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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0 13:4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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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两三年没见面了吧。怎么今天想起来找我了?”唐若琴的语气却好像他们上个礼拜还见过面,一面说话,一面从壁炉架上取下一听茶叶。
“差不多吧,还是上次老知青聚会那次见过。你从前就住在这里?”
“是呀,我两三岁的时候就住进来了。”唐若琴说着把一杯茶放在石语身边的八仙桌上。
房子不大,老式的仿红木家具擦得光可鉴人,打蜡地板保养得很好,假壁炉连同壁炉架是新油漆的,看上去和家具很不谐调。
唐若琴坐在沙发上,抬手理了下头发:“听说你现在搞大了,当老板了?”
“我算啥老板,不过一个拍照片的料子。你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内退了,平时帮人家做做账,钞票不多,人倒还算自由。电话里听你好像蛮急的,到底有啥事情?”
“还记得芒果寨的竹叶吗?”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12 11:24:00 429#
唐若琴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当然知道。”
“那么你也应该听说过那里的传说,这地方据说几十年前就不太平。”石语话一出口,自己倒吃了一惊——他在引述老爷叔金阿姨的观点。
唐若琴脸上露出的笑容有些怪:“是吗?你也相信这些东西?这不像是石语啊。”
石语觉得有些意外,这也不像是她,那个大惊小怪有些市井气的唐若琴。
唐若琴起身到衣橱里翻出一本相册,放到茶几上,然后说:“你来看看这张照片到底有啥吓人的地方。照片还是你自己拍的——”
相册翻开,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唐若琴一下子翻过去半本,又往回翻了两页,几张泛黄的照片出现在石语眼前。
石语依稀记得,这里面有几张是自己的手艺。照片泛黄,是因为那时定影后没有作充分的水洗,不像自己手中那张照相馆放大的,至今没有变色的迹象。
最令人瞩目的自然是那一张,带着岁月留下的泛黄色调,竹叶在方寸之间向他们微笑。
边上那张照片,在同一个时空,凝固了唐若琴的微笑。不过这是大同拍的。
二十多年的时光,将唐若琴改变了许多。但和大部分上海女子一样,她保养得不错,风韵犹存。
“大同拍照的本事不怎么样。”唐若琴似乎想说明什么。
看来,大同对竹叶那张照片的称赞仍让唐若琴耿耿于怀,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石语有些无奈。他当年看《安娜﹒卡列尼娜》,觉得吉蒂对安娜在舞会上抢了自己的风头这件事的态度难以理解,不料日后发现,现实生活中这样的女人比比皆是。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的?”唐若琴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小刮刀死以前,这一张照片在他的身边。后来,小同交给了我。你大概不知道小同,他是大同的弟弟。”
“是他?怎么会……”唐若琴显得很惊讶,好像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迷惘起来。“我见过小同。那年他被送到县医院,我还去看过他。”
石语想起,她那时早就在县城工作了,大同自然会去找她。
“小同告诉我,大同在唐公馆外面见到了竹叶。后来另外有几个人也说在那里见过她。所以,这桩事情越来越怪,我想了想,觉得应该告诉你。”
对唐公馆的传说,唐若琴可以嗤之以鼻,但是,当听到石语说起竹叶多次在唐公馆内外出现,她惊骇的程度不亚于在月塘见竹叶到照片的石语。
“她死了十八年了,怎么可能呢?”好半天,她才说出一句话来。再俯首看那一大一小两张照片时,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了。
“你……你把它拿走吧,不要放在我这里了。”唐若琴伸手去拿照片,又仿佛被火烫了一下,飞快地缩回了手。
石语默默地揭下照片,还带下了一片银色相角。他一页页慢慢地往回翻着相册,等着唐若琴冷静下来。
照片上的唐若琴在渐渐变小。中学,小学,戴着红领巾,有时是和两个老人一起,对着镜头不自然地笑着。
忽然,,石语看到了一张照片,立时目瞪口呆。
幼小的唐若琴,被一个衣着考究的女子抱在手里,两人都在笑,幸福而灿烂地笑着。
石语机械地伸手从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里又拿出一张照片,将它放在相册上。照片上是同一个女人,头发在头顶两边翘起,有点像马鞍的形状,深色带花的旗袍领中间是一只翡翠别针,眉毛描得细长弯曲,掩盖不住的风尘气从她的神态中散发出来。
那是前天早上他在唐公馆杂物间里翻拍的,昨天助手小余放大后交给了他。
现在石语知道了,为什么他第一眼见到这张照片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曼卿,唐德鸿的姨太太,就是唐若琴的母亲。
唐若琴就是那个被曼卿娘家人抱走的女孩。
又有一个人走出了故事,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而这个人自己居然已经认识了二十多年。石语觉得这似乎太戏剧性了,有些不真实。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2-13 11:15:00 434#
神情恍惚的唐若琴将视线落到相册上,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她马上吃惊地抬头盯住石语:“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唐公馆里发现的。”
“这张连我这里都没有,就给我吧。”
米诺克斯袖珍照相机,极小的底片,白炽灯下的翻拍,即使是石语的手艺,拍出来的东西也实在不像个样子,但是唐若琴却如获至宝。
等唐若琴那一阵激动过去,石语才开口:“原来你是唐德鸿的女儿。那么说,唐大卫是你的侄子了?”
“你刚发现啊?我还以为你们早知道了。”唐若琴勉强笑了笑。
“不可思议,唐大卫才比你小两三岁。当年我们一点都看不出,你们两个真会掩饰。”
“那时候他一点都不知道,唐泽元从来没跟他说起过我。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大名鼎鼎的唐家小开嘛。”石语听出她的话里夹着一些苦涩,不知是怨恨还是感慨。
唐若琴又拿起竹叶的照片:“当年要是你和竹叶真的好了,她也不会是这么个结局。人有时候就是一念之差,她怎么会看上唐大卫这个人的。”
石语认为唐若琴的话很没有道理。竹叶死的时候是杨在明的妻子,而且正是唐若琴给他们做的媒。
唐若琴好像知道石语在想什么,转过脸来,有些激动地说:“我就是不愿意她嫁到唐家。嫁给唐家人会有啥好结果?就是因为她和唐大卫好,所以我后来给她做媒,让她嫁给杨在明。当时她爹娘对我千恩万谢。唉,谁都想不到最后是这么一个结果,命啊……”
大概她自己也觉得难圆其说,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嫁给唐家人有什么好结果?她显然是有感而发,指的是她母亲的遭遇。几十年过去了,这段怨恨还没有化解,似乎只是尘封在唐公馆三层楼上那扇多年不曾打开的房门背后,随时随地会喷涌而出。
唐若琴起身走到五斗橱边上,俯身去拿地上的热水瓶,直起腰时,扶着五斗橱的手似乎是不小心碰倒了上面的一个相架。
石语那摄影师的目光捕捉到了这个像是不经意的动作,同时也在一瞥间认出了照片上的人,那是“公馆人家”的领班小陈。
几分钟里,石语又一次感到震惊。无疑,小陈是她的儿子。唐若琴是不是想掩饰什么?
好像冥冥中自有定数,人的命运往往由某个偶然事件所改变,错综复杂的生活链条上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于是一环扣一环,人生道路因此而改变。似乎竹叶的命运就是如此,因为唐家的恩怨而影响了走向。
真是这样吗?石语这时想到的却是杨主任当年和自己的那次谈话。他早就明白了,有些事是有预谋的,自己那次被打发到水利工地上去,就是有人要将竹叶和他分开。当然谁都想不到后来唐大卫插了一脚。唐若琴这个媒人,不过是杨主任的工具罢了。
“那时竹叶甩了你和唐大卫好了,你知道是为了啥吗?”石语听到唐若琴在问他。
这是唐大卫那三件轰轰烈烈的事之一,后果是造成了另一场轰动,石语当然知道,整个过程他亲眼目睹,只是谁都不知道他也在场。
二十多年前,离芒果寨十多里路的箐头镇,适逢十天一期的街子天。
水利工地正好放假,石语就搭过路的拖拉机前去赶街。拖拉机的拖斗上已经坐了几个老乡,连同几只公鸡母鸡,还有几筐包菜、芭蕉和烟叶之类。拖拉机不时从那些徒步赶街的老乡身边驶过,扬起一阵尘土。车上的人便挺直了腰杆,趾高气扬地看着路上的人;而路上的人在尘土中一脸逆来顺受的表情,张着嘴,羡慕地仰望拖斗里的人。似乎连车上的鸡都要比徒步者手中萎靡不振的鸡神气,或叽叽喳喳,或神定气闲。若有一辆卡车从拖拉机边上超越,吃灰土的便是拖拉机上的乘客,这时他们的神色立时恭顺起来,一如适才徒步的赶街人。拖拉机一路前行,石语看着身边乡民们扮演的角色在不断转换,觉得颇为滑稽。
高原炽烈的阳光下,小街两边的地上放着一堆堆出售的土产。边上蹲着货物的主人,神情是无一例外的木讷和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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