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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亡灵公寓(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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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3:5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位摊主认定石语是个大买主,奉承的话语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哦哟,朋友你爽气,大闸蟹就是要这样买。我一看就有数,你绝对是只模子……”
  
   对这种生意经石语见怪不怪,丝毫不为所动。听摊主的说话的腔调,应是和小刮刀一个路子的人,不过档子低多了。他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是把摊主忙着要装蟹的黑色塑料袋兜底一拎,立时有一注清水流出,显然本来摊主要将那些水卖出几十块的价钱。
  
   摊主见状,面皮也未红一下:“我来我来,怎么能烦劳你。”
  
   石语却王顾左右而言他:“我记得以前这只摊头不是你的?”
  
   摊主见石语不追究塑料袋里藏水的事,反而转移话题,正中下怀,便赶忙顺着他的话接上:“是的是的,朋友你记性好,这只摊头是人家让给我的,连几只盆都是旧货。你认得原来的——”
  
   “小刮刀我当然认得,他是我同学。”
  
   “你看,大家都是自己人。可惜,小刮刀死了。你知道了吧?”
  
   “知道,听说死得不明不白。你没听人家说里面有名堂?”
  
   “有啥名堂?”摊主笑了,“为了抢他在37号的这档生意,把他做掉?没那么戆的人!什么人传出来的,真是吃饱饭了,瞎三话四。他这几年吃酒太凶,摆摊头做生意也要放瓶酒在边上,不要看他模子不小,身体老早就不来事了,外强中干。我们在底下议论,他迟早要死在酒上。听说他是啥肝硬化,吃酒吃出的毛病。喏,现在真的一脚去了。”
  
   “小刮刀从前结的冤家不少。”
  
   “那是他年轻时候,现在想想也不算啥。讲句笑话,最盼他死的是他兄弟黑皮。小刮刀无儿无女无老婆,典型的‘三无’产品,只有一个不争气的兄弟。前几年他离婚以后好像发了一笔财,在那边弄堂买了一大间旧房子——现在这房子便宜黑皮了。”摊主大拇指往西边指指,又加上一句:“外加他的存款单。”
  
   小刮刀发财?石语从未听说过。不过他也没有留意过小刮刀的近况,只是听人说起他结婚较晚,没几年就离婚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5 11:35:00 216#

  摊主一面将螃蟹过磅一面说:“小刮刀的生意做得比我大,本来就有两处摊位,还用了两个人。其实两个鱼摊养两个帮工,开销太大,我看他也是身体不好,没有办法。后来他去啥唐公馆做,我们还讲他是额角头碰着天花板,运道不要太好!不像我们,半夜里跑老远去上货,赶早市做到现在,啥时候卖光才能松一口气,人都快做死了。做高档餐厅的,早市不用忙,平常脚翘起一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卖高档货赚头又大。没想到他是这么一个下场!命中注定他没福气,发财也是帮黑皮发的……”
  
   一边说着,摊主将石语的几百块钱收入囊中,眉开眼笑地又去接待下一拨顾客。摊主认定今天是石语给自己带来财运,照顾一笔生意不算,还听自己说了半天,站在那里又带来了人气。马路上做生意就是那样,哪个摊位前有顾客,别人自然而然会凑过来。
  
   石语第二次听摊主说起小刮刀发财,不由得留意起来,于是追问了一句:“小刮刀是怎么发的财?”
  
   摊主一面注视着在大盆里挑三拣四的顾客,一面说:“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只晓得他离婚没两个月,又买房子又买摩托车。也有人讲他老早就发了一笔,不想让老婆分,一直瞒着她,离婚以后才出手买房子。他的钞票会有什么好来路?你认得他的,应该有数,小刮刀是啥路子的人。”
  
  
   德兴坊建造的年头比荣福里晚些,但是比37号唐公馆要早,也是典型的上海老式里弄。当石语迈进弄堂时,恍然有时光倒流的感觉。从出生到离开上海赴云南之前,他一直在这里生活,对弄堂里的一转一瓦,每一户人家的老老少少,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现在,正是家家烧中饭的时候,从一扇扇后门或厨房窗中的飘出的煎炒香味,似乎也和三十年前一样。记得那时每当中午回家时,总是闻着这样的香味穿过弄堂,再踏进自家的后门,然后在厨房门口探一下头,看母亲在做什么菜,而忙碌的母亲总是叫住他,喝令他马上去洗手,准备吃饭,有时也会夹一条煎得焦黄香脆的烤子鱼放到他嘴里,但决不让他自己动手。
  
   如今,那些依旧敞开的后门里进进出出的那些孩子们,石语多半都已不认得了,不知他们是否还像他小时候一样,对中午即将端出厨房的菜感兴趣。
  
   从弄堂口走到家门短短三十来米路,有好几个老邻居向石语打招呼。
  
   “长远不见了!回来看看爷娘?等会到我屋里坐坐。”
  
   “嚯,石先生石师母好福气,有儿子给他们买这么大的蟹!”
  
   “怎么不带你的儿子回来?”
  
     ……
  
   石语面带笑容,一一回应,心情也渐渐轻松起来。这是他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氛围。和隔着三分钟路的荣福里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小刮刀,没有阴森森的楼梯,更没有诡异的传说,一切都坦坦荡荡呈现在秋天明媚的阳光下。
  
   当他踏进自家的后门时,水斗旁一阵熟悉的阴凉迎面扑来,伴着厨房里爆油锅的滋啦声,使他真觉得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楼下的金阿姨从厨房门探出头来,见到石语,马上转过脸去喊道:“石师母,你的宝贝儿子回来了!”
  
   显然石语母亲放不下锅铲,只在里面叫着:“回来了?先洗好手再上去!”
  
   石语忍住笑,拎着螃蟹走进厨房:“我先放好这些东西再洗手。”
  
   母亲在惊愕之后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是你啊,我还当是你弟弟回来了。怎么电话也不打一个……我看你人倒胖了些,就是面色不大好,眼圈发黑……放下放下,买那么多蟹做啥,钞票省着点,你平时开销太大了……”
  
   母亲高兴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手中的锅铲还举着,却忘了锅里的菜,还是金阿姨笑着接过锅铲让她先陪大儿子上楼去。
  
   踏进家门之后,石语绷紧了好几天的神经第一次松弛下来。吃完饭,他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耳边父母亲在说些什么,他自己也在答复着什么,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温馨,那是多少年来在家里的感觉。现在定下神来再看父母,发现母亲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面容也比大半年前显得苍老。石语的内疚感越发强烈。他觉得自己是个很自我的人,行事的考虑往往从自身出发,而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如他突然隐居月塘这个举动,也不考虑父母是否会为自己担心,甚至都没有向父母多去解释,直到后来他发现这件事确实让老人忧心忡忡,也没有好好去安抚两老,仍是一意孤行,继续在月塘消磨时光。最后离开月塘还是因为小同的突然出现,因为小钱给他揽下的业务,然后就投入到这个危险的游戏中去。现在父母为他终于离开月塘回到上海而高兴,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会作何感想?他决定要把这件事瞒下去,即使最后摆脱了,也不向父母透露一个字,不能再让他们为自己承受精神压力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5 19:44:00 218#

  贴了一个多月了。根据自己的体会,这种连载只要中断几天,读者可能就会忘了情节。因此在这里将前面的情节再回顾一下,也让看贴的朋友们轻松一点。
  
  
             《亡灵公馆》情节回顾
  
    1979年春,滇西芒果寨外,一个奇异的送葬队伍行进在夕阳中。山路上,一神秘红衣人突然出现,举刀劈向棺木。夜色中,举行了火葬仪式,当地女知青竹叶的尸体在燃烧的棺木中坐起。少年蚱螂在慌乱中开枪击倒了小同——知青大同的兄弟。
  
    原芒果寨知青,摄影记者石语目睹了这一切。他回忆起竹叶的前男友,上海知青唐大卫越境后被土著斩首的悲惨往事,当地的雕花楼的灵异传说,自己在那里经历的诡异事件……
  
    十八年后,石语隐居在江南月塘古镇。秋雨夜,一自称小同的来客造访,令石语想起了当年那个恐怖的夜晚。小同出示一张照片,死去的竹叶在上海一所旧宅——唐公馆外现身,而那里是唐大卫的老家。他还说起另一名芒果寨知青,鱼贩小刮刀在唐公馆神秘死亡。石语拒绝了小同让他调查此事的要求。小同走后,石语在桌上发现了自己拍摄的竹叶另一张旧照。很快石语接到经纪人电话,国外著名杂志《时尚圣经》约稿,让他拍摄一组唐公馆的照片。
  
    唐公馆原来由唐家亲戚居住,现已被王老板租来开办主题餐馆,近来常传闹鬼。从厨师老关到鱼贩小刮刀,都曾经历异事,甚至有厨工见小刮刀死后现身。石语和老板的女儿——大学生咪咪夜探小刮刀死前到过的平房,发现了那张竹叶旧照原来在这里桌上放过。
  
    唐公馆外的废墟里,石语见到怪异情景,经历一番惊恐,脱身回到公寓,在十九层的窗外又有两个死者的面容浮现。随即他回忆起当年和竹叶几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恋情。竹叶在唐大卫死后嫁给公社主任的儿子即葬礼上的劈棺者。他发现,从唐大卫的死开始,到竹叶、蚱螂、小刮刀,似乎在他们死亡前后那张照片都出现过。如今,照片到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也应该有这张照片,那就是同样来自芒果寨的老知青唐若琴。
  
    咪咪住进了唐公馆,午夜梦回,见床前有一形同鬼魅的老妪——唐家的老佣人金嫂。头脑不太清楚的金嫂常在夜间出没在传说闹鬼的公馆上下。
  
    公馆邻居老爷叔对石语叙述了唐家旧事。唐家兄弟早年开营造行发迹,造公馆时因风水不好屡发生异事。唐家老大唐德鸿娶舞女曼卿为妾后,家宅不宁。解放后,曼卿因与大太太矛盾上吊,从此公馆内鬼影憧憧。文革中唐德鸿夫妇自杀,后来他们在云南插队的孙子唐大卫横死。老爷叔看照片,证实竹叶曾在昨晚石语遇鬼时在附近出现。
  
    咪咪竹叶提醒石语照片上有指纹。
  
    石语的经纪人小钱发现所谓《时尚圣经》的约稿来自一个已死去的人。
  
    石语住进唐公馆。在这里,许多人与唐家有瓜葛。王老板兄弟是唐家裁缝的后人,倨傲的侍者老克勒凯文是唐大卫的表哥,领班小陈是死去的姨太太曼卿的外孙,连小刮刀的父亲都是公馆的包车夫,当然还有佣人金嫂。
  
    回家路上,石语去买螃蟹。一摊贩告诉石语,小刮刀似乎发了一笔财,现在都便宜了他兄弟黑皮。
  
   终于,石语回到了父母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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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4:04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6 18:55:00 222#

  午后暖暖的秋阳照在身上,说不出的惬意。这是家里的阳光,和月塘的不一样,月塘的阳光在闲散外带着几分孤独,而家里的阳光却是不但温暖而且温馨,只有回家的游子才能领略.。回家的感觉真好。石语迷迷糊糊地想着,这种感觉多少年没有过了。自己在情绪低落时,一头扎进月塘,或者在红酒、蓝调间品尝孤独,好像不是明智之举。其实家不就是一个避风港吗?在这里他的心灵能够得到慰藉。不过,他心里一直隐隐有种不愿麻烦父母的念头。
  
   身上心里的暖意融成一片,耳边还听得到父母的絮语,只是说什么他已全然不知道,母亲的话语就像小时候听到的催眠曲,他觉得身子在明媚的秋阳中轻轻飘荡, 舒适地缓缓升上空中,盘旋,又慢慢落下,好像落到一个无比柔软的羽毛堆里。
  
   他不知道是如何站起来走到亭子间的,那是他睡过多少年的地方。他在朦胧中感到母亲为自己盖上了被子,然后立刻就沉沉睡去,没有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西斜的阳光中渐渐有了意识,但浓浓的睡意仍然使他不愿醒来,眼睛微微睁了一下,旋即又闭上。这三天里他只有前夜是真正睡了一觉,在小同出现在月塘的那个雨夜,还有经历了两次惊恐的昨夜,他都是几乎没有合眼,真正的心力交瘁,现在他觉得能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就是很奢侈的享受了。
  
   但是他已经睡不着了,窗外的德兴坊在安静了一个中午后,已经开始了下午的喧闹。
  
   “甜酒酿——”从半导体喇叭里传出的叫卖声,从弄堂的一端响到另一端。隔壁不知哪家的楼窗里,洗麻将牌的哗哗声响成一片。一架老式座钟犹犹豫豫敲响了四点钟,这也是他从小听惯的,但从来就没弄明白这是哪一家的钟。最后,是一个苍老沙哑的本地口音在大声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这是张家老爹,他有八十多奔九十的年纪了,想不到还有精神哇啦哇啦。石语不由得一笑。张家在德兴坊是很引人注目的,不但因为他们是唯一的一家本地人,还因为他们家出过一名道士——张家老爹的二儿子,绰号“张天师”的张六根。石语想,不知道六根现在在干什么,他早在十多年前就搬出德兴坊了;而在更早以前,文革还没开始的时候,他突然脱下道袍还俗,更是德兴坊众人津津乐道了好些天的大事。后来大家说他有先见之明,混了个“工人阶级”的身份不算,还有了份固定工作,否则后来即便不像他师父阿胡子那样倒霉,但想寻个好饭碗也着实不容易。
  
   说到阿胡子,石语想起早上老爷叔曾经提到过这位老道,似乎是跟唐家姨太太曼卿死后的什么事有关,应该是做道场之类,好像还有别的,但记不清了。当时自己因为听到竹叶在周围出现而心不在焉,正处于震惊之中,老爷叔说什么都已听不进去。阿胡子不知是否还在世,若他还活着,也差不多有九十多了。说是修真之士多长寿,不过属于正一派的阿胡子们玩的是装神弄鬼和符箓之类,似乎跟修练什么不搭界,这位阿胡子更是脾气暴躁,全无出家人清静无为与世无争的风度。当年唐公馆有事总是请的阿胡子,现在唐公馆又开始不干净起来,应该让他的徒弟张六根到唐公馆去——不过,张六根不做道士已经很多年了。和德兴坊的其他住户一样,提起张六根,石语也会莞而一笑,因为这位仁兄实在是个宝货,天生的漫画人物,比他的师父更加没有出家人的腔调,同时他也是石语小时候经常和伙伴们捉弄的对象。
  
   当然这些都是胡思乱想。石语不禁苦笑了一下。反正睡不成了,石语干脆坐了起来,只是还有些不甘心就此起床,于是就靠着床头发呆。他真不愿自己这次回家的好心情又被有关唐公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给搅了,他只想今天晚上在家里陪着父母一起吃大闸蟹看看电视谈谈天,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石语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转过脸开始打量着这间小小的亭子间。他从小就住在这里,在他的记忆中,屋里的陈设几十年来就基本没有变过。自己身下这张铜床不知是哪个年代的货色了;床边摞着的几口樟木箱也是陈年旧物;另一头的雕花红木梳妆台从他有记忆以来便是那么锃亮,听说还是祖母的嫁妆;连台子一侧墙上挂着的相框,照片都没换过几张。他下床走到相框跟前看着,里面的每一张照片都带着他童年的记忆,只是照片都不大,不是135就是120的,照相馆拍的也都是小尺寸。他想应该将一些有意义的老照片精心放大,没有底片的就翻拍。他知道有些同行热衷于收集翻新老照片,像他这么一个也算小有名气的摄影家,居然连家里的旧照片都想不起重新制作一下,真有些说不过去。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7 18:46:00 228#

  
   想到这一点,石语来了兴致,反正今天下午在家也没别的事,还是先找一些底片出来,挑选一下,等这一阵子的事忙完后再好好进行暗房制作。他在床前蹲下,伸手到床底下摸索半天,抽出一只沾满尘土的木箱,那是专放旧底片的。打开箱子,里面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纸袋,袋中杂乱地塞着许多底片,一时也无从挑选,倒是一个老式讲义夹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好像是他早期搞摄影时用来收藏底片的。翻开讲义夹,里面整整齐齐用拷贝纸夹着的一条条底片,记录着石语当年一步步走过来的脚印,慢慢翻来,他心中颇有几分感慨。当他拿起一个标着“1979云南”字样的牛皮纸信封时,不由得心中一动,不等打开,他已经想起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荒谷中在诡异的旋风里升腾的火焰,凌乱的枪声和火堆中缓缓坐起的焦黑躯体,一切都在瞬间回到了石语眼前。当时拍的胶卷,他冲完后再也没有心思去细看,更没打算把它们洗印出来,受到刺激的他只想把这段往事深深埋藏在记忆深处。十八年后,这段记忆又被小同在几天前的那个雨夜唤醒,在这两天一次次惊心动魄的遭遇背后,冥冥中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他,推动着整个事情往一个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不管他情愿不情愿。现在,鬼使神差地让他自己翻出了当年那凄惨可怖一幕的现场记录。
  
   石语捧着装底片的信封,手微微颤抖,他仿佛看见上面叠印着一张张亡灵的面影,无声凝视着自己。
  
   石语扬起脸望向空中,眼里是一片泛黄的天花板。不知是水渍还是尘土在上面留下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图案,小时候的他总是在脑中把那些痕迹想像成一张人脸,或是几片树叶,也许是一匹外形特异的马,然而现在他眼中的只是一片混沌,从那里面分辨不出任何具体的形象。如今他所陷进去的怪异事件也像天花板上的痕迹一样混沌一片,难以理出头绪,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看看十八年前拍的这些照片,或许能找到一点线索。这样一想,他就如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小小的浮木,不管到底有没有用,先紧紧抓在手里再说。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石语弟弟一家三口都来了。上一次全家在一起吃大闸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昏黄的灯光下,飘荡着螃蟹和姜醋的气味,还有杯中的黄酒,漾出一缕遥远的香气,当酒香随着酒液流入口中时,也把遥远的记忆和温馨带了回来。石语连喝了几杯酒,眼前已经有些朦胧,隔着酒杯中淡淡升起的热气,看着母亲在餐桌边忙碌着,不时把螃蟹掰开递给桌边的弟弟,又忙着从碗中舀出姜醋,将父亲面前的碟子填满,接着从楼下厨房又端来一大盆蟹,然后试试浸在热水中的黄酒杯有没有烫热,自己却难得去吃上一口蟹……这一幕是太熟悉了,他恍然间好像是置身于几十年前的家中,每个秋季,总有这么一两回这样的场景,照例是他们兄弟大快朵颐而母亲格外忙碌。
  
   石语招呼母亲:“妈,你不要忙了,坐下来定定心心吃吧,我们自己会弄。”
  
   母亲回过头来的一瞬间,石语才看清,眼前的她已经白发苍苍,不由得眼中一热,有几分湿润的感觉,心中明白,已经逝去的岁月,无论自己如何留恋,已经是挽不回了。
  
   “好,我坐下来吃,也没什么好忙的。楼下金阿姨那里我送了几只蟹,现在不比从前,蟹变成好东西了……”母亲嘴上说着,手却没有停下,拿起餐巾纸去擦拭孙女嘴边流下的醋。
  
   一边吃着,父亲一边向石语打听月塘亲友们的近况,不时发出感叹声。因为中午石语太困倦,父母只问了些他妻儿在国外的近况,现在的话题慢慢就转到石语突然回上海的原因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小钱替我接了一单生意,到荣福里37号拍一批照片……”意识也有几分朦胧的石语顺口说了出来。
  父亲还没说什么,母亲突然放下手里的蟹斗:“啥?你在唐公馆拍照?”
  
   石语发现母亲神情有异,立时便清醒了几分,懊悔不该说出实情,于是就含含糊糊地说:“也不一定我拍,看情况可能安排别人去,主要看谁有空。”
  
   母亲怀疑地望了一眼儿子,犹豫了一下,说:“听金阿姨讲,好像那地方不大太平。”
  
   “是吗?”石语敷衍了一句,把话岔开:“人家说吃大闸蟹讲究‘九雌十雄’,现在是阴历九月还是十月?”
  
   “不要跟我淘浆糊!你是不是也听到啥风声了?” 母亲对大儿子实在太了解,本来她也就是随口说一句罢了,不想儿子显然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令她不由得疑心大起。
  
   石语后悔不迭,自己好像一向斗不过老娘,尤其在几杯黄汤下肚以后。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7 18:51:00 229#

  这两天白天都上不了网,晚上贴。
  
  有诸位支持,飘红还是有信心的,相信很快点击率会过万,那时候再和版主们商量商量:)
  
  再次谢谢大家。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8 10:18:00 233#

  荣福里37号,咪咪已经把助动车停在大天井里了,在打发走跟屁虫魏永成之后,她回头向大厅走去,见大厅里已经上灯了,桌边还零零散散坐了几名客人,侍应生们开始来回走动。咪咪快步走上台阶,门口引座的小雅面现一种职业的笑容,微微颔首,用轻柔的声音说了句:“欢迎光临!”
  
   咪咪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声音低声说:“你声音老嗲的,我骨头也要酥掉了。”
  
   小雅抬头见是咪咪,不好意思地笑着吐了下舌头。
  
   咪咪估计小雅是近视眼,又不愿戴眼镜,刚想调侃几句,却见老克勒凯文拎着茶壶正从大厅往后边走,便紧走几步,在厅后的通道里拦住他,向他打听石语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上午你爹安排他住在原来小刮刀的房间,后来就没有看见他了。”凯文冷冷地说。
  
   咪咪有些失望,这个石语,是不是被吓跑了?也不像啊,他看上去蛮有一套的。不过老爸安排他住小刮刀的房间,实在是别有用心,有点恶作剧的意思吧?正想着,背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回过头,发现自己面前是一脸不悦的王老板。
  
   “你怎么又来了?住了一夜还不够!昨天让死老太婆吓了一跳,开心吧?再说了,我告诉过你几次,不要随便在大厅里乱窜,这家餐馆是有档次的,你到处瞎跑影响餐厅形象。”王老板压低声音愠怒地说。
  
   居然说咪咪大小姐影响餐厅形象,这有点太过分了。咪咪向来以自己的长相身材为荣,在系里女生中即使头牌算不上,二、三名绝对跑不了,现在竟被人说“影响形象”,而且说这话的还是自己老爸,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咪咪便要发作,但老爸又发话了。
  
   “我跟你说过,营业时间,你从侧门走。”王老板抬手往边上一指。“假使随便哪个闲人都能从大厅里穿过的话,那么这家客人一坐下就要出送几百只老洋的高尚场所,和馄饨店大排挡有啥两样?看看你这身打扮,既不是吃客也不是餐厅雇员,大厅里走来走去不是存心拆我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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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4:16 | 显示全部楼层
咪咪知道,一说到生意上,老爸就六亲不认,小姐脾气发了也没用,再说毕竟是自己理亏,便狠狠瞪老爸一眼,转身顺着他指的方向就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咪咪的肩膀撞了一下王老板,将他手中的一杯茶泼出一大半,王老板只有干瞪眼,看着女儿扬长而去。
  
   咪咪三转两转,走进一条昏暗的过道,那里没有灯光,只有着尘土味和带着湿气的陈年霉味。咪咪站了一下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总算勉强认出来,自己走到底层那个荒废的角落里来了。真不知怎么会来到这儿,咪咪想自己应该直接从大厅后的楼梯上三楼房间的,刚才大概是让老爸气糊涂了,顺着他指的方向拔腿就走。
  
   对了,咪咪想起早上去学校前,由于自己住了一夜,什么也没发现,怕让石语小看,曾经特意去向厨工小黑打听小刮刀出事那天晚上的情景。小黑说不出多少东西,但依稀记得,当时底层有人听到过动静,后来又发现侧门外地上被吐得一塌糊涂,估计小刮刀应该是从这儿出去的。她当时就过来看了看,发现这儿虽然破败,门却是新油漆的,可能是为了从外面看上去像个样子。再仔细看,门里面中间有一块油漆好像更加新,似乎是刚补刷过,还没完全干透。咪咪虽说大大咧咧,脑子却相当机灵,马上将小刮刀从这里出去,门上新刷的油漆,照片上的棕色指印联系在一起。她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小刮刀从这里推开门,手上不慎沾上油漆,在小平房里不知怎么拿起那张照片,棕色指印就明显的留在照片上了,后来照片不知怎么落到石语手中——这是无论如何要让石语交代清楚的。早上咪咪出门见到石语,原本想卖个关子,却不料石语已经注意到照片上的痕迹了,让她大为扫兴。
  
   但是石语不会知道棕色指印的来龙去脉,咪咪显然比他多掌握了一些信息,这点她肯定已经占了上风。不过照片啦、指印啦究竟说明什么问题,咪咪却实在弄不懂,也懒得去弄懂,她从来不愿去多动脑子的。石语不是感兴趣吗,而且,不管他愿不愿意,自己还送了他一个“福尔摩斯”的称号,所以,还是让石语去伤脑筋吧。
  
   门里很黑,很静,门缝里透进一股冷冷的风,在过道上盘旋,将看不见的尘土缓缓卷向高处。尘土味和霉味越发难闻。若换作别人,多半已经感到这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诡异起来,但站在这里的是咪咪,一心回味着早上的 “侦察”行动,心中正感得意,却浑然不觉有一双没有表情的目光一直隐没在难以捉摸的黑暗中,默默窥视着她。
  
  
   站在厨房门口的王老板余怒未消,端起杯子刚喝两口,便发现杯子已经见底。真拿咪咪没办法,都是她娘宠的。王老板摇摇头,悻悻然踏上楼梯回到他那间兼做卧室的办公室。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8 11:27:00 235#

  自己先来个海底捞月。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9 10:58:00 243#

  石语在母亲的目光注视下咕哝了一句什么,大概是闲言碎语不值一提之类的意思。母亲不放心地盯了他一会儿,没把那个话题继续下去。石语想做人真不容易,尤其是荣福里德兴坊两处相距不远,蜚短流长几分钟就过来了,想装聋作哑难度还不小。当乖儿子可不是他的特长,让老人操心又于心不忍,难。
  
   膏肓满腹的大闸蟹在石语口中已经变得索然无味,他勉强把手里那只吃完,随便吃了点饭,便离开了饭桌。母亲似乎看出点端倪,但终于没说什么,看他洗完手,就把预先准备好的浸泡在水里的药菊花瓣递过去。石语知道,这是他们家的传统,吃过蟹后用来擦手解蟹腥气的。当药菊花瓣在手中揉碎,一缕香气袅袅飘入鼻端时,石语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了。
  
   可是,石语的神经注定今晚还要经受一次考验。全家人饭后聚集在前楼闲谈时,楼下金阿姨上楼来看石语,当然顺便为石家送的大闸蟹道谢。说话间,她自然而然地问起石语最近在干些什么。石语有些吞吞吐吐,但他母亲瞪了他一眼,对金阿姨说:“他月塘不想呆了,跑到唐公馆去拍照片了。”
  
   金阿姨立刻精神百倍:“唐公馆?好好,这地方闹猛!从解放前到文化大革命,再到现在,一直有故事。拍照片登出去,唐公馆就更加出名了。”
  
   石语看看父母,发现他们已经全神贯注起来,连他弟弟夫妇都是一副竖起耳朵的架势,只有小侄女自顾自看着电视里放的动画片。
  
   石语母亲小心地对金阿姨说:“我听你说起过唐公馆的事情,好像那地方从前不大干净,不晓得现在怎么样?”
  
   金阿姨压低声音,带着神秘的神态说:“老实告诉你们,现在又出事了。”
  
   石语不禁在心中叫苦不迭,怎么又来了,真是想躲都躲不过,本来自己因为怕父母担心,小心翼翼地将唐公馆的话题当作一个雷区绕过去,偏偏碰到个金阿姨,非要引爆地雷不可。他抬眼看见父母的神情变得严肃而专注,等着金阿姨继续说下去。
  
   “我有个亲戚叫来富,说起来算我的叔伯哥哥,他们两夫妻从前一直在唐家做,后来来富死了,他女人现在还帮唐家看房子,做了五十几年了……”
  
   她说的是金嫂,石语立刻就明白了。
  
   “她儿子福生也在上海,不跟他娘住在一道。前两日我在小菜场碰到他,说是最近——”
  
   石语截住金阿姨的话头:“金阿姨,我也听人家说到唐公馆从前的一些事情,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好像唐老头从前吃过官司?像他这样有钱有身份的人,怎么会混到这个地步?”
  
   金阿姨立刻忘记了福生,接过石语的话茬:“那有什么稀奇的?资本家嘛,搞‘五反’的时候——你好像刚出生吧——就是做老板的吃官司。生意人心黑的多,不整整他们,真要无法无天了。唐老头实际上在提篮桥关了没多少日子,总算是政府对他宽大处理,还是放出来了,就是后来评了个‘严重违法户’。不过他吃官司的那段时间,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姨太太也上吊了。”
  
   金阿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石语立刻给她续上开水。石语的意图就是把话题引到四十多年前的唐公馆上,不让她说起唐公馆最近几天的传闻。
  
   石语父母虽然早就听过唐公馆的陈年往事,但过去了那么多年,对旧事重提也颇感兴趣,石语父亲马上接上:“是呀,那年老大刚出生,我就是到南货店给他买奶粉的时候看见唐德鸿给他儿子接回家来的。当时南货店里的人都在传他们家的事,讲他五十大寿都是在提篮桥过的。”
  
   金阿姨接着说:“唐老头的姨太太死了后,唐公馆就不太平了……”
  
   石语从金阿姨口中,听到了早上老爷叔没有说完的故事。
  
   姨太太曼卿死后,唐公馆上下人等生活在惶恐之中,在他们看来,公馆上下都被一股飒飒阴风笼罩着,而阴风的中心,当然是姨太太曼卿的阴魂。几乎有一大半人赌咒发誓,他或者她曾见到死去曼卿在楼中出没。
  
   第一个把自己的见闻说得活灵活现的倒不是公馆中人,而是日日上午来公馆的梳头娘姨桂香。据说在曼卿死后的第二天上午,毫不知情的她照例来到37号,为大太太梳头——大太太的那个横爱司发髻已经由桂香打理好几年了。熟门熟路的桂香从后门进去的时候,就有几分疑惑,门开着,可是一路不见人影,不知怎么便一直走到三层楼。虽是上午时分,楼道内却似黄昏般迅速暗了下来,很有几分诡异,当时她只觉身上寒毛直竖,心里便有些忐忑。忽见有一女人的身影隐在暗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似乎是披头散发的样子。桂香紧走几步,欲上前询问,却无论如何走不到她的身前,总是隔着在两步的光景,心中一急,便开口招呼。不料那女子回过脸来,竟是舌头伸出,垂在胸前,当场把桂香吓倒在地。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30 9:08:00 249#

  只是桂香梳头娘姨的身份,向来靠一张嘴巴在各家混饭吃,她每一天都在若干大户人家登堂入室,将探听到的许多家长里短添油加醋地在各家传播。偏有那干闲得发闷的太太奶奶们是她的忠实听客,每日伸长头颈盼她来,梳头倒是其次,听她发布别人家的花边新闻反而是必不可少的消遣,只当是日日连梳头带听一档书,至于自家的家事是否也在别家被当作谈资,却也顾不得了。为回报诸位太太的青睐,桂香真可谓挖空心思使出了浑身解数,平地一声雷,无风三尺浪,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只要讨得各位客户欢心。金阿姨的看法,从桂香嘴里说出的话,作不得真,只看她照样每天到唐公馆走动,不曾脱过一天班,便不像是受了大惊吓的模样。
  
   石语在脑海中刻画出这位桂香的形象:薄嘴唇,尖鼻子,目光狡黠而游移不定,被刨花水刷得发亮的发髻上插着根半尺长的红色簪子,一身黑色香云纱衫,手中一只布包,里面是装梳头家生的木盒,匆匆行走在弄堂里的青石路上……
  
   但是相信桂香的大有人在。等到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说法陆续从唐家下人口中传出后,附近的居民都认定唐家闹鬼的事真的存在,桂香一跃成为唐家死鬼姨太太作祟事件的权威人士,各家太太都将她奉若上宾,甚至有的在下午牌局间将她招去,听她把那日上午的异遇说得活灵活现。太太们的赏金当然也是厚厚一笔,通常麻将台上的抽头都归了桂香。
  
   金阿姨自然认为自己有着最可靠的消息来源,作为亲戚,她知道自己的远房堂兄把终日魂不守舍的女人送回乡下去休养,同时也从堂兄来富那里听到了另一种说法。
  
   据说来富认为,至少他女人(也就是别人口中的金嫂)没有什么对不起死鬼的地方,人家说她狗仗人势帮大太太欺负姨太太曼卿的事根本就没有,倒是那些下人自己势利,又嫉恨金嫂,于是就把逼死曼卿的罪名扣在金嫂头上。至于金嫂后来被吓得神经兮兮,还是因为她第一个发现了曼卿吊死在那里,当时的场面实在吓人。唐家其他下人不也被吓得纷纷辞工了吗?可见死鬼不是单吓着金嫂一人。
  
   “说是吊死鬼吊在上面舌头伸老长,还对我那个堂嫂笑!这种笑——不要说她,就是男人碰到这种场面也要吓昏过去。那地方不干不净,阿嫂第一个进去,当然是撞了邪。”金阿姨作了个结论。
  
   “唐家会同曼卿娘家从‘头七’做到‘断七’,从和尚请到道士,羹饭一趟趟供,锡箔啥的烧了不晓得有多少,尤其‘五七’回煞,唐家上上下下紧张得来……后来好像37号还是不太平,弄得佣人都不肯做下去了,唐家只好请来了道士阿胡子——喏,就是隔壁张六根的师父——来做法事,这次不是超度,是来驱邪了……”
  
   阿胡子是带了一班道士来的,年少的张六根也在其中,那时他早已拜阿胡子为师了。道场就设在姨太太曼卿上吊的房间隔壁,那里一时香烟缭绕,钟磬齐鸣,阿胡子还将一把桃木剑舞得像煞有介事。这场法事从下午持续到晚上,吃过晚饭稍作歇息,道士们强打精神继续吹打诵经。
  
   正热闹间,不知哪里吹来一股冷风,众道士和旁观的唐家上下都觉得脑后有点凉丝丝,烛火也忽然闪烁不定,颜色似变得绿莹莹的,房内随即暗了下来,立时场面便变得分外冷清。
  
   这时候,幽幽地传来一声凄楚的悲叹,在寂静中显得颇为清晰。众人心中一凛,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一面墙。
  
   墙那面就是曼卿上吊的房间。
  
   众人再凝神听去,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阿胡子满脸胡子根根竖起,一手掐诀,一手持剑指向隔壁,豹眼圆睁,嘴里大声念着旁人听不懂的咒语,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许多人都听清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众人精神随之一振,阿胡子毕竟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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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4: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闹到半夜,唐家上下人等都已经筋疲力尽,却没有一个人敢走开,去到楼下空无一人的房间。道士们也一个个如强弩之末,无精打采起来,只有阿胡子一人似是不知疲倦,照样精神十足地主持法事。
  
   终于熬到了阿胡子画符的时候,只见他执笔在黄表纸上龙飞凤舞一番,便画出一张张谁都看不明白的符,吩咐唐家人带路,由手下道士贴到各处。最后一张他亲自拿着,出门走到隔壁门前。众人肃然,一片安静,却总觉得那门后暗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虽说心中战栗,仗着阿胡子在旁,还算把持得住。
  
   阿胡子举手在门框上贴符时,众人分明听得门响了一声,那拿着符的手便是一抖。住在附近的人都听说过,阿胡子的符本来是最灵的,就算这样,他还是几次贴不上去,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般。阿胡子一急,口中念念有词,抬手一剑刺去,将那符纸刺穿,竟有鲜血在符上渗出。阿胡子来了精神,喝一声,那张符便在门框上牢牢贴住。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31 9:49:00 253#

  奇怪,看目录8点多应该有个回贴,怎么显示不出来?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31 10:00:00 254#

  听金阿姨说到这里,石语不禁会心一笑。再看他父母兄弟,都听得有些发呆的样子。
  
   “来富当时也在场,还分到一张符。阿胡子老早准备好一叠符,是发给37号的人带在身上的,当然不是白给的,唐家这次真是破财了。实际上,阿胡子这张符一贴就是四十几年,到底灵不灵也难讲,唐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断过,更不要说唐老头两夫妻文化大革命当中死得不明不白了……”
  
   这时石语反而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毕竟他现在面对的不是神秘而不可知的事物,金阿姨叙说的不过是市井中的老生常谈,大概一两千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开始流传的那一类故事,怨鬼作祟,道士作法,诸如此类。至于阿胡子们的举动更是带几分滑稽,可能用动画片来替代一个老太太口中的描述会更加传神。他不怕听到这些东西,相对来说倒是他这两天遇到的,某种不可知的东西才让人感到恐怖。虽然等会儿可能会面对母亲担忧的神情,但现在石语是抱着一种放松甚至是休闲的心态来听金阿姨讲“天宝遗事”。
  
   这是他多年前就在德兴坊这幢房子里所熟悉的情景:老邻居很随意地走进门来,和父母亲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无论是东家长西家短,还是菜场时鲜货的价钱,乃至国际国内天下大事,他们总能在里面找到共同语言,而对旧事的回忆通常是他们最热衷的话题。这是一种行将消亡的生活方式,眼下还在这些老旧的弄堂里面存在着,但随着老一代人的逐渐凋零,旧式住宅的消失,它所赖以生存的环境将不复存在。至少,在石语现在居住的那幢公寓里,已不可能找到这种生活方式了。
  
   石语心情放松,以很随意的姿势靠在沙发上,起先抱着一种姑妄听之的态度对待金阿姨的故事,不过也不忘记从中捕捉一些有用的信息。譬如,阿胡子贴符的那间“凶屋”,让他联想到上午领班小陈所说的“几十年没开过”的那间房。直觉告诉他,两人提到的应该是同一个房间。这件事很奇怪,几十年没开,难道这间房还躲过了文革的抄家?像这样的人家,文革期间能躲过这一劫的,一千家里找不出一两家。当然,文革开始在三十一年前,三十年也可说是“几十年”。但若说某间房文革抄家后几十年未开过门,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小陈又何必特意提起?小陈的意思应该是指这间房有四十几年没有打开过。这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个谜一样的房间,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也许揭开唐公馆种种怪异事件谜底的关键就在这里。
  
   上午由于听到竹叶在唐公馆附近出现的消息,石语一时乱了方寸,没有听清老爷叔后来说的事,现在金阿姨的话,虽然荒诞不经的东西居多,但也有对他眼下进行的探索有用的内容,可不要再错过了。他收敛神思,在沙发上坐正,开始凝神细听。
  
  
   ……唐德鸿从提篮桥出来后不久就结束了他的“德鸿记营造公司”,理由是因为违法,交了巨额罚款,公司难以维持。他从此就深居简出,在唐公馆里关起门享了十几年清福。本来那时的“营造公司”,也不会有多少固定资产,唐老头两代人赚的钱,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但无疑够他连同儿子翘起脚吃一辈子了。也有人说,唐家二老板唐德鹄早就在香港做起了生意,那也是“德鸿记”业务的延伸,而他兄长唐德鸿在其中占了一半股份。
  
   所以唐老头到死都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本家。
  
   至于唐家的大少爷唐泽元,沪江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外国公司,没有在他家的“德鸿记”做——这不知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唐老头的意思。至少,唐泽元没有当成资本家,对他自己还是大有好处的。唐泽元的太太中学毕业嫁进唐家门,将近十年没有生育,后来和曼卿之间发生冷战,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唐泽元也于曼卿死后跟着住到了岳父家中。等他们回到唐公馆时,居然已经多了一个人——儿子出生了。
  
   那是1952年,唐家经历了几件大事:唐德鸿进出了一趟提篮桥监狱;姨太太曼卿上吊自杀;唐家的长房长孙大卫出生。
  
  金阿姨说到这里,转过脸对石语说:“好像那个叫什么大卫的是跟你一起在云南插队落户的吧?”
  
   “我们在一个大队,但不是同一个寨子。”
  
   “后来他跑出去,被人家砍了头?”
  
   这件事十几年前石语就跟金阿姨说过,后来金阿姨又几次问起,今天不知是第几次提到了。石语无可奈何地再次回答:“是的,二十几年前的事情。”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31 17:20:00 257#

  祝大家新年快乐!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1 10:08:00 258#

  “你看,唐家多少人都没有好结果。不说那些死在37号的外人,从那个叫曼卿的开始,她是吊死的;唐德鸿两夫妻,跳苏州河自杀;那个大卫最作孽,头也没了。听说他在云南乡下找的女朋友也是横死的?你应该认识她吧。”
  
   石语心头一跳:“那不搭界,她早就嫁给了别人,而且她摔死的时候唐大卫已经死了好几年。”
  
   “怎么不搭界!”金阿姨坚定地说。“唐公馆那个地方风水不好,跟主人家有关系的人,死了多少!我刚才说的是唐家人,另外还有一些外人,就是沾了唐公馆的晦气,也要倒霉,更何况那个什么大卫死前谈的女朋友了。远的不讲,小菜场那个卖鱼的,本来太太平平,非要到唐公馆去摆摊,前两天就莫名其妙死了。对了,他爹从前是唐老头的包车夫,大卫和他女朋友的事,我就是听他说的。”
  
   石语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身上,外衣放在亭子间了,里面有夹着竹叶照片的笔记本。他想像着若是把这张照片拿出来并说明出处,将会产生怎么样的戏剧性效果。当然,他还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
  
   “那唐德鸿究竟是怎么死的?”石语把话题拉了回来。其实他对这件事也知道一些,因为当年那场据说是逼死了唐老头的批斗会,他也在场。当时他才十四岁,会场就在荣福里37号唐公馆。
  
   那是1966年的9月的一个晚上,唐德鸿和全国所有的资本家一样,被推倒了批斗会场上。唐德鸿所站的地方,就是他家大厅前三级台阶的最下面一级。他脖子上挂着的硬纸板上写着“打倒不法资本家唐德鸿”几个字,名字上照例打上叉叉。批斗的理由石语已经记不得了。不过那时候斗一个资本家还需要什么理由?他只记得自己站在旁边大门进来的通道和大天井的连接处,看得到唐老头的侧面。唐老头一身白色的府绸衫裤,低着头,后面不时有两个人把他的脑袋往下面按。石语能清楚地看到汗珠挂在唐老头的鼻尖,慢慢凝聚,变大,突然滴落,然后再凝聚,再滴落。众人身上的汗气混合着花露水和药皂味在空气中弥漫,让石语感到脑袋发胀。
  
   不断有人站到大厅门前发言,或慷慨激昂,或声泪俱下,于是会场上不时响起口号声:
  
   “打倒唐德鸿!”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
  
   每个人手里的六十四开本《毛主席语录》,随着每一句口号在空中舞动,石语眼前是一片红色的光影。忽然他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回头一看,老爷叔被烟熏得黑黄的干瘦手指痉挛似的抓着语录本,正缓缓向上举起,半张的嘴里露出一排同样黑黄的长牙,脸上是一副惶恐和茫然交织的表情,浑然不知自己的语录本敲到了石语的脑袋。
  
   这时的大天井就显得太小了,后面有人往前挤,于是就有前排的人往前踉跄跌倒。唐老头的脑袋猛的一歪,一下子消失在跌跌撞撞的人群中。接着是尖叫声和抱怨声,会场主持者的呵斥声夹杂着下面的起哄声。
  
   当混乱停息时,石语看到唐老头被从地上拉了起来,一头乱发下面流出了鲜血,经过眉毛滴落到地上,有一道血顺着眼眶向下慢慢淌到脸颊。唐老头抬手抹了一把,两道阴鸷的目光从一脸血污中透出。看到这般情景,几个胆小的女人发出一阵惊呼。
  
   石语觉得不舒服,想吐,便转身挤出了人群。他走到弄堂里,扬脸朝着夜空,在清新的空气中长舒一口气。此时月到中天,却被薄薄的云层遮蔽,月光迷蒙而暗淡。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唐德鸿,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一脸血污中阴鸷的目光。
  
   第二天,唐德鸿夫妇跳苏州河自杀的消息就传开了。
  
   说到唐德鸿夫妇自杀时,金阿姨想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我那个阿嫂和居委会的费大姐亲眼看到……”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2 12:30:00 261#

  批斗会随着唐老头的受伤而草草收场。
  
   由于唐老头没有单位,批斗会是根据“群众要求”,由居委会组织,隔壁弄堂五金厂的什么组织派人主持的。费大姐他们又从弄堂口看大字报的外地红卫兵中找了两拨人来壮门面。当时全国已经开始了“大串联”,街上有的是无所事事、到处闲逛的外地学生,费大姐找上门去,他们真是求之不得。批斗会后应该是抄家了,费大姐们有自己的主意,不找五金厂了,却和外地红卫兵头头商量,决定明天开始实施,今晚上先把唐家人监视起来,以免他们转移金银珠宝什么的。于是37号里多了两个女孩,说是来监视唐家女眷。她们穿着样式难看的黑衣服,头戴军帽,臂上挂着红袖章,一脸稚气,好奇地在楼上楼下乱跑,早把分派给她们的任务抛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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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4:45 | 显示全部楼层
被居委会拉来帮忙的还有隔壁阿龙,他和同龄的外地学生马上混熟了。在底层的大厅里,两个女孩拉着阿龙问个没完,使从来不受女生青睐的他受宠若惊,迫不及待地向她们介绍起唐家的种种“劣迹”。
  
   看着门外的夜色,他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姨太太曼卿的故事:天花板下悬挂着狞笑的死者;楼梯上恐怖的脚步声;三层楼上鬼影出没的凶屋。
  
   随着女孩们一声声的惊呼,阿龙觉得自己成了重要人物。
  
   阿龙是石语的小学同班同学,出名的老留级生,比班里其他学生要高出半个头,因此喜欢横行霸道,欺负别人,很是招人讨厌。但是石语奉老师之命去帮他补课,结果弄得在那两年阿龙成了石语的影子,放学后总是跟在石语身后,不是在荣福里,就是在德兴坊。那时他就住在荣福里唐公馆隔壁老爷叔楼上,因此石语也沾光听老爷叔讲了几个诸如马永贞之类的上海市井故事。如今,因学校停课而终日里无所事事的阿龙替费大姐们当起了听差。
  
   夜深了,金嫂还在厨房门口听居委会费大姐的教诲,无非是站稳立场,和唐家划清界限,反戈一击之类。不知怎么的,金嫂觉得费大姐最关心的事,还是唐家的细软——譬如存折、金条之类——藏在什么地方。金嫂的原则是吃谁家的饭,便尽心替谁家效力,唐家对金家两代人不薄,她要对得起唐家。至于文化大革命什么的,金嫂弄不懂,也不想弄懂,在她看来,如今是天下大乱,乌龟翻身,世道不对了。
  
   这在费大姐看来自然是很严重的立场问题,于是挺直身子,威严地咳嗽一声,翻开手中的《毛主席语录》开始声色俱厉地念诵:“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接着就上纲上线起来,对金嫂的立场错误进行批判。
  
   金嫂属于油盐不进的角色,乜斜着一对三角眼,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软硬不吃,市井俚语带着乡间村话,天一句地一句,缠夹不清,弄得一向精明干练的费大姐头昏脑胀,只觉两人的对话好比鸡同鸭讲,越说越是牛头不对马嘴。
  
   前面大厅里的座钟突然一声声敲响,在夜里听来,总让人有点心惊肉跳。两人同时住了嘴,听钟声敲到十二下,方才停息。口干舌燥外加筋疲力尽的两个女人一时谁都不想说话,对视一眼,又马上扭过头去,看着大厅方向。
  
   据金阿姨说,金嫂当时觉得灯光忽然变得昏暗,周围一下子变得很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毛,空气变得阴冷。不知哪里的门轻轻响了一声,她和费大姐同时看到,大厅透过来的若明若暗的光影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影子缓缓的似乎是“飘”了过来。走到近前,看上去模模糊糊的像是唐德鸿的样子,惨白的脸上,五官也看不真切,却分明挂着血痕,毫无生气的目光直直盯着前方,像是根本没看见那两个女人。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3 10:41:00 266#

  “我那个阿嫂看见,那血是从他眼睛里流出来的,吓人哦——”金阿姨颤声说道,仿佛这件事就发生在昨天晚上。
  
  
   “老爷,老爷!”金嫂感到毛骨悚然,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招呼,但那个像是唐老头的人影似乎没有听见,直直转向楼梯,无声无息地上去了。
  
   金嫂和费大姐面面相觑,少顷,两人同时转身跟了上去,却再也不见人影。两人想起批斗会后的一阵混乱中,似乎没人注意到唐德鸿在哪里,怎么现在从外面进来了?
  
   忽然头顶上传来一声惊呼,两人循声找去,在三楼看见阿龙抱着一名女孩站在那里,一脸惊恐。
  
   三层楼道的灯似乎永远是坏的,这好像是个传统,因此在三十一年前那个炎热的九月夜晚,这里也是一片昏暗,只有下面楼梯转角处的壁灯很吝啬地透过来的一抹暧昧的光线。
  
   见两人上来,阿龙有些尴尬,忙把怀中的女孩推开。女孩站立不稳,慢慢坐了下去,却仍用手拽住阿龙的衣角。
  
   费大姐扬起眉毛作询问状,几分不快已经明显地写在脸上。虽然看不清楚,但阿龙显然感受到了费大姐的情绪,连忙忙解释:“她想看看三层楼的那间……那间房间,我就带她上来了。刚才好像有一个……一个白影子从我们旁边走过,走到那边就不见了,吓得她就……”
  
   阿龙心有余悸地指着楼道另一端。
  
   费大姐和金嫂相互看了一眼,虽然是在昏暗中,双方却都能感受到对方目光中透出的恐惧。
  
   那一端是一片不祥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静。应该是九月“秋老虎”的天气,金嫂和费大姐却分明感到有一丝阴寒在那边涌动,缓慢而又诡异,渐渐在自己身边萦绕,向心头袭来。
  
   “那边”就是凶屋。透过黑暗,金嫂仿佛又看见了十四年前的那一幕——绞索下晃动着的诡异目光和狞笑。现在,她似乎看见那张紫胀的脸从绞索上飘然而下,向门边慢慢移来……她捂住嘴,把将要发出的惊叫声堵回到胸腔中。
  
   费大姐惊悸之余,还不忘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一把抓住几乎要瘫软倒地的金嫂,将她推向阿龙,同时用另一只手在她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包香烟和一盒火柴。阿龙吃力地把金嫂放下,让她和已经瘫坐在地上的女孩靠在一起啜泣。
  
   费大姐划亮火柴,和阿龙一起战战兢兢地打量周围的房门。在摇曳不定的光晕里,墙上的印花好像在蠕动,门扇油漆剥落的地方,裸露的木纹似乎活物一般在延伸扩展。火柴灭了,方才崭露了一下真容的房门,又在倏忽间隐入黑暗。费大姐又开始划火柴,但在她颤抖的手中,火柴接连断了两根,第三根才燃起一朵火花。他们发现,眼前的几扇门上都有新贴的封条,白纸黑字,盖着居委会的红色印章。
  
   似乎是印章给费大姐壮了胆,她将三根火柴并在一起划燃,把这簇光亮举到那间“凶屋”的门前。
  
   和别的房门不同,那扇门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有些日子没有擦过了。几缕晶亮的蛛丝轻轻飘荡,边上却是一张蒙尘的蛛网,有几只虫子的躯壳粘在上面。门框上贴着一小张已经辨别不清颜色的残缺纸片,模模糊糊残留着几道墨迹。一道封条同样将门扇和门框封住。
  
   忽然不知哪里吹出一股冷风,将费大姐手里的火柴吹熄,周围的一切再次隐入黑暗之中。费大姐和阿龙被死一般的黑暗包围,面前是那一扇房门。在门背后那个神秘莫测的空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存在?他们不知道,甚至不敢去想象。他们浑身发僵,半步都挪动不得,却分明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逼近,脸皮连带头皮都是一阵发麻。据费大姐后来对金阿姨说,她看到黑暗中,就是在那扇门上,隐隐约约现出一张像是人脸的邪恶形象,却看不真切,因为那形象完全和黑暗融合在一起,就如是黑暗的一部分,在其中蠕动,凝聚,溶化。
  
   正在这时,一道亮光从他们背后射来。原来另一个女孩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巡视了唐家人聚集的几间房后,又拿着手电筒来找他们了。
  
   很快,壮起胆子的费阿姨和她的帮手们将唐公馆搜了个遍,在所有没贴封条的房间里,只有唐泽元夫妇和唐大卫兄妹,还有包括金嫂在内的两个佣人。
  
   那个很像唐德鸿的人影好像在空气中消失了。
  
   也没有人见到唐德鸿的妻子。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4 9:27:00 272#

  费大姐的直觉告诉她事情不妙,于是她立即赶到隔壁弄堂里的五金厂,找到了正在吃面的造反组织成员,将唐老头夫妇失踪的事告诉他们。五金厂的人也有些不安,毕竟批斗会是他们主持的,于是决定马上组织搜寻。费大姐果断地又安排两个外地女红卫兵把他们的人找来,一块加入搜寻队伍。
  
   在这个秋天的夜晚,几支奇怪的队伍分头出发。队伍中穿着劳动布工作服的上海工人和多半是黑衣绿帽的外地学生混杂在一起,领头的分别是五金厂“组织”头头和费大姐,他们分头走向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和苏州河畔。在走向苏州河的队伍里边有一个身穿中式衫裤的中年女人,她就是金嫂。
  
   夜风吹过,带来几分凉爽。马路上昏黄的路灯下,匆匆走过的夜行人,长长的身影和地上斑驳的树影交织在一起。只有偶尔隆隆驶过的汽车,打破了街上的寂静。
  
   队伍中的人大多心情轻松。说起来,唐德鸿和这些外地来的学生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个老头,只知道他是个资本家,住着一幢怪怪的大房子,仅此而已。现在走在深夜的上海街头,执行一项搜索任务,倒是挺新鲜挺刺激的。
  
   但费大姐却是忧心忡忡。她内心里隐隐地希望这一路搜寻没有结果才好,因为若有结果,便意味着出事了。她可不愿意闹出人命来。
  
   只是事情的发展与费大姐的愿望背道而驰。离苏州河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她便发现前面的桥边聚集着一群人,心中立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待他们走近,见到人群中一个黑瘦的中年人挥舞着胳膊在大声叙述着什么,周围的听众张着嘴,流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看到这支奇特的队伍走过来,人们很自然的让出一条通道,毕竟这年头最惹不起的就是戴着红袖章的人了。
  
   人圈里的地上,是一双做工精致的黑色皮鞋。
  
   费大姐当即走过去,神色严峻地向那个黑瘦汉子询问。据那人说,一个多钟头前,他下中班路过这里,在对岸就看见有个白色的人影跳进了河中,等他跑过来时,只见到地上的这双皮鞋。现在,警察已经沿河向黄浦江方向搜寻下去了,还没听说有什么发现。
  
   边上一个老头插嘴道,他远远看见的是两个人在河边徘徊,心中诧异这两人半夜三更在这里做什么,略一疏神,却不见了两人的踪影,倒听见那个黑瘦汉子叫喊起来。
  
   费大姐注意到金嫂的眼神有异,便严厉地问道:“唐德鸿平时穿什么牌子的皮鞋?”
  
   金嫂嗫嚅半晌,方才答道:“唐老……他的皮鞋都是从‘博步’买的。”
  
   费大姐拿起一只鞋。路灯下,鞋中的“博步”商标赫然在目,鞋面上,还有一小片凝结的血迹。
  
  
   金阿姨说到这里,神情严肃地停下话来,扫视了一下周围凝神倾听的石家诸人,然后继续说:“一直寻到第二天中午,还是没有发现两个死人。后来附近倒是捞起过几个落水鬼,但不是唐老头两夫妻。六六年那几个月,跳苏州河的人还真不少。
  
   “那么,来富嫂和费大姐当时在唐公馆里看见的那个像唐老头的白影子又是谁呢?算算时间,那已经是人家见到他跳河之后了……
  
   “所以说,37号这地方不干净。曼卿死得冤,是要寻替身的,唐老头两夫妻迟早要还这笔债的。那个白影子上楼,就是唐老头去和姨太太团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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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4:57 | 显示全部楼层
 谁都没有说话,他们想象着那个初秋的夜晚,楼道里的灯光在飘忽不定的阴寒之气中黯淡如豆,一个新死的冤魂一步步踏上那具幽暗的楼梯,穿过那道终年紧闭的房门,两付惨白的面容如烟如雾,森然相对。
  
   石语淡淡地问道:“如果是吊死鬼讨替身,那唐老头夫妻应该是上吊死啊,怎么会跳河呢?再说,金嫂她们怎么只见到唐老头的阴魂,唐老太呢?”
  
   “那可不一定!你看过《情探》吗?王魁被桂英的冤魂索命,也不是上吊的。曼卿是被唐老太逼死的,唐老太死后好意思去见她吗?”
  
   石语记得小时候看过那部鬼气森森的戏剧片,当时一起看的还有他妈和金阿姨,想不到今天金阿姨竟拿这部电影来作论据了。他一时竟也无话可说,微微垂首,陷入沉思之中。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5 10:48:00 283#

  第七章 夜色无边
  
    就在石语一家品尝大闸蟹之际,荣福里37号里面,王老板还在生气。凭着直觉,他感到女儿咪咪似乎已经卷入了唐公馆灵异事件的漩涡之中,而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从昨天晚上看到咪咪和石语一起走出小平房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事情正朝着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因此他对石语的入住颇有些不安,只是自己的小动作让人家看穿了,唯有选择接受现实。毕竟石语给他的餐馆带来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而且还不用出钱,这种诱惑对任何一个生意人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
  
   但是,如果付出的代价是让女儿面临着不可知的危险呢?
  
   王老板对自己说,其实不管石语是否出现,咪咪对唐公馆那些怪事的兴趣,早就流露出来了,与其让她自己莽撞地做一些傻事,真还不如有石语那个老江湖在旁帮忙照看着好,等到她发现这件事一点都不好玩,自己就会罢手。王老板了解自己的女儿,三分钟热度一过,兴趣点就转移了。当然主要还是由自己来留心照料……想到自己在如此焦头烂额之际还要为女儿的任性分心,王老板心中一半是不快,一半是无奈。从小被宠惯的咪咪,养成了我行我素的性格,自己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老板觉得已经说服了自己。
  
   是真的说服了吗?在他内心深处,却似乎在刻意回避这一点。
  
   他心事重重地看看手中的空杯子,想起刚才咪咪的横冲直撞,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厨房,在饮水器前灌满杯子,然后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西侧楼梯转角和二层之间的那一间小屋,现在是王老板的办公室兼卧室。进了房门迎面就是一张黄铜台面的写字台,陈旧得很,上面还镌刻着一行外文,据说是当年唐家营造公司的原物,现今被王老板废物利用。旁边有一张小沙发,看上去比写字台更老旧,实际上却是王老板东渡日本前亲手打造的,也被弄来发挥余热。一个文件柜把房间隔成两半,里面的一张行军床就是卧室的标志。外人惊讶王老板何以如此艰苦朴素,他却答曰这里的条件比他初到日本时好多了。王老板不辞辛劳,长期留守,每个月难得有几天回到他那套四室两厅的新居去住。
  
   他走进那个局促狭小的空间,关上门,长舒了一口气。在这里他反而有一种放松的感觉,每当被店里的杂事弄得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就会来到办公室,看着柜子里的账本,然后想到每天本子上会增添多少数目的流水,立时便有一种成就感,于是就坐在沙发上小憩片刻,再神清气爽地走出去接着工作。
  
   房门把楼下厨房的嘈杂关在外面,房间里安静下来。
  
   现在,他把杯子放在桌上,照例往沙发上一靠,闭目养神。
  
   但是今天他的情绪安定不下来,再怎么调整坐姿,都觉得不舒服,身子底下的沙发里,陈旧的弹簧总在嘎嘎作响。
  
   在弹簧的嘎嘎声外还混杂着一种声音,急促而有节奏。
  
   王老板发现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是让咪咪气的?不至于,这件事自己刚才已经想穿了。那么,是过度的操劳。这几天的事弄得自己有点什么来着?心力交瘁。对,就是这个意思。自己仗着身体好,工作起来一向是不辞辛劳。这两天的忙碌又算什么?在日本时,很长一段日子每天只睡四个钟头,不是照样挺过来了?
  
   王老板叹了口气,是年纪不小了,岁月不饶人啊,自己当年对身体健康的透支,如今要还债了?
  
   他觉得不舒服,这种感觉不单是身体上的,似乎是从意识里浮起的。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孤寂、不安从他心头掠过。有一股凉气从他脊骨下慢慢升起,随之而来的是身上沁出来一阵冷汗。
  
   头上阴暗的天花板仿佛低了许多,周围的墙壁连同文件柜似乎都在扭曲、旋转,地板波浪似的上下起伏,整个房间像是在慢慢地挤压过来。
  
   王老板第一次产生了想逃离这间小屋的感觉。
  
   口渴,突如其来,难以形容的口渴。他勉力向前探过身去,从桌上拿过茶杯,迫不及待地送到嘴边。
  
   他发现自己的胳膊一下子变得绵软无力,手在微微颤抖,杯沿和牙齿相触,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却一滴水都不曾流入干燥发紧的喉咙。
  
   突然,他全身僵硬,视线越过弧形的杯沿,凝固在地上。
  
   那是一片嵌花地板,黝黑、陈旧,木纹已经模糊不清。在地板上,有一双脚。
  
   一双此时此地绝对不应该出现的脚。
两米之外,那双脚的脚尖正对着他,脚上穿的是双精致的绣花缎鞋,白色鞋面,黑色和黄色交织的刺绣图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将王老板的视线连同浑身血液一起凝结住。
  
   这不是活人穿的鞋。
  
   鞋子上方的小腿,被一双白袜子包裹住,再往上——王老板已经浑身僵直,连抬一下眼皮都不行,因此,再往上是什么样子,他不可能看到,也但愿不要看到。
  
   王老板的意识还存在,只是渐渐开始失去控制,但至少,他明白,按照常理,眼前绝对不会出现这么一双脚,连同那双鬼气森森的绣花鞋。任他是谁,当他独自一人处于密闭的房中,却发现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脚,都不会认为这双脚是来自人间的。
  
   不是人间的,那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属于传说中在唐公馆出没的那些“东西”中的某一个。
  
   那双脚的周围没有影子。天花板下挂着一盏电灯,老式的玻璃灯罩下是个六十支光的灯泡,王老板能看得到一旁那张老式写字台投下的阴影。
  
   但是那双腿脚边没有影子。王老板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第一眼看到那脚时就觉得诡异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在这段日子里,他被37号的怪异传说折磨着,看着自己的雇员一个个遭遇恐怖,看着小刮刀神秘地死去,他的神经早就紧绷到极限,下意识里就在等待着这一刻——和唐公馆的灵异力量正面相对。
  
   但是,还是算不上正面相对。他欠着身子,抬不起头,只能看到那双脚。也许看不见上边的景象还好些。不过他能感到那边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射向他的头顶。
  
   他的头皮一阵抽搐,发麻。那阵阴冷慢慢穿透头颅,心肺,在胃中盘旋流动,他的肚腹在抽搐、痉挛。
  
   四周一片令人绝望的寂静,好像这间小屋不是处于上海闹市,不是处于一个人来人往的餐馆之中,距人声鼎沸的厨房只有咫尺之遥。
  
   灯光怎么会变成暗黑色?不可思议。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荒郊野外,举目望去,唯有黑雾漫漫,伴着一条伸向天边的崎岖小路,小路边是三尺孤坟,墓上的荒草随着呼啸的长风在瑟瑟发抖。
  
   神思迷乱中,他似乎听到一阵有节奏的声音,似鼓声,又不像,微弱而急促。
  
   他心头忽有瞬间清明,立时明白,那是自己的心跳。随即,心跳化为一片彭湃的浪潮,冲击着他的太阳穴和耳膜。
  
   在他渐渐暗淡下来的视野中,那双脚开始朝着自己慢慢挪动,僵直地走过来。
  
   失去知觉前,他最后的意识是,那不是人走路的姿势。
  
  
   送走金阿姨和弟弟一家后,石语继续面对母亲有点担忧的神情,他将话题转移到比较轻松的内容上去,终于,母亲没有再说什么。接着他又不露痕迹地问起最近这段时间是否有人问起过自己的去向。
  
   “前几个月经常有啊,都是认识的人,我们就说你回乡下去了,有什么事我们会记下转告你。”
  
   是的,石语记得有过几回这样的事。当然,真正与他联系密切的人都知道他的手机号码。
  
   “最近——最近好像没有过。老头子,是吗?”母亲转过脸问老伴。
  
   老头子就点点头,表示认可。
  
   还是不得要领。
  
   石语和衣仰卧在亭子间的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水渍和尘土形成的奇怪图案隐没在阴影中,看上去只是一片混沌。
  
   这几天遭遇的事情也是一片混沌。石语发现自己的任何分析都站不住脚,没有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能让自己接近整个事件的真相,从而摆脱这梦魇般的处境。
  
   小同,那个把自己引入这件事的神秘小同,他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呢?在扔下那张定时炸弹般的照片后,他消失得无影无踪。石语真怀疑他是不是就在月塘的那个雨夜里融化在淅沥的雨中,或像烟雾一般被寒风吹散了。
  
   眼下他似乎是揭开自己心中谜团的唯一线索。他显然知道一些事,处心积虑找到自己,然后竭力说服自己去趟这一趟混水。等自己陷进去了,他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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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5:07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7 11:01:00 293#

  他想找到自己还是不难。石语很清楚,只要从某人那里打听到自己去了月塘,虽然没有具体地址,但有点脑子的都会找到自己。因为,月塘那么个偏僻的小镇,一个蛰伏在那里的上海人必然是很引人注目的,更不用说自己那些世代居住于斯的亲友们遍布月塘,只要在茶楼酒肆中随便一问,就会有人指出这个怪人的居所。
  
   不过小同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地进入了唐公馆吗?毕竟当时自己是拒绝了的。石语相信,小同必定和唐公馆的事有着某种联系,不会不知道自己已然入毂。
  
   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找不到小同,就先找大同,这个生意人的目标应该比较大。
  
   也许他觉得有些事不好解释,因而在刻意回避自己?小同留下了照片,必然在暗示什么,他不便明说的。
  
   照片——除了这张自己二十多年前亲手拍的,还有今天下午在床底下发现的那些底片。
  
   十八年前,在送竹叶最后一程时照的,而他从未打算将这些底片洗印,甚至在他将晾干的底片剪开收藏时,都不曾去看一眼上面的内容。
  
   也许能从中发现什么。想起下午的打算,石语躺不住了,翻身坐起。尽管他现在最渴望的是在这个温暖熟悉的小屋里好好睡上一夜,将所有的怪异和谜团暂且抛在一边,但他做不到,他必须竭尽全力去挣脱这张罗网。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石语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虽然只是十多个小时以前才离开,但他的感觉却是离开了很久。在转动房门钥匙后,他踌躇了一会儿,方才轻轻推开了门。
  
   面对着门背后的黑暗,他轻轻侧过身子,好像在让暗中的什么东西走出门去,然后才伸手去够墙上的电灯开关。还好,他的手没有触到什么怪异的物事,灯亮了。
  
   进自己的家门还那么全神戒备,实在荒谬得不可思议,但是在这里经历了昨夜那一幕后,石语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产生了某种心理障碍。
  
   他开亮了每间屋的灯,顺便察看了一下每道窗帘的后面。当走到客厅时,他尽量使自己的目光不和窗户接触。谁知道窗外的夜色中,又会浮现出什么景象?
  
   他明白自己的心态有些可笑,但没有办法,他不可能对昨夜的经历无动于衷。
  
   他走进自己的书房兼工作室,小心地拉上窗帘,关好房门,然后戴上手套,拿出那些底片,在观片灯箱上浏览一遍,并随手做着记号。
  
   就是这么粗粗一看,他心中已经难以平静,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走在送葬的人群中。十八年前的往事,通过一幅幅黑白颠倒的影像,又在敲击他的心扉。
  
   他竭力抑制住激荡的心潮,把选中的底片一幅幅扫描进电脑,再一一进行反色处理,一幕幕活灵活现的场景,在他那十九英寸的显示器屏幕上显现出来。
  
   夕阳残照下,杨七老爹亢奋的表情的特写,脸上所有的皱纹一览无余。
  
   举刀劈棺的红衣人,刀锋上反射出刺目的一点星芒,身上红衣(石语清楚,实际是条红线毯)掀起一片模糊的动感。
  
   闪光灯下触目惊心的白木棺材,曝光过头,没有细部。
  
   ……
  
   最后一张:火焰升腾中坐起的焦黑躯体,周围汉子们惊惶的神色,甚至还有蚱螂手中抬起的枪口。
  
   石语竭力避免和屏幕上竹叶的目光相接——如果说那张曾是竹叶的面孔上还有目光的话。
  
   实际上,那里只有一对比焦黑的脸更黑的空洞。
  
   石语清楚记得这张照片的拍摄经过。
  
   三脚架上的照相机装的是广角镜,速度置B门档,按下的快门线被胶布封死(石语很遗憾相机不带T门),处于长时间曝光状态。
  
   石语则跑前跑后,一次次按下闪光灯。
  
   因此,这张照片记录的不是某一个瞬间的画面,而是在一段时间内,由闪光灯照亮的几个不同的瞬间和范围的情景的叠加。就是说,他每按动一次闪光灯,灯光范围所及处就在底片上留下了影像。这样,有的人在照片上有两个重叠的影像,因为他处于两次闪光范围的重叠处,就是说他在不同时刻两次被摄入画面,而他的位置已经有所移动。
  
   照片中的蚱螂就有着两个影像,重叠在一起。
  
   一处是蚱螂目瞪口呆地盯着竹叶躯体“坐”起的方向,面部曝光略显不足,说明他处于那次闪光的边缘;另一个位置稍稍错开的则是层次分明的蚱螂侧脸,愕然望向照片一侧。
  
   蚱螂正面注视的方向,是升腾的火焰,长时间曝光使之有种流动的水一般的奇特效果,火中就是那具焦黑的躯体。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8 14:09:00 299#

  顺着蚱螂侧脸注视的方向,石语依次看到了不知所措的李二,李二身后不知谁手中的枪筒,在照片边缘,是勉强可辨的几株灌木中的一棵树干——那已是闪光范围的边缘。
  
   树后似露出一个人形,或者说是人形状的烟雾,在漆黑的背景衬托下似隐似现,又和边上的灌木融合在一起,似乎是半透明的。
  
   石语反复调节画面的明暗和对比度,也看不清那个仅仅是在全黑的背景下微微发灰的影子的细部。将画面放大,最后只看到一片难以分辨的黑灰色。
  
   石语不甘心地放弃了努力。在他看来,再好的底片扫描仪,再好的电脑,也比不上他用暗房里的专业放大机制作出来的照片。
  
   或许,这只是光与影在他的依尔福底片上留下的一个普通痕迹;或许,在竹叶的葬礼上,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幽灵。
  
   屏幕上,的蚱螂张着嘴,好像是要诉说什么。石语觉得后脑泛起一阵凉意,似乎身后有一道目光,同他一起盯着屏幕上的神秘影子。
  
   石语没有回头,想起昨天晚上漂浮在窗外虚空中的惨白面容,立时感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屋里很静,唯有身边的电脑在嗡嗡作响。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竭力不去想身后是否真的有一张惨白的脸。他知道,午夜时分,独自面对屏幕上十多年前的亡灵影像,在加上这几天的经历,给自己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和感觉会纷至沓来,若真要跟着感觉走,弄不好就要落得个精神崩溃的结果。
  
   前些年走南闯北的摄影独行侠生涯中,无论是野岭荒山里难捱的孤寂,还是茅店鸡声中莫名的惆怅,他统统经历过,精神上几次接近崩溃的边缘,他都挺了过来。他知道在那种环境下,什么样的幻觉都会出现。
  
   他记得一个翠竹摇曳的小院里,檀香味中,那位老者曾向已是大学生的他轻轻道出两个字。
  
   心魔。
  
   当时他马上想起哪本书里看来的观点: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
  
   现在回想,这种论调大有主观唯心主义的味道,和昨天晚上逃出荣福里时心头突然浮现的贝克莱大主教的名言“存在即被感知”如出一辙。
  
   但是那老者却不赞同这种观点,他和自己探讨的是战胜“心魔”的方法,实实在在的。
  
   摒弃杂念。不管用什么方法,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这一点。昨天晚上他在废墟里不知不觉做到了,虽然用的方法不免激烈了一些。他知道,老者会对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过分了。
  
   现在他就集中意念到屏幕上。
  
   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只会让自己走火入魔。
  
   十八年岁月和七千里路程的时空阻隔仿佛已经不存在,死去的蚱螂,死去的竹叶,他们的眼神要告诉自己什么?还有也已经不在人世的巫师杨七老爹,沟壑纵横的老脸带着绝望的表情,伸出枯瘦的手,似乎在徒劳地想重新掌握局面,而眼前正在上演的这场悲剧已经失控。
  
   眼前的亡灵们呼之欲出,如果他们现在就走出屏幕,石语觉得自己不会感到惊愕。
  
   好像竹叶正在支撑着已烧成木炭的棺沿想站起来,蚱螂环视左右,犹豫着是否放下火枪,杨七老爹的表情越发诡异,石语相信看到他的嘴正在翕动。
  
   忽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石语浑身一震,立时从幻觉中清醒。
  
   持续了一秒钟的电话铃骤然停止。在沉寂的四秒间隔里,石语再看屏幕,竹叶焦黑的躯体仍然坐在那里,蚱螂的两个影像依然一个目瞪口呆,一个侧脸旁视,而杨七老爹的绝望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石语一点鼠标,将画面翻到另一页。
  
   电话铃再次响起,在午夜的寂静中听来分外刺耳。一秒钟后铃声停止,石语听到了自己急剧的心跳声。
  
   石语不想听到下次振铃,伸手拿起话机手柄。
  
   “你好,我是石语。请问是哪位?”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镇静如常。
  
   耳机里一片沉寂。
  
   石语默默拿着手柄,少顷听到了一阵阵咝咝的噪声,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在话机里产生的侧音。
  
   他伸手捂住话筒,侧音消失了,耳机里又是一片沉寂。
“是小同吗?”他松开捂住话筒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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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5:22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回答。石语差点又说出另一个名字,但是话到唇边便停住。
  
   他不相信电话会来自另一个世界。
  
   耳机里仍旧什么声音都没有。
  
   在电话线那头的到底是什么人?石语想道。
  
   这时,耳机里传来一阵忙音。
  
   石语舒了口气,挂上电话,随即发现手心一片凉湿。
  
   再环顾四周,石语看到屋里一切如常。身边是一张小床,平时工作晚了他就睡在上面;工作台上的布罩回来后尚未揭去;书橱中的书本依旧排列整齐,很久没人去翻看了;面前电脑主机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屏幕上是一幅黑白风景照——澜沧江上的景云桥。当然,没有什么神秘的目光和他一起注视屏幕。
  
   石语心中渐渐平静,看来午夜的神秘铃声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让他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他感到一阵疲惫,和衣扑到在床上,几秒钟后便沉入梦乡。
  
  
   王老板醒来时,觉得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但是他欠身看看手表,从他进入办公室到现在也不过是半个小时左右。
  
   他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毕竟,这些天他身心皆疲,在沙发上睡着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是,梦中的情景似乎太真实了一些。他不放心地张望一番,担心在什么地方仍会出现一双穿着白鞋的脚,鞋上还有瘆人的黄黑色绣花。
  
   让他放心的是小小的办公室里一切都很正常,只是自己脚下散落着一地碎玻璃。他沮丧地认出,这些碎玻璃曾经是自己的杯子。
  
   很显然,这不是一场梦,在他看到那双脚以一种非人间的方式向自己挪动时,在极度的惊恐中,杯子从自己的手中掉落。
  
   这时,他感到身上一片阴湿冰凉,原来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裳。
  
   王老板感到恶心想吐,尽管浑身无力,他还是用颤抖的双手支撑着沙发扶手,用力站了起来,摸索着转动门把手。
  
  
   大厨是王老板的弟弟,也是餐厅的二股东,员工们背后称之为“二胎”,以区别被尊为“头胎”的王老板。现在他正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今天晚上,生意出奇的好,他手中的炒勺几乎就没有放下过,而平时除了亲自炒几道价格昂贵的高档菜肴,他还有不少时间是在厨房里巡视、指挥。因此当他透过蒸腾的雾气看见兄长倚在门边无力地向他招手时,几乎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坚持将手中的菜肴在盘中摆放得整整齐齐后方才走了过去,而且微微皱眉,一副正在忙碌时被打扰的重要人物的派头。
  
   走到近前,大厨方才被王老板腊黄的面容吓了一跳:“你生病了?”
  
   他即刻伸手去扶,却又发现触手处衣衫尽湿,老哥身上的青山洋服居然都被汗水浸透了。
  
   王老板低低在兄弟耳边说了两句话,大厨当即神色大变,重要人物的表情立刻让位于嘴巴和双眼组成的三个“O”形。惊愕之余,他还不忘拖过一把椅子让老哥坐下,然后冲出厨房急急向每一个人发问:“咪咪呢?看到咪咪了吗?”
  
   站在底层那处黑暗的过道上,咪咪心里有几分得意:看来偶尔动动脑子还是有用的,至少,她现在比被她称作“福尔摩斯”的石语多掌握了一点情况。本来,小刮刀的死除了公馆中几个雇员的疑神疑鬼之外,也没有什么新鲜。但是,随着石语带着那张原先在小平房桌上的照片一同出现后,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不过,在咪咪看来,弄明白照片怎么会出现在小刮刀身边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弄清照片上那个清纯漂亮的妹妹是谁。这个念头弄得她心里痒痒,今天上课,老师讲的内容有四分之三没有听进去——而平时这个比例通常是二分之一。如果不弄明白,她认为自己晚上会睡不着觉——尽管昨夜被金嫂打扰后她一觉睡到天亮。
  
   石语知道答案吗?看不出,他那张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但至少他该说明照片的来历呀!咪咪觉得石语太不上路了,他不想想是谁向他提供了进入小平房的钥匙,让他搞清楚了照片原先是在什么地方。过河拆桥,这是咪咪对石语行为的评语。
  
   忿忿不平中,咪咪猛然挥了下胳膊,但是暗中盯着她的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而对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咪咪浑然不觉。
  
   忽然,过道上的气流和漂浮着的灰尘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对莫知莫觉的咪咪来说毫无意义,她不会有所觉察,然而那双眼睛感觉到了,悄悄地往后一缩,即刻消失在空气中。
  
   咪咪转身往回走去,她觉得肚子饿了,但是她对老爸的工作餐毫无胃口,决定先将书包放好,再去麦当劳或哪个大排挡吃晚餐。
  
   现在她走的路线正好和那一晚小刮刀走过的相反:小刮刀往下进入侧门里的过道,咪咪却是要从这过道往上走。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10 10:20:00 310#

  咪咪走得很快,三步并作两步踏上了楼梯,走到底层和二层间的转角处,也就是她老爸的办公室门前时,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楼梯上方飘荡。当然她不会知道,在那道门里面,她父亲现在正坐在沙发上失去了知觉。
  
   为什么那个身影会给自己“飘”的感觉?咪咪说不清楚,只是感觉罢了。她看到那身影拾级而上,无声无息,轻盈曼妙,显然是个女子,虽说看上去走得不紧不慢,和自己的距离却一点都没有缩短。在那女子接近昏暗的三楼时,咪咪招呼了一声:“嗨!”
  
   那女子回头看了咪咪一眼便又转过脸继续往上走,随即就在咪咪的视线中消失了。
  
   虽说光线暗淡,咪咪还是看出那是个长相清丽脱俗的女孩,只是脸色苍白,眼神带着幽怨。
  
   咪咪觉得这女孩好像有点眼熟,估计是餐馆的服务员,抽空回宿舍去。她再次暗自赞叹,老爸餐馆里的女孩真是一个强似一个。不过——不过住在三楼的女孩好像只有真真和小雅两个,女服务生也没有穿白色旗袍的。那女孩是不是穿旗袍她没看清,但衣服颜色显然是接近白色。
  
   咪咪满腹狐疑地走上三楼。
  
   三楼走道上寂无一人。肮脏的楼窗遮断了外面的都市灯火,只在黑暗中呈现一片灰白。靠着二楼的灯光,楼梯口泛出一片淡淡的光晕。
  
   咪咪没有听见开门的动静。她走进卫生间,开了灯,里面也没有人。她走出卫生间,让门敞开着,这样,过道上总算有了一些亮光。
  
   那女孩去了哪里?咪咪把视线投向走道的另一端。
  
   那一端完完全全地隐没在黑暗中,无论是窗户和这一侧楼梯口的泛光,还是卫生间透出的灯光,都无法照到那里。
  
   咪咪走了过去,尽管小心翼翼,她的膝盖还是撞上了什么硬东西,鼻子里又是一股呛人的尘土味。她努力睁大眼睛,仍是什么都看不见。灵机一动,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按动了钥匙环上的一个椭圆形饰物,立时就有一道绿光亮起。原来那里面是一个高亮度的绿色发光二极管,外加一粒纽扣电池。
  
   借着这点光亮,她看见面前是一张布满灰尘的破桌子,边上还有一些破旧杂物。她松开手指,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咪咪想起来,杂物的那一边应该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凶屋”了。换了别的女孩,这时至少是花容失色了,但对大小姐咪咪来说,“凶屋”不过是一个名词罢了,和“厨房”、“卫生间”或者“狗窝”之类没什么区别。她摸索着搬开面前的一个花盆架,点亮发光管观察了一下,然后侧身挤了过去。
  
   咪咪立刻就后悔了。可能是踩到了地板上积年的尘土,她鼻子里的尘土味越发呛人,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想到身上可能蹭上的灰尘,咪咪认为自己失算了。不管那个神秘的女孩是谁,为找到她而让爱干净的咪咪付出滚到灰堆里的代价实在不值。
  
   但是且慢,当听到不知哪里发出的细微动静时,咪咪立时就忘记了清洁卫生问题,像一只真正的猫咪一样竖起了耳朵。
  
   辨别不出声音的方向。声音也许是来自隐没在暗中的那一扇神秘的门背后,也许是来自哪一张破桌子里。那声音太细微了,若有若无,咪咪倾耳听去,似乎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再仔细听,又好像什么动静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咪咪不耐烦了,再次点亮发光管,忽然发现——
  
   一个人影就站在她面前。
  
   若是别的女孩,此时或者尖叫或者昏厥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但是咪咪只是狠狠地将手中的钥匙环伸到那张脸的下方。
  
   在淡淡的绿光中,赫然是一副青面獠牙。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11 22:01:00 319#

  对不起,让诸位久等了。今天白天上不了网,公司里一堆事,晚上又折腾半天电脑……没办法,身不由己。抱歉!
  *******************************************************
  
   那副青面獠牙发出一声低呼,立刻就不见了。咪咪抢上前一步,再次把那张脸照亮。她觉得眼前的事情很滑稽,不由得咯咯笑出声来。
  
   由于发光管的位置不同,这次在光亮中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带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咪咪笑得弯下腰,手中的发光管又灭了。从黑暗中传来那男子有点恼火的声音:“小姐,不要这样嘛。你听说过吗,人吓人,吓死人!”
  
   咪咪听出来,那人就是金嫂的神秘房客——友松。
  
   咪咪勉强止住笑,直起腰来,不甘示弱地回答:“你有没有搞错,是你自己鬼鬼祟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突然站在我面前,还怪我?再说昨天夜里你还吓过我一次。这叫做一报还一报!”
  
   说着,咪咪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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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5:33 | 显示全部楼层
受咪咪的情绪感染,黑暗中友松也笑了起来:“好吧,就算是我的错。这下扯平了吧。”
  
   咪咪又点亮了发光管,小心地从那堆杂物中退了出来,友松也借光跟着她。
  
   咪咪打开房门,开了灯:“你进来坐坐吧。呀,书包都弄脏了。”
  
   友松进得门来,四下打量一番:“环境不怎么样。不是亲眼看到,真不相信‘公馆人家’的女小开会住这样的房间。”
  
   “你说什么?女小开?”咪咪第一次听得有人这样称呼她,不禁柳眉倒竖,恼火起来:“难听死了!什么年代了,还小开小开的。不许这样称呼我,听见没有?”
  
   “怎么,这个称呼不对吗?”友松有点诧异,“听人家说,你爹是‘公馆人家’的老板呀。”
  
   咪咪再大大咧咧,也对友松的话哭笑不得:“我说,你是什么年代的人啊?真以为这是好话?看上去你岁数比我大不少,真的不懂?”
  
   友松挠挠头,一脸苦相:“我真的那么显老吗?看来年龄是隐瞒不住的。好吧,我承认,我是来自三十年代的一个幽灵。王小姐,多有得罪,对不起。”
  
   咪咪又被逗乐了:“好吧,幽灵先生,那么我问你,你刚才看见另外一个幽灵了吗?”
  
   “另外一个……幽灵?”
  
   “刚才我上楼时看到一个女孩,穿着白衣服的,在我前面上的三层楼,我上来却找不到她了。想想她只有从你过来的那道楼梯下去。你见到了吗?她是谁?”
  
   “没有啊,我什么人都没见到。”友松的眼珠转了一圈。
  
   “那么,她真是个幽灵了。无所谓,这座楼里的鬼够多的了,不在乎再添上个把。不过这个鬼长得还真不错。你为什么从那里上来呢?不知道那边的楼道走不通吗?对了,你昨天晚上好像也是在那边不见的。”
  
   “习惯了。我住的房间靠那一边楼梯,餐厅营业时我不想从二楼那些包房前走过,怕你老爸不高兴。我这种打扮不伦不类的,影响了你老爸的生意可吃罪不起,干脆从三楼绕一下吧,也多走不了几步。”
  
   想起刚才老爸劈头盖脑教训自己的腔调,咪咪很能理解友松的顾虑。咪咪现在能看清他了:友松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颀长,面部线条分明,朦胧的眼神带着笑意,一身浅灰真丝休闲西服,没系领带,蓝色的衬衣领子翻在外面,整个人显得随意而潇洒,看不出有什么不伦不类。
  
   这个人还蛮等样的,衣裳颜色搭配得也不错。咪咪在心里对他评价。
  
   “为什么人家说你是个神秘人物?我看你也是,总是喜欢在阴暗的角落里出没。”
  
   “你爹为什么会选中这幢房子?因为这房子很有味道,从这里可以看到上海的过去,所以许多人来这里吃饭,无非是想寻觅一种旧日的气氛。我喜欢在夜里一个人上下走走,那时这座楼里最安静,有时候,会让人忘记自己是谁,生活在哪个年代。而你说的‘阴暗角落’里,完全保留了原来的模样,在黑暗中,看不出今天的破败。那些尘封的房间和走廊,好像把时间也尘封了,我走在那里会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一步一步,恍惚间走进了几十年前的唐公馆。我会看到当年唐公馆的情景,各色各样的人物——真的,你别笑,就像身临其境,很真实的。”
  
   “你见到的是唐公馆的鬼魂聚会吧?有没有看见姨太太曼卿,那个吊死鬼?”
  
   “曼卿是谁?我不知道。但是那种感觉太逼真了,连那些人穿的衣服,戴的首饰都看得很清楚。有一次在大厅里,看到许多人在跳舞,男的西装革履,女的一身珠光宝气。隔壁厢房门里‘西屋’无线电放出的唱片音乐,是As time goes by——《卡萨布兰卡》的插曲……”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12 10:06:00 320#

  咪咪觉得友松这个人挺有趣:“《似水流年》?不过听说唐老头这个人毫无情趣,他会听英文歌?”
  
   “谁知道呢?不是还有他儿子儿媳吗,据说都是洋派得很。对了,唐老头自己也经常去舞厅呀,不至于太土。”
  
   “他儿子又没死。看来你应该知道曼卿。说实话,你半夜三更在楼里乱逛,真没见过曼卿和唐德鸿他们?”
  
   “好吧,不开玩笑了,除了唐大卫,唐公馆里别的死人我都没见过。”
  
   咪咪不知道唐大卫是谁,倒是对友松本人越来越感兴趣:“说了半天,你是干什么的?”
  
   “本人为外国传媒打工——在BBN的办事处。”
  
   “哦,怪不得那么小资,外企白领。”
  
   “不不,我是蓝领。”友松拽着自己的蓝衬衣领子说。
  
   咪咪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有意思。我肚子饿了,想去吃麦当劳。怎么样,一起去吧?”
  
   友松略一沉吟:“下次我请你客,今天还有点事,算了。”
  
   咪咪走下楼去,没有注意到友松又消失在另一头。
  
   走过大门口的小平房时,咪咪想到今晚一直没见到石语,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会知道那张照片的故事。
  
   照片,对了,照片上的那个漂亮妹妹像谁?咪咪想起来了。
  
   虽然只是如惊鸿一瞥,咪咪却断定,刚才自己在楼上追丢的那个女孩,就是照片上的那一个。
  
   石语啊石语,哈哈!咪咪得意非凡。
  
   正在这时,领班小陈匆匆赶了上来,叫住咪咪:“王小姐,厨师长请你马上到厨房去。”
  
   “叫我咪咪,什么小姐不小姐!他找我做啥?”
  
   “好像是……是王老板有点不舒服。”
  
  
   虽然王老板兄弟俩什么都没说,但边上所有的人都感到气氛不对,谁都看到了王老板蜡黄的脸色和大厨的张皇失措。咪咪陪着王老板离去后,有关王老板和“那个东西”照面的消息已经在餐厅雇员中悄悄传开。在“头胎”王老板走开后,“二胎”大厨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餐厅的最高首长,在员工面前,他竭力摆出镇静的样子,但是谁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今天晚上,生意好得出奇,但王老板一走,餐厅的整个气氛都仿佛起了微妙的变化,本来严格规范的服务程序接连出现问题,两名领班不断开展“危机公关”,神经都快绷断了。领班小陈刚在二楼的小包间里对一位满脸脂粉的老妖精使完了浑身解数,便气急败坏地来到走廊上,咬牙切齿地低声问他见到的每一个侍应生:“你看见老克勒凯文了吗?”
  
   大家想起,已经有好一会儿没看见凯文了。
  
   这就是说,领座和茶水都出现了问题。虽然这个档次的餐馆人力配备是很充足的,但是今天生意好得出奇,缺少个凯文就麻烦了。刚才那位自称“颐小姐”的老妖精就是在电话订座时确认了凯文在班,入座后见不到凯文便歇斯底里大发作,掀起的声浪差点震破了真真的耳膜——因为真真居然顶替凯文来给她上茶。
  
   闻讯前来救火的小陈很惊讶那么高分贝的声音竟会出自一个看上去如此衰朽的身躯。终于小陈弄明白了,原来八十岁的颐小姐是唐师母一个七绕八拐的远房亲戚,从美国回来探亲的,到唐公馆自然是一趟怀旧之旅,照她的说法,已经有四十八年没有踏进这座小楼了。小陈自然算得清这笔账,老克勒凯文是唐泽元他太太的外甥,自然也属颐小姐亲戚之列。本来小陈就对唐家的一切怀着本能的敌意,这一次受了颐小姐的气后,心中那股邪火自然想要出在凯文头上。
  
   只是凯文似乎失踪了——本来,若他在场,今晚的许多不快都不会发生。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13 10:28:00 325#

  
   小陈决定先向今晚临时坐镇的“二胎”大厨报告。
  
   大厨在接到小陈的报告后只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手里的炒勺仍旧叮当乱响。今天晚上他实在是受够了,从他老板哥哥的遭遇算起,似乎事事都不顺心。小陈本来也算个拎得清有担当的角色,这次怎么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来禀报。
  
   小陈毕竟善于鉴貌辨色,不想自讨没趣,遂说了句“我们再找一下”便退出厨房。
  
   走到走廊上的小陈轻蔑地冷笑了一声。王家真是一蟹不如一蟹,老板“头胎”已然让小陈看不起,他那个二胎兄弟在小陈眼中更是个无能之辈,全无应变能力,还摆出一副像煞有介事的腔调。
  
   冷静下来后,小陈隐隐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从王老板的失态开始,餐馆里隐藏的某些个神秘角色今天好像又开始登台演出了。
  
   公馆的底层和二层的大部分,晶莹剔透的枝形吊灯下,宾客满座,衣香鬓影和美酒佳肴在璀璨的光影中编织着一幕繁华的海上旧梦,尽管看上去有些不真实,但毕竟是一番纸醉金迷的热闹景象。
  
   衣冠楚楚的宾客们谁都不知道,就在这花团锦簇的后面,楼内灯火阑珊处,却是另有一般模样。当小陈带着侍应生阿新走入黑暗的楼层一角时,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压抑——他在午夜游走于公馆上下时从未感受过的。
  
   年久失修的地板在两人脚下咯吱作响,暗淡的光线勉强透过灯泡上的积尘,难以照亮黑暗的走道,只在墙上画出些斑驳的影子,模糊而又光怪陆离。小陈有时感觉哪道影子在蠕动,好像随时会从中间伸出一只爪子来攫取什么。
  
   今晚公馆里的气氛不正常,自己的心态受到了影响。小陈终究还是在心中保持了一分冷静。
  
   该死的老克勒到底在哪儿?还在公馆里吗?
  
   这些天发生的事太邪了。那一夜,小刮刀是不是从这里走向死亡?阿林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今天的王老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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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0 13:45:4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本对唐公馆里的古怪事件抱着冷眼旁观甚至幸灾乐祸态度的小陈,第一次惴惴不安起来。
  
   因为今天他卷入了,由于这个该死的领班身份,没有选择,他必须出面。另外那个领班老陆,一个世故圆滑的老家伙,很自然的置身事外。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他出面平息颐小姐的怒气,他发现凯文没有在岗,他去禀报“二胎”,于是,他就应该去找人。老陆只要摆出很忙的架势,匆匆游走于各间包房之间,便可以造成事不关己的局面,而小陈发现甚至连跟老陆商量的机会都没有。
  
   小陈有种预感,老克勒凯文是又一个倒霉的家伙。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但小陈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如果看到凯文半张着嘴,毫无生气地倒在某个阴暗角落厚厚的尘埃中,不会令自己太震惊。不过真要置身于这个场景中,年轻的小陈还是……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边上同行的侍应生阿新早就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在三楼常年被封闭的那段走道前,小陈几乎是在拖着阿新走,他有些后悔没有带手电筒。那里堆放的杂物似乎有人挪动过,留下了一个可以让人侧身通过的空隙。小陈正要过去,却发现阿新把自己死死拽住。他低低骂了句粗话,甩开阿新的手,挤了过去。
  
   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小陈只得伸出脚探路,不时踢起一阵尘土,飞进自己的口鼻中。小陈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让他踢到一具人体……然而,当小陈再一次抬起脚时,碰到的似乎是一条腿。
  
   他硬是把一声惊呼压在喉咙口。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14 12:23:00 329#

  眼前忽然一亮,那是一根火柴的光芒,然后变成了一支烛光。烛光往上照亮了一张可憎的面孔。
  
    金嫂。
  
    金嫂似乎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小陈,却面对着那扇著名的房门喃喃自语。
  
    惊魂初定的小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感受得到她语气里的怨毒。
  
    小陈又仿佛看见了那扇门里,高高悬挂着的一具躯体在慢慢转动……他觉得几乎难以抑制把眼前这个可恶的老太婆撕成碎片的冲动。
  
    这时,阿新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又拽住了他的袖子。
  
    小陈只得狠狠地瞪了老太婆一眼,转身离去。
  
    底层、二层和三层,所有平时无人居住的角落都找遍了,没有见到凯文的踪影,也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现身。这使小陈感到困惑,他不会溜出去吧?但这不是凯文的作风,也不是餐馆任何一名雇员的作风。
  
    不过,那一扇扇经年不开启的黑暗的门后,他们没有搜寻到。不知里面是什么情景。如果凯文倒在某一扇门后面呢?
  
    要说对唐公馆的熟悉,整个37号里面,除了金嫂就是凯文了,他不应该迷失在这座不大的楼房里,他也应该知道忌讳,知道什么地方不该去——当然小陈认为这种忌讳完全是狗屁。
  
    这时,精明如小陈,竟也无计可施。虽然徒劳而返,但是从三楼下来时,两人居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下到底层时,小陈正考虑的是这个局面如何收拾,久等的老妖精颐小姐会不会再发雌威。这时,他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着。
  
    小陈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克勒!”身边的阿新惊喜地叫了出来。
  
    小陈恶狠狠地抓住老克勒凯文的袖子时,发现触手处湿漉漉的。老克勒转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神,居然是一片迷茫,似乎根本不认识他。小陈看他的脸色,也和刚才王老板的一样蜡黄。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凯文弄到杂物间坐下,阿新端来一杯水,放在凯文嘴边。
  
    好一会儿,凯文才有了点缓过神来的样子,自己端住了杯子,眼睛定定地看着一张破旧的椅子,好像被上头卷曲的花叶纹饰吸引住了,对两人的问话,却是充耳不闻。小陈注意到,凯文汗湿的月白色中式工作服上,有大大小小几片发黑的污迹,显然是蹭上的尘土。
  
    “你究竟碰到什么了?”小陈加重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
  
    过了一会儿,凯文方才轻轻地回答:“没啥。”
  
    小陈一时气结,不知说什么好,想了一下,示意让阿新走开。阿新悻悻地走了出去。
  
    小陈再问,凯文只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就是有点不舒服。”
  
    铁嘴钢牙,小陈无论如何都撬不开老克勒的嘴。
  
    小陈表示要送他去医院,但是自己都听出了话语里言不由衷的味道。凯文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出门去,把脸色凝重的小陈留在身后。
  
    凯文刚才应该是从后门那一边走过来的。他去那边干什么?在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小陈觉得,这可能会是个永久的谜。以凯文的性格,他不愿意说的话,谁都没有办法让他开口。
  
    小陈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匆匆走出杂物间,重新开始在餐桌和包房之间的游走,不时欠身低声了解一下客人的需求和感受,或者凑趣地轻轻搭上一句话。他几乎是与生俱来的鉴貌辨色的本事,加上彬彬有礼的做派,让每一名食客都感到自己是重要人物,在这里受到了与自己身份相符的尊重。他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和侍应生们站在一定距离之外侍侯,这样,食客们既觉得自己没有被忽略,也没有在别人环视下用餐的不自在。所以,领班小陈在熟客们尤其是一干太太老太太中间口碑甚佳。这也是小陈受王老板器重的主要原因。
  
    只是眼下小陈有些心不在焉,还在想着今晚发生的事。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14 14:41:00 332#

  怎么打开的总是早些时间的内容?经常看不到新贴的东西,目录也是,往往显示几个小时前的……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15 14:05:00 334#

  小陈从心底里看不起凯文。五十多岁的人,文革前的大学毕业生,一辈子没有过什么正经职业。他在生产组里和一帮婆婆妈妈消磨掉了十多年时光——据说还是“照顾”他的。后来到处瞎混,教英语,教钢琴,一班老克勒都有这么点三脚猫看家本事。好像他最后又下海做生意去了?显然连裤子都赔掉了,现在居然跑到37号来跑堂。在这里他又算什么?boy不像boy,当侍应生又做不来,算个餐馆的点缀,被王老板展示给吃客们看——唐家的亲戚——和猢狲出把戏差不多。虽说他家里不是像唐家那样的大户,但毕竟也是老人们说的“好人家出身”,混到这步田地,也算坍台坍足。
  
   小陈嘴角边露出不屑的冷笑。
  
   老克勒是有点可怜——上海人说“罪过相”。不过有什么人说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克勒凯文也一样,落到做堂倌的地步了,还鼻头朝天,标劲十足,他还当自己是唐家“表少爷”身份?
  只有金嫂,虽说神经兮兮,却唯独在凯文面前好像脑子有点清醒,从来不撒野,真还拿他当表少爷待。
  
   不过金嫂是真的脑子不对了,还是只是一种假相?
  
   小陈不由得有点好奇,老妖精颐小姐见到凯文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当小陈再看到凯文时,他已经换了身工作服,端起了茶具,依旧是往常那副倨傲的神色,下巴颏抬起,双唇紧抿,只是脸色显得苍白憔悴。阿新早已经绘声绘色地将老克勒失踪事件对众人讲述了几遍,在凯文经过时,人人都以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他。
  
   老克勒凯文此时感到的仍然是刻骨铭心的恐惧和震惊。
  
   和领班小陈一样,唐公馆里的灵异传说在他看来纯粹是无稽之谈。谁能比他更了解发生在这里的陈年往事?也许是金嫂。但有多少事是他知道而金嫂全然不知的,毕竟两人在唐公馆的地位不同。
  
   餐馆里,人人都看着他骑着那辆“兰苓”老坦克——多少年前凯文的亲姨妈、唐家少奶奶送的礼物——来来去去,晚间偶尔留宿不走。他有时也会在楼里上下踱步,如同三十年前或四十年前那样,但不像金嫂友松他们总是幽灵般的在阴暗的角落里出没。对围绕着37号的种种传说,他完全是抱着另外一种心情来看待。多少年以来,他就不相信会有什么怨灵的影子出现在某处角落里。
  
   但是今晚——他认为是绝不可能的景象出现了,如此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在那一刻,他的心在紧缩,在膨胀,在冷冻,他甚至以为自己的心脏将在狂跳之后永远停止。他希望这是一场恶梦,但不是,眼前见到的一切远比他做过的所有恶梦都可怕。一切在他眼前骤然定格,随即变暗、缩小,他觉得自己正坠向极黑极暗的深渊。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一张脸在上方俯视着他……等那张脸消失后,他发现自己所躺的那个地方,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熟悉,一时,还未清醒过来的他如在云里雾里,恍恍惚惚想不起自己置身于哪个年代……
  慢慢的,他想起了什么。确实,周围的陈设没什么变化,如同时间在这里停止不前,但是仔细看去,时光还是在这里悄悄刻下了印痕。这里,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进来过了。这一刻他的惴栗,不亚于刚才……
  
   他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房间的,直到被小陈抓住胳膊,他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就如他不知道先前自己是如何走进那间屋子一样。
  
   现在凯文回想看见那个景象时的感觉,仍是不寒而栗。他想到希腊神话里一头蛇发的美杜萨,每个看到她面容的人都会变成石头。刚才,自己就是这种感觉,在下意识中,他的血液在瞬间凝结成冰,身体迅速变成石头向下坠落……
  
   究竟看见了什么,他不会向任何一个人诉说,永远不会。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1-16 19:44:00 339#

  颐小姐所在的包间是所谓维多利亚风格的。在昏黄的烛光里,弥漫的似乎是那个年代的氤氲。老太太端坐在一张双人沙发的一侧,枯瘦的手搭在扶手上,身后是高高的弧形外卷靠背,在她的小腿旁,是沙发精致的褶皱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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