎么样!
  
  
   1976年10月7日 阴
  
   V又要走了。
  
   我心里好像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说,他就是漂泊的命,命中注定要四海为家。但是,他随时会回到我的身边。他现在更没法停住脚步,因为有我。
  
   多情自古伤离别。我是否就是一次次经历离别的命?
  
   ……
  
   1976年11月4日 晴
  
   “在遥远的地方,那里云雾在荡漾。……你同从前一样,时刻怀念着我。你是每日每夜里,永远不断地盼望,盼望远方的友人,寄来珍贵信息……”
  
   记得从前唱过这首歌,是在河边的芭蕉林里。
  
   眼下的心情就跟歌里唱的一样。
  
   一个月前V和我也坐在芭蕉林里。他问我,这里时常会闻到一阵香气,是从哪里飘来的?
  
   我说,你来这里比我都早,还问我?
  
   现在走过河边就想起他。他说过,他也会想我。
  
   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可是,等待的每一天都是漫长的。
  
  
   这是一首苏联歌曲,薛范翻译的。石语记得,就在那片芭蕉林里,他教竹叶唱这首歌,那时,他也曾闻到似乎是天外飘来的芳香。
  
   二十多年前的这番情景在竹叶的日记里再现,石语已经无心去感慨怀旧。他被日记的内容震惊,怪不得小同在电话里说让他注意日记最后两三年的内容。
  
   竹叶身边又出现了一个男人。如果把自己也算上,这是和竹叶有过密切交往的第四个男人。而且,他们幽会的地点,居然是在雕花楼。
  
   可以想象得到,竹叶被迫嫁给杨在明后,满心愤懑,这时,一个出色的男子出现,走进她的视野。于是,还在新婚燕尔之际,杨在明便成了“那个人”,而竹叶终于红杏出墙,生生给老公戴上一顶绿帽子。一切都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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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59:27 | 显示全部楼层
“嫁了又怎么样”,如闻其声。一纸婚书束缚不了竹叶。这是她性格的另一面,有决断,有狠劲,石语过去就了解,也感到有些不安。
  
   只是,被竹叶称作“V”的男子是谁呢?竹叶眼高,心高,长相性格都不错的杨在明,这个“吃国家大米”的丈夫都不放在心上,那么,能得到她青睐的人应该不俗,至少不比自己和唐大卫差。
  
   下面的日记很快就写到了竹叶和那个V的再次相会。再后面的内容,几乎就是两个人的热恋记录了。V隔三岔五出现在菜地边的芭蕉林,夜晚的雕花楼里,山上的魁星塔下,没有固定的周期。
  
   1976年12月16日 晴
  
   昨天晚上V又回来了,跟往常一样,风尘仆仆,疲惫不堪。
  
   我说,你可以少跟我见面,不要弄得自己那么累。
  
   他说,我做不到。
  
   不知道雕花楼的可怕传说是怎么来的,对我来说,这里只有温馨。
  
   他说,世界上许多事都是人们自己吓自己弄出来的。小刮刀凶吧,在这里也被吓坏了,因为他脑子里先存了害怕的念头。
  
   我问,那他到底遇见了什么?
  
   他说,我。说完就笑了。
  
   他不爱笑,其实他笑的时候很好看。
  
   V是个男子汉,我却要天天面对那个人。不提他了,扫兴.
  
   琴姐的儿子应该已经过了满月,什么时候抽空去看看。
  
  
我回来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4-22 10:36:00 687#

  终于回来了。不过上司早就在考虑要再把我弄到上海去一回,不知哪一天出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97年被发到上海近两个月,经历了那场没完没了的秋雨,结果有了这个故事的场景,这次会有什么收获呢?
  
   记忆中,常常是独自站在舰炮下,风夹着雨点打在脸上,军舰破浪前进那一幕……只是军事题材的故事还不想写。
   
   那么,大船上的鬼故事?
  
   船厂老师傅说,清晨,谁都不愿意第一个上船,因为……
  
   我也记得天亮前独自登上一艘未完工的空船时的感觉。凄冷,幽暗,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回声中夹着某种诡异的成分,紧紧伴随着你,却看不见,摸不着。
  
   打住,先写完眼前这个故事再说。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4-24 13:06:00 696#

  石语想起知青们打的那个赌。小刮刀要夜进雕花楼,附近寨子的上海知青都兴致勃勃地等待结果,最后看到的是他一脸惨白。知道这件事,而且能预先躲在楼里吓唬他的应该是上海知青。那么,这是谁呢?从竹叶的叙述看,这个V总是从外面来和她幽会,而且,经常要消失很长一段日子。附近的插队知青当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如果是周围农场知青的话,那就没法猜测是谁,因为人数太多,自己又大部分不认识。
  
   1977年1月10日 晴
  
   昨天搭卡车去县城。
  
   琴姐的儿子长得像她,白白的很好看。
  
   琴姐说,你结婚后精神好多了,更漂亮了,应该谢谢我这个媒人。什么时候你也生一个?要是女娃就给我当儿媳妇。
  
   我笑笑不答话。
  
   其实她哪里知道,我们的婚姻从第一天起就有名无实,真有了娃娃,那就要起风波了。
  
   我倒是愿意给V生一个,只是现在还不行。
  
   昨天他在老地方给我留了张纸条。
  
   琴姐要是知道我出门就去见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给我带来了手表、衣料,还有一只翡翠面的戒指。我不要,这些我都没有办法穿戴出去。
  
   我只要他在我身边,只想跟他走,到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日子去。
  
   他说,现在还不行。至少你把戒指拿走吧,就说是你爹妈给的。
  
   我爹妈给我的陪嫁就是一大块翡翠,外面包着石皮,我没带走,不想便宜杨家,所以戒指我也不要。以后我带着陪嫁嫁给你,做几百个戒指。
  
   他说,那块石头我见过。拿它打戒指?这就叫做大材小用。
  
   我们一起大笑。
  
  
   石语明白,“琴姐”的儿子就是现在的“公馆人家”领班小陈。
  
   “石头”第一次在日记里出现。
  
   真是个热恋中的小女人。整个1977年,竹叶只写了几十篇日记,在字里行间倾注的都是对那个V的柔情蜜意,看得石语不胜其烦。但是,他还得硬着头皮仔细阅读,生怕漏掉了什么有用的东西。竹叶很谨慎,从不记述V的具体情况,譬如来自哪里,做什么营生,显然怕日记落到别人手中。
  
   日记里,“小唐”消失了, “石语”两字更是早已见不到,只有满纸的“V”。
  
  
   王老板敲门进来,他说那些人快搬完了。
  
   石语说:“我等一歇就走。”
  
   他发现天色越来越暗,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灯继续往下看。
  
  
   渐渐的,竹叶想跟V远走高飞的想法一次次在日记里出现;V总是表示不到时候,然后就消失一段日子。
  
   到了1978年,竹叶渐渐烦躁起来,为了她丈夫杨在明,也为了那个V一再推搪。
  
   1978年3月12日 晴
  
   爹对我说,他回州里的事有了眉目,是我那个公爹主任联系的。
  
   他们对我爹的事倒是很积极,以为等我爹妈一走,我就可以回心转意,现在我的态度就是因为他们答应的条件没有兑现。
  
   小人之心。
  
   这样也好,爹妈他们走了,我就没了牵挂,和V远走高飞去。
  
   只是他的态度不明朗,他顾虑什么呢?
  
   那个人对我软硬兼施,没用。他再硬也没什么招数,我比他恶。有时候看他也可怜,但那是他自找,谁让他非要娶我。
  
   他说小刮刀要放回来了。
  
   ……
  
  
   1978年6月20日 雨
  
   今天送走了他们。爹算是离讲台近了一步,希望他如愿以偿。多少年了。
  
   昨夜跟妈睡在一起,说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又一次生离死别。
  
   V在哪里?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
  
  
   1978年7月4日 阴
  
   ……
  
   我问小刮刀,你回来后也不干活路,吃什么?
  
   他说,大同也不干活路。他吃什么,我也吃什么。说完,看我的眼神有点怪。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也傻,何必去招惹他。
  
  
   原来小刮刀是那时候放出来的。听说他也是跑边境倒卖走私货,不过半年左右就随知青回城大潮返回了上海。大同就不一样,复员后做了好几年走私生意,据说还和杨主任家有些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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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59:37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语知道,在当时做这种生意还能赚到一些钱,只是风险大。不但政府要抓,道中人还常常黑吃黑,弄不好身家性命都会陪进去。大同精明干练,小刮刀心狠手辣,才敢干这一行。
 1978年8月15日 雨
  
   那么长一段日子,V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想家人,也想他。这些天,真是度日如年。
  
   昨天这个没良心的终于露面了。他说最近太忙,到处奔波,却做得不顺,赔了不少。这些天在和南湾的一个公社主任商量合作的事,却没有结果。
  
   我说家里人都离开了,我也没了顾虑,你带我走,我们一起干,什么苦我都能受。
  
   他说不是苦不苦的事,生意很难做下去,两个人比一个人更难过日子。我答应过不会让你受苦,等赚够了钱一定带你走。
  
   我说,商人重利轻别离。
  
   他回答,相见时难别亦难。
  
   我听了想哭。他知道怎么来软化我。
  
   看我不高兴,他说,我们现在是很难,两家的父母过得更不容易,也要为他们想想吧。
  
   我不能太逼他。他有难处,除了我,还会有谁帮他?对了,我还有那份陪嫁。
  
   今天等了半天不见他的人影。
  
   外面下着雨,一个人在雕花楼里,不知暗中藏着些什么东西,我又害怕起来。
  
  
   1978年8月16日 雨
  
   我们像做贼一样避开人们的耳目,这种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古人都敢私奔,我们为什么不能?V一向很有决断,偏在这上头犹豫不决。其实这么做最难的是我,我都没有什么顾忌,他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爹妈已经回到州里,杨家鞭长莫及;他家里自然不比从前,但还能怎样?他从来不是靠父母庇护的人。
  
  
   竹叶越来越焦躁,只要V出现,她谈的一定是两人私奔的事情。慢慢的,那男人开始松动了。两人商量将竹叶的陪嫁带走做本钱……
  竹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石语看到了她最后一次回娘家的记录。
  
  
   1978年12月25日 晴
  
   这次告别爹妈,不知哪一年才能见面。我已经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
  
   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心里头像压着大石头。当然有事到临头的忐忑,但是还有别的原因。
  
   妈一眼看出我怀了娃娃,她还很高兴,觉得两个人应该会好好过下去了。我把陪嫁的石头带上,妈认为这也是夫妇和谐的好兆头。她哪里知道真相。
  
   昨天离家时,我哭得天昏地暗,妹妹也抱住我大哭,以为我不要他们了。她太小,理解不了。
  
   我给爹留下了话,他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一脸惊疑。
  
   爹,妈,多保重!谁知道今世还能不能相见。
  
  
   1979年1月28日 晴
  
   那个人问我,肚子里的娃娃是哪个的?我说不知道,肯定不是你的。
  
   从来没有见他这副恶样,像是要把我吃了。他拿起扁担想打我。我盯着他的眼睛,最后还是他退缩了。他哭得很伤心,然后回供销社睡去。他在那里睡了有两个多月吧。
  
   随着日子的临近,心里的阴影越来越浓重。我有预感,会出什么事。不单是因为那人已经看出来了,我感到还会有别的危险。不愿意去多想。迟早要迈出这一步,我无法回头。
  
   不知为什么,寨子里有的人看我的神情都是怪怪的,每张脸的后面像是隐藏着一些东西。暗中似乎有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盯得我心中发毛。也许是心理作用?
  
   那个人走后,我也哭了。我哭自己的命太苦。
  
  
   1979年2月1日 晴
  
   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了,这两天马上走。V的意思是他先安排好住处,准备好日用品再接我过去。当然,最好先做成一笔生意。
  
   我说一路上要翻山越岭,再过段日子我还走得了吗?总不能生了娃娃抱起走。
  
   他居然说,这个娃娃真是我的吗?
  
   我给了他一巴掌。这个时候,本来就心乱如麻,他还要说这种话!
  
   他搂住我哄我,陪不是,说不该开这个玩笑。
  
   这一下打得他鼻子流血,淌在我肩膀上。我也心疼,哭着告诉他,我害怕,什么都怕。我一直觉得头上总有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再不走,不知会有什么事会发生。
  
   他握住我的手,半天没有作声。
  
   我慢慢平静下来。我发现,我软弱的时候,还是需要有一个坚实的肩膀来倚靠。
  
   商量好了。看着他慢慢走进树林的背影,我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盼了好久,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事到临头,我反倒忐忑起来。
  
   眼睛,暗中的眼睛。
  
  
   1979年2月1日,这是石语进芒果寨的前一天;第二天,他在寨子里见到了快乐、俏丽的竹叶;第三天,竹叶毫无生气的躯体横陈在寨外,最后在晚上的火焰里化为灰烬。
  
   石语身上开始寒颤。他屏住呼吸,读着最后一行字。这几个字和前面一段文字隔了几行,字迹很大,歪歪扭扭,没有日期,像是在恐惧和匆忙中写下:
  
   真相在塔里!
  
   石语倒吸一口凉气。显然,竹叶突然感觉到危险迫近了。那么,在写两段文字之间的时间里,确切地说,在石语见到她以后,她究竟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让她匆匆留下了这句最后的遗言?
  
   下面的小半页被撕去了。
  
   谁是那个V?“暗中的眼睛”真的存在,还是竹叶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产生的幻觉?那让竹叶恐惧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应该已经有人从塔里找到答案了。
  
   竹叶生前的容貌,死后的容貌,最后被火焰烧得卷曲翘起的躯体,随着石语纷乱的思绪交替出现。
  
   毫无征兆,头上的灯突然熄灭,石语陷入黑暗之中。
  
   原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石语摸黑将日记塞到被子下,在门边摸到拉线开关连拉几下,灯也没亮。他开了房门,来到走廊上,发现外面更是黑得可以。他走了两步,便不敢再前行,停下仔细倾听,周围死一般寂静,听不到有人活动的声音。通常从楼下总能传上些许动静,这时却也一点都听不到。石语凝神屏气,才听得身后窗外雨声淅沥。这种感觉很怪。好像唐公馆一下子成了一所空宅,人气陡然消失,留下的空间,被流动的黑雾悄悄填充,又缓缓向自己挤压过来,暧昧而诡异。
  
    估计是餐馆的人已经匆匆撤离,没有人想到还有一个石语仍然留在三楼,离缢死过两个女人的房间近在咫尺。
  
    在这个空间里,视觉已全无作用,石语只能靠耳朵去捕捉周围的动静。似乎有些细小的声音,再听却又分辨不出。可以想象,这个突然变得空旷的老宅里,暗处还生活着另外一批住客——老鼠、虫子什么的。当人气突然消失时,这儿就是它们的天下。
  
    石语后悔没有早点离开。至少,不应该把带去月塘的手电筒留在公寓。
  
    于是他缓缓调息,用意念去探测、体会、搜索这个空间里的一切动静。有什么东西在身前走过,无声无息。但是他感觉到了,不是靠听觉,而是因为自己的“气场”被触动,被侵犯了。他脸上的汗毛似乎直竖起来,麻酥酥的,像有什么拂过毛发的尖梢。几乎是全凭着本能,他能觉察到那东西在往楼道的另一端轻缓地移动。似有似无的,黑暗中响了一下细微的开门声,好像随即又关上了。是哪一扇门?直觉告诉他应该是凶屋。
  
    再凝神去听,去体会,他却发现周围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什么都觉察不到。本来,他的感觉敏锐程度和身心状态有关联,一旦感觉消失,很难找回来。又站了一会儿,他开始有点晕眩。他明白,这就是感冒发烧对身心的的影响。
  
    他退后几步,摸着墙壁回到房间里,关上门,伸手在暗中摸索,想将抽屉里的石头拿出来,和那些本子一起装进包里。淡淡发灰的那一块应该是窗户,怎么忽然消失了?百叶窗只该掩住半边……他忽然觉得房间里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屏住呼吸,缓缓平伸两臂,无声地划着弧线,向两侧摸去,同时轻轻挪动脚步。
  
    突然,他触到了一只冰凉的手,显然那只手在做着相同的动作。两只手同时一抖。
  
    随着低低一声惊呼,自己的手被对方打开。跟着脚步踉跄后退的声音,石语蹿过去,一把摸到一个身子,顺手便揪住不放:“谁?!”
  
    对方显然松了一口气:“是我。石先生吧?”
  
    石语松开手:“怎么是你?吓了我一跳。”
  
    “我刚走到下面,灯突然灭了,上来以后摸到这里,发现门没关,先摸进来再说。”
  
    来人是小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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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59:58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过来干什么?你妈好点吗?”
  
    “比早上好多了。她让我来找你,想跟你谈谈。”
  
    石语也有许多疑问,似乎也只能跟唐若琴谈。如果她身体状况允许,那再好不过。但是,小陈真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吗?他想起早上门卫丁老头的话,昨夜,小陈也进过唐公馆——在金嫂上吊之前。
  
    “这次看来是全楼停电。我先下去看看电闸。”小陈推门出去,很快就传来了他下楼的脚步声。毕竟,他更熟悉周围的环境,对三楼过道没有灯早已经习惯。
  
    石语满心疑虑,难道刚才走到楼道那端去的是小陈?可是他走回来时自己怎么没有觉察到?
  
    他站在门边等小陈,这时黑暗中又有了动静。石语起先以为是小陈返回,但马上发现,声音是从另一端,即凶屋那个方向传来的。
  
    幽幽的一声呜咽,像是压抑着的低泣,带着难以形容的悲苦,在空旷和黑暗中飘荡。石语心头一跳,身上微微沁出冷汗。那边的暗色中出现一抹淡淡的光,似是从地板下透出来。少倾,光影渐渐明显,是一点烛火在慢慢升起。
  
    他准备看到一头纷乱的白发和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将在烛光后出现,齿间露出紫黑的舌头,伴着诡异的狞笑。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1 13:23:00 716#

  烛光慢慢向这边飘来,隐约看得见紧随着的身形,但看不清面目。随着烛火越来越近,悲泣声也越来越清晰。终于,烛光停住,正在凶屋门前。
  
   呜咽声停了一下,转而变成了拉着长声的哭诉。石语立时听了出来,那是金嫂的儿子福生。
  
   福生显然不知道在幽暗的楼道里还有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道神秘而不祥的房门前倾吐心声:“娘啊,侬就这么去啦,叫做儿子的咋弄弄啦——侬有啥想勿开格,哪能勿搭儿子讲——侬一生一世帮唐家,就勿肯帮帮侬个儿子——侬啥也勿肯告诉我,统统带到棺材里去了——侬一世白辛苦,我也白忙一场呒结果……”
  
   福生月塘口音里夹带上海腔,哭得悲苦不堪,喘不上气来。石语欲待上前劝慰一番,忽然心中一动:福生的哭诉里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埋怨金嫂不肯告诉他的话,不是指她“有啥想不开”的心事,联系前后的内容,福生是怨他娘不肯帮他,把一些事——应该是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了,害他白忙一场。看来,金嫂到死都对唐家忠心耿耿,有些秘密,哪怕对儿子都守口如瓶。
  
   在月塘一带,可以看到家里死了人的女人拉着长腔哭丧。但福生一个大男人也那么哭法,不像是真那么伤心,倒有大半是在发泄胸中的怨气。金嫂的突然离世,令福生措手不及,他正在实施的什么计划就此完结,是极度的近乎绝望的失望,让他如此失态。
  
   石语悄悄退回房间,掩上了门。但即使关着门,仍能听得福生的哭泣声在外面回荡,在暗中显得分外瘆人。他将石头和日记收在包里,又打开房门,刚往外跨了一步,就撞在一个人身上。两人同时惊呼后退。
  
   是小陈回来了。
  
   听得动静,福生的哭诉戛然而止。石语和小陈不得不走上前去安慰他。
  
   烛光里,福生的面容似是苍老了许多。见到二人,他马上就镇定下来,很得体地答谢。石语认为不便将他夜间被金嫂带进凶屋的事告诉福生,只是说了他们发现房门没锁,进去后发现金嫂上吊的经过。
  
   “……当时蜡烛台就放在地上。”石语指着福生手中的蜡烛,结束了叙述。
  
   “是呀,她那么多年总是夜里拿着蜡烛上上下下,其实是当年留下的心病。曼卿死的那天夜里正好停电,公馆里点起了蜡烛。大概当时受刺激太深了,后来她经常夜里出来,拿了支蜡烛,不晓得在寻啥。人家讲是吊死鬼曼卿在寻替身,引她上钩。当中有几十年我娘人还蛮好的,前几年脑子不对了,又开始半夜出来乱走。唉,最后还是逃不过一劫。这扇门一开,阿胡子的符就不灵了……”
  
   福生下意识地转动门把手,刚要推门,犹豫了一下又停住:“算了,还是不进去的好。这种辰光,阴气太重。”
  
   石语劝福生下楼去,福生答应了。三个人一同向日常上下的那道楼梯走去。石语发现,楼梯口已经泛出淡淡一片灯光。
  
   “那帮人走的时候把照明电拉掉了,也不管楼里还有没有人。我刚把闸刀推上去,开了二楼走廊的灯。”小陈说。
  
   石语和小陈陪福生走进了金嫂的房间。房间狭小,布置简单。一张铜床黯淡得看不出原色,只有床头的一个球状饰物锃光发亮,大概是经常被摩挲的缘故。老式的橱柜桌椅同样难辨本色,呆板的雕花和色泽深沉的“老皮壳”显示着年代的久远。除了一幅颜色和墙壁混为一体已经看不出内容的年画,房中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一张照片。如同三楼那间凶屋,时间似乎在这里停滞住了。石语和小陈都有一种压抑、窒息的感觉。
  
   福生放下烛台,拿起几件东西又扔下,说:“明天带我老婆来收拾吧,现在心太烦。”
  
   大门边的小平房有一间亮着灯,那是门卫丁老头的值班室兼卧室。
  
   小陈说:“丁老头从医院回来了,小长脚陪他。真不晓得两个人怎么睡。”
  
   小长脚是看停车场的两名保安之一。
  
   和福生分手后,石语问小陈:“凯文没事了?”
  
   “医生一定要他留一夜再观察观察,不然他老早走了。他也不肯让阿林陪,讲弄得像真的一样做啥。老克勒就是这种腔调。”
  
   “凯文名分上也算是你的表哥吧。”
  
   “啥表哥,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他是唐家的亲眷。他年纪比我老爸都大,不过长得后生,看不出来。”小陈现在跟石语说话显得随便多了。
  
   但是石语明白,小陈将自己藏在一套无形的铠甲之中,有些话跟他谈是没有意义的。
  
   坐在出租车上,石语和小陈不着边际地谈了一会儿唐若琴的伤情,两人便沉默下来。石语用余光扫了一下小陈,注意到他的头发一点都不卷。唐家的鬈发基因只通过男性遗传吧。
  
   病房里,唐若琴头上绷带还未解,左手臂打着石膏,人已经坐起靠在枕头上,虽然面容憔悴,但气色已有改观。见到石语进来,她苦笑着轻声说:“让你看我这副狼狈相。我真是不应该回唐公馆的。”
  
   “听你儿子说你大有好转,我也就放心了。想开点,好好养伤,叫陈元康给你弄点营养品补补。”石语安慰她。
  
   “好吧。我告诉你,那天……实在是太吓人了,想起来心里就别别跳。跟陈元康讲是白讲,这人是个老实头,太木。现在回过头想想,记得是有人在追我——又好像根本不是人,真的,我吓得不晓得怎么样才好,拼命逃,逃……”唐若琴还心有余悸,声音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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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3 16:57:00 720#

  老陈上前轻声说:“你还在头晕,就不要讲了。”
  
   “讲!不讲我心里难过。你不要管。” 唐若琴瞪了丈夫一眼,接着又转向石语。
  
   “天已经黑了,还在下雨,前面像是我娘在招手,手上还有只钻戒——我在照片里看见过的。我奔过去,人就飘起来了……”
  
   “你就在那时候被车子撞伤了?”
  
   “我根本就没看见车子。人飘起来,落下去——就在‘叶大昌’附近。”
  
   “你究竟看见啥了?在唐公馆我几次看见你呆瞪瞪的,好像被什么触动了。不会是小时候的记忆吧,你离开时太小了。”
  
   “看见啥?看见——我是昏头了,本来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在四川路看见杨在明了。记得吗?竹叶的男人。”
  
   石语浑身一激灵:“杨在明?是他追你?”
  
   “好像不是。是在这之前,还是我飘起来的辰光?只记得看见了他的面孔……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要以为我是被撞得七荤八素,出现错觉。我跟他打交道的日子比你长多了,不会弄错。我八四年才回的上海,前几年出差又去过云南。他面相是老多了,不过我认得出。”
  
   事情越来越复杂,杨在明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只是个巧合?石语晕头转向。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日子。
  
   “说起他,我倒想起竹叶最后的日子不晓得怎么过的。还有,那块翡翠原石……”石语镇定下来后,从包里拿出了那块石头,递给唐若琴。
  
   唐若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石头,轻轻摩挲。石头黄褐色的表面坑洼不平,但却相当光溜,似是抹了油一般;断面上的翠色朦胧而深沉,妖异地映出几点灯光来。
  
   “你哪里找来的这块东西?好像很一般。”唐若琴说。
  
   “这……不是竹叶的那块?”石语反倒吃了一惊。自从这块石头神秘地出现他床边,他就以为这是竹叶死后便不翼而飞的那块原石,谁知道居然不是。
  
   “谁告诉你这是竹叶的石头?看上去外皮蛮像,也有稀奇古怪的符号,但里面的翡翠不一样,‘水头’差得多。你看,表面有一部分料是相当好,不过翠色太少,不要用灯照,就看得出只是薄薄一层。周围那些白白的,‘种’也不一样。竹叶的那块,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虽然二十年过去了……”唐若琴感到有点累,示意老陈扶着她慢慢躺下。
  
   “你说,杨在明会来干什么?他到上海后应该和我联系,毕竟我们当时关系还不错。回上海后,我跟他也通过信。那时候,知青里就是我和大同经常跟他来往。”唐若琴说。
  
   “大同当兵前好像跟他没什么交往啊?”
  
   “大同复员后在外面跑单帮。杨家是腾冲人,大概帮了他一些忙吧,这样他们的关系就热络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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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4:0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语上大学时就曾听人说起大同那时似乎常在边境弄些走私货倒卖,还有老同学从他手里买到过所谓“双狮”表。
  
   “没有人怀疑过杨在明和竹叶的死有关?我知道,他们两人关系很僵。”
  
   “不要瞎讲。竹叶不喜欢自家的老公是真的,但毕竟她已经有了身孕,杨在明有什么理由要害她?再说,那两天他在县里开供销社系统的年度什么会。竹叶出事以后,芒果寨的人好不容易打电话找到他……”
  
   “他当时人都要瘫了,还是我帮他找的车子。”老陈在边上插了一句。
  
   “你是知道的,在那里来回跑一趟哪有那么容易?他不可能有作案时间。”唐若琴接着说。
  
   石语想,唐若琴并不知道竹叶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杨在明的。看她现在的状态,虽然精神不错,但让她看竹叶的日记还是不合适。
  
   “你听说过竹叶在外面还有个男人吗?”
  
   “芒果寨有这种传说,我也怀疑过,但从来没有人提到过具体是谁。你知道,不管是真是假,通常这种流言蜚语里总归应该有个怀疑对象。所以,后来我也不相信了。”
  
   这时,病房外面的走廊上响起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做啥做啥?你当这里是南京路啊?哪能随便瞎跑……”
  
   然后是小陈沉着地解释着什么。接着,小陈走进病房,他身后探出一张中年男子黑黄的脸。
  
   病房里立时响起一片滇西的“小京腔”,唐若琴夫妇和那男子的话音交杂在一起,充满惊喜。
  
   “对了,石语,你不认识了?他是杨在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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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6 11:18:00 724#

  石语走在四川北路上,边上是一家名叫“叶大昌”的南货店。唐若琴就是在这儿的马路上被车子撞到的。马路对面的一处灯箱广告的画面上,一只纤巧的手分外醒目。细长的手指上有只钻戒,很夸张地闪烁着光芒。
  
   这无疑就是唐若琴在惊恐中看见的那只手,不过不是她母亲曼卿的。
  
   刚才在医院里的那一幕真有些戏剧性。杨在明的出现,倒是石语始料不及的。身边是竹叶当年的日记,日记里的“那个人”突然走了出来,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却显得那么不真实,令石语有时空错位的感觉。他完全认不出杨在明了,对方也一样认不出自己。不知为什么,面对着杨在明,石语总觉得不自在。是刚才竹叶日记带给自己的震动余波未平,还是对眼前这个人有本能的反感,他也说不清——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唐若琴似乎看穿了石语脑子里在想什么,勉力支撑着跟杨在明说话。
  
   果然,那天她在四川路上看见的真的是他。照杨在明的说法,他目睹了车祸,却没认出唐若琴,还是打电话找她时听电话站阿姨说的。
  
   后来,王老板带着咪咪出现,他们看望了凯文之后,又过来看唐若琴。
  
   石语趁乱告辞。他低声跟送他出门的小陈说:“你辛苦一下,夜里盯牢了。我怕会再出事。”
  
   小陈一愣。不过他是聪明人,马上心领神会,用力点了点头。
  
  
   现在,雨仍在下着,马路上的灯火朦胧而迷离。石语打着伞,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着,渐觉双腿发软。他想起除了早上吃的油条外,一整天再也没有东西下肚,就拐进了乍浦路。那里酒楼多多,家家灯火辉煌,石语随便找了家进去。他点了两个菜,疲惫不堪地靠在椅子上。虽说装潢考究,这家酒楼显然档次不如“公馆人家”,店堂里高朋满座,有些吵闹。等着上菜时,他拿出竹叶的日记,几乎是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边上的食客们或大或小的谈话声不时传过来。一名老者醉醺醺地在向身边的老伴说着什么。一对像是来自海外的夫妇照拂着一双小儿女。一桌衣着时髦的青年男女不时发出笑声。几个生意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似乎话不投机。
  
   石语若有所悟:自己是不是太注重于探究那个代号V的男人和塔里的答案?似乎忽略了什么。
  
   细节。下午看的时候心中曾一动,但随即就放过了。
  
   他翻着本子,停在其中一页,目光在上面扫视了几遍。忽然他急促地一拍桌子,将上菜的侍者吓了一跳。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却一直沿着他自以为熟悉的思路想下去。惯性和惰性在这里是一回事。早想到的话,刚才就可以问一下唐若琴,甚至问杨在明,也许已经有了答案。不过没关系。他拿出手机,拨号,轻声和某个人交谈几句,挂断等待。半小时不到,手机振铃。接通,聆听,询问,终于,石语的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这就是他眼下要找的答案。
  
   吊灯发出的光明亮,柔和,温馨。那几个生意人似乎达成了一致,正在碰杯。海外客的小女儿好奇地注视着石语,和他目光相接时,很灿烂地一笑。石语也报之以一笑。
  
   现在他要开始寻找下一个答案。
  
   “喂,天丰珠宝行吗?我找云先生。”他发现自己的语气轻松而且愉快。
  
  
   云先生坐在藤椅上,轻松而且愉快。虽然不是广东人,他并不反对享用一回广式早茶,何况,这顿早茶是由石语会钞。云先生还记得当年石语帮他拍的珠宝照片,画面如此赏心悦目,以至于他觉得很难抵御给那些货色涨价的诱惑。有时候,他甚至怀疑照片上的珠宝是否出自他的店中。
  
   云先生白皙细长的手指间有一块石头,坑洼不平而又光润的黄褐色外皮,刻着些神秘的字符,断面上露出一片夹杂着翠绿的晶莹玉白色,朦胧而深沉。他细细端详一番,便将石头放在桌上的绿茶和虾饺凤爪之间。端起茶杯,略一沉吟,他说:“我昨天晚上在电话里的判断没有错,应该就是那块大兴‘天书翠’。”
  
   石语知道,“大兴”常被上海人作伪劣、冒牌货的代名词。那么,应该还有一块正宗的“天书翠”存在。正宗的是什么样子,他心里已经猜到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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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6 18:13:00 729#

  打个招呼:
过两天又要出差。争取以后两天多贴一点,然后就要等回家再说了。抱歉!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7 9:31:00 731#

  “前几年上海突然出现过一块翡翠原石,也算得是新坑里少见的货色。讲得太专业你也不懂,通俗点说,薄薄一层皮壳里,是完全碧绿的翠料!而且‘水头’极好。当然在我们眼里它也不算稀奇,比它贵得多的料,尤其是老坑的货色不知道有多少。不过,它的卖相吸引了一帮白相石头的朋友,‘天书翠’就是他们叫出来的,因为上头的符号像天书一样看不懂。吃我们这行饭的只是看它里面的料怎么样,对其他的呒啥兴趣。慢慢的就没有了它的消息,估计是有人吃进了。
  
   “上个月,听说‘天书翠’在月塘附近出现,有人想出手。照现在的行情,价钱肯定也吓人。现在翡翠的坑口就是这么一些,料是越开越少,价钱越来越高。道中的朋友喜欢搏一记的不少,经常到腾冲一带甚至缅甸去买‘赌石’,有发的有蚀本的。‘天书翠’是不用赌的,自然有人去月塘看货。我估计这东西来路有点问题,不然为啥在月塘这种角落出手?后来朋友回来讲石头一般,不是前几年那一块,而且卖家心太黑,瞎开价钱。今天看到你手里的这块东西,我想大概就是它了。”
  
   “你看它值几钿?”
  
   云先生惊异地看了石语一眼:“不会是你想出手吧?有句老话,叫‘黄金有价玉无价’。翡翠这东西,就是老法师也容易看走眼。不过我跟你说老实话,这块东西,从外行手里收购的辰光杀价,两三千的地板价叫起不稀奇;同业之间原料调剂,一万多大概还卖得出去,再多就不大会有人要了。”
  
   石语说:“昨天我就说了,这不是我的。”
  
   云先生点点头,转过身从服务生推的小车上拿了碗云吞;石语则挑了份马蹄糕。
  
   云先生慢条斯理地用调羹舀着云吞送进嘴里,小口喝着汤,偶尔用餐巾纸在嘴角轻轻按一下。吃到差不多一半时,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窗外:“老吴到了。”
  
   老吴是云先生替石语约的一个朋友,也是翡翠这一行里的“老法师”,不久前去月塘看过货的人之一。
  
   老吴坐下时,桌上的石头已经换成了几张照片。老吴拿起看了一眼:“就是它,害我白白跑一趟月塘。那卖主大概神经搭错了,当我是瘟生,这种货色价钱开到六位数!啥人会得买?”
  
   等老吴愤愤地吞下第三只虾饺后,石语才漫不经心地问:“卖主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老吴喝了一口茶:“听口音是月塘当地人吧。年纪嘛,大约四五十……”
  
   石语又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你看,是不是其中的一个人?”
  
   老吴随便看一眼,就把“公馆人家”开业时拍的两张照片放在边上,拿起一张黑白照:“就是他。”
  
   石语会心一笑。照片是他离开陈家堰时在金福生屋前偷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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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4: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真的有鬼
  
   蓝白格子的丝绸围巾下面,是一身灰色的薄羊绒外套。石语离开两位“老法师”后,装束也随之一变。
  
   咪咪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她发现石语在首次造访唐公馆后,第一回穿得讲究起来,只是那一天的打扮时尚中带着正式,而眼下更为随意一些。
  
   他身上显然还有一股清新但很难说是芳香的气味,显然喷了什么,不过给咪咪的感觉那不像香水,倒像是药水。
  
   “你今天怎么会想起打扮一下?夫人要回来?”咪咪笑着问。
  
   “出去办点事。今天餐馆开门吗?”
  
   “当然,老爸说无论如何要开门。”
  
   这时咪咪身上的呼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又看看石语。
  
   “跟屁虫呼你?”
  
   “呃……是的,问我今天去不去学校。”
  
   石语一笑:“你还是去学校好。这里太乱了,天晓得还会弄出什么名堂来。金嫂的死,我想没这么容易就了结,估计公安局还会调查。你看吧,不会轻易放过友松的。”
  
   “友松?为什么呀?”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的真名也许是小同——他自己跟我说的,电话你也听到了。你说他隐姓埋名躲在这里做啥?金嫂死后又突然不见踪影。公安局不找他找谁?我跟你爹商量一下,估计今天他不会有空,明天去找老徐说说清楚。”
  
   “我——我走了。”咪咪躲避着石语的视线,推车出了大门。
  
   石语望着咪咪穿着雨衣的背影,有点歉疚地想,这女孩真不会编谎话。自己要利用她一下……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马上追了出去:“嗨,友松姓什么?”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8 19:20:00 740#

  王老板眼下的处境只能以焦头烂额来形容。旅行社怒气冲冲的电话质问,两名雇员的离去,弄堂里老爷叔们幸灾乐祸的目光,弄得他难以招架。现在,一身老克勒行头的石语带着一包东西走出门去,让他的神经又一次绷紧:难道这家伙也把餐馆当作一条即将沉没的船,匆匆逃离?看见石语没有靠近存放照相器材的小间,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石语知道,今天最好不要去招惹王老板。这是个行将崩溃而又在苦苦支撑的家伙,自己现在帮不上任何忙,还是少打搅他为妙。几件扔在这里的衣服再不送洗就真的要发霉了。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过的。
  
   石语走向自己的汽车时,心情比天气好得多。从广东茶室那一幕开始,今天早上的一切都还算顺利,但愿好运能持续一整天,甚至更长的时间。谜底快揭开了?有点这个意思。只是,好像总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慈心医院的导医台前,两名护士百无聊赖地对坐着,有一搭无一搭地交换对今年冬季服装流行款式的感想。这个二级医院本来病人就不多,下午时分,更是冷清得可以。一名漂亮的年轻女医生走过,两名护士眼睛一亮,将她叫住,研究起她白色衣领间露出的精致羊绒衫。
  
   一个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向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哎哎,你们看,这身行头值三四千吧?”一位护士悄声对女伴说。
  
   “我看不止。你们注意到他的衬衫领子没有?顶级。”女医生也轻声回答。
  
   面对那位面带微笑走近的先生,护士们站起身,脸上也浮起职业性的笑容。
  
   那男子带着一缕清爽的气息,随意而潇洒地靠在台子上,向她们打听起内科病房的位置。女医生鼻腔里感知的信号告诉她:4711科隆香水。这是个老克勒。
  
   来人得到答复,谢过后说了句得体的恭维话,气氛就很微妙地变得活跃起来。不知怎么的,话题很快转移到服饰上。女医生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他:“你的衬衫好像是——”
  
   “老婆送的生日礼物。为了配我另外两件外衣,她送了我一打衬衫。不过,这衬衫配别的衣裳也不错。”
  
   女医生的眼神立时流露出艳羡。她知道这份生日礼物的价值。
  
   一个个名牌在女医生和中年男子口中交替出现。两个护士瞪大眼睛听着,尽力把他们的每句话记在心里。
  
   那男子懒懒地往周围扫视了一眼,说了句什么。护士们很高兴有自己可以插嘴的话题,于是争相回答。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分手时他们都很愉快。
  
  
   石语当然很愉快。他发现在上海滩以衣衫取人的习惯根深蒂固,今天的战术奏效了,就像第一次和王老板见面时一样。有些话,你要是直截了当去问,不会得到任何回答,可是跟范思哲、香奈尔之类掺杂在一起的时候,得到的信息可能会超出你的期待。这是突破性的成果,比早上的收获还要大。他满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掏出纸笔写了几行字,装在信封里封好,又在信封上写了几笔。然后,他站起来,既不去看凯文,也不去找唐若琴,而是上楼下楼,左拐右拐,走进了一座陈旧的灰色楼房。
  
  
   不知是因为现在是白天的缘故,还是已经解决了几个多日困扰自己的难题,这回石语走进公寓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他给自己泡了一杯云南沱茶,然后打开唱机,一曲《春江花月夜》悠然响起。
  
   仰靠在沙发上,他惬意地合上双眼,小憩片刻。在乐声里,窗外的雨声小了,但仍然清晰可闻。
  
   沙沙雨点打在河面上,夜航船随着音乐飘荡,清新的风拂过脸面。只是有雨的晚上怎么会有月光?九公捋着长须,轻轻叹了口气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什么意思?”石语在朦胧中喃喃问道。
  
   “什么是虚幻?什么是本相?你的所见所思便是事物的本相吗?我不跟你谈佛经的本意,你太拘泥于字面上的解释,本身就难得真谛……”
  
   翠竹、檀香。石语清楚地读出九公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他还想问什么,却看到九公身后有一个身影,月白色的衣衫,五官一片混沌。见九公似浑然不觉,他惶恐地张开口,竟发不出声音来。一急之下,伸手去抓,九公与翠竹一起消失。
  
   石语惊醒,发现自己仍靠在沙发上,《春江花月夜》一曲尚未终了,鼻端淡淡的檀香味正在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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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9 11:15:00 744#

  不知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其实这是大学毕业后他和九公的一次真实的对话。记得九公见他一时领悟不了,便转而用法语跟他谈起文学来。当时他正借着学法语猛追一个外语系的小学妹,不料发现九公的法语水平竟远在从小学法语的女孩之上。结果是在两位老师和爱情魔力的共同驱使下,他的法语水平不久也算过得去了,顺理成章将现在的妻子也追到了手。
  
   他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他的策略是擒贼擒王,相信找出正主儿来,其他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但是自己真的发现了真相吗?上午就觉得有什么事情说不通。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来电号码很眼生。正等着他呢——石语已经料到这是谁的来电。
  
   “我是小同。”电话里直截了当。
  
   “或者说,是友松?”石语轻轻一笑。
  
   “好吧,不兜圈子了,是同一个人。我可以解释一下,有些事你不能给我栽赃……”
  
   一向占自己上风的小同终于急了,这让石语有点得意:“什么叫给你栽赃?”
  
   “我租37号的房子,正大光明,搬走也有理由,跟金嫂的死只是时间上的巧合。若说我有嫌疑,那么夜里跟金嫂在她上吊现场见过面的你更有嫌疑……”
  
   “这说明你也到过现场。你可以跟警察去说。”石语毫不示弱地打断他的话。
  
   “你捡到个刀鞘能说明什么?就是跟刀对上,能……”
  
   “石头,你从陈家堰金福生家里偷走的石头。就算它只值一万,已经够追究刑事责任了。”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对方没有料到石语这么快就发现了石头的来历。
  
   “这样你就太不上路。我已经让你把石头交还原主,你还要栽到我头上?我不拿出来,谁会知道?再说那东西现在是在你的手里。”
  
   “我已经把它拿给几个不相干的人看过了,说明我没有私吞的意思。你让我交还原主,却不说原主是谁,这不是嫁祸于人又是什么?”
  
   “你以为金福生真是石头的原主?他敢声张吗?你真的让我失望。居然有人会相信你的能力……”
  
   有人相信自己的能力?石语愣了一下,这也许可以解释小同或者友松那些充满了矛盾的举动。
  
   今天小同是有些失态,石语故意要激他如此,看来已经奏效。石语觉得对付小同就如同手中捏着一只鸟,捏紧了会把鸟捏死,放松了鸟又会飞走。但要拿捏得恰到好处也不容易,小同不是个一般角色。
  
   石语放缓口气:“其实我并不打算把你怎么样。我说过,你最好和我见一次面,当面把话说开。怎么样,约个时间、地点?”
  
   “我也说过,我们会见面的,但看来现在时机越来越不合适。我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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