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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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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22)
    罗兰逃跑了。
    半个小时以前,精神病院给杨若子打了电话,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刚放下电话,她的眼前就立刻浮现出了罗兰的样子,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现在,她用了最快的时间抵达了精神病院。刚走进住院楼的走廊,她就见到了罗兰的主治医生。医生面色铁青,用沉闷的声音对杨若子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打电话。”
    “当然应该打,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告诉我,她是怎么逃跑的?”
    “是今天早上发现她不见了,经过院里基本的勘察,可以判定是她自己逃跑的。主要原因还是护工对她太大意了。平时罗兰都非常安静,从来没有过要逃跑的企图,所以一直都对她疏于防范,结果让她轻而易举地逃了出去。”
    “最近她有没有反常的举动呢?”
    医生看了看杨若子,犹豫了一会儿说:“实际上,从你上回来看过她以后,她就有了一些反常,似乎精神上更加郁闷了。杨警官,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那天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些什么?”
    杨若子心里一沉,是因为自己把卓越然的死讯和紫紫的失踪,都告诉了罗兰的原因吗?她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也许,是她受到了你的话的刺激。”医生不想让她难堪,便主动收住不说了。
    “我不知道。”杨若子把头侧向了另一边,把刚才的那种口气收敛了起来,轻声地问,“除了我以外,最近还有没有人来看过她?”
    “昨天中午,又有一个男人来看过她。”
    “谁?”
    “本来不准备让他见罗兰的。但他说自己是罗兰的表弟,所以我们就把他放进来了。”医生拿出一本簿子递给杨若子,“这是昨天的探视记录。”
    她看到记录上写着苏醒的名字,立刻就记了下来。然后她问道:“我能看看罗兰的病房吗?”
    “当然可以。”
    几分钟后,杨若子走进了罗兰的房间。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洒了进来,透过铁栅栏窗户投射在她的脸上。现在,杨若子可以理解罗兰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了。精神病院是另一种监狱,谁被判定为精神分裂,就等于被判了无期徒刑。
    杨若子在罗兰的床上轻轻地坐下,伸出手抚摸着洁白的床单。看起来罗兰在逃跑前,还特意地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房里所有的摆设都干干净净的,几乎纤尘不染。她拉开了罗兰的床头柜,里面有几张紫紫的照片,记录了从这小女孩刚出生,一直到六七岁的样子。这些照片在阳光下发出奇特的反光,杨若子轻轻地抚摸着它们,手上有一种细腻的感觉,就仿佛真的触摸到了紫紫的皮肤。
    她忽然一惊,连忙把手从照片上缩了回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脑子里瞬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恐惧,连忙摇了摇头,努力要让自己忘记那些记忆。
    柜子里还有其他一些东西,那是罗兰的日常生活用品。除此之外,就是一本厚厚的日记。
    当杨若子拿起这本日记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预感:这是一把钥匙。
    她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只感到自己的瞳孔里有一道白光穿越。然后,她缓缓地打开了日记,进入了一个女人最隐秘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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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23)
    下午三点。
    阳光渐渐地淡去了,江风越来越强劲,叶萧按照苏醒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栋江边的楼房。
    用了很长时间,他才敲开了房门,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出现在了他面前。老人用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精悍目光注视着叶萧,然后用那浓厚的乡音说:“请问你找谁?”
    叶萧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回答:“是风老先生吗?我是苏醒介绍来的。”
    “苏醒——”老人的记忆力奇好,马上就想起了这个名字,“就是那个为报社写文章的年轻人?”
    “对。”
    “请进吧。”老人点了点头,然后非常客气地把叶萧迎进了房间。
    叶萧走进里面幽雅的客厅,仔细地环视了一圈,不禁赞叹着说:“现在已经很少能够看到布置得这样有品位的房间了。”
    “不过是一介老朽而已。”
    叶萧实在不习惯老人的方言:“请问老先生您是哪里人?”
    “海南人。”
    怪不得那么难懂,叶萧刚要说话,老人已经把一杯茶端到了他的面前。叶萧礼节性地啜了一口茶:“风老先生,我是为了‘夜半笛声’的传说而来。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对这件事知道得如此详细?”
    “因为当时我是报社的记者,全程报道了鼠疫事件与夜半笛声事件。我为这些事写过大量的新闻报道,并接触过许多当事人。”
    “您见过那位神秘笛手吗?”
    “当然见过。”老人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而且岁月越是久远,印象却越是清晰,他的口音也越来越难以听懂了:“当他到当局毛遂自荐以后,许多报纸都对此做了报道,不过大多带着嘲讽的意思,认为他只不过是个骗子而已。我也见到了他,是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非常普通的中式衣服,他的面孔长得很普通,是那种容易被忽略的人。”
    “您就见过他这一次?”
    “不,当他后来成功地消灭了鼠害以后,我曾经专门采访过他一回。那时候,他住在一家小旅馆里,等待市政当局答应给他的巨额奖金。那一次见面给我的印象很深,他绝不是别人传言中阴森可怖的人,看上去显得彬彬有礼。他的谈吐也非常文雅,怎么看都是一个极有教养的人。我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却微笑着沉默不语。我提出请求,能不能看看他的笛子,他爽快地答应了。”
    “是风笛还是竹笛?”叶萧立刻联想到了花衣笛手的传说。
    “是一支竹笛,中国传统的样式,笛子的名字叫——小枝。”
    老人用方言缓缓说出“小枝”两个字,叶萧听着总觉得非常别扭,他催促着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随便闲聊了起来。令我很意外的是,他居然对我说起了《聊斋》故事。”
    “《聊斋》?”叶萧忽然想到,这全部的事件都像是《聊斋》一样诡异。
    “是的,他对我说了一个《聊斋》中《瞳人语》的故事。讲的是一个书生,因为风流而双目失明,眼睛里居然生了两个小‘瞳人’,结果最后成了一目重瞳。”
    听到“重瞳”两个字,叶萧立刻联想到了池翠的儿子,那个六岁的小男孩,是他第一个发现了卓越然的尸体。叶萧的脑子一下子有些乱了。
    老人继续说下去:“我至今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最后我问他,如果当局不给他黄金,那他会怎么样?他先是想了想,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我会让传说中的故事重演。”
    “他要报复?”
    “我却觉得这好像不是报复的语气。当时,我以为他只是想通过我这个记者之口,威胁一下当局而已。”老人又长叹了一声,摇着头说:“我没有想到,几日之后他居然真的让传说重演了。”
    “这是一场悲剧。”
    “是的,对许多人来说,这都是一场莫大的悲剧,也包括我。”
    “为什么?”
    老人的表情第一次显得激动起来,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一下子让叶萧感到有些害怕,他担心老人过度激动引发疾病他可担待不起。他连忙把茶杯端到了老人嘴边,老人啜了一口茶,才稍微好了一些,他轻声地说:“谢谢你,年轻人。我猜你一定是个警察吧?”
    “你怎么知道?”叶萧有些吃惊。
    “警察都有一些职业习惯,我这么一把年纪了,当然看得出来。”
    “风老先生,为什么对你来说这也是场悲剧?”
    “那个时代的人都早结婚,虽然那年我才二十五岁,但已经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了。”
    叶萧看着老人忧伤的眼睛,立刻就明白了。
    “难道——”
    “对。我五岁的儿子,也被那可怕的夜半笛声带走了。那是第一个夜晚,我一听到笛声响起,就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这时候已经晚了,我儿子早已不见了踪影,我不顾一切地冲到外面去寻找他,但却毫无结果,只听到那可怕的笛声。”
    “他再也没有回来吗?”
    老人痛苦地摇了摇头:“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没过几个月,我那年轻的妻子就因为悲伤过度,犯了肺痨病而死去了。直到今天,五十多年过去了,我都是孑然一身。可以说,夜半笛声把我的家给彻底地毁灭了。”
    “也许,我不该问您这些问题。”
    “没关系,反正我是离入土也不远的人了。”老人忽然苦笑了一下。
    “风老先生,非常感谢你提供的信息。再见了。”
    叶萧礼貌地向老人点了点头,然后迅速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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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24)
    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叶萧接到了杨若子的电话,要求立即和他碰个头。但他现在还要找一个人谈话,他和杨若子约定,晚上直接到她家里谈。
    还是按照苏醒给他的地址,他找到了那位退休管道工人的家,按响了门铃。
    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人给他打开了门,看上去七十多岁的样子,老人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碰到这种情况,首先就是要让别人信任你,叶萧立刻拿出了证件放到老人面前。
    “公安局的?”老人显得很意外。
    “老伯伯,我能和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对于警察,老人还是比较信任的。
    叶萧走进了房间,与刚才那位风老先生的家相比,这里就显得寒酸了许多,一个典型的单身退休工人的家,几件简陋的旧家具,斑驳的墙壁,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老伯伯,最近有没有一个叫苏醒的人来找过你?他自称是为报社撰稿的。”
    老人立刻就想起来了,用标准的本地口音回答:“一个月前,一个年轻人来找过我,想问我关于夜半笛声的事情。”
    “您也亲身经历过吗?”
    “是的。”老人微微叹了一口气,魁梧的身躯就像泄了气一样立刻萎缩了下来,他缓缓地说,“那年我才十五岁。我有一个十岁的妹妹,就在那天晚上被笛声带走了,从此再也没有找到过。”
    “苏醒说您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和夜半笛声有没有关系。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就听说了‘鬼孩子’的传闻,还有那栋可怕的旧房子。五十年代后,我成为了一个管道工人,主要是在地下铺设煤气管道。那时候的煤气管道与现在不一样,因为地下修有很多防空洞和地道,煤气管道通常就在这些地道里铺设。”
    “地道?”叶萧有些奇怪,他对此尚一无所知。
    老人奇怪地问:“你不知道吗?我们这座城市的地下有很多地下管道,就像人的肚肠一样复杂。我听说那是在四十年代,日本人为了军事备战而修建的防空地道。那些地道究竟有多少条,谁都说不清楚。总之,就像是一个地下迷宫一样。”
    “地宫?”叶萧忽然想到了《病毒》中的“她在地宫里”,他的心底一阵颤抖,原来,所谓的“地宫”就在我们的脚下。
    “你说什么?”老人可不明白地宫的意思。
    “不,没什么。您继续说。”
    老人点点头,刚才被叶萧打了岔,他只能再用很长的时间来回忆:“有一回,我们几个工人在地下修建一条管道。正好是顺着一条旧地道的路线,所以并没有费多少力气。但那时候我们中间一直在传有关‘鬼孩子’的事情,虽然表面不敢说,但心里面都很害怕,特别是像我这样丢失过妹妹的人。当我们修到一条地道深处的时候,却发现前面被砖头封住了。幸好那些砖头堆得不那么结实,也没有用水泥合起来,我们就把那些砖头一块块地搬掉,那好像是一堵薄薄的墙。我正好在最前面,当我取下中间的那块砖头时,突然从砖头间的缝隙里,射出一道幽幽的光。”
    “地下烛光?”叶萧想起了苏醒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感到非常害怕,差点把我给吓死了。那是一束淡蓝色的光,从那堵墙的缝隙里射出来。”
    叶萧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副景象:在一片漆黑的地底,突然从墙里射出一道幽光,就这么想想都让人害怕,更不用说亲眼目睹了。他能体会出当时那些管道工人的恐惧。
    “虽然吓得要死,但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好奇心。特别是我们这些管道工人,原本就是在黑暗的地下工作,胆量也比别人大。在大家的壮胆之下,我小心翼翼地搬掉了其他几块砖。于是,墙上露出了一个几寸见方的小缺口,那线幽光也越来越亮了。我就把眼睛贴在这个缺口上,向里面看去。”
    老人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描述得非常阴森,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恐惧感,叶萧不禁感到脊梁“嗖嗖”的发凉。
    “是烛光。”老人用幽幽的口气说,看来他也完全进入角色了,仿佛又回到五十年代的地下,“我从那个缺口里看到,里面是一个小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子,桌面上放着一支燃烧了一半的蜡烛,一片幽幽的烛光笼罩着小房间。”
    话音未落,老人自己倒先吸了一口冷气。
    “房间里有人吗?”叶萧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开口太小了,除了那烛光以外,我实在看不清楚。虽然我们管道工人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当时看到这间地底下的房间和蜡烛以后,确实吓了一大跳,我还记得自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上下牙齿间不停地在打架。”
    叶萧点点头:“换了我也会这样的。”
    “突然,我身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鬼孩子来了。’我立刻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白衣服的小孩。他们一下子掉头就跑了,我也不敢继续呆在这里,跟着他们一起向回跑了。
    “后来呢?”
    “后来我们不敢再去那儿了,于是就私自改变了管道铺设路线,从另外一条线绕了过去,算是完成了任务。从此以后,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了,一直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
    “老伯伯,你还记得那个地方的确切位置吗?”
    老人摇了摇头说:“那块地下本来就像迷宫一样。况且,我现在已经老了,再也记不清位置了。”
    “那好,非常感谢您。”
    叶萧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警官,这些天我听说夜半笛声又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低下头说了声:“也许吧。”
    叶萧迅速离开了这里。
    他来到马路上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抬眼往西天望去,只见一片残阳如血。在夕阳照耀不到的地底,又会藏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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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14:16 | 显示全部楼层
(25)
    杨若子的房子不大,但非常干净,整个房间几乎全是白色,再加上纯白色的灯光,就像是到了医院里的感觉。叶萧一踏进房门,就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原来是窗台上的一束花散发出来的。他走到窗边,眺望着外边斑斓的夜色。
    叶萧淡淡地笑说:“若子,你是一个人独住?”
    比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杨若子这些天好像瘦了一些。体形显得更加苗条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略微有些疲惫地回答:“是的,我一个人住。”
    “你父母呢?”
    “他们早就离婚了。”她冷冷地回答。
    叶萧微微一愣,他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从窗边走到沙发边坐下。
    “没关系。”杨若子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她低声问道:“你听说了没有,今天早上又有人报案了。”
    “我已经知道了,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失踪的情形和前面几例完全相同。如果算上卓紫紫的话,这已经是第六个失踪的孩子了。”
    “我听说,现在附近许多家庭都已人心惶惶了。人们风传夜半笛声又回来了,许多年轻的夫妇,纷纷向老一辈人打听那个故事。有的人家晚上睡觉都把门窗关死了,或者把孩子送到其他地方的亲戚家里,甚至还有人准备搬家。”最后,杨若子夸张地说:“也许再过几天,这里的房价也要暴跌了。”
    叶萧想到了苏醒的那篇文章,如果不是报纸上刊登了《夜半笛声》,绝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恐慌。
    “若子,你最近在查那些失踪孩子家庭的情况吧,有什么结果?”
    “是的,我发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希望这不是巧合。”
    “你快说吧。”
    杨若子翻开了笔记本说:“第一个失踪孩子卓紫紫,她的母亲在精神病院里关了一年;第二个失踪的张小盼,他的父母已经离婚了,母亲一直都在日本;第三个失踪的童家乐,父母最近离婚了,他被法院判给了母亲;第四个失踪的成天,他的父亲正在监狱中服刑,是由母亲独自带着他;第五个失踪的莫非,他的父母正在闹离婚。昨天晚上失踪的十岁女孩于芬,两年前她的母亲车祸去世了,由她父亲独自带着她。”
    “确实很巧,他们都是事实上的单亲家庭,不是缺少父亲就是缺少母亲。”
    “仅有一个男孩例外,但他的父母也很快就要离婚了。”杨若子显然已经考虑了很久了,她脱口而出:“除了都住在同一社区以外,父母不和睦,或者家庭残缺,是这些失踪孩子最重要的共同点。”
    叶萧点点头,赞同着说:“没错。”
    “其实,有许多孩子都在半夜听到过笛声。只不过,他们都把笛声当做了梦。”
    “梦?”叶萧想到了张小盼失踪的那个夜晚,自己确实梦见了笛声。
    “还有,我曾经给你看过的那些孩子们的画,他们都在同一个晚上做了同一个梦,而男孩成天也是在那个晚上失踪的。实际上,是因为他们在睡梦中听到了笛声,才会做那个梦的。但绝大多数孩子都没有出事,只有生活在单亲家庭的男孩成天失踪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叶萧明白了:“也就是说,对于夜半笛声,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反应,只有家庭生活有阴影的孩子才会被笛声带走。”
    他忽然注意到杨若子的表情有些忧郁,这才想起刚才杨若子说她自己的父母也早就离婚了。也许,正是由于她自己的经历,才会让她发现这一点。
    杨若子忽然转变了话题:“叶萧,今天我还去过一个地方。”
    “哪儿?”
    “精神病院。”
    叶萧一怔,他想不出杨若子为什么要去精神病院。
    “昨天晚上,罗兰从精神病院里逃跑了。”
    “罗兰?”叶萧这才想起来,“你说的是卓越然的妻子吧?”
    “也是紫紫的妈妈。昨天中午,有一个男人去精神病院看过罗兰,他的名字叫苏醒。”
    一听到苏醒的名字,叶萧立刻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他忍不住对自己说:“怎么又是这家伙?”
    “我在罗兰的柜子里,还找到了一本日记。”杨若子低下了头,轻声地说:“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我翻看了她的日记,结果发现了一些重要的内容。”
    “是什么?”
    杨若子从抽屉里取出了这本日记,交到了叶萧的手中说:“我用三个小时看完了其中的大部分。叶萧,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快说吧。”
    “紫紫不是卓越然的女儿。”
    “什么?”叶萧显然非常意外。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回答:“你自己慢慢看日记吧。”
    叶萧把这本日记放在手上掂了几下,只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重:“我会看的。”
    他把罗兰的日记放到了自己的包里,然后站起来环视了房间一圈,忽然注意到了杨若子的书架上的几本书。他走到书架前,把那四本书《病毒》、《诅咒》、《猫眼》和《神在看着你》全都拿了下来。
    杨若子走到他身后说:“我已经全都看过了。告诉我,这些书里的内容是不是真实的?”
    “你觉得呢?”叶萧微微叹了口气,又把这些书放回了书架里。
    “是真的。”
    “不,你应该知道那只是小说而已。”叶萧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他退到了门口说,“今天太晚了,再见吧。”
    杨若子呆呆地看着叶萧离开房间,然后,她走到窗前,缓缓地放下了百叶窗。
    今天,她通过日记,已经进入了罗兰的内心世界。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厌恶那个女人,应该同情的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卓紫紫。就像杨若子和她的妹妹,她们也是不幸的。
    脑子里不断闪过那白色的影子,总是看不清她的脸,就像是一团模糊的颜料。
    她到底是谁?是卓紫紫?还是鬼孩子?还是——妹妹?
    “紫紫。”
    杨若子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床上,轻声地念出了妹妹的名字。
    她再也分不清了,那人与鬼的界限。
    继续打开回忆的窗户……在妹妹神秘地失踪了一年以后,有一个管道工人在阴沟里发现一具尸体。那是一条深深的阴沟,距离地面至少有数米深,在阴沟的最底部,躺着一个大约七岁的小女孩的尸体。那可怜的女孩早就腐烂了,法医判定这具尸体已经浸泡在阴沟的污水中至少一年。她变得面目全非。
    当时,警方查阅了一年来的人口失踪记录档案,经过法医的尸检分析,认为那具尸体就是一年前失踪的小女孩杨紫紫。于是,警方通知了杨若子的父母,要他们来认尸。这时候,杨若子的父母已经离婚了,妈妈独自带着杨若子来到了公安局里。当警察掀起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的瞬间,妈妈立刻就昏了过去,只有十三岁的杨若子显得异常坚强。她冷冷地盯着那小女孩的尸体,更确切地说只是一具残骸。她的内心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只不过是妹妹遗留下的一副形骸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妹妹。她感到妹妹还活在这座城市,在某个地下的深处,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永无止尽地走啊走啊,寻找她的伙伴。
    然而,妈妈后来确认了那是妹妹,因为妹妹失踪的那天,正好穿着那身白色的裙子。虽然已经破碎得难以辨认了,但毕竟是妈妈亲手缝制的裙子,她还是能辩认得出来。
    妹妹被正式宣告死亡了——在法律上。
    可是在杨若子的心里,她的妹妹紫紫仍永远地活着。她时常能感受到妹妹的那双手,在深夜里伸到她的怀中。她确信妹妹在黑暗的地底生活着,那里一定非常寒冷,妹妹永远穿着白色的裙子,躲在某个地方瑟瑟发抖。杨若子多想抱紧她,用自己的体温、用自己的生命,让妹妹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
    过去,她觉得这种感觉是因为赎罪。但后来,她又感到这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赎罪,而是一种彻骨的痛楚。那是永远的梦魇,谁都逃不过的。
    现在,杨若子感到紫紫又回来了,无论是神秘失踪的卓紫紫,还是传说中的鬼孩子,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心中的那个在黑暗的地底一身白衣的小女孩,那不是幻影,也不是传说,而是真实的生命。
    伴随着笛声,小女孩在轻声地呼唤着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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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14: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部   地下幽灵
(1)
    他看见了。
    无数条苍蝇的蛆虫,在人的脑子里生长着,它们扭动着丑陋的身躯,吞噬着整个大脑。蝇蛆慢慢地蠕动着,吮吸着人脑的精华和营养,飞速地生长和发育,几乎在瞬间就变为成虫,也就是绿色的苍蝇。这些小东西挥舞着翅膀,从人的眼睛里飞了出来,然后留下一个被掏空了的眼珠。从眼睛里出来的苍蝇飞啊飞啊,不知道飞了多少年,一直飞到了又一个男孩的眼睛里,在那里生根发芽。
    小弥睁开了眼睛。
    眼睛瞪大得有些吓人,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可是他看不到,看不到那些蝇蛆和被挖空了的眼睛。只有一片茫茫的黑暗。
    就连他的瞳孔也感受到了恐惧,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他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自己的眼睛。然而,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又会看到那些可怕的场景,耳边还会响起无数撕心裂腑的惨叫声,绝望的呻吟,这一切似乎都在向他召唤。
    这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在他的身边,妈妈正均匀地呼吸着,最近的每个晚上,她都要搂着儿子睡觉。今天,她又见到了恐怖的一幕,那个为小弥治眼睛的莫医生,在门诊室里上吊自杀死了。而小弥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在医院里,警方又询问了他们半天,许多人围着他们,仿佛是在看什么怪物。
    现在,妈妈在恐惧中睡着了。小弥轻巧地将妈妈的手挪开,然后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他打开了房门,来到了外面的走廊里。他知道自己该去哪儿,顺着昏暗的走道,他轻轻地走下楼梯,进入了底楼的走廊。
    小弥走到底楼楼梯的背面,在极其昏暗的光线下,发现那扇小门开着一条小缝,似乎是一张微微张开的嘴,要向他诉说着什么。
    或者,这张嘴要把他吞噬。
    他轻轻地推开小门,走下了黑暗的水泥阶梯。
    随着自己的脚步声,小弥似乎看到一阵白色的烟雾正从地底缓缓升起。他来到了平地上,除了那层烟雾,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小弥伸着手摸索着,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十几步开外,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像是一扇铁门。他推开铁门,发现脚下又是一道阶梯。他小心地走下去,发现这道阶梯并不深,很快就来到平地上。忽然,他感到自己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一跤。
    那是什么?
    重新站稳以后,小弥才慢慢地蹲下来,把右手伸到地下摸索了起来。
    他立刻就摸到了,那是一块硬硬的东西,冰凉冰凉的,似乎是一个不规则的半球体,表面有些光滑,有一股奇特的感觉通过小弥的手指,渗入了他的毛细血管里,让他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
    小弥又伸出了另一只手,两只手托起了那个东西,然后把它缓缓捧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看不见它。
    然而,它能看见他。
    小弥似乎听到它在向他说话,那声音非常非常轻,那不是用耳朵能够听到的。
    男孩把它放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它,感受着它的思维,它的幽怨,它的痛苦,它的仇恨。
    已经五十多年了,它静静地躺在这里,等待着这个叫小弥的六岁男孩。
    它也曾经是个男孩。
    那小小的头盖骨的下部,还残留着一道骨骼间的接缝,它们快乐地生长着,在死以前。
    他的手指抚摸着它的全部,他甚至摸到了一双眼眶的眉骨。那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小弥的手指也伸进了眼窝,进入了它的内部——里面是空的。
    小弥忽然觉得它就是自己,五十多年前的自己,他似乎能够感受到,它死以前的痛苦和绝望。似乎眼睛里有某种东西正在往外钻,一条蝇蛆在脑子里蠕动着,最后变成了一只绿色的苍蝇,飞出了这具阴森的骷髅。
    莫名的悲伤充塞了这个六岁男孩的五脏六腑。一滴纯洁的眼泪,从他重瞳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缓缓地滴落在他怀中的白骨上。
    泪水慢慢地渗入白色的骨头。
    它已经许多年没有得到过水的滋润了。
    小弥心想,这滴咸涩的男孩泪水,一定会让它感到很舒服。
    忽然,眼前闪过了一个影子。
    那层白雾渐渐地消退了,不知道从哪里闪起了一线昏暗的幽光。
    小弥感到自己能够看到了。于是,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白衣服的小女孩。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
    “是你吗?”
    小弥睁大着眼睛,轻轻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没有回答。
    他向前跨出了一步,与她面对着面。
    就在这瞬间,笛声响起来了。
    在黑暗的地底,致命的笛声又一次响起,谁都逃不过它。笛声穿过小弥的耳膜,缓缓渗入他的脑子里,他仿佛感到有一群蝇蛆,在不停地蠕动着、吞噬着。
    小弥的意识渐渐模糊了,仿佛又回到了混沌时代,被黑暗的大海所吞没。他蜷缩在母体之内,浑身都被羊水包裹着,只剩下一团水泡。
    在笛声的伴奏之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把一只光滑洁白的小手,缓缓伸向他的眼睛。
    小弥突然感到,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冰凉的手,牢牢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海水不断地上涨,他渐渐地沉入了黑暗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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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14:48 | 显示全部楼层
(2)
    海藻,无边无际的海藻,牢牢地缠绕着他的身体。
    在海底三万英尺深的地方,见不到一丝光线,男孩冰凉的身体漂浮在海藻中间。他就像是在妈妈的怀中睡着了一样,仰天躺着,皮肤雪一样苍白,紧闭着那双漂亮的眼睛。
    再也听不到笛声了,只有海底的潜流不停地掠过,使得海藻发出某种美妙的声音。
    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个人。
    突然,海藻和潜流都消失了,一线晨光射进了他的瞳孔,小弥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妈妈的脸庞。
    “我怎么会在这儿?”
    六岁的男孩脱口而出,茫然地看着妈妈的眼睛。
    “你当然在这儿。”池翠半躺在床上,搂着儿子说。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清晨的光如流水般倾泻在她的身体上,显得有些慵懒,身上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气味。
    小弥在妈妈的怀中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这让他舒服了一些。突然,他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用一种阴森的语气说:“地下有死人。”
    “小弥,一清早不能乱说话。”池翠搂着儿子的头,郑重其事地告诫着他。
    男孩猛地摇了摇头,大声地说:“不,我刚才去过地下了,我摸到了死人的骨头。”
    “你做噩梦了?”
    “梦?”
    小弥自己也迷惑了,他使劲地眨着自己的大眼睛,这双重瞳从妈妈的眼睛里,只看到不安和忧虑。
    半夜里,或者刚才,真的只是一个噩梦吗?
    男孩默默地问自己,他只有六岁,还难以分辨梦与现实之间的距离。
    忽然,小弥感到自己的脖子有些异样的感觉,他伸手摸了摸颈部。池翠也注意到了小弥的动作,她仔细地看了看儿子的颈部,发现在他右侧的脖子上有一个非常淡的印痕。
    她摸了摸印痕的位置问:“疼吗?”
    “不疼。”
    池翠的眉际露出了一丝担忧。忽然,她似乎闻到了一股什么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她低下头,注意到了床边小弥的拖鞋。她立刻拿起那双小拖鞋,发现鞋底沾着一层肮脏的污泥,那股味道就是从这里发出的。把鼻子凑近了闻简直令人作呕。
    她立刻把鞋子扔进了垃圾袋里。
    然后,她将信将疑地看着儿子的眼睛,那双眼睛不能不让人相信。她又仔细地看了看儿子的全身,除了手上和脚上略微有些脏以外,并没有其他反常之处。她又走到了门口,打开所有的电灯看着地板,果然发现了一些模糊的脏脚印。
    真的假的?
    她回过头,搂着儿子的肩膀问:“小弥,你真的下去过?”
    儿子点点头,喃喃地说:“真的,我做了一个梦,他们在梦里叫我去呢。”
    “叫你去地下?”
    “是的。”
    她有些紧张了:“小弥,妈妈警告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啊。”
    “我没有胡说。”
    池翠看了看儿子的眼睛,犹豫了很长时间。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心跳也越来越快了,最后她扑到了电话机上,她给苏醒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苏醒的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睡意:“喂?”
    “苏醒,你起来了吗?”
    “我还在睡觉呢。”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响起了他的声音,“你是池翠吗?”
    苏醒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口气一下子变得紧张了。
    “麻烦你过来一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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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3)
    刚刚只有早上六点半,露珠还滚动在树叶上,睡眼惺松的苏醒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池翠家里。几分钟以前,他还在做着一个奇怪的梦,就当梦抵达高潮时,电话铃声同时窜进了梦中,于是他就醒了。当他在电话里听出了池翠的声音时,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颤,是因为对那栋楼的恐惧,还是对她的感觉?放下电话以后,苏醒呆坐了几十秒,默默地问自己怎么了?
    现在,他走进了池翠的房间,看到她正紧紧地搂着小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小弥又不见了。”
    “对不起。”池翠看着苏醒红红的眼圈,他还没来得及梳理那一头乱发,整个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池翠忽然觉得他有些可爱——她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现在可不是时候。立刻她又陷入了紧张之中,将刚才发现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苏醒。
    苏醒听完以后,也有种真假莫辨的感觉。他低下头看了看小弥的眼睛,男孩不说话,只有那双重瞳怔怔地盯着他。苏醒的目光避开了他,然后捡起了小弥的拖鞋,仔细地看了看鞋底的那些泥土。瞬间,那股腐烂的味道使他联想到了什么,他立刻把头别了过去,庆幸自己还没吃过早饭。
    “我下去看看吧。”
    他刚说完,就想起了那天在地下室里把小弥找上来的情景,心里不禁有些发虚。
    “先等一等。”池翠忽然走进了厨房,“你还没吃早饭呢。”
    “不,我已经吃过了。”
    苏醒并没有说实话。其实,他是生怕等一会儿自己下去以后,万一发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不单是早饭,恐怕连昨天的晚饭都保不住了。
    “真的吃过了?”池翠又从厨房里出来了,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手电筒,交到了苏醒的手中,低下头轻声说,“你要小心,如果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回来。”
    “怎么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也许这句话并不适合对池翠说,她听了以后有些尴尬了,小弥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苏醒只能故作镇定地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就带着手电筒下去了。
    他一个人来到了底楼,看到楼梯背后的那扇小门依然只开着一道缝。他在小门口呆呆地站了几秒钟,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推开了小门。
    手电的光束照亮了黑暗中的水泥阶梯,似乎有一股轻轻的烟雾从地底飘了上来。苏醒呆呆地站在门口,心脏没由来地乱跳起来。
    他一步一顿地走了下去,足足用了两三分钟才来到地下室里。他举起手电筒向周围照了照,四面都是水泥的墙面,没有其他东西。这里的空气非常差,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陈腐气味,苏醒感到有些呛鼻子。他缓缓地向地下室的底部走去,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手电光束照到的地方亮着一团白光。
    忽然,在手电的光影里现出了一扇小门。苏醒立刻冲到跟前,用手电对准那扇门,原来是一扇黑色的铁门,看起来锈迹斑斑。
    他试着推了推这扇铁门,没想到一下子就把门推开了,门里发出了“伊哑”的一声怪响。他吓了一跳,再用手电一照,原来是生锈了的门轴发出的声音。
    苏醒发现脚下又是一道阶梯,他先用手电向里面照了照,一阵白色的雾气漂浮在地底,就像一块海绵吸水一样吸收了手电的光线。他只能大着胆子走下去,没几步就来到了平地上。
    他又向前跨出一步,忽然脚下发出“咔嚓”的一声怪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踩断了。他立刻低下头,用手电往脚下照了照,在潮湿的雾气中,好像是一根棍子,已经断成了两截。
    苏醒伸手拿起了那两截东西,当手指触摸到它们的时候,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他的脑门,瞬间他的手一抖,差点把东西扔了出去。
    现在,手电的光线对准了那两截断了的“棍子”,如果接在一起的话大约有二十厘米长,表面是一层黑色的污泥之类的东西,又黏又腥,令人作呕。苏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轻轻地擦去了那层脏东西,发现底下是白色的,在手电照耀下发出阴森的反光。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是两截大腿的骨头。
    人类的骨头。
    瞬间,苏醒感到仿佛有一种细微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
    骨头在说话?
    他有些站立不稳了,刚向前迈出一步,只感到脚下又是一阵骨头破碎的声音。一丝冷汗渗出了他的背脊,那感觉仿佛是自己的骨头碎了一样。
    苏醒努力控制住呼吸,将手电的光束又对准了地面。他把手电放得很低,使得光线穿越了那层白色的湿气,终于照亮了在黑暗中沉睡了许多年的骨头。
    他看到了一具枯骨。
    手电的光线几乎已经贴在了地面上,苏醒甚至可以依稀分辨出,那是一个孩子的骨骼。整副骨架紧紧地蜷缩在一起,每一寸骨头上覆盖着一层黑色的脏东西,膝盖骨直顶着天灵盖,十根手指骨头握着拳,仿佛要抓着什么。
    这是死不瞑目的姿势。
    苏醒的心猛烈地跳着,现在他心里的疑虑已经远远超出了恐惧。他突然明白了,原来这里就是鬼孩子的家。手电筒随着肩膀而不停地颤抖着,他能够看出,这个男孩(或者是女孩)在临死前一定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她)在挣扎,他(她)在呐喊,他(她)在呻吟,没有人来救他(她),只有绝望陪伴着死神降临他(她)的躯体。
    不止他(她)一个。
    随着手电光束的延伸,苏醒发现在这具骨骸的旁边,还躺着其他一些骨头,显得非常零乱,有的骨架已经完全破碎了。他几乎贴着地面,将手电筒的光束扫射了一圈,在光线所能达到的地方,全部都是黑色的骨头,有完整的,也有零碎的,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乱葬坑。
    突然,苏醒感到有无数双眼睛,正躲在某个黑暗的深处看着他。
    地底亡灵?
    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几乎已无法分辨,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地狱。他看着眼前这一切,愣了好几秒钟,突然手上一抖,手电筒立刻掉到了地上。
    苏醒听到了一阵轻脆的声响,然后,光线就熄灭了。
    地底的黑暗一下子笼罩了他。
    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似乎有无数黑色的影子在前面晃动着。他伸出手在地上努力地摸索,但摸到的只是一团脏东西和碎骨头渣。苏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立刻掉转了头,凭借着记忆向回跑去。他很快就摸到了那扇生锈的铁门,然后冲出铁门,在地下室里摸了半天,才找到了水泥阶梯。
    苏醒飞快地跑上阶梯,终于冲出了那扇小门。
    在昏暗的底楼走道里,他还来不及喘气,又冲出了这栋楼房。此刻,他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他贪婪地翕动着鼻翼,让树丛边的氧气充满自己的肺叶。
    他终于找到鬼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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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15:23 | 显示全部楼层
(4)
    地底的太阳。
    一盏2000瓦的碘钨灯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人们通常称它为“小太阳”。略带红色的强光照射着地下每一块骨头,其中一块已经被擦去了污迹的头盖骨,发出一丝阴森的反光。
    强光刺激着杨若子的眼睛,让她几乎睁不开眼,但更加刺激她的是地下这一切。胃像倒翻了一样难过,自从踏进这块地底空间,她就开始恶心起来。其实,她真的很想呕出来,可胃里却什么都呕不出,这样的干呕更加折磨人。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顾忌脚下不要踩到什么东西,但地上全是人的骨骸,几乎没有任何插脚的地方。最后,她只能踩在了一片碎骨渣上,她忽然想等回家以后,脚下这双新鞋就要扔掉了。但很快她就不再想这些了,那种恶心和呕吐的感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悲伤。
    她明白,自己作为警察不应该太外露感情,但现在她实在难以控制自己。在公安大学读书的时候,她的人体解剖学成绩很好,可以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人类骨架的各种类型。此刻,她能清楚地看出来,地上所有的骨头,都还没有闭合,说明他们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于是,一些咸涩的液体,开始缓缓地滚动在她的眼睛里。她终于看不下去了,身体剧烈地起伏着,转过头要向后面那扇铁门冲去,却一头撞到了叶萧的身上。
    叶萧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耳边说:“若子,你要干什么?”
    “我不能……不能。”
    她看起来确实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些泪水已经滑落了下来,打湿了叶萧的手背。她忽然感到,叶萧双手和胸膛是如此宽阔和温暖。
    “你到上边去透透空气吧?你去吧,不过请先把眼泪擦干净。”
    杨若子点点头,掏出手帕抹了抹泪水,快步离开了这里。
    叶萧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他自己也有些控制不住了。“小太阳”的光芒照射着他的眼睛,也照射着整个地底空间。这里更像是一个比较宽阔的甬道,大约有两百多个平方米大。在靠近左侧的墙上,还有一个大约四米宽的开口,里面是一条黑暗的通道,“小太阳”的光线照射不进去。
    这里的尸骨实在太多了,以至于鉴定组的人数不够,他们又从其他部门调来了几批人,一起来进行清理。所有的人都戴着口罩,并使用了各种工具,小心翼翼地把这些骨骸搬运出去。
    地底的空气非常潮湿,似乎常年都飘着一片如白雾般的湿气,使这里看起来更像是阴曹地府。叶萧小心地走到左侧的那个开口前,灯光只能照射到通道口,里面依旧沉浸在黑暗中。
    在这里清理完毕以前,没有人敢擅自走进这条通道。谁都不知道这里面还会藏着什么东西,随意地进去只能是冒险。
    叶萧冷冷地看着眼前黑黑的洞口,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它吸进去了。他立刻后退了一大步,深呼吸了几口,然而这里的空气实在太糟糕了,这股腐烂的气味不知道飘了多少年,他松开了领口的钮扣,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地下室,来到底楼的门口,他才有机会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人们正把骨骸装在担架或者袋子里往外运,它们的上面都覆盖了一层白布,遮掩了那惨不忍睹的景象。
    不知道是谁,把地下挖出了无数尸骨的消息给捅了出去,引来了附近许多居民来围观,警方只能在大楼外面设置了障碍。当一具具在白布遮掩下的骨骸被抬出来时,叶萧注意到围观的人们显露出了各种表情,既有恐惧万分的,也有看热闹的。几个中年女人交头接耳起来,对眼前这栋灰色的楼房指指点点,他猜想她们一定在讲“鬼孩子”的传说和那栋曾经矗立在这里的旧房子。
    几十年来,这里一直都是绝对的禁忌,是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切的终点?叶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又回到了楼房里,快步走上楼梯,他看到三楼池翠的家门正虚掩着,便悄悄地走了进去。
    他看到在客厅里,一个警察正在询问池翠和苏醒。他静静地站在门口,观察着苏醒的眼睛,突然,他走到了苏醒的跟前,对他轻声地说:“我能和你谈谈吗?”
    看到叶萧的出现,苏醒显得非常吃惊,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不要打扰他们做笔录,我们出去谈吧。”叶萧做了一个请他出去的手势。
    池翠忽然中断了和警察的谈话,她抬起头看了苏醒一眼,想要说什么话却没有开口,然后她又低下头继续和警察说话了。
    苏醒停顿了一下,便和叶萧一起出去了。
    在三楼昏暗的走廊里,叶萧掏出了一把钥匙,对他说:“这里也没什么好地方,我们就去隔壁谈谈吧。”
    “隔壁?”
    苏醒的目光对准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话语里一阵轻微的颤抖。
    “请过来吧。”
    叶萧走过去打开了那扇房门,只见一道飘舞着灰尘的光线,从房间里照射出来。苏醒感到双腿似乎已不受自己控制了,跟着叶萧缓缓地走进了这间房子。
    他们一进来,叶萧就把身后的房门关上了。苏醒听到关门的声音,不禁一怔,猛地回过头来,看着叶萧冷峻的眼睛,他不敢再说话了。
    房间里始终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味,随着两个人的脚步,一层薄薄的灰尘轻轻地扬了起来。
    “我受不了这样的气味。”刚说完,叶萧就打开了窗户,他趴在窗台上,眺望着对面的那栋楼房的三楼窗户说,“苏醒,请你过来看看。”
    苏醒缓缓地走到他身边,顺着叶萧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对面的窗户。立刻,他的心里又是一跳,那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你瞧,对面窗户里的那间房子是空着的。”忽然,叶萧转过头来对苏醒说,“你一定对那间房子很熟悉吧?”
    苏醒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去了,他索性明说了:“你已经查过我的档案了吧?是的,我曾经住在对面的房子里。”
    “不单单是对面。我相信,你对这里也不会陌生的。”
    “你已经知道了?”苏醒变得面无血色,后退了好几步。
    叶萧逼近了他,冷冷地说:“罗兰已经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了。”
    “她逃跑了?”
    “看起来你很关心她?当然,你当然很关心她。”还没说完,叶萧就从包里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记说,“这是我从罗兰的床头柜里找到的。昨天晚上,我几乎看了个通宵,现在到了由你来解释的时候了。”
    “罗兰的日记?”
    苏醒呆呆地看着叶萧手里的这本日记,他甚至还不知道罗兰有记日记的习惯。他退到房间的一个角落,缓缓地坐了下来,然后又看了看这房间,这里是罗兰的家。他这才明白,叶萧为什么要把他叫到这里来谈话。或许,只有在这里闻着罗兰遗留下来的气味,他才更容易回忆起来。
    终于,他将心底深埋的东西,都统统倒了出来。
    “两年前,我刚刚从乐团辞职,搬到了对面那间房子里。每天晚上,我还是按照过去养成的习惯,练习一个小时左右的笛子。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每当晚上我吹笛子的时候,在对面楼房的窗户里,都会有一个年轻的女人静静地坐在窗前。”苏醒一边说,一边走进了罗兰的卧室,叶萧紧紧地跟在他后面,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照片,卓越然和罗兰正在照片里微笑着。
    苏醒走到了窗边,轻声地说:“她就坐在这里,房间里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虽然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但我能看得出,她正在倾听我的笛声,听得非常投入,我就被她深深吸引住了。每一个夜晚,她都会坐在这里听我吹笛子,看着她陶醉于笛声的样子,我的心里总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到后来,我的笛子纯粹只是为她而吹了,在那些日子里,这是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
    “你知道她有丈夫吗?”
    “当时我没有看到过她的丈夫。经过我仔细的观察,只有一个小女孩和她生活在一起。一个多月以后,我居然在楼下的信箱里收到了她的一封信。在信里她对我表示了感谢,说她非常喜欢我的笛声,希望能请我吃饭。就这样,我和她在这间房间里认识了,我也认识了紫紫,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她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罗兰的丈夫是一个专栏作家,他经常到外地寻找素材,当时已经连着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了。我可以从她的话中感觉到她对孤独的恐惧,甚至对丈夫的失望。后来,她终于承认,她从来就没有爱过卓越然,她之所以嫁给这个男人,完全是因为一次意外。”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承认,那个时候我非常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我爱她,但我始终都不敢越雷池一步。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地吹好笛子,满足她对笛声的渴望。她是一个音乐老师,与别人不同的是,她对中国传统音乐有着近乎痴迷的爱好,尤其是笛子。其实她也会吹笛子,对笛子的历史和故事有着很深的研究,只是她更喜欢听我吹的笛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保持着这种暖昧的关系,也可以说我们是互相恋爱着,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因为卓越然迟早会回来的,我们之间注定是不可能的,而且,她还必须为紫紫考虑。”
    “柏拉图?她的日记上也是这么写的。”叶萧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有些同情苏醒了,因为他忽然想到了自己。
    “一年前,我独自去海南岛旅游了一次,当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卓越然已经回到了家里,一直未曾见到罗兰。我非常吃惊,只能偷偷摸摸地去打听,才知道我在海南时,罗兰突发了精神病,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据说,她的病情非常严重,需要在精神病院里长期治疗。我当时万念俱灰,不敢再去看她了,更不敢面对她的丈夫,我无法想象他就在我的窗户对面,每天都能见到。于是,我就搬出了这里。”
    “你再也没有见过她吗?”
    “是的,也再也没有见过她的丈夫和女儿。直到几天前,我去精神病院里探望了她,我只感觉我非常对不起她。”
    叶萧点点头,缓缓地吐了口气,突然问道:“好了,我不想再问你和罗兰之间的隐私了。告诉我更重要的事情。”
    苏醒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什么事?”
    “魔笛。”
    叶萧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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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5)
    瞬间,苏醒仿佛被定住了,他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来咀嚼叶萧的话。然后,他像是触电了一样,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怎么知道魔笛的事?”
    “告诉我,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是我不应该……不应该打开潘多拉的魔盒。”苏醒绝望地摇着头,就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他低声地说,“那是七年前,我的笛子老师在他临死前,交给了我一只盒子,里面装着一支名为小枝的笛子。”
    “小枝。”叶萧点了点头,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位姓风的老人对他说的话,当年那神秘的笛手用过的笛子上就刻着“小枝”二字。
    “更重要的是,老师在临死前关照我千万不能吹响这笛子,否则会引来死亡和灾难。老师还有些话没说完,他就死了。”
    叶萧若有所思地说:“就像潘多拉魔盒?”
    “是的。可惜的是,我并没有遵守老师临终前的遗嘱。”苏醒用一种忏悔的口气说,“就在我得到这支笛子不久以后,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要知道作为一个笛手,碰到任何好的笛子,都会渴望用它吹奏,谁知犯下了大错。
    “你吹响了这支笛子?”
    “是的,在七年前深秋的几个夜晚,我吹过几次。”然后,他露出了恐惧的神情,“这是魔鬼的笛子。我无法形容那奇特的笛声,实在太诡异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音色,简直可以用来勾魂。那是《聊斋》里才有的笛声,古老坟墓里的死人,听到了笛声而复活。直到现在,我仍然心有余悸,那笛声经常变成噩梦来纠缠我,简直要把我逼疯了。”
    “后来呢?”
    “后来,我再也没有吹过这支笛子,一直把它放在原来的盒子里,七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可就在不久以前,当我重新打开这只盒子的时候,却发现盒子里是空的,笛子已不翼而飞了。”
    叶萧试探着问道:“你知道是谁拿走的吗?”
    “我早就该猜到了,是罗兰对吗?”
    “你猜得没错,她在日记里对这件事写得很清楚。”叶萧伏在窗口上,看着对面的房间说,“苏醒,你还能回忆你和罗兰之间聊天的内容吗?”
    “其实,刚才我就已经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很寂寞,我在为她吹笛子之余,也陪她聊天排遣孤独。她很喜欢民乐,有一次无意中就聊起了魔笛。是她主动说起的,她说自己听说过魔笛的传说,五十多年前夜半笛声传说里的神秘笛手,就是用那支笛子消灭了鼠疫,也带走了许多孩子。她甚至说到了传说中魔笛的标志,就是笛身上端刻着的‘小枝’二字。当时,我立刻想起了我的潘多拉魔盒里的笛子,于是就把这支笛子的事告诉了罗兰。她当时显得非常兴奋,要求看一看这支笛子。我有些犹豫,但实在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只能将她带到我的家里,打开了盒子,给她看了这支笛子。看完以后,她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当时我以为这件事就已经结束了。”
    “让我来告诉你吧。”叶萧回过头来,缓缓地说,“她日记里说,她偷配了你的房门钥匙。”
    “原来如此,我记得有一次,她问我借钥匙用。”苏醒摇着头,喃喃地说:“可她为什么瞒着我?”
    叶萧轻吐了口气,也许是刚才在地下呆得太久了,他感到自己有些疲倦。他把罗兰的日记翻到了那一页,然后交到苏醒手中,淡淡地说:“你自己看吧。”
    苏醒小心地接过日记,他斜倚在窗前,抚摸着光滑的日记封面,那是一个女人的心。
    在叶萧翻到的那一页上,写着一行行漂亮的字,苏醒看得出这是她的笔迹。只是与平时相比,这一页纸上的字迹显得有些潦草,从字里行间露出了一种深深的紧张。
    这一天罗兰的日记是这样写的——
    他走了。
    今天清晨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他要去海南岛旅行一个星期,然后,我们在电话里互道了平安。几分钟后,我站在窗前,看见他背着旅行包从对面楼里出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突然,我的心里感到惴惴不安,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我的丈夫已经一年没有回家了,我却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而苏醒仅仅离开了几分钟,一个星期以后就会回来的,我不应该对他有这种感觉的。
    天哪,我只感到很害怕。
    早上我把紫紫送到了幼儿园,再过几个月她就要上小学了,可她依然不太合群,我已经为她担忧很久了。然后我去学校上班,整整一天,我都有些紧张,脑子里总是想起我的计划。只有在为学生们上课的时候,我才暂时把我的心思抛开。这个计划我已经想了很久了,自从那晚在苏醒的家里看到传说中的魔笛,我就暗暗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得到它。我知道苏醒对魔笛的膜拜,他把这支笛子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充满了一种敬畏之心。他是不可能把魔笛给我的,所以,我一直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知道这样对他不公平,甚至有些龌龊,或许我是利用了他?够了,就算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吧。
    下班以后,我把紫紫接回了家。我度日如年地捱到了晚饭以后,然后悄悄地走了出去,带着我偷配的那把钥匙。我来到了对面苏醒的家门前,就像一个小偷一样,用偷配的钥匙打开了他的房门。我记住了上次他放那盒子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它。我小心地打开盒子,魔笛果然就躺在里面,笛管上端刻着“小枝”二字,我可以断定就是它了。
    对不起,苏醒。我拿走了你的笛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但我必须这么做,我无法抗拒魔笛的魅力。我好像被这支笛子所控制住了,我的灵魂和肉体都已被它绑架,或许,不是我从你手中偷走了笛子,而是笛子从你手中偷走了我?
    苏醒,我拿走笛子以后,又把盒子关好,重新放在原来的位置,看上去就像一切都没动过一样。然后我带着魔笛离开了你的家。
    回到家里,魔笛在灯光下发出异样的反光,我终于得到了它,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我明白我已经被它俘虏了。它仿佛是有生命似的,躺在那儿向我发出挑衅,我完全失去控制了,只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我拿起了笛子,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我吹笛子的水平并不高,当我的嘴唇贴到吹孔上时,我感到仿佛有一只手,控制了我按住笛孔的那六根手指。同时我的耳边听到了一阵奇特的旋律,幽幽地响起。
    瞬间,从我的口中吹出了同样的气息,我的手指也按照那旋律跳动了起来。
    一阵诡异的笛声传了出来。
    我感到这笛声似乎不是我吹出来的,而是从笛管里自己流出来的声音。
    不,这不是我吹的,而是另一个躲在笛子深处的魔鬼。
    在可怕的笛声中——我见到了幽灵。
    一种彻骨的恐惧笼罩了我,我的手一阵剧烈的颤抖,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把这支可怕的笛子扔到了地上。
    我立刻感到了浑身麻木,一股沉沉的睡意袭上来。于是我趴到了写字台上,打开了我的日记本,完成我每日必做的功课。现在,我的日记已经写完了,我快支撑不住了,谁来救救我啊。
    等一等,我的房门开了。
    我回过头看了看,我看到紫紫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走到了我的面前。
    天哪,她像个幽灵?
    不,我不能再写下去了。
    苏醒几乎是浑身颤抖着看完这一篇日记的,这一页后面全是空白。他仰起头环视着房间,他想象罗兰就是在这间房里写完这篇日记的,在这里吹响了魔笛的,最后也是在这里发疯的情景。
    “第二天早上,卓越然从外地回到了家里,发现罗兰已经疯了,只能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里。”叶萧站在他身后轻轻地说。
    忽然,苏醒有些神经质似的说:“笛子,我的笛子呢?”
    “我猜,你的笛子一定在卓越然手中。”叶萧淡淡地说:“可惜,卓越然已经死了。”
    “魔笛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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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15:53 | 显示全部楼层
(6)
    这里永远沉浸在黑暗中。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没有春夏秋冬,永远是地下炼狱。
    经过整整一天的工作,这里已经基本上清理干净了,露出一大块空地,地底铺满了已经腐烂几十年的泥土。那股令人窒息的空气已减弱了许多,只是依然有一股薄薄的雾气从地下升起,缭绕在叶萧的脚面上。
    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2000瓦“小太阳”的灯光依然照耀着,巨大神秘的空间,无比黑暗的背景,再加上耀眼的强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某个剧场的舞台。而叶萧正独自站在这舞台的中央,仿佛是在独自表演一场舞台剧,他感到自己既是演员又是观众。
    然而,导演是谁呢?是谁导演了这一幕恐怖的舞台剧。
    叶萧茫然地看着刺眼的灯光,直到眼睛里一阵晕眩。他明白这只是错觉,就像人们无意识地诞生到人世,再无意识地走进地狱。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七点钟了,地面上也应该被黑夜所笼罩了。半个小时前,局里告诉叶萧,初步的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在地下发现的这些尸骨,全部都是大约五岁到十三岁的儿童,性别比例一时还弄不清楚。由于很多骨骸都很零散,有的甚至完全被破坏了,具体数字还不好统计,初步估计是一百四十余人。从对骨头的检测来看,这些孩子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五十五到六十年前。至于死亡原因,法医还没有弄清楚。
    或许,他们就是当年被夜半笛声带走的孩子们。他们早就死了,死在这黑暗的地底,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听到他们绝望的呼喊。而他们的家人,度过了五十多年的不眠之夜,仍然在执着地等待着他们回家。
    让灵魂回家吧。
    是谁杀死了他们?是五十多年前神秘的笛手吗?还是某个地底的魔鬼。
    叶萧长长地吁出了口气。
    在见到了地底的这么多尸骨以后,他反而觉得自己已不惧怕黑暗了,他缓缓地向前走去,地上还有一些残留的骨渣,在他脚下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就像是临死前孩子们的呻吟。
    这声音已在地底回荡了许多年。
    叶萧走到了黑洞前,“小太阳”的灯光打不进去,眼前的通道被黑暗覆盖着,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雾气从里面飘出来。像是一张血盆大口,既让人望而却步,又同时充满诱惑。
    他拿出了手电筒,把一道白色的电光向里射去。
    这是冒险,他很清楚这一点。但直觉告诉他,自己必须要这么做。
    于是,叶萧举着手电,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黑暗的地道。
    一股潮湿的寒气包围了他,手电的光线始终无法照到远处,只停留在一团雾气之中。叶萧一边走,一边悄悄地数着自己的脚步,他伸手摸了摸旁边,好像是水泥的墙壁,冰冷而粗糙。
    地道越走越长,他还能听到头顶有汩汩的流水声,上面似乎是下水管道。又往前走了几步,在手电筒的光线里,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
    叶萧忽然怔住了,他茫然地站在地下管道的交叉口,仿佛面对着一个巨大的迷宫。他立刻就想到了雨果笔下的《悲惨世界》,巴黎的下水道与地面之上的城市一样错综复杂,那是一个神奇的地下世界。沙威警长潜入地底,追踪数十年前的逃犯冉阿让,叶萧不记得是否有过这样的情节了,可他宁愿相信自己不是沙威,而是逃犯冉阿让。
    幽灵在等着他?
    在三岔路口犹豫了片刻之后,叶萧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便要离开。忽然,他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用手电朝地面照了照。
    他万万不会想到,在白色的手电光束中,映现出了一张死人的脸。
    原来在叶萧脚边,正斜躺着一具死尸,他刚才居然没有看出来。
    叶萧缓缓地蹲下来,屏住呼吸,手电的光线对准了那张死人的脸。
    蛆……
    一群蛆在死人的脸上扭动着,它们是从死者的瞳孔里面爬出来的。
    叶萧缓缓靠近了那张狰狞的脸。几乎用了几分钟的时间,他才辩认出这张脸来——他的邻居张名。
    蛆在张名的脸上爬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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