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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亡灵公寓(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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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8: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傣族女人脚下,两张芭蕉叶上放着些芒果。石语停住脚步低头问她:“咋个卖?”
  
   女人抬起黑瘦的脸:“一角钱一对。”
  
   两个一份,石语数出三十个芒果放进自己的马桶包,递过一张两元钞票:“十五对,一块五。”
  
   女人想了一会儿,疑惑地说:“怕不是啵——”
  
   石语明白过来,便笑着说:“十五角,你找钱吧。”
  
   女人又犹豫了一阵,才捧起一堆零钱:“找多少钱?你——你自己拿。”
  
   石语知道当地民风纯朴,老乡多半不会做生意,甚至许多妇女老人算不来帐,连找钱都听凭买家自取。他心中暗叹,人也能这样过一辈子?不免有了些悲天悯人的感慨。他四处转了一圈,又买了些东西,便向街口走去。他记得那里的大青树下经常有个卖豌豆粉的摊子。
  
   但是今天那里好像气氛有些不对。石语老远就看到有一圈人围着,闹哄哄的,衣服样式和颜色都有些夸张。很快,他就认出为首的正是小刮刀,带着他的七八个狐群狗党,将竹叶围在中间。
  
   后来的发生的事就像在放一部断断续续的老电影,画面跳跃、凌乱而且模糊,让石语头晕目眩,感到难以置信。
  
   小刮刀在拉扯竹叶。竹叶的衣袖被撕裂,露出了手臂。
  
   竹叶做了个猛烈的动作,小刮刀突然一欠身,像是被踢了一脚。
  
   小刮刀一把揪住竹叶的衣领,竹叶挣扎,伸手去抓小刮刀。
  
   许多老乡驻足观看,口中发出“啊哞——啊哞——”的惊呼。
  
   石语如在恶梦中,太阳穴旁的血管突突跳动,喉咙发干,身上一片冰凉,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两脚却似被钉子钉住,一步也挪动不了。
  
   似乎是突然之间,竹叶和小刮刀之间出现了一个人,鬈发,目光冰冷——小开唐大卫。
  
   小刮刀同样目光冰冷。两人对视。
  
   两人的手几乎同时扬起。
  
   一记重拳击中小刮刀左耳下方,小刮刀消失在人群中,
  
   七八个人突然骚动,合拢,唐大卫消失。
  
   带着血污和尘土,依旧冰冷的目光,唐大卫的脸晃动着出现,很快又消失,再出现,再消失。
  
   人群分开,小刮刀站起,高举的手中,锋芒一闪。
  
   一把三角刮刀,他赖以成名的利器。
  
   惊呼声又起。
  
   后来的情景,石语恍惚记得一些,却越发显得不真实。
  
   又一群人出现,枪支晃动,呼喝声响起。竹叶的脸居然出现在这群人中间。
  
   先前的那伙人立时作鸟兽散,只有小刮刀镇静地站在原地,双臂抱在胸前,那把三角刮刀已然不见。
  
   带枪的人忙着捆绑小刮刀,竹叶和一个傣族妇人扶唐大卫坐起。
  
   唐大卫靠在竹叶身上,竹叶一脸关切,那妇人擦拭着唐大卫脸上的血迹。
  
   石语松了一口气。他认出照料唐大卫的正是刚才那个卖芒果的女人。
  
   石语当时真希望自己和唐大卫互换角色,退一步,哪怕处于那个傣族妇人的地位也行。但是,他没有勇气走过去。
  
   石语觉得,隔着看热闹的人群,竹叶和自己的视线接触了一下,但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看着竹叶和那傣族妇人扶着唐大卫走向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14 10:49:00 436#

  石语觉得,隔着看热闹的人群,竹叶和自己的视线接触了一下,但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看着竹叶和那傣族妇人扶着唐大卫走向不远的农机站,他发现自己在拖拉机上和买芒果时产生的那点优越感荡然无存。
  
   事情过后石语才知道,小刮刀这天来到箐头镇上,在街口大青树下和那帮不三不四的朋友一起喝了几碗包谷酒,谈到寨子里远近闻名的竹叶,便吹嘘起来,自己如何受到竹叶的青睐,竹叶迟早是他的人。
  竹叶正好在那个时候经过街口,而且冷冷拒绝了小刮刀让她一起喝酒的要求。本来想扎一记台型的小刮刀觉得很没面子,立时恼羞成怒,便要动粗。
  
   在唐大卫站出来后,竹叶立刻跑进了边上的农机站,她本来就是要去那里找同学的。于是,农机站里的基干民兵们出现了。
  
  
   唐若琴好像知道石语在想什么,不等他回答,便直截了当地说:“箐头镇那一次,竹叶对你很失望,她看见你了。就算你开始不在场,但是,最后你都不肯露面。她认为你太自私,太让她失望。这个时候,唐大卫一出来,你就没任何希望了。
  
   “本来我听说唐大卫平常用火钳卷头发,还觉得这人有点娘娘腔,想不到这种时候倒是他硬得起来。
  
   “在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眼睛里,唐大卫这种人远远比你有噱头。论卖相,你们两个脚碰脚,勉强算是小白脸,平平常常,但是唐大卫的小开派头,是这种小姑娘没见识过的;论口才,你比他强,不过他追竹叶的时候,好像换了一个人,‘花’功不要太好!你呢,从来没有一句甜言蜜语;论才艺,他手风琴一拉,画几张图画,小姑娘骨头就要轻三斤。你会唱歌,人家肚皮里的歌比你多,你会拍几张照片算啥。
  
   “讲实惠的,唐家居然在文革里没有被抄家,连唐老头贴我的钞票都没断过,唐大卫就更不要谈了。再加上箐头镇人家出的风头,你掂掂自己的斤两,凭啥去跟唐大卫别苗头?”
  
   唐若琴这时的谈吐才像是二十多年前的她,市井而尖酸。不过石语不明白她突然旧事重提,奚落自己一番是什么意思。
  
   唐若琴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不过,竹叶死之前跟我说起过,你们三个人中间,她觉得最好的还是你。我实在看不懂,一个是他老公,一个是她情人,她倒偏偏不忘记一个连朋友也算不上的男人,而且这男人还是她自己甩掉的。”
  
   石语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心头微微一热,如一池静水泛起一点涟漪,随即又归于平静。这是为什么?算是初恋效应吧。当时竹叶婚姻不如意,恋人又死于非命,可珍视的只剩下初恋时的记忆碎片。自己就看得比较淡,毕竟有一个美满的婚姻,一个出色的妻子——对了,还有时间和年龄,将往事稀释得淡如清水。
  
   石语也料不到竹叶会那么快走到生命的尽头。箐头镇事件后不到两年,唐大卫在境外被害。再过两年,经唐若琴牵线,竹叶嫁给杨在明。又过了两年多,竹叶摔死在山崖下。
  
   竹叶曾和唐大卫好得死去活来,谁知造化弄人,两人都不得善终。
  
   嫁给杨在明后,竹叶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不过,听说杨在明的日子更不好过。石语有些相信这个说法,照这两个人的性格,很可能是这样。
  
   竹叶嫁到杨家,是唐若琴牵的线。
  
   “你可能认为竹叶会怪我,因为她嫁杨在明,我是媒人。其实后来我们关系一直很好,我去芒果寨就住在她家里,她上县城也住我的家,她有什么话都跟我说。不管怎么说,杨在明总比唐大卫好吧。”唐若琴继续说着。
  
   “你是对唐家一直有……意见吧?所以对唐大卫也有成见。”
  
   “你索性说偏见好了,啥意见、成见的。我是有一句说一句,唐德鸿——我爹对我也算不错,出钞票养我到大,还有这两间房子,那么多年总归没有亏待我。其他人嘛,不提也罢。唐大卫算老几?至少我是正宗的唐家人,唐德鸿的亲生女儿,37号有我一份……”唐若琴说到这里突然停住。
  
   石语发现自己面对的事情似乎更复杂了。那么,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唐公馆里,小陈,或者说他背后的唐若琴,究竟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唐若琴一阵激动过后,想起了眼前要应对的事:“你刚才说的竹叶现身,我总觉得太奇怪了。死了那么多年,她到37号去做啥?她和那里一点不搭界的。寻我?我跟她无冤无仇,一直是最好的朋友。寻唐大卫?他死在缅甸。她不会是寻小刮刀去吧?难道小刮刀真是因为……不管怎么样,我要给她烧点纸钱,到庙里做法事超度她。”
  
   石语突然想起小刮刀临死前说的话,于是告诉了唐若琴,而且用滇西土话说了一遍。
  
   “可惜是王老板转述的,不是原版,不晓得打了多少折扣,说不定意思完全错了。你知道‘石头’是指什么吗?”石语看见唐若琴惊讶地张着嘴,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竹叶有一块翡翠原石,是娘家给她的陪嫁。你懂吗?就是翡翠外面包了一层石头皮壳,加工时要去掉这层壳。人家说的‘赌石’,就是指这种石头,因为外面看不出里面翠有多少,质地好坏,买它就等于是赌一记。竹叶拿给我看过两次,那不能算是‘赌石’了,里面已经露出一大片翠,‘水头’极好,颜色碧绿——”唐若琴瞪大眼睛,站起身来双手比划,显得亢奋异常。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15 18:29:00 439#

  (不好意思,白天没时间贴,让楼上朋友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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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语发现,女人对珠宝的爱好似乎是天生的,连自己的妻子,一个举止稳重的大家闺秀,在钻戒柜台前也会两眼放光。
  
   “看来你对翡翠蛮内行的。”
  
   “当然,老阿姐我比你在云南多呆了几年,后来接触过一些做翡翠生意的人。我还在腾冲住过,那地方是翡翠毛料进口的主要口岸。杨在明就是腾冲人,小时候跟他老头子杨主任迁到芒果寨一带。对了,我娘留下来的翡翠别针——就是这张照片上她戴的——档次也相当高,玻璃种,满绿,现在至少值万把块。”唐若琴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五斗橱最上面的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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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8:30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语无奈,他已经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正要了解下文,唐若琴却一下子岔到曼卿留下的胸针上去了。不过他知道,当一个女人打算炫耀她的珠宝时,千万不要去扫她的兴。
  
   照片里看上去平淡无奇的翡翠别针,跨过半个世纪的岁月,现在静静地躺在石语掌心。它细腻温润,犹如一泓碧水,绿得深不可测,在阴雨天的晦暗中,隐隐透出妖异的气息。石语觉得,曼卿,还有竹叶的目光,正透过这一抹神秘的惨绿,默默窥视着人间。他的手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一缕凉气从指间沁出,经由手臂流向心头。
  
   “我娘的首饰,只剩下这件了。”唐若琴幽幽地说道。
  
   终于她将话题回到竹叶的那块翡翠原石上。
  
   那块石头,应该是断裂的,所以里面的材质几乎一览无余,至少能做出两个满绿的手镯,照现在的行情,单单原料卖到六位数没有问题。至于是什么“种”的,唐若琴已经说不清了。和别的原石不一样,它的皮壳异常光溜润滑,不知是河水冲刷还是历年人手把玩的结果。最离奇的是,石头上有几行怪异的字符,据说竹叶的父亲曾将字符拓下找许多学者看过,没人认得出是什么意思。
  
   当时竹叶家也没太把它当一回事,身居偏僻的滇边,他们只知它是块特殊的石头,值些钱罢了。竹叶得到这份陪嫁,却没带到杨家去,直到她死前几个月,才从娘家拿走。
  
   奇怪的是竹叶死后,谁都不知道这块石头的去向。杨家人赌咒发誓,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件东西。人都死了,竹叶的娘家人也不会去深究石头的下落。
  
   十八年后,濒死的小刮刀却念念不忘这块石头。
   
   石头和竹叶的死究竟有什么关系?石语和唐若琴都在思索。
  
   若说先前听得唐若琴转述竹叶生前的感慨,石语心中尚能保持平静,等到那块“石头”的线索浮出水面,他的心完全被扰乱了。竹叶的面容,少女时代的,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死后的,乃至在火焰中的,轮番在他眼前晃动。他的心在隐隐作痛,眼前却仿佛依稀看到那张照片上生气勃勃,清纯俏丽的脸庞,眼神却如小同在月塘出示的照片上的一样,带着难以形容的幽怨,似乎想向他倾诉什么……
  
   窗外仍是不绝如缕的秋雨,房间里越来越暗。两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沉默中,只听得冷雨敲窗,声声凄凉。
  
   消息带到,连照片都收回了,石语认为自己只能做到这一步,以后,唐若琴只有自己当心了,但愿这些事与她无关。另外,今天造访,得到这么一个重要线索,也算不虚此行。那块神秘的翡翠原石,不知在什么地方闪动着幽幽的绿光,竹叶十八年前的死亡,和唐公馆诸多离奇事件,两条人命,是否连接在一起呢?不知道。但在石语心中,那一抹翠色已经笼罩上不祥的阴影,成为他在暗中苦苦摸索的唯一路标。
  
   他站起来告辞:“你好自为之吧。对那张照片,也不要去多想,这只是我的揣测,本来就当不得真的。石头的事,你再回忆一下,想起什么就告诉我一声。”
  
   唐若琴默默地点了点头。
  
   走到门边,石语站住,盯着唐若琴的眼睛:“最要紧的是,不管唐公馆发生什么,千万不要搅进去。最近唐公馆太凶险,许多事我都不好跟你说。”
  
   如他所料,唐若琴避开了他逼视的目光,耳朵下面的肌肉不易察觉地牵动了一下。
  
   有点像是故意转换话题,唐若琴又开口说:“那张照片真是小同交给你的?这就怪了……”
  
   “什么意思?我问了一些老同学,都不知道大同的联系方法,最多说他好像不在国内,小同就谁都不认识了。对了,你有办法找到他们家吗?”
  
   “啊,没什么。我也已经好几年没听到这两兄弟的消息了。”但她的眼神却分明透出一丝疑惑。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16 16:31:00 444#

  第十章 又见月塘
  
   “强生”汽车穿过了半个上海市区,在淮海中路靠近余庆路的一条弄堂前停下。走进宽阔的弄堂口,迎面而来的是一种旧时情调和今日颓败交织的气息,形状各异的宅子大都年久失修,近乎颓圮的模样。雨已经停了,竹篱和砖墙后探出的一丛丛湿润的绿色与枯黄,被秋雨浸透,仍在滴落着一串串水珠。
  
   一排连体洋房门口,挂着几块大小不一的公司招牌,和晾在铁丝上的几件棉毛衫牛仔裤之类共处于一个拱形门廊下。小钱的公司就设在底层,石语走进去时,只有一名年轻职员在电脑上奋力射击着一群太空飞船。
  
   见石语进来,年轻人抬起发红的眼睛,脸上立时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怎么只有你一个?小钱呢?”熟门熟路,石语也不讲客套。
  
   “他说一会儿就到。别人都出去揽活儿了。”小伙子一口北方腔。
  
   “你好像一夜没睡的样子?”
  
   “可不!老板让我等一封电邮,半夜两点才到,白天还不让歇着。真是,拿人当牲口使唤。”
  
   “哈,那牲口可就没活干了。”
  
   “不会吧,牲口们混得不错,都在当老板呢。”显然小钱在雇员眼中形象不佳。
  
   石语在靠窗的转椅上坐下,那是钱剥皮的座位。上回通电话时,他发现小钱说话吞吞吐吐的,便起了疑心,加上唐公馆扑朔迷离的局面,他越发怀疑所谓《时尚圣经》的约稿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但是,刚才电话里小钱的口气又变得得意起来,似乎成竹在胸。
  
   随着一阵马达的扑扑声,在窗外出现了小钱的身影。个子近一米八的他骑着一辆不知从哪儿觅来的超小型助动车,看上去就像骑着一条狗,又像是从哪一本卡通漫画里蹦出来的。去年石语曾劝他换辆汽车,何必把挣来的钱都带到棺材里去呢?况且看不出他老人家有任何在五十年内进棺材的迹象。再说骑着一条狗的钱经理对经纪公司的光辉形象大大不利,因此而损失的合同金额将远远大于一辆宝马的价格。最后一句话他像是有点听进去的意思,因为他两只眼珠子飞快地转动了三四圈。不过他显然最终没有采纳这条建议,证据是一年过后,他屁股底下仍是那条越来越老迈的“狗”。
  
   小钱好像永远打着领结,而且领结的颜色总是和西装不配。偶尔有哪天他一不小心将颜色搭配对头,石语他们就会担心这是地震前兆,有时甚至会抬头看看太阳是否在西边升起。因为有几次在餐馆被人当作侍应生,小钱也试过系领带,但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在衬衣领子下面挂了一只袜子,于是他就坚持他的领结扮相,并美其名曰“个性着装”。
  
   今天,小钱一身笔挺的宝蓝色西服,配着孟加拉条纹的衬衣,倒也算得衣冠楚楚,颇有“成功人士”的派头,而且令石语放心的是,他的领结照例是很可怕的花色——橙红夹绿色花纹。
  
   尽管小钱刚从助动车上下来,头发却是油光水滑一丝不乱。石语断定今天肯定已经有好几只苍蝇在他头上失足滑倒了。
  
   当小钱意气风发地向窗内的石语招手时,石语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约稿没有问题?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17 19:06:00 448#

  “这么说吧,《时尚圣经》的那份传真显然大有问题。”小钱拖了把椅子在石语对面坐下,开门见山。
  
   石语不动声色。小钱没看到自己需要的效果,显然有点失望。
  
   “签署传真的是一个名字叫皮埃尔的家伙。但是,据我了解,这个皮埃尔在传真发出前的十天已经死了。”
  
   果然。不过石语见怪不怪,死后十天发个传真算什么,竹叶死了十八年,还在上海滩游荡呢。
  
   “奇怪的是他的传真不用法文,而是用英文,虽说语法没什么问题,行文中规中矩,但是我闻出了里面的中国味儿。再说,干嘛要十天后再找我联系?我后来照传真上留的号码打过去,一直没人接。我小钱是什么人?跟我玩这个,没门!”小钱得意地看看石语,意思是你怎么没有发现传真里头的问题。
  
   石语好笑,本来是你被人家噱进,却让我吃药,现在倒变成了你明察秋毫。
  
   “不错,你门槛是精,那天开心得像拾着金元宝,天不亮就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告诉你,自从你把我发配到唐公馆,我天天在跟鬼魂打交道。这笔账我还要跟你算。别跟我吹你的鼻子,狗鼻子才灵呢。你不是有能耐吗?我问你,那个叫皮什么的死人为啥要开这个玩笑?内幕究竟是什么?不要告诉我又是什么在闹鬼,这两天我都听烦了。”
  
   小钱脸皮一红,嘟囔了几句,先是那天刚知道传真有诈时蹦出的警句:“ Everything happens for a reason”,接着又含含糊糊说竞争对手什么的,然后咳嗽一声,将话题转到对他有利的方面。原来夜里他终于等来了《时尚圣经》编辑拉法兰夫人的E-mail,对他的选题表示同意,正式提出约稿。
  
   把电邮的打印件递给石语时,小钱岂止是神采飞扬,简直就是趾高气扬:“……拉法兰夫人自然有她的要求,世界顶级时尚媒体嘛。因此,咱们的计划要改变一下。我的想法是——”
  
   石语截住他的话头:“你自己去跟《时尚圣经》玩吧,我不奉陪了。这几天我没把老命送在唐公馆,算是祖上有德,菩萨保佑。现在我就把你这个经纪人炒了,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瞒你说,我还想多活几年!”
  
   小钱生动的表情突然僵住,两眼发直,保持着说出最后一个字的口型,半晌才又说出话来:“别价,别价!这话是怎么说的?这您要半道上把我给闪喽,那我干脆一头碰死算了。都是我的不是,俩眼睛还不顶一个屁眼管用,让丫给蒙了。这是谁干的?真他妈缺德!您老人家消消气儿……石老师,石大哥,石大爷,我给您磕头了!咱哥俩什么事儿不好商量?要不,提成上我再让让?让二百行吗?三百,三百啦!您瞧兄弟我怎么样,够意思吧?”
  
   石语又好气又好笑,这就是典型的小钱风格。关键时刻装孙子倒挺及时,然而却像上海人说的,铜钱串在肋排骨上,捋下一个都心疼。《时尚圣经》的这笔业务,他的佣金都在五位数,却二百三百叫得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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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8:41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20 13:47:00 451#

  本来,石语的第一个念头,是借这个机会退出这场莫名其妙被卷入的恐怖游戏,逃离鬼影憧憧的唐公馆,理由冠冕堂皇,谁都不能说他什么。但是,如果就此撒手,他真会问心无愧吗?刚才唐若琴的那番话,让他记起当年箐头镇大青树下,竹叶交织着不解和失望的一瞥,犹如一记重锤敲击在他心头。他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小青年,箐头镇那一幕不该重演。
  
   何况,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是想全身而退,又岂可得乎?连《时尚圣经》的约稿传真也带着森森鬼气,可见一张罗网早就精心编就,等着他来钻,只是不知幕后的黑手来自阴间还是人间。
  
   有始有终,起码的诚信。他不能想像自己会突然告诉王老板,这批照片他不拍了。
  
   仅仅是十个小时前,他还和咪咪在慈心医院太平间一起面对着一具尸体;再往前半天,是王老板向他求助;还有,面无人色的老克勒凯文,小黑他们惊恐无助的表情……他感到自己是和这些人共处于一条断了缆的船上,唐公馆的险恶风波,随时可能将小船吞噬。他不可能独自套上救生圈逃离,然后心安理得地看着小船倾覆。
  
   因此,他只是想敲打一下小钱罢了。
  
   终于,小钱听到石语说让他把那“三百”自己留着买药吃,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我就说老哥你不会坑我,咱哥俩……”
  
   石语截断他的话头:“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听着,你给我办成两件事,那我们继续搭档,不然就拉倒。”
  
   小钱又紧张起来:“什么事?没的说,八件事都成,您要天上星星,我马上搬梯子上房!我小钱……”
  
   石语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小同昨夜用的电话号码:“首先,你找出这个电话号码是在哪儿打出来的,再把给你发传真的那个号码也挖出来——哪怕他真是在棺材里发的,这一屁股屎你自己来擦。用不着给我摆出这种表情——你找电话局也好,公安局也好,知道你有的是路子。不愿意办也行,一句话的事。”
  
   小钱苦着脸:“我答应还不成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哥俩谁跟谁呀!哎,老哥,听你的意思,那地儿真的不干净?”
  
   石语略略说了一点,当然大部分情况没提,却也听得小钱两眼发直。最后他警告小钱:“是人是鬼我还没弄清,你可别出去瞎说,要是《时尚圣经》撤回约稿,鸡飞蛋打你就哭去吧。”
  
   “您放心,我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老哥,留下吃饭?当然我买单!小张,你通知阿三今儿中午加一份六块的盒饭,六块的!”小钱又兴奋起来。
  
   这时,石语的手机响起。他听见父亲不安的声音:“你马上回来一趟,有点事情。”
  
   石语的心一下揪了起来:“什么事?要紧吗?我马上回去!”
  
   “不要急,不要急,我们都好,是月塘那边出了点事,你回来就晓得了。你妈买了只甲鱼,中饭你一定要在家里吃……”
  
   石语稍稍放下心来。小钱送他出门:“哥们儿,别走哇!要不,咱们上襄阳路口那家面馆,来碗炸酱面?……”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20 13:49:00 452#

  前两天出门了,没办法贴,抱歉!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21 15:57:00 455#

  石语嫌出租车开得太慢,后悔不该把自己的汽车仍旧留在影楼。他去月塘前把车留下,回来后嫌荣福里停车麻烦,就没有取回。可能,马上要动车了。
  
   车窗外,雨又开始下了,绵绵密密,天地一片湿漉漉的铅灰,令人心烦。
  
   石语从夜里两次心惊肉跳的经历开始,今天上午,又是接二连三,一次又一次的震惊,让他有应接不暇的感觉。
  
   唐若琴居然是唐德鸿的女儿,虽说是庶出,也算得上是37号唐公馆的继承人。
  
   领班小陈又是唐若琴的儿子。
  
   小刮刀死前念念不忘的“石头”浮出水面,竟是竹叶家传的宝石。
  
   第一次听说,竹叶最难忘的人是自己。
  
   《时尚圣经》的传真,来自一个死人。连外国亡魂都要来插一脚,好像唐公馆内外游荡的幽灵还不够多似的。
  
   现在,又是月塘不祥的消息。
  
  
   那天石语匆匆离开月塘,只来得及给当地的亲戚打了个电话。
  
   当日下午,秋雨甫歇,便有成片的雾气从河面,从石板路面上袅袅升起,河边的几栋老房,黛瓦白墙在疏淡朦胧的雾气中忽隐忽现,敝旧破败的模样却也被遮掩了些许。到得晚间,那雾没有一点散去的意思,反倒变得越发的浓稠,寥寥几盏路灯在雾中暗淡如萤,小镇除潮湿阴冷之外,一时又添了几分凄迷。
  
   石拱桥边一家小酒店,尚有五六个酒客流连不去,借着热酒捂捂手,暖暖胃,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那个姓石的上海人突然离去,也是今晚的话题之一。于是便有人向着河对面指指点点,说那边的楼窗里,便是姓石的居所。
  
   那里有一点淡淡的光晕,在雾气中流动,一时又和雾溶为一体,难以寻觅。
  
   众人有些疑惑,上海人已经走了,哪里来的灯光?有人说那光晕飘飘忽忽不像是电灯,也有人说可能是他的亲戚进去了。
  
   墙角那张桌边坐着个老者,听到议论,手中端着酒碗,走到门边张望。
  
   看见雾中游移不定的光晕,他的惊异远过于旁人,不小心一口黄酒入喉,连连咳呛——因为那处老宅的钥匙就在他身上。
  
   于是大家议论纷纷。有说是进了贼的,但以小镇民风,虽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却也没听说过近年有失窃的事。镇民守旧,因此也发不了财,这个小镇便面貌依旧,近年与周围富庶的乡镇相比,更显出些破落相,便是外贼也不屑光顾。再说上海人一走,那屋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偷的?
  
   老头放下酒碗,不声不响走过石桥,来到老宅楼下,发现门锁完好,没有动过的痕迹。他摸索着打开锁,里面漆黑一片,不过他在这道楼梯上上下过很多年,无所谓。他一步步爬上楼梯,尽量放轻脚步,但是陈旧的楼梯还是在脚下发出凄楚的呻吟。
  
   他在楼上的门前停住,听了听,门里面没有声音,于是就开了第二把锁。搭扣在门板上碰出了清脆的一声,门随之被推开。
  
   房间里既没有灯光,也不是漆黑一片。雾气在慢慢流动,填充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其中像是溶入了路灯的光,一同流散在屋里,淡淡的,弱弱的。
  
   老头定睛看去,隐约看得见雾气的流动,很诡异的样子,头皮便有些发紧的感觉。目光再左右搜索一番,依稀见有一个暗暗的身影隐在雾中,却又不甚分明。老头暗叹,活了几十年,真要见识一下不干净的东西?衬着淡淡发白的雾气,见那身影陡然变高,又似在蠕动,再看,却是吊在房梁上,轻轻晃动,旋转。老头心中一惊,痰涌上来,脑中立时一片空白。
  
   这时,河对面的酒客中,有个眼尖的突然抬手指向那边,喉结上下滚动,话却堵在喉咙中吐不出来。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立时便有人面如土色,也有人什么都不曾看见。
  
   夜雾已经很湿很冷了,酒店里的几个人却觉身上另有一股凉气流过,冷到毛发直竖。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22 16:22:00 459#

  第二天,雾虽散去,却有流言在镇上传开。小镇上,流言也如同雾气一般流动,无所不在,无孔不入,不知不觉就散到每一处角落。
  
   茶馆酒肆,小店柜台旁,河边洗衣洗菜的石阶上,镇民们压低声音,惶恐而又兴奋地交换着各自听来的消息。最流行的说法是,昨晚小酒馆的酒客们看到在一团神秘的光晕后面,有一个更神秘的影子。至于这影子是缓缓升起在屋顶下并消失,还是轻轻从楼窗飘落沉入河中而不见,却有不同的版本。总之最后的结论都归结到一个字上去。在说出那个字时,众人都先四下看看,然后面色凝重地将说话的音量放到最低。
  
   老人们就历数多年前在这处老宅周遭横死的人名,提及吊死人的场所往往都有些含糊,若是淹死在附近的,一塌刮子都算在楼窗下这处水面的范围里。
  
   那处老宅前的石阶上没有妇人去洗衣服了——万一那个东西就是潜伏在这里的水中呢?
  
  
   “那天夜里,你七叔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当夜便病倒了,他们家的说法是那天夜里冲撞了什么邪气……过了两天,烧不见退,送了医院,打打吊针有了起色。家里人一道去那间屋看了,自然不会有什么死人,不过情景有些不对。你三嬢嬢想想还是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们叫你回来商量一下,你是不是去一趟……”石语父亲在饭桌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面对着桌上的甲鱼,石语一点胃口都没有。想不到连月塘老宅都牵连到唐公馆的事件中去了。没错,一定和唐公馆的怪事有关,否则哪有这么巧的。既然七千里外的滇边,十八年前的亡灵,甚至连一个法国死人都卷了进去,那么自己蛰伏大半年的月塘,牵连进去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他都觉得有些麻木了,不知以后还会有什么怪事发生。
  
   谁都不做声,默默坐在饭桌前,也不动筷子。石语听到楼下又传来张家老爹的本地口音,照例中气十足,中间还夹杂着另一个人的声音,却是带本地口音的上海话。
  
   “隔壁六根回来了。你要是去月塘,是不是带他一道去,去去邪气……”母亲小心翼翼地说。
  
   她说的是张家老爹的儿子张六根,外号“张天师”,从前是道士,文革前就还俗了,他师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阿胡子。他就是下面跟张家老爹对话的人。
  
   “他不是三十几年前就还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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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8:51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他好像又穿起道袍来了。弄不懂他。”
  
   石语实在不想去月塘跑一趟,但是既然人家老长辈为了自己的事受了惊,于情于理,自己总要有个交待,至于把张六根也弄去,就未免太夸张了。
  
   石语将自己的丰田越野车停在马路边上,唐公馆在那里有个临时停车场,又是王老板通路子搞的。那两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小伙子的任务就是管理停车场,不过现在他们的制服外面套着雨衣,显得不伦不类。
  
   石语沿着那条穿过废墟的道路来到唐公馆。午餐高峰早已过去,大厅里还有一桌香港客人,正在和老克勒凯文用广东话攀谈,一旁是侍者阿新用娴熟的动作给他们分菜。
  
   他们说的话,石语十句里听不懂一句。凯文好像有点语言天赋,据说他的英语也蛮灵的。阿新显然是训练有素,外头一般餐馆里的服务生没办法跟他比。阿王这个老板也不是白当的,这样的餐厅要是被那些怪异事件搞垮,也确实可惜。
  
   石语没有从大厅里走,他知道王老板的忌讳。他从侧门进去,在楼梯旁见到了真真,忽然想起夜间的事,便把她叫住。
  
   “你跟我说,夜里你们到底搞啥花样经?”石语一脸严肃。
  
   “没搞啥呀,昨天夜里我们老早就睡了,后来……后来咪咪回来把我们吵醒了。”真真回避着石语的目光,又好像在忍住笑。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说,小陈到底看见什么了?本来这里就乱,你们还在搞鬼,弄得人心惶惶。要是王老板知道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23 14:48:00 463#

  “你千万不要告诉王老板!”真真慌了,“都是咪咪搞的,真的,和我一点不搭界。”
  
   石语手里现在拿着一个最普通的白色压塑面具,上面一对空洞没有生气的眼睛似乎在盯着他看。这是真真带着他在咪咪床头找到的。小陈深更半夜看见在黑暗中浮现出那么一副嘴脸,是要吓得魂飞魄散,何况一定有咪咪钥匙扣上那个绿色发光管在增强效果。
  
   当时三层楼上,众人大呼小叫乱作一团,几个女孩居然不慌不忙,还在一旁偷笑,这情景便很可疑。后来石语在浴室里发现了墙上有个小小的洞,再结合墙壁那边的光景一想便明白了几分。只有咪咪玩得出这种花样,太平间里闹一场还不过瘾,还给唐公馆来个火上浇油。
  
   实在是荒唐。他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骂咪咪还是小陈。或者该骂王老板?这家伙用钞票真是算得太精了,门面上的东西搞得美轮美奂,三楼浴室改装后却连墙壁最简单的修补都不愿搞。
  
   算是抓出了一个“鬼”。但是,这和搅得唐公馆上下人等惶惶不可终日的那些怪异事件并没有关系。咪咪没有本事让小刮刀的亡魂出现在阿林面前,也不会将唐大卫的面容显示在十九层的楼窗外,更不可能让死去十八年的竹叶在唐公馆内外游荡。
  
   石语走到楼下时,手机响了,是唐若琴打来的电话。
  
   “你在唐公馆吗?上午你告诉我这里还有几张唐家的照片,我想了想,还是过去看一下,有用的就拿走。你帮我找一找。我出去办点事,办完就顺便过去一趟。”
  
   石语觉得唐若琴行事有点随心所欲,刚吩咐她不要趟唐公馆的混水,她却非要过来。当然这也情有可原,看上午她激动的样子,那照片对她的意义太不一般了,再说,这些照片的合法拥有人也就是她了。不过,她可以让小陈去找啊。也许小陈并不知道那些照片的存在,更有可能是她不愿意暴露他们的母子关系,不愿意暴露他们唐家后人的身份。
  
   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企图?要是牵涉到唐氏家族的纠葛,那事情就复杂了。
  
   果然,唐若琴不放心地加了一句:“我和唐家的关系你可不要告诉人家啊。”
  
   这时,除了当班的少数员工,餐厅其他人都已散去。石语闪进杂物间,将那几张照片全部拿了出来,然后找到了小陈。小陈满脸倦容,走路有点拖拉,强打精神的样子,和平时判若两人。
  
   石语告诉他自己要在雪茄吧接待客人,让他等会儿安排一下。小陈看上去有点魂不守舍,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稍一沉吟,便点头答应了。
  
   小陈转身要走,石语把他叫住,拿出那个面具:“你昨天晚上看到的就是这个东西吧?”
  
   小陈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石语笑笑,小陈是聪明人,跟他不用多说。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本身就如戴着一副面具,让人看不透面具背后真实的脸,从第一次跟他打交道就有这样的感觉。自己不喜欢这样的人。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24 12:24:00 466#

  石语走到大厅后面,见那桌香港人已经起身,领班老陆和侍者阿新带着一脸很职业的笑容相送。客人有了几分酒意,一个黑瘦的小个子叫着:“Kelvin,Kelvin!”
  
   老陆马上走到后面门口:“凯文,客人叫你!”
  
   凯文不情愿地从石语身边走过,走进大厅,一脸矜持的样子。那黑瘦的港客拿出一张港币塞进凯文手里,大声说了几句广东话,然后摇摇晃晃地跟着同伴走出门去。
  
   老陆二人马上跟着往外送,凯文却皱着眉头原地不动。老陆送过客人,回来大惊小怪地说:“一百港币,香港人什么时候出手那么大方过!老克勒,你噱头好来,怎么把人家‘花’进的?”
  
   “大方?一桌开销三四千,在香港他这点小帐拿得出手?”凯文冷冷地说着,把钱往桌子上一扔,板着脸进去了。
  
   “怪了,面孔像只葱油饼,倒像是谁欠他多还他少。有吃不吃猪头三,你不要我要。”老陆感到意外,嘟囔着拿起钞票,回头瞪了一眼阿新:“看啥?四六开,好了吧?”
  
   石语有点同情老克勒。他还是对自己的身份不习惯,拿客人的小费觉得没面子,这可能就是他那类人与生俱来的傲气吧。从前凯文家和唐家大概都算是洋派家庭,起名字都带洋气。石语知道唐大卫的英文名字无疑是David,却一直吃不准“凯文”这个名字是来自Calvin还是Kelvin,这下像是搞清了。
  
  
   在天井里,石语见到了刚进门的咪咪,今天她没有骑车。
  
   石语盯了她一眼:“看你,两个黑眼圈,知道半夜不睡的滋味了?”
  
   “那多好,像熊猫,国宝。真是,偏偏礼拜一上午有课,睡不成懒觉。哎,你拿着我的面具做啥?谁给你的?”
  
   “你承认这个面具是你的?”
  
   咪咪做了个鬼脸:“是我的又怎么样?”
  
   “昨天夜里闹鬼的真是你?小陈差一点心脏病发作。不知你爹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准确的说法是今天凌晨。他是活该。想占本小姐的便宜?没那么容易,真真她们老早就警告过我了。你不要告诉我老爸好吗?不然他一定会赶我回学校住。好不容易拿到我妈的令箭,让我住在这里照顾老头子,你中间轧一脚,我就惨了。”
  
   “跟你说过,不要搅进来,太危险,你怎么就是不理解呢?昨天是你闹得唐公馆鸡飞狗跳的,前几天的事有你的份吗?”
  
   “看你一本正经,像我们班主任一样。别的事跟我不搭界,不要冤枉好人嘛。对了,你告诉我,前两天这里到底怎么了?谁都不肯跟我说。”咪咪抓住个机会不放。
  
   “无非是有人像你那样装神弄鬼罢了。这么下去,你老爸生意也不要做了,趁早关门拉倒。你呢,也不要读书了,找个地方打工去。”
  
   “读书有什么劲,我倒是想去打工,人家说我做模特合适。”
  
   “就凭你的身高?”
  
   “我一米六五呢。又不是做时装模特,要长得像电线杆那么高。给你当摄影模特怎么样?工资给我开高点。”咪咪抓过面具套在脸上,摆了个姿势。
  
   石语哭笑不得:“好了,不要拗造型了。你只要不出花头,就天下太平。老老实实读你的书,有机会我介绍你去拍广告。”
  
   “真的?一言为定,你可不能赖帐!昨天友松也说我不上镜头可惜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咪咪一下子高兴起来。
  
   “神秘人物友松?昨天你又见到他了?”
  
   “下午我们在雁荡路孵咖啡馆。你又说人家神秘,我看这人……这人还是蛮有意思的。”
  
   看着咪咪的眼神,石语明白了几分。本来就看不出跟屁虫魏永成有什么希望,这下,他应该是绝望了。
  
   “你没邀请他晚上去慈心医院太平间喝咖啡?”石语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
  
   “谁知道你真的是去太平间啊,我只是约魏永成跟着你看看,好玩。友松倒是说你套黑皮的话,应该和小刮刀有关……”
  
   石语发现,最容易不过的事就是套咪咪的话,对自己来说如此,对友松也一样。
  
   雁荡路,咖啡馆。听着咪咪的叙述,他能想象到当时的景象:午后的秋阳透过落地长窗,暖暖地照在身上,棕榈树叶斑驳的影子在半掩的窗帘上摇曳。舒适的沙发座前,小圆桌上咖啡飘着香气。窗外是那条法国情调的小街,原木树皮箍着的硕大花盆里,簇簇鲜花在阳光下开得灿烂悦目。
  
   法兰西式的温馨、浪漫和慵懒在空气中弥漫。
  
   这时,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面对着一个成熟、倜傥的男子,还有什么话藏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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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9:02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26 12:10:00 469#

  于是,咪咪谈起了小刮刀,谈起了黑皮,谈起了石语和他的摄影,甚至谈到了魏永成,还有其他一些话,是石语不感兴趣的。
  
   “他没跟你谈唐大卫?好像上次说他见过,是见过人呢还是见过鬼?”石语问。
  
   “说起唐家的时候提过一句吧。对了,我问他知道唐大卫的女朋友是谁吗?他说不知道,我就告诉他。我还比他多知道一些呢。”咪咪得意起来。
  
   “他跟你提起过一块石头吗?”
  
   “谈石头做啥?这里满地都铺着石头。”
  
   昨夜咪咪跟踪自己,是不是有友松的暗示或引导呢?石语本来就有点疑惑,咪咪不该有这么缜密的分析推断能力。这个友松在他心里显得更神秘了。
  
   “再一次提醒你,不要在这里轧一脚,没有你已经够乱了。这是为你们家老头子好,更是为你好。还有……还有友松这个人,你对他并不了解,适当保持一段安全距离,防人之心不可无。”石语认为有的话自己说并不合适,虽然这是咪咪,不会太计较,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你老爹让我管着你一点。”
  
   “真没劲,那么多人来管我,我都上大学了,现在弄得好像还在幼儿园一样。”咪咪一噘嘴,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友松又不是什么无业游民,人家正正经经的外企白领。我在同一天认识你们两个,你已经代表老头子来管我了,却要我和他保持距离,这不公平吧?”
  
   “没什么不公平的,这是为你好。好吧,什么时候你把友松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大家都是37号的房客,礼数不可缺。”
  
   咪咪笑了:“你算什么房客啊?跟我一样,又不交房钱。”
  
   王老板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崇明人。王老板说,这就是厨工阿林,刚出院。
  
   石语告诉王老板自己要离开几天。
  
   王老板惴惴不安:“你几时回来啊?昨天夜里好像又出事了,说是小陈做恶梦,谁知道是不是。唉,弄不好真要请人来……道士阿胡子大概老早就死了,请什么人好呢?”
  
   石语忽然想起了德兴坊张家老爹的儿子张六根——阿胡子的徒弟,但是没说什么。他也没告诉王老板夜间事件的真相。这本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牵涉到咪咪和小陈,谁知道王老板会怎么解读。
  
  
   石语回到三楼自己的房间里,从一个大纸袋里取出一沓照片,这是刚从影楼拿来的。
  
   这些照片是他十八年前在竹叶的葬礼上拍的,前两天从德兴坊的亭子间里翻出底片,然后交给影楼的暗房技师去处理。刚才去影楼取车时,也拿到了放大的照片,只是,他发现技师交照片时神色有些异样。
  
   这一点都不奇怪,他大概从来没有洗印过摄入一具焦黑尸体的照片。
  
   石语发现,技师翻印了几张底片,为了将暗部的细节重现,有的底片作了加厚处理, 然后再放大成照片。重点是最后一张的局部,灌木丛中的那个影子。看得出,技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用不同反差的放大纸,不同的曝光和显影时间分别试了一番。
  
   确实,比通过底片扫描在电脑上显示的图像细节要丰富不少,有一张照片上,蚱螂侧脸望向灌木丛的那个影像,细部和层次都出来了一些。原先的照片上这部分曝光过度,影像发白,现在却能看出他似乎是惊恐的表情。显然,在显影时用了局部加温之类的手段。蚱螂在害怕什么?
  
   比较几张照片,看得出灌木丛中那个影子很像是个人形,而不是光影形成的没有意义的形状。那个人形和一棵数叠印在一起,像是半透明的,却看不出这是两次曝光的效果,还是那真是个幽灵。有一张是专将那个类似人形的头部放出的八英寸片子,乍看只是已经显得很粗糙的粒子堆砌的深浅不一的阴影,但前后移动,转换角度之后,仿佛看得出一点五官的意思。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27 16:31:00 476#

  石语精神一振,将几张照片对照着反复看了几遍,终于,他觉得这个影子依稀像是某一个人,一个绝对不可能在出现在那一个时空里人。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就像有时看到天花板、墙壁上陈年的痕迹仿佛像一个什么东西的形状,这里头往往是加上了自己的想象……
  
   石语听到百叶窗那边有嗒嗒声,好像有人在敲窗。他刚要转过头去,忽然想到,这是在三层楼,脸上立时就有酥麻的感觉。在这么一个氛围中,天气和心情都是阴郁的,又面对着照片上的凄惨阴沉,他一时不敢回头。
  
   嗒嗒声还在响,没有规律。应该是风在吹打损坏的窗叶。自己是否有些草木皆兵的心态?
  
   照片上的内容让石语震惊,虽然他不敢肯定……
   
   现在的情绪多少有些沮丧,他必须振作起来。窗外,雨已经停了,他决定出去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
  
  
   荣福里的下午,没有行人,一片寂静,只有不知哪儿传来的滴水声。一地青石被雨水浸湿,反射着微弱的天光。两侧的石库门房子,如带着过去时光的忧郁和感伤,默默矗立着。
  
   石语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个值得一拍的画面,刚要回去拿照相机,却遗憾地看见一旁的门边冒出一缕烟雾,随之探出个白发苍苍的脑袋,破坏了画面的意境。
  
   那是老爷叔。他倚着门框,眯起眼看看天:“这雨还要下。怎么样,照相馆师傅,你这两天在37号有啥收获?”
  
   老爷叔一脸狡黠,似笑非笑,显然语带双关。
  
   石语装糊涂:“蛮好,拍了不少照片。”
  
   “是蛮好,阿王、凯文,还有那个小领班,连派出所老徐也来过了。”老爷叔还没有习惯“警署”的说法。
  
   石语发现老爷叔正是那类吃饱了饭撑得难受的人。他耸耸肩,笑了笑,并不作答。
  
   “我预先警告过你,你看,有道理吧?”老爷叔喷出一股烟雾,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会儿烟蒂上那截长长的烟灰,随之将目光转到石语身上,上下扫视一番,显然大有深意。
  
   石语心中有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塔山”,那是他准备在月塘派用场的。
  
   老爷叔一点不客气,接过烟点上,舒服地吸了一大口:“现在还是‘红塔山’顶吃香。再告诉你一点,这种天气最要当心,37号里那些东西,喜欢在下雨天出来。”
  
   石语觉得这纯属无稽之谈。这两天出事时,天气都好得很。
  
   “你不相信?曼卿死的事我跟你讲过吧,那天夜里也在下雨。还有,唐德鸿夫妻两个也是在一个雨天显灵……”
  
   “哦,我记得他们死那天的批斗会上,你手里的语录本敲在我头上,这记敲得蛮结棍的。”石语故意岔开话题,他不愿听那些事,这几天他已经受够了。
  
   “是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你晓得吗?你现在正站在66年唐德鸿显灵的地方。唐德鸿死了半个多月后,一天夜里下雷阵雨,对过韩家的老二在外头贴好大字报回来,走到这里,‘哗’一道闪电,看到唐德鸿正好阴森森地立在他面前,尖角帽,长斗篷,旁边一个当然是唐老太。小赤佬叫得像杀猪猡一样,当场吓昏。楼上阿龙爷听见声音,推窗也看到这两个鬼影子,当时也不知道看见的是啥。现在韩家老二有点戆,大概就是那一趟吓出来的毛病……”
  
   老爷叔在过滤嘴里抽出一丝纤维,放在烟头上吹着,然后看着石语,意味深长地说:“你当心,说不定,今朝还会出鬼……”
  
   石语想起唐德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晚上,从一脸血污中透出的阴鸷目光,立时感到心里不舒服。
  
   老爷叔完成了午睡后的消遣,还骗到一支“红塔山”,心满意足。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28 16:33:00 480#

  唐若琴到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多少年没来过了?好像最后一次来是在唐泽元去香港之前。实际上自从我外公把我抱走后,我总共也没来过几趟。这里已经完全变样了……”唐若琴感慨万分。
   
   石语和她在西厢房坐下后,小陈并没有出现,倒是老克勒凯文进来斟上茶水,照例一副冷冷的样子,并不正眼看这两人。唐若琴倒是惊异地瞄了他几眼,如今的餐厅里,这般嘴脸是很难见到了。
  石语有点失望,本来他找小陈安排雪茄吧,就是想在唐若琴母子见面时观察一下他们的反应,现在看来,显然小陈已经得到消息,有意回避了。
  
   一天里两次见面,两人都没什么好多谈的。看那几张照片的时候,唐若琴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她又像是对石语又像是自言自语说:
  
   “唐家的人,头发都天生有点鬈……”
  
   石语看了看照片,唐德鸿、唐泽元和唐大卫兄妹果然都是头发微微弯曲。唐若琴也一样,记得年青时的她也是如此。不过女生这样并不引人注目罢了,那时的上海女孩,用些粗铁丝粗铜线在火上烧烧,也能将头发烫出卷来。
  
   犹豫了一会儿,她说:“照片我全部拿走,虽然有几只面孔看看就触气。你陪我上下走走吧。”
  
   石语陪着她穿过大厅,走到后面,那里只有金嫂坐在后门旁拣菜。听到脚步声,金嫂抬起头来,一见唐若琴,立时面色大变,眼神里交织着惊恐和怨毒,仿佛在她的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她嘴唇翕动着,如野兽般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唐若琴先是惊异地停住脚步,但马上反应过来:“金嫂?”
  
   石语点点头。
  
   唐若琴和金嫂默默对视着。从她的眼神中,石语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隐隐感到在那双眼睛后面,隐藏着许多东西。是仇恨,还是感慨?石语明白自己不可能去解读。往事会不会被时间稀释?仇恨会不会被岁月化解?他不知道。
  
   最后金嫂移开了目光。石语走上楼梯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金嫂抬头望过来,眼神分外狞厉,张开的嘴中没剩下多少牙齿,却分明有两颗尖利的犬齿露了出来。石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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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9:12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在二搂走了个来回,然后来到三楼。阴雨天,这里越发阴暗,而隔着过道上分隔两端的杂物,过道另一端更是暗得如同深不可测的洞穴。唐若琴对着那边凝视良久,一言不发。
  
   一片寂静中,听得到背后的窗外,是无休无止单调的雨声。
  
   石语觉得,她的视线穿透了黑暗中的那扇房门,甚至穿越了四十多年的光阴。此时,她是在和她死去多年的母亲在交流吗?似乎有一阵阴寒慢慢在脚下盘桓不去,又好像隐在黑暗中的门背后,幽幽地有几声悲叹,夹杂着难以分辨的脚步声,轻而且慢。或许,只是透过窗户缝隙的秋风,在空荡荡的过道上回响?也可能是境由心生,陪伴着这么一个特殊人物,在这个被传说渲染得诡异万端的环境里,种种幻象会纷至沓来。
  
   这些天,历经种种怪异,石语学会了以不变应万变,只是摒弃杂念,牢牢守住心中一点清明。渐渐的,似乎鼻端飘过似有似无的一丝檀香,耳边听见的只剩下风雨声。
  
   他回头看唐若琴,暗淡朦胧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她眼中似是星芒闪过。是泪光,还是别的缘故?隐约能看到她嘴角边的肌肉在抽搐。不知为什么,石语感到她现在的神情应该很可怕。
  
   心魔。
  
   石语轻轻一叹:她不该来的。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1 13:45:00 482#

  不知过了多久,唐若琴才轻轻地说:“我们走吧。”
  
   慢慢沿着那道破败的楼梯往下走,灰黑色的木质踏步在脚下呻吟。石语摆脱不了这种感觉:身后有什么跟着,无形无质,亦步亦趋,不紧不慢。
  
   走到底层,石语不经意间一瞥,见暗中有目光睒闪,定睛看去,却是金嫂站在墙角,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唐若琴神思恍惚,浑然不觉。
  
   回到西厢房,石语发现唐若琴的眼圈有点发红,显然她刚才在三楼触景生情,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眼前的茶虽然是新换上的,但他还是轻轻地问:“给你换一杯茶吧?”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不早了。”
  
   确实不早了,领班老陆已经在探头探脑,可能马上就有客人要进这里。石语走到门边,轻声问他:“小陈呢?”
  
   “他下半天就开始轮休了,礼拜一客人少。”
  
   唐若琴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石语陪她走到大厅外。唐若琴站在台阶上撑雨伞时,一个男子从大门外进来。那人三十上下的样子,身穿藏青色的风衣,在透明的雨伞下转脸往这边看了一眼。
  
   唐若琴停住手,轻轻“咦”了一声。
  
   石语问:“你认识他?”
  
   唐若琴皱着眉想了一下,随之是一脸茫然,最后撑开伞淡淡一笑:“不认识。进了这里,人有点神经兮兮,总觉得看见了熟面孔。”
  
   看着那男子走向侧门,石语想,他就是友松吧。
  
   唐若琴走在四川北路上,手中的雨伞挡不住斜飞的雨点,渐渐裤脚就有点湿,拿伞的手也被冰冷的雨水打得有点发僵。但是她却似乎毫无知觉,刚才在唐公馆之行使她心中如同压上了一块石头,现在依然感到沉重。站在阴暗的三楼过道上,她的感受难以形容。她对母亲的记忆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断:昏黄的灯光中,一种温暖安全的感觉,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有个闪亮的东西,一缕熟悉的香气,等等。然而,刚才她认为自己确实在和母亲在交流。那一刻,没有时间和空间的障碍,她像是被黑暗中升腾的一种气息包围,这是母亲从那扇门后出来了,搂着自己的肩。她感到是实实在在地和母亲在一起,只是交流的内容却没有任何实质的感觉。警告,担心,厄运将临?不知这是冥冥中传递过来的信息,还是自己心中油然而起的念头。
  
   恐惧,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是在三楼那处阴暗的过道上得到的信息吗?好像不是。那么,自己在唐公馆究竟看见了什么?一定是的,看见了某个人或某个……
  
   莫名的惊恐化作一只有形的手,冰凉的,越来越紧,抓住了她的心脏。她知道,它们来了。
  
   天色已经很暗,路边商家的灯箱和霓虹灯亮了,亮得诡异而且阴险。风卷着雨点随意挥洒。黑色的风,黑色的雨。
  
   黑色的风雨凝聚出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诡异的灯光衬托下慢慢走来。一件深色的风衣,深色的帽檐下是立起的领子。
  
   她已经惊骇得透不过气来,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她不顾一切地跑着,任凭雨水淋在身上脸上,手中的伞早已不知去向。雨点飘进她的眼睛和张开的嘴中,冰凉。
  
   那影子仍在身后,不即不离。
  
   她绝望地四处张望,只有几处发黑的灯火,不怀好意地眨着眼。路上的行人不多,却都不像是真实的人,都在慢慢向她围过来。
  
   一个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去路,她的心狂跳着,知道就是裹着风衣的那个。她转身跑向另一个方向,脚下的积水飞溅着。
  
   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那个穿风衣的身影还在自己身后。帽檐底下,领子里面是张什么样的脸?也许根本没有什么脸,没有五官……恐惧充斥了她的心胸,翻腾,膨胀,心肺似乎即将爆炸。
  
   拼命地奔跑,周围的灯火、雨水、车流和人流汇成一片混沌模糊的光影,所有的色彩诡异地在一起融合、流散。
  
   唐公馆的阴影在前方缓缓压过来。但她记得自己离开那里后已经坐了几站公共汽车……她要躲开它,这座不祥的老宅。
  
   路对面有一处灯光,在黑暗中流出一抹温暖。灯光里有一只纤巧的手,手指上是钻石赏心悦目的光芒。
  
   那是母亲在向她招手,过去就是安全,就是温暖。
  
   颀长的黑色人影在左侧缓缓逼近。她转过脸,右边还是他。
  
   她冲向母亲那只闪亮的手,满怀着希望。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2 18:32:00 485#

  一阵尖利的刹车声。
  
   路人看见一个疯狂冲向马路中央的女人,随着车轮卷起的水花被抛向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只感到周围的灯光突然下沉,又向上升去,慢慢旋转着,那只闪亮的手优雅地划了个圈,然后自己的心沉静下来,说不出的愉悦。她觉得身子浮在空中,伴着点点繁星里缓缓飘落,最后轻轻落在羽毛垫上,舒适,柔软。
  
   她最后想到的是,今天好像有人提到过一个名字——竹叶。
  
  
   这时候的石语,正坐在德兴坊家中的餐桌边,看父亲面前放着一杯自己刚买来的花雕,一边嘴里嘟囔“笃螺蛳过老酒,强盗来了不肯走”,一边向碗里的螺蛳伸筷子,他的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愉悦。母亲仍在厨房忙碌,还有一只蛤蜊蛋汤没出锅。金阿姨的声音飘上来几个字,大概她正从楼梯口走过。
  
   等一会儿他要出去取点钱,再买几样送亲戚的礼物,然后将车开回公寓,给拉法兰夫人打个电话,明天就驾车去月塘。
  
   所以,酒一点都不能沾。这两天太累,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睡一觉。要不是这里不好停车,他也不愿回公寓,就留下睡在亭子间了。
  
  
   救护车鸣着笛远去,雨水很快就将路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围观的人早已走开,没有人见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离去。也许,他本来就没有存在过。
  
   石语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秋雨一直没停,下得没完没了。风挡外的雨刷不停动作着,刷出两个扇形的空档。石语透过两个扇形看出去,外面除了雨还是雨。
  
   记得很久以前出入月塘要坐船,那种不大的,带着棚子的航船。后来不用坐航船了,是汽车和火车衔接。石语还是嫌转车麻烦,这次就自己开车上路。本来买车是想去外地摄影时用的,这部号称“陆地巡洋舰”的越野车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倒挺合适。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有走南闯北的兴趣,这部车在上海用有点傻,似乎只是一个高油耗的累赘,还有人以为他装酷。于是,他经常把车扔在影楼。有时客户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道具,开到远郊的野地里,弄个娇滴滴的女孩在边上对镜头搔首弄姿,或者哪个一身排骨的傻小子靠着它煞有介事装硬汉。不过,这次去月塘,这车子倒派上用场了。
  
   早上出发,中午在新桥停车吃饭,从这里去月塘,就离开高速公路了。石语想起金嫂曾把自己认作“新桥的三和尚”,再听她的口音,看来她的家乡就在附近。记得她老公金来富老家是在邻县,离月塘也不远。现在雨小了许多,车窗外的景色已看得很清楚。不时有溅满泥点的车辆迎面开来,想必自己的车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这地方他不熟,而且开车的人好像都不怎么讲规矩。
  
   果然,后面传来急促的喇叭声,反光镜里出现一辆要超车的破旧大客车。石语往路边靠了靠,大客车就立即和他并行了。忽然他发现客车的窗边有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再看一眼,像是他刚认识的福生——金嫂的儿子。
  
   大客车玩杂技似的避开迎面开来的一部农用车,将石语的风挡玻璃上溅了一片泥点,扬长而去。
  
   石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也是他不愿坐长途客车的原因之一。
  
   真有些巧,福生来这里干什么?两人刚礼节性地约了要谈谈,不料却几乎同时突然离开上海,而且都来到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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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9:25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语刚离开几天的月塘,风光依旧。阴雨把整个小镇泡得湿漉漉的,一把能绞出水来的样子。人们袖着手,缩头缩脑地在路边的房子里闲坐。这种潮湿的阴冷,石语很熟悉,能让人坐立不安,什么事都不想做。
  
   现在,看到这个刚离开不久的上海人又出现在小街上,人们都意味深长地交换起眼神,等他走过,交换眼神变成了小声议论。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4 14:33:00 491#

  石语身边是他的堂弟阿秉,说起来比他小一岁,看上去却比他大七八岁都不止。许多上海人因此很难让人猜出岁数。
  
   他们两人自然是去石语居住的老宅。原来石语先造访了七叔家,发现老头刚出院,躺在床上休息。看看他的诊断书,上面写着“吸入性肺炎”,令石语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天晚上老头子究竟见到了什么,说了半天石语还是没有听明白,只是知道应该是很吓人的,因为恐惧好像已经刻进了那张老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另外,他在堂屋里看见新添的一尊关公塑像前香烟缭绕。家里人坚持要阿秉陪他去老宅,于是阿秉严肃而恭敬地又在关公面前上了三炷香,令石语也不禁一脸肃然。
  
   现在,他们在河对岸小酒馆众酒客的注视下走过石桥,进了老宅的街门,又听着熟悉的咯吱声走上了楼梯。石语注意到,阿秉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缩在自己身后,即使二层的房门口可站好几个人,他还是将一只脚留在楼梯上。开锁前,石语深深吸了一口气,流入肺腑的是熟悉的阴湿味,混合着陈年老宅的气息。
  
   打开门,石语的第一个念头是:怪不得三嬢嬢电话里说屋里的情景不对。他一眼就看到,一只方凳古怪地四脚朝天放在床上,再看桌上有根麻绳,一个绳圈垂在桌边。有些诡异的味道,特别是那个绳圈让人联想起什么凄惨可怖的情景。
  
   这时,站在门边上的阿秉惴惴地说,他们当时一看就觉得不对,也没敢进来,就把门锁上了。很多年以前,这里有个女人上吊自杀,但是没人记得清是在哪一间房子。这里的老宅原是很大的,后来经过多次分家析产,房子隔断、改建,就变成现在这个格局。可能,那个女人就是在这里……
  
   石语觉得这真是无稽之谈,难道那个多年前的吊死鬼又跑来再吊一回?再说绳圈那么小,谁的脑袋能伸进去?
  
   头进不去,收紧后勒住头颈正好是那么大。可能是那东西寻替身?阿秉不敢肯定。也许因为什么原因,那个替身没有死成……阿秉自己也觉得难圆其说,于是就闭上了嘴。
  
   石语想起了唐公馆三层楼上的那个神秘房间,也是一条绳子,一个女人的生命在那里结束。四十多年后,她的故事却还没有结束。故事里的配角还在那里日复一日地寻觅,一点惨淡的烛光,一头散乱的白发……
  
   金嫂。石语心中忽然一动,想起她的儿子福生,刚才在路上见到他。还有,金嫂把自己认做“阿秉”或者“阿炳”。叫这名字的,方圆几十里大约随便能找出几十个,而眼前就有一个阿秉。
  
   石语问阿秉是否知道金嫂这个人?这个女人的老公是邻县的,叫金来富,有个儿子叫福生。本来因为几十年前这一带去上海做娘姨的女人太多,石语又不知金嫂的姓名,他对阿秉的答复并不抱什么希望。谁知阿秉居然很快对上号,说那女人肯定是娘家在陈家堰的福生娘,她在那里有一幢房子,从前年年带福生回去住。陈家堰离月塘不过五里路,也是阿秉娘的娘家,阿秉也三天两头跟娘过去,认识他们母子。只是福生娘有七八年没回乡下了,福生倒还是一两年回来一趟,最近也回来过,刚走没几天。前日听说陈家堰那边也出了怪事,不知是谁家。
  
   怪不得,糊里糊涂的金嫂会把自己认作阿秉,作为堂兄弟,两人的面貌都带着些家族共同的特点。石语佩服金嫂动物般的本能。昨天,她对唐若琴不加掩饰的敌意也应该是出于本能。
  
   听说福生又出现了,阿秉连称想不到。不过陈家堰也出事了,福生回来会不会与此有关?
石语继续观察自己的房间。桌子上、地板上湿漉漉的。他原先放在桌上的几只杯子都被挪到了一张靠背椅上。他打开墙边的柜子门,里面是几件他没有带走的衣服和一些杂物,显然已经被翻动过了。再看其他家具,都有被翻动挪位的痕迹,而且,显然又进行了整理掩饰。
  合理的判断,是屋里进贼了,不是什么别的古怪东西。但是这个贼很怪,是不是偷走了东西姑且不说,翻动过的物件还给整理一下,这也太有教养了。他在一个木箱前停住。他记得箱盖开起来有些吃力,而里面什么都没有,于是便没有去打开。但箱子边上扔着一样东西,显然不是这间房里原有的,他捡起放在口袋里,没有让阿秉看见。
  
   翻过床上的凳子,石语发现上面有几个脚印。指给阿秉看时,阿秉脸有些发白,他认为这正好说明有人上吊,凳子放在八仙桌上,踢翻后落在床上。后来绳子可能断了,所以……
  
   石语站在那滩水渍上,指着上方的瓦片。那里明显地有些散乱,还能见些天光。
  
   “这就是贼进来的地方。他揭开瓦片进来,这种老房子的层高超过三米,他就攀绳上下。出去时踏着桌上的凳子更加方便,他本来想把凳子踢掉尽量少留痕迹,谁知踢到了床上。他在房梁上解掉了绳子,不料失手将绳子掉了下来。出去后瓦片没法完全复原,因此就漏雨了,桌上地上都是水。”
  
   阿秉佩服地看着堂兄,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人,那就不用害怕了。他有点心疼这两天请关老爷和供香火的花费,老头子的医药费更是用得没有名堂。
  
   “等天好了我把屋顶修一修。你快看看有什么要紧东西被偷走了。”
  
   石语知道,这里没有什么怕丢的,也确实没有少什么东西。正因为如此,他更感觉不安,来人究竟是要找什么呢?这个人行事大胆果断,身手矫健,但是没有经验,是个生手,出的差错太多。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袖珍照相机。本来这只是件玩物,收藏品,但自从进了唐公馆,他就时时将它带在身边。这次拍的是凳子上的脚印。看得出,这是名牌旅游鞋留下的,当地很少会有人穿。他又找出一张纸,比了一下,照鞋印的大小做了记号。
  
   见阿秉还在四下察看,石语掏出刚才捡起的那件东西。
  
   这是个陈旧的刀鞘,牛皮制成,与众不同的地方是镶了一块紫红色的宝石,还有,隐约看得出上面压着“腾冲皮件社”几个字。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夹杂着隐隐的恐惧感。难道,夜闯月塘老宅的人也跟云南有关?这两天好像有谁提起过腾冲?对了,昨天唐若琴说,杨在明家来自腾冲。还有,腾冲是从缅甸进口翡翠原料的主要口岸。
  
   现在,老宅出的事已经不是有贼光顾那么简单了。石语觉得七叔的恐惧和众亲友的不安确有道理,月塘老宅和十八年前的芒果寨,现在的唐公馆被一条无形的线索连接在一起,背后的鬼影似乎正在慢慢现形。
  
   不过这个刀鞘——石语怎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大脑的这一部分的记忆像是被牢牢封闭了。
  
   现在,石语觉得身后不但站着几个鬼影,还闪动着一柄利刃的锋芒,紧贴着自己的后颈……
  
   生怕月塘也闹得人心惶惶,石语决定将捡到刀鞘一事瞒着阿秉,他实在没有精力跟七叔叔三嬢嬢们去解释分析了。
  
  
   福生在陈家堰自家的屋前见到石语时,惊奇得下巴险些脱落。他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里,显然带着几分戒备,直到阿秉从石语身后探出头来说了几句话,才放松下来。
  
   跟石语预料的一样,他的房子也进了贼,而且据说是丢了东西。至于被偷走的是什么,福生吞吞吐吐不肯细说,石语也不好追问。
  
   福生的房子是三间普普通通的平房,和左邻右舍的房相比,显得十分破旧。照福生的说法,和石语宅子里的情景一样,窃贼也是在翻动东西后又整理过,只是没有留下明显的脚印之类。邻居发现门锁被撬是在昨天,但谁都不知道是哪天失盗的。
  
   听得阿秉说石语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赶来月塘时,福生眉间似闪过一丝疑云,但稍纵即逝。三人分析了半天这两起盗案,却不得要领。阿秉说可能窃贼是针对上海人下手的,石语却从心里觉得没那么简单。福生心神不定,随口敷衍了几句。对阿秉提出去报案的建议,两人都拒绝了。
  
   石语明显地感到,福生拒绝报案的原因和自己不一样。
  
   告别福生后,他藏在手心里的米诺克斯袖珍照相机响了几声。
  
  
  
              第十一章 神秘之门
  
   石语在第二天早上开车离开月塘。福生谢绝了石语让他搭车回去的提议,说是他还要住一天。
  
   虽说有雨丝不断飘进来,石语仍不愿把车窗完全关上,他觉得新鲜湿润的空气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危机逼近了,月塘之行证明了自己已经陷入一个阴谋之中。这些天发生的事,犹如一块块零散的碎片,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这中间缺少许多环节,找不到一个可以解释的合乎逻辑的线索把它们串接起来。
  
   今天早上钱剥皮打来了电话,他已查明小同用的那个电话是在荣福里隔壁的139弄23号,但是死人皮埃尔发传真的号码却没有希望查到。石语知道139弄一半已经夷为平地,还剩几栋空房待拆,那里根本无人居住。不知为什么电话局还没将这个号码撤消。现在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小同就在唐公馆附近活动,甚至就是唐公馆里的某个人。
  
   石语有个不祥的预感,还会出事。他要尽快赶回上海。车一上高速公路,他就狠狠踩下了油门。这是为了躲避在月塘出现的那把刀子?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本能告诉他,不管是人是鬼,他们表演的主要舞台在唐公馆。现在,他觉得车子很沉重,自己正将月塘的疑云和危险载回上海。
  
   他心头充斥着无助和无奈,真希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而现在,他看不到有谁能援手,眼中只见天边积聚着铅灰色的雨云,雨点在风挡上飞溅。
  
   江南多雨,月塘也多雨。石语记不清有多少回在雨中进入或离开月塘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些天里还能保持头脑清醒,包括那一晚在唐公馆外化险为夷,应该是得益于几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同样是在离开月塘时的一次际遇。
  
   童年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他只有一些零星的记忆片断:毫无来由的哭闹,烦躁,昏黄的灯光在晃动,父母焦虑的神情,无名的恐惧感,等等。
  
   记得有一年,应该是初夏时分,因为慢慢驶离月塘的夜航船上,杨梅的酸味从一个个竹篓里飘出。烦闷、湿热,是小石语当时的感觉,然后是无休止的哭闹,父亲的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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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50:5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眼前出现一张老者的脸,长长的胡须有些斑白,嘴里轻轻说着什么,一只手缓缓放在他头上。很快,小石语停止哭闹,听着雨点打在船篷上的簌簌声,平静下来。雨声中又有一缕笛声飘来,断断续续,却分外悦耳。有谁掀开了船舱口的油布帘子,清新的空气带着几星雨点悄然流入,看得到前方一座石桥的影子,桥下亮着几点渔火。待船行过石桥时,笛声已变得清晰、悠扬,桅灯光中,依稀见桥洞青黑的石块在舷旁掠过。不经意间,笛声渐行渐远,终于杳然不可闻。他在心旷神怡中入睡,醒来已是晓风拂脸,淡淡的残月低悬,晨曦中,航船慢慢荡过柳丝低垂的河面。
  
   也许这只是一个梦。他曾问过父亲,是否有过这么一个雨夜,父亲的表情是一片茫然;又在那个翠竹摇曳的小院里问过被自己称作“九公公”的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6 17:19:00 503#

  也许这只是一个梦。他曾问过父亲,是否有过这么一个雨夜,父亲的表情是一片茫然;又在那个翠竹摇曳的小院里问过被自己称作“九公公”的老者,老者笑而不答。
  
  ********************************************************
  (这是第一次在天涯和新浪同步贴出。好像这儿限制字数,就差几个字没显示,补一下。
  有网友怕我留坑。其实我一开始就声明过,能不能写完,我不知道。)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8 19:44:00 512#

  
  谢谢活在游戏里、紫露珠、鱼相逢 、紫藤双鱼、 倾杯乐、mushoku, 还有其他朋友的支持!再打一次招呼,现在存货很少了,写得又慢,如我前天声明的,只能和新浪同步贴出,一周一到两回。现在卡在某人的日记上,要是这个憋不出来,前面的内容也不敢发,请诸位包涵。耽误大家宝贵时间,再次表示歉意。
  
  大袖遮天:久仰久仰!大驾光临“公馆”,蓬荜生辉。
  
  苏京:谢谢飘红!给斑竹添乱了,不好意思。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9 9:43:00 515#

  总之,他记得以后开始去南市的那个小院。九公常常只是让他自己玩,那里有蚂蚁、蟋蟀,还有九公养的鸟儿。他也觉得新鲜,玩累了就睡,有时朦胧中觉得淡淡的檀香味中,九公摸着自己的头在说什么。
  
   不知不觉中他慢慢长大,九公就教他如何运气,如何控制意识,调节身心,只要他注意力一散,便马上打住,任他去玩去睡。
  
   从云南回上海上大学后,九公教他的就多了,两人交谈的内容也多了。这时他才发现九公的学识之渊博令人叹为观止。
  
   有时他又感到焦虑不安,自己还有多少东西要学呢?九公便说,随意,随缘,不必强求。于是他心中立觉平和。
  
   听父亲说,自己从小脾气就怪,令他们担忧。医生说这小孩有心理缺陷,天生的。自从结识九公后,他才慢慢正常起来。一提起,父母便对九公感激万分。
  
   石语后来才意识到这点。前端时间一头扎入月塘,应该算是旧病复发,自己在红尘中迷失太久了。不过九公也说过,自己终究还是红尘中人,不要勉强去做什么。
  
   大学毕业后,九公那里渐渐去得少了。终于有一天,他见到几台推土机正将九公居住的街区夷为平地,从此便失去了九公的音讯。
  
   几天前,自己的转危为安是得益于九公,再往前一些年,自己在外面招摇敛财,更是受惠于九公不浅——自然,老人肯定不赞成自己这么做。
  
   现在,自己在唐公馆陷入困境,遭遇越来越离奇,便本能地想起九公,若有他在,一定能解开这个谜团。这有点像幼年时候摔倒在地时,会急切地抬起头来,寻觅那一双有力的手。
  
   自己曾问过九公,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
  
   九公说,我没见过。于是两人谈起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人若还在人世,应该有一百多岁了。石语明白,航船上的雨夜已经留在梦中,今天在离开月塘的潇潇秋雨中,只有靠自己把握方向盘前行。
  
  
   回到上海,石语自是有一阵忙乱。他先到德兴坊父母处汇报,只说是有贼进去了,却没有东西被偷,让老人安下心来,再将汽车开回公寓,处理了电脑上积存几天的电邮,给影楼打了个电话,最后强打精神将袖珍相机里的胶卷取出冲了,又装上一卷新的。忙过以后,他躺下睡了一觉,醒来时屋里已经是一片漆黑。
  
   他想出去找个小饭店随便吃份盒饭。穿衣服时,有一样东西掉在床上,他低头一看,就是那个在月塘老宅捡到的腾冲刀鞘。
  
   还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它。腾冲,这个地方唐若琴应该比较了解,找她问问,说不定会受到点启发。
  
   他找出唐若琴的呼机号,呼了两次,却久久未接到回电。他又拨通了唐若琴弄堂口的传呼电话。这是个好东西,他想,通过传呼电话能把上海市区一千多万人中的任何一个找出来,只要你知道他的地址。只是如今这东西已经从高峰开始走向没落了。
  
   接电话的老阿姨一听石语报出的地址和姓名,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还不知道?唐若琴前天晚上被汽车撞伤,送医院抢救了!”
  
   轰然一声,石语脑袋如遭重击。
  
   居然真轮到她了!不祥的唐公馆,不祥的竹叶照片,是被人下过毒咒?难道每一个沾边的人都逃不脱厄运?
  
   “她的伤要紧吗?是……在哪一个医院?”
  
   “要抢救,总归是不会轻的。她在慈心医院。老陈和他们儿子都过去了。”
  
   前天晚上,应该是她离开唐公馆之后出的事。她真不该去唐公馆。那天下午老爷叔说过什么?他说的是,说不定今朝还会出鬼。
  
   让他说中了。
  
   石语觉得周身发软,手脚麻木。他下意识地拿起刀鞘,放进外衣口袋,然后走到外面,叫了部出租车。以他眼下的精神状态,没法自己开车。
  
  
   “竹叶……”观察室里,唐若琴喃喃地吐出两个字,但是谁都没听见。昏迷中的两天两夜,对她来说只是一瞬间。她在摔向地面时忽然想起了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现在,好像只是思绪停顿了一下后,接着往下想。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雾。一片白,幼年时候的一个记忆碎片。后来她知道那是母亲大殓那天的情景。白色里面浮现了一对熟悉的眼睛,应该是闭上的,怎么睁开了?不是母亲,是谁……
  
   “竹叶……”她又喃喃吐出了两个字。面前的眼睛是竹叶的,被白色包围着,盯着自己。眼睛真漂亮。她酸酸地想,那是石语给她拍的……对了,就是石语提起了这个名字。
  
   竹叶的脸在晃动。为什么她只有半张脸?另外半张已经被烧掉了……还是白色的雾,竹叶的脸和眼睛都隐没在白雾中,不见了。
  
   医生和护士都没注意到她有什么异常,只有小陈看到她的眼睫毛似乎轻轻抖动了一下。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12 14:04:00 531#

  石语见到小陈时,他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疲惫,憔悴,两眼失神。石语一见他就问:“你娘现在怎么样了?”
  
   小陈茫然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有几处骨折,加上脑震荡……下午刚从观察室转到病房。”
  
   石语轻轻握住他的手。现在,他完全不像那个干练的领班小陈,而是一个六神无主的大男孩。慢慢的,小陈断断续续对石语说了唐若琴出事的经过,这都是处理事故的交警告诉他们的。
  
   当时,街上的行人只见唐若琴惊惶失措地奔跑着,似乎在竭力摆脱什么人的追击。路旁一个卖晚报的老头说,没看见有人追她,不过,她好像差点撞到一个穿黑衣裳的人,突然面色大变,再调头跑的。另一个行人的说法却不一样,说她是在急奔中突然改变方向,向马路当中冲去,这时不远处只有一个一身白的女子,面孔还蛮标致……
  
   肇事的车是辆出租车。司机说,她是突然冲向马路当中的,表情恐怖,眼睛瞪着前方,好像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她。当时根本来不及避让,司机急刹车,天雨路滑,还是撞了上去。偏偏又是在人行横道上,算他倒霉……
  
   石语想起,不过早两天,也是在离开唐公馆以后,颐小姐跳下了过街天桥。咪咪说,像有人在追她似的。他不相信这是巧合。难道,唐公馆真是如此的不祥?究竟有什么神秘可怕的力量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逼上绝路?那道深不可测的门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安慰了小陈一番之后,他盯着小陈的眼睛:“我知道你们家跟唐公馆的关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个地方做呢?现在看起来,最近那些事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想想,你那天接待过的颐小姐和你娘的遭遇是不是很相像?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但是,这个地方太凶险,如果——”
  
   小陈的眼神中再次掠过一丝惊讶,随之目光变得冷冷的,嘴唇紧抿,嘴角出现两道深深的纹路。
  
   这个年轻人露出了一些面具后面的真容。
  
   石语不再说下去,站起身来,迎着走过来的老陈伸出了手。
  
   老陈也是跟石语他们一批去滇西插队的知青。他是最早上调到县城工作的,后来在那里和唐若琴结了婚。石语跟他并不熟,只是在前几年的老知青聚会中见过。
  
   小陈见机也站起身来:“我出去吃点东西。石先生,爸爸,你们谈吧。”
  
  
   病床上的唐若琴仍没有醒过来,有时嘴唇翕动几下,似是在发出呓语。石语站在边上思忖,是不是自己前天的造访给她带来了灾祸?本来她的生活应该很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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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5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语离开病房时,已经将近十点。他走进电梯时,仍是心事重重,想着裹在绷带中的唐若琴的样子,不能释怀。
  
   隔着一层毛玻璃,头上的荧光灯散射出冷冷的光,不时闪动着,终于,一边的两盏灯熄灭了,电梯里一下暗了许多。
  
   电梯门无声地打开,数字显示是在六层。门外的走廊幽暗,寂静,并没有乘客。石语感到似有一阵冷风无声无息流了进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毛发直竖。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又无声地关上。似乎厢内的温度低了不少。石语在凄冷暗淡的灯光里抬起头,盯着上方显示的楼层数字,毫无来由的,恐惧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电梯里真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吗?
  
   在四层,电梯又停了一次,然后继续下行。石语失神的目光一动不动——是不敢,或者不愿向门外看?
  
   似乎有人进来,站在无灯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寒气好像更甚。
  
   底层到了。石语走出电梯时,本能地感到身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他转过头,见阴影里站着的似乎是一个护士,一身素白,似曾相识的样子。他心里一动,定睛仔细看过去,就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他认出了那双眼睛。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12 21:20:00 536#

  感谢看贴的朋友。
  
  有时加班晚了,从二十多层楼坐电梯下去,电梯往往会莫名其妙停住,门悄悄打开,外面一片黑暗,却不见人影。这时会想起一些电梯鬼故事,于是毛发直竖。不过写了半天,还是没把那种感受表达出来。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13 23:05:00 545#

  古镇谍影对小陈母子的企图判断基本正确,显然是财产一类的事。
  
  咪咪说的“不付房钱”,是指石语,友松是付房钱的,这也是金嫂母子的外快。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15 6:02:00 547#

  竹叶的眼睛。
  
   幽怨的眼神,越过十八年的岁月,正从另一个世界望过来。
  
   石语大脑一片空白。自从进入唐公馆的第一天,他就有强烈的预感,迟早有一天,他将和重返人间的竹叶正面相对,但是,想不到会是在这么一个时间,这么一个地点。
  
   等他回过神来,楼层指示器已经显示电梯停在地下二层。
  
   他按了电梯门边的下行按键。不知过了多久,电梯才在他怦怦的心跳中返回底层。缓缓开启的门中,空空如也。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跨进去,看着电梯门再次关上。
  
   石语木然环顾四周,淡淡的灯光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长长的,走廊里一片死寂,几处阴影,暧昧,可疑。他迟疑地挪动了一步,双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
  
   忘了是如何走到楼外的雨中,石语一身冷汗被风一吹,顿觉冷到彻骨,这时才稍稍清醒。他坐进出租车时,司机看他的眼神充满疑问。他随口报了地址,便仰靠在后座上,徒劳地想理顺纷乱的思绪。没有多久,车便停下了。他神情恍惚地走下车,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荣福里弄口。怎么会让司机开到这里来的?他本来没打算今天来唐公馆。
  
   王老板惊异地看着石语摇摇晃晃走进大厅,赶忙抓住他的胳膊,拉他到西厢房坐下:“你回来啦?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石语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很可怕。
  
   王老板又招呼阿新:“快点叫厨房弄碗姜汤!”
  
   “小陈的娘出事了,你知道吗?听说那天你在这里见过她?这个地方真不得了了……”
  
   石语头痛欲裂,懒得多说话:“我见到她了……”
  
   “谁?小陈娘?噢,我知道了,你是说照片上的那个!”王老板的反应极快,顿时目瞪口呆。
  
   石语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脸上却滚烫,耳边听得王老板在说些什么,但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好像王老板身影一闪,不见了,一会儿又在眼前晃动。然后是凯文的脸,冷漠中带着几分关心。领班老陆端着姜汤,他的领带花纹在热气里变得模糊。王老板手上出现了两粒药片。
  
   石语在阿新的搀扶下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便拉开被子倒头睡去,只来得及脱掉了上衣。
  
   ……石语又回到了驶离月塘的航船上。热得难受。船蓬变得很高,有人攀着绳子下来,手里挥舞着短刀。他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船在晃动,有风浪,越晃越厉害。九公俯下身来,烛光照着一张沟壑纵横的脸。
  
   “石先生,醒醒!”
  
   石语艰难地睁开眼。不是九公,那是金嫂在推自己。烛光在她脸边摇曳,照得她的脸忽明忽暗,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一身月白的中式衫裤。
  
   石语惊异地支起身子,只觉浑身酸痛,出气滚烫。他问:“什么事?”
  
   喉咙也疼,发出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请跟我来一趟。”金嫂彬彬有礼,看上去头脑清醒。
  
   石语下床,站起身来,却觉头重脚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金嫂伸手来扶:“当心!”
  
   石语不由自主地跟随金嫂走出房门,脚下软软的,如踩在云雾里,脑子也昏昏沉沉,眼中只有前面金嫂背影的轮廓,还有她手中那点烛光。他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终于,烛光停住不动了。
  
   一扇打开的门里,烛台放在一张梳妆台上,金嫂已经不见。
  
   看不见的冷风在房间里盘旋,烛火摇曳着,忽明忽暗,照着梳妆台上的两个相框,人像的表情也像是阴晴不定。石语头脑昏沉,身上在发冷,一时也辨不清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他拿起烛台,勉强支撑着身子,在屋里四下照着。
  
   这应该是间卧室,被时光凝固住的卧室。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宁波大床庞大的影子,桌椅、橱柜和茶具摆设一一在烛光里晃过。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18 11:27:00 553#

  寂静、阴沉得像墓室。石语昏昏的头脑中闪过这么个念头。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寂静里好像里藏着什么。他想离开,只是在意识里,周围是无边的黑暗,黑暗似是有形质又似无形质,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知往哪里走好。
  
   朦胧中将烛台放回梳妆台时,他看清了相框里人像的面容,唐德鸿和曼卿。
  
   两双眼睛注视着他,亡灵的眼睛。无论他躲到哪边,都躲不开那死气沉沉的目光。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雕花楼,不也是如此吗?画像上唐大卫的目光死死追随着自己——后来,图形突然消失,只剩下了画纸……同样的恶梦又一次重演了?
  
   一声咳嗽,像是从眼前唐德鸿的相片上发出,又好像是在身后。
  
   相片上的人嘴唇在翕动。石语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只有一片迷乱:唐德鸿死了,早死了……
  
   “不错,是我。”似是知道石语在想什么,耳边的语音遥远而阴森:“你一直在怀疑,这几天看到的听到的是不是真的?现在答案就在你面前。你进来的第一天,就应该晓得了,此地不欢迎你。”
  
   石语双手撑住眼前的台子,勉力想站稳,但已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小刮刀、阿林、阿王,还有小陈,他们都不大识相。你是聪明人,走吧,走吧。” 那个声音空洞,带着回声,不像是发自人间。
  
   石语回过头,在烛光外的阴影里,一个白色的身影慢慢荡过来,依稀看得见是唐德鸿的面容。
  
   他往后退,却碰到了一个人身上。烛光一闪,一只青筋暴突的手拿起了烛台。
  
   石语转过身来,看见了金嫂毫无表情的面孔。刚才是金嫂在说话?不像……
  
   “石先生,大卫请你出去,走吧。”这次是金嫂的声音。
  
   大卫?石语下意识地向四下看去,想找到一幅画像。
  
   ……四下逃散的蟑螂中,一个身影从雕花楼的画像里走出来,静静站在金嫂的身后,一如二十多年前一样年青……死人没有年龄。
  
   自己应该还在梦中,石语想,或者就是烧糊涂了。他用指甲掐手背,一阵疼痛。再看四周,虽然烛光昏暗,但还隐约看得见那些老式家具,红木的。宁波大床高大的雕花床架依稀可辨。
  
   暗淡的,飘忽不定的一点烛光。石语绝望地环顾,烛影里,几张阴森的脸,将自己围在中间。
  
   那一晚在唐公馆外,废墟里的阴风,异形……是怎么脱身的?石语还想努力集中意念,却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张了张嘴,喉咙干疼,发不出声音。几株摇曳的翠竹在眼前一晃而过,他想伸手去抓,那个小院却随着檀香飘散了。这时他有种濒死的感觉,心头如压上了石头一样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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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57:54 | 显示全部楼层
几个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唯有一点烛光慢慢地向门外漂移。石语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去抓那点烛光,踉跄着跌出门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靠着门框坐在地上,边上是那个烛台,烛火静静燃着,烛光照出满地积尘,还有些杂乱的脚印。这是哪儿?石语抓住意识略微清醒的瞬间看了一眼四周,环境很眼熟,好像还在三层楼上。那么,这里就是那间凶屋的门口。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梦游,做了个可怕的梦。发烧,不由自主地走到这里。可是,烛台就在手边,身后的门还没有关上。
  
   烛光里慢慢俯下一张女人的脸。吊死鬼曼卿?石语想避开,但是感觉躯干连四肢都化成了云雾。自己的意识还存在,却控制不了身体。
  
   那张脸靠近了,在烛光里渐渐清晰起来。不是曼卿,是竹叶。
  
   石语相信自己没看错,意识又开始逐渐模糊,他从低垂的眼睑下静静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那张脸。
  
   苍白的脸色,一如十八年前的青春,却没有十八年前的红润。
  
   他准备面对一双毫无生气眼睛,却在幽冷中看到了几分惊讶和关切。
  
   石语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丝恐惧和激动,只是平静地等着意识完全消失。他的鼻端似乎又有一缕芬芳飘过——就像二十多年前在芭蕉林外,面对蓝天、河水时一样。
  
   竹叶伸出手来,轻轻触及他的额头,手指冰凉,却令人感到舒适。
  
   竹叶托起他,向深不可测的虚空飘去。另一边的是谁?像是唐大卫。他们还那么年青。身后的那点烛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暗淡……
  
   最后是浓稠的黑雾在眼前落下。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21 9:52:00 564#

  石语在清晨单调的雨声中渐渐清醒过来,鼻端好像有一丝香味正在消散。烧已经退了,但是浑身绵软,没有力气。王老板给自己吃的是什么药?脑子迟钝得像不是自己的。
  
    夜里的梦真离奇恐怖,自己居然梦见进了凶屋,见到了唐老头、唐大卫,甚至还有竹叶。
  
    竹叶?昨晚在医院见过她,也是幻觉吧。
  
    可是这个梦太逼真了。虽然人昏昏沉沉的,但那些感觉——真如亲历过一般。他勉强坐起,觉得喉咙干痛,便伸手去拿茶杯。手伸了一半停住了。
  
    桌上有几本薄薄的旧本子摞在一起,本子上有一个不大的纸包。
  
    刚摸到那个纸包,他心头便是一跳。
  
    石头。
  
    石头此时就在石语手上。就如唐若琴形容的,光润,滑溜,上面有几行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符号。石头的断面上,有一抹晶莹的碧绿,绿得令人心醉。
  
    石语目瞪口呆。这块似乎关联着竹叶、小刮刀死亡之谜的神秘石头,就如此轻易地落在自己的手中,而且以这么一种方式。
  
    可能又是一个梦。石语揉揉眼睛,石头仍在自己手上,沉甸甸的有点凉。
  
    来不及多想什么,他拿起一本旧本子,迫不及待地翻开。本子是几十年前那种粗糙的练习本,纸片发黄,钢笔字迹已经开始退色,却仍很清晰。随手翻着,好半天,他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一些琐事,几个熟悉的人名,芒果寨的,甚至自己的名字,都出现在文字里。
  
    突然,他明白了,眼前分明是一本日记。
  
    竹叶的日记。
  
    比在电梯里见到竹叶的面容还要震惊,石语眼前一阵发黑,好像全身的血液在瞬间涌进了大脑,转眼又退潮般涓滴不剩。
  
    夜里的事是真的?他好不容易用颤抖发软的手抓过椅子背上的外衣,刚要穿,忽然觉得不对劲:昨夜躺下前,外衣被自己随手一扔,而现在是整整齐齐挂在椅子背上。
  
    如果真有过凶屋那一幕,衣服应该是被弄脏了,他记得曾倚着门框坐在地上,而那里满地都是尘土。他检视一番,衣服似乎干干净净,但再仔细找,在下摆上有两处不易察觉的浮土,手指一弹便不见了。他心里一动,脱下一直穿着的长裤检查,却未见有异样。
  
    来到走廊上,双腿仍是软软的,不知王老板给自己吃了什么药,到现在还浑身无力。他发现过道仍被杂物分隔着,用手电仔细照照凶屋门前的走道,照样是积尘中布满了杂乱的脚印,看不出什么来。
  
    血液不断冲击着头脑,耳边想着有节奏的嗡嗡声。太不可思议了。现在仔细回想,夜里神秘房间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实在不像是个梦。那么,真是唐家祖孙两人的亡灵回来了?是死去的竹叶将她生前的日记连同那块石头交到自己手中,望自己能解开其中的谜团?待稍稍定下神来,他满怀疑虑地将石头和那些练习本锁在抽屉里,径直去找王老板。
  
    王老板的小办公室里坐着黑皮。今天黑皮居然满脸恭顺,用讨好的目光盯着桌子对面的王老板,因为后者正在数着一沓百元大钞。
  
    “算了,给你凑个整数。”王老板将数好的钱在桌沿上响亮地抽了一下,然后扔在黑皮跟前。
  
    “还是王老板爽气,上路!”黑皮急急把钱塞进衣服里,转过脸向石语打了个招呼。
  
    石语一屁股坐在小沙发上:“你哥哥的后事办完了?”
  
    “烧了!”黑皮满面春风地回答,话出口觉得不妥,马上换了一副沉重的表情:“昨天早上办的。”
  
    “还顺利吧?”石语盯着黑皮的眼睛。
  
    黑皮立刻愤愤不平起来:“你说怪吗?太平间的人也会拆烂污!我本来出钞票让他们帮忙给死人换衣服的,结果倒好,一顶帽子弄得龌里龌龊,我拿去的黄盖被还不见了,后来在不晓得啥地方翻了出来,皱得一塌糊涂!我黑皮的钞票有那么好赚的?当场叫他们吐出来不算,还要加精神损失费……”
  
    显然黑皮根本没把他哥哥送殡仪馆的意思,而那床黄缎被原来是给小刮刀准备的。
  
    那么,当时推床上黄缎被下躺着的是谁呢?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3-24 9:13:00 574#

  黑皮走后,王老板问石语:“你好点了吗?”
  
   “烧退了,人还是没力气。昨天夜里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普通的感冒药,克感敏之类吧,在小陈床旁边找到的。放在你的桌子上,不要忘记吃。我看你的精神不大好,面色太吓人。”
  
   “夜里我好像做了个怪梦,不知是真是假。”石语把凶屋那段经历说了一下,但没提到竹叶再次露面和石头、日记离奇的出现。
  
   看着王老板惊愕的表情,石语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你有没有那间房子的钥匙?我想进去证实一下。”
  
   王老板脸色大变:“你还是回家好好养几天吧。我真要请人来冲冲邪气了,这样下去还得了。那间……人家避开还来不及,你倒想得出,还要进去!几十年没开过门了……”
  
   “夜里已经开了——如果我不是做梦的话。你到底有没有那间房子的钥匙?”
  
   王老板避开石语咄咄逼人的眼神:“怎么你像公安局的一样。我哪来的钥匙?你找金嫂问问吧,不是金嫂带你进去的吗?”
  
   哪里都找不到金嫂。小黑说,他和阿林四点钟左右去卫生间,看见金嫂往三层楼走,还是老样子,手里拿着蜡烛。
  
   王老板眉毛一挑:“怪了,老太婆到啥地方去了?她平时难得出门一趟。打电话问问福生?”
  
   “大概他还没有回上海,我前天在乡下看见他了。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福生蛮会做人的,和他娘完全不一样。我这里装修的时候,让装修公司给了他一点业务——他算是个包工头吧。这人拎得清。”
  
   自然,,王老板租房时浑水摸鱼趁火打劫,除了应付唐家二房的代表李家之外,也要把大房的留守金嫂母子摆平,而福生就因此捞到了油水。
  
   石语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来验证自己夜间的遭遇是真是假。虽然那时发着烧,人昏昏沉沉的,但是那种逼真的感觉……至于石头和日记,也许可以有别的解释。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看着锁上的抽屉,迟迟下不了决心去打开。想起王老板让他吃药,便在桌上找。但桌上除了一只杯子,什么都没有。他又在地板上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这时,有人在门上踢了两脚。石语打开门,见咪咪站在门口,端着一个小锅,上面放着一盘油条。
  
   “快点吃吧,老头子叫小黑去‘永和’买的,豆腐浆还是热的。你怎么会生病呢?”咪咪说着自己先抓了根油条吃起来。
  
   石语倒了杯豆浆,皱起眉头:“你怎么还在这里?觉得有意思吗?”
  
   “没意思,可是我要照顾老爸呀,我妈布置的任务。”
  
   “帮帮忙,小姐,照顾老头子?你少出点花样经,阿王就谢天谢地了。”
  
   “不至于吧。刚才你在下面办公室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这种事居然瞒着我。过河拆桥,你这人真没劲。不过告诉你,说不定我能帮你进那个房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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