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阴森而漫长的走廊,敲响了走廊尽头那间局长办公室的房门。
采光严重不足的办公室里散发着一股亿万年前的霉气,整个空间阴郁而压抑。在目
光稍微适应了黑暗之后,我辨认出局长那宽大得几乎可以打高尔夫球的办公桌;局长就
坐在它后面。由于逆光,我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辛苦了。”局长的声音表面上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完全可以感受到其中所蕴涵
的深刻激动。在刚刚结束的任务当中,星河殉职了。作为在敌国拥有合法身份的外交
官,我在此番回国向外交部述职之前有义务来向我真正的上司说清原委。
星河是我们局里最优秀的间谍。
“星河最后都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我回答。“对方允许我去探望时他已经来时无多,而且无法张
口了。”
局长抬起面孔,尽管它在我眼里只是一个漆黑的轮廓,但他的目光却咄咄逼人,不
容别人有丝毫谎言。
“他只是拿出一张照片反复地看。”我补充说。
“照片呢?”
“对方不让我带走。”
“你看了吗?”
“那是他情人的照片。”我当然看了。
窗外一个房间大概开关了一下窗户,玻璃的反光使得局长办公室竟像划过一道闪
电。借助这道稍纵即逝的光线,我似乎看到局长的眼里溢满泪水。也许他认为一个优秀
的间谍在结束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关头不该这般缠绵,也许,他认为这是人之常情。
“星河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等你看了他拍摄的‘饭店’照片就知道了。”局长
说。“饭店”是我们对对方一家谍报机构的内部称呼。“我们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这些
照片。这是我们近年来最有收获的一次谍报行动。”
“我们对这些照片做了初步分析。”局长摊开他面前的那叠照片,开始给我一一讲
解。
“第一张照片是用普通相机照的,星河此举只是为了察看一下‘饭店’门外的警卫
制度是否严密。不幸的是,警卫显然收走了星河的相机。但后来这张照片被寄了回来。
星河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普通旅游者,并留下了我国国内伪装成旅行社的情报机构地址。
“第二张照片是用红外相机照的,从这张照片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饭店’里面
岗哨密布,一团团白影都是从卫兵身上腾起的热气。星河把它留在了当地的秘密联络
站,后来被辗转送回我的手中。
“第三张照片是X-光照片,‘饭店’里的钢筋骨架一览无余。
我们估计,由于从正常的渠道难以进入‘饭店’‘就餐’,因此星河便动起了其他
脑筋。这张照片被星河交给了巡回联络员,并由他亲手交到了我的手里。
“第四张到第七张照片都是用微缩胶卷拍下的‘饭店’里的‘菜单’,也就是那份
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的情报。星河完整而详尽地把它们都拍摄了下来。后来这些胶卷连
同第九张一起,都被星河贴在信封上邮票的背面寄了回来。
“第九张照片也是‘菜单’的一部分,但对于星河来说它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包括
你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此次行动并非真是针对‘菜单’,因为‘菜单’我们早就有
了。我们只想证明一个猜测:局里出了一个叛徒。如果我通过正常途径进行调查,则难
免不被叛徒本人察觉,因为我不能判定究竟应该相信谁而不相信谁,所以此次行动的真
正目的只有我和星河清楚。而由于这最后一道‘菜’与我们手头的‘菜单’又严重不
符,使得星河意识到了我们估计的正确。
“第十张照片是一个人背影的模糊远景,星河拍下了那个叛徒!本来星河的任务已
经完成,但作为一个敬业精神很强的间谍,或者说一个很不安分守己从不严格执行命令
的间谍,第二天晚上他擅自行动了。而且,他这次所带的相机是可以通过卫星直接传真
的,它具有十分先进的功能,但在拍摄和传送的过程中也极易被对方的电子防护网所发
现。至此我们可以看出,星河已经准备孤注一掷了。虽然我们无论怎样放大也不可能看
清那个人的真实面目,但它至少告诉我们星河已经发现并确认了他。
“第十一张和第十二张照片都模糊不清,根据计算机的分析,它们都是在空中急速
运动中被拍摄的。换句话说,此时星河一定已经被发现了,他不顾一切地想要照下叛徒
的嘴脸,可照相机却被人从他手中打掉。而且我们估计,在拘捕星河的搏斗中,叛徒本
人也参加了战斗。
“但是至此星河仍未弹尽粮绝,他还有关键的一招没有使用。
在他的眼底有一架照相机——难道你从没看出他的左眼是假的?在这架相机里只有
一张胶卷,星河一定会等到最紧要的关头才会使用。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第十三张
照片就是一张叛徒的大幅特写。”
“遗憾的是,星河自己却无法把这张照片带回来。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个人能够从
对方严格的盘查下带走它。”
门开门闭,秘书小姐送进来一份卷宗,局长从里面抽出材料。
他的面孔依旧漆黑,只剩下两只眼睛炯炯发光。秘书小姐的高跟鞋底冷酷无情地敲
击着地面,我感到浑身燥热。
“这时星河想到了叛徒本人,只有他才能不受任何怀疑地带走这张照片。虽然那个
叛徒绝对不会做这种傻事,但是要知道,星河最后所利用的技术是眼底相机对光学影像
的强化型视觉暂留,因此他可以利用任何一种物体作为载体,通过凝视使眼底的光学影
像附着其上。而载体只消另一个人看上一眼,光信号又会立刻从载体上转移到视者的视
网膜上。由于这一信号可以保留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那么我们只消等他回来,然后用
一种特殊的光线照射一下他的眼睛,其中的图像就会自动被复制解构出来。”
“等等,你是说……”一时间我惊恐万状。
“对,这最后一张照片上的人就是你!”局长拍案而起。“星河用他最后的一张胶
卷拍下了你的嘴脸。你——就是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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