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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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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04:34 | 显示全部楼层
(17)
    她又回到了死寂的楼道里,昏暗的灯泡晃动着,池翠的脸在光影中时隐时现。她打开了自家的房门,没有找到小弥,她感到浑身冰凉,血液都凝固在了血管中。她看了看表,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要报警。
    池翠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拨通了110电话。她说六岁的儿子失踪了,并把自己的地址报给了110台,他们很快就会来的。放下电话以后,她似乎虚脱一般,仰头靠在门上,整个人像是落在了冰水中。
    忽然,她听到了门外一阵脚步声,这声音让她的心跳又加速了。不一会儿,门铃响了。
    她发疯似地打开了房门,见到了苏醒的脸。
    “妈妈。”小弥从苏醒的手里挣脱出来,扑进母亲的怀中。
    池翠紧紧地搂着儿子,后退了一大步,然后警觉地问道:“小弥怎么会在你那里?”
    苏醒的脸色非常差,几分钟前小弥的话使他心情沉重起来。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池翠,只是盯着小弥的眼睛。小弥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就说话了:“妈妈,是我自己去找他的。”
    “你疯了吗?三更半夜地跑出去找一个陌生人。”
    苏醒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小弥依然平静地回答:“因为我想学笛子。”
    “学笛子?”她又抬起头看了看苏醒,嘴里喃喃自语,“疯了,你们全都疯了,我也快疯了。小弥,你知道妈妈多担心你吗?”
    小弥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孩子,看到妈妈发火的样子也有些害怕了:“妈妈对不起,小弥知道错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池翠搂着儿子,忍不住泪水竟涌了出来。她知道当着陌生男人的面流眼泪是非常失态的,但她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
    看到这一幕,苏醒尴尬地说:“我走了。”
    “请等一等。”她突然叫住了他,池翠抬起头抹了抹眼泪,说道:“谢谢你送小弥回家。”
    他微微笑了笑:“没关系,你儿子很聪明。不过你应该管住他,别让他在半夜里出来。”
    “作为母亲,这是我的失职。”她点了点头,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泪痕,忽然她又问道:“请问你刚才吹过笛子吗?”
    “刚才?”
    “对,大约十分钟以前。”
    苏醒摇了摇头:“不,十分钟以前我还在睡觉,然后就被你儿子的敲门声惊醒了。今天我只在傍晚六点的时候,吹过二十分钟的笛子。”
    “那笛声又是谁吹的呢?”池翠困惑地摇了摇头。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苏醒的目光突然向旁边瞄了瞄,在三楼走廊的尽头,那扇房门沉浸在黑暗之中,他没办法看清。他叹了一口气说:“那么,我就告辞了。”
    “非常感谢你,再见。”
    苏醒快步离开了这里,他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了楼道里。池翠关上了门,紧紧搂着小弥一言不发,现在她终于可以畅畅快快地哭出来了。她只觉得这是命运对她的惩罚,没有一个人能够抗拒。
    几分钟以后,门铃又响了。这回池翠小心地打开了房门,却看到两个高大的警察站在门外。
    “是你打110报警的?”
    池翠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了,她尴尬地笑了笑说:“是我打的电话。非常对不起,我已经找到我儿子了。”
    “你说你儿子失踪了?”
    “是的,在二十分钟以前,现在他又回来了。小孩子在半夜里乱跑,给你们添麻烦了。”她把小弥带到门前,给警察看了看。
    “没事就好,以后要把孩子看紧了。再见。”警察挥了挥手,迅速离开了这里。
    池翠又吐出了一口长气,她重新把门关好,抱起小弥回到了卧室里的床上。她实在太累了,躺下不到半分钟就睡着了。
    在昏睡过去以前,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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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04:49 | 显示全部楼层
(18)
    “尸检报告出来了。”
    叶萧快步走到办公室里说,他看到杨若子正呆呆地站在窗前,对他的话完全没有反应。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杨若子背后,然后轻轻拍了她一下。
    她立刻就跳了起来,脸上刷白刷白的,就差没叫出来了。叶萧赶紧后退了一步问:“你没事吧?”
    “我——”杨若子茫然地看着他,这才明白过来,她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走神了。”
    叶萧走到她刚才站的地方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昨天的那个小男孩——”她忽然打住了,神色又恢复了正常,“你前面对我说什么?”
    “卓越然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死亡时间大约在十天以前,死因是脑动脉血管破裂。没有外伤或者中毒的迹象,暂时可以定为自然死亡。”
    “脑动脉血管破裂?可为什么会七窍流血呢?”杨若子摇着头说,“还有,为什么尸体会在天台上?有挪动过的痕迹吗?”
    “没有挪动过的痕迹,他就是死在天台上的。确实很奇怪,我查过卓越然的医院记录了。两个月前他还参加过一次体检,检查结果完全正常。一般来说,脑动脉血管破裂死亡的人,大多是中老年人,有高血脂、高血压、脑梗塞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而卓越然才三十五岁,也没有这些疾病。”
    “死者的女儿还没有消息吗?”
    “我查过了,没有她的消息,已经把她作为失踪立案了。”
    杨若子咬着牙齿想了想,突然问道:“那失踪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卓紫紫。”
    “紫紫?她竟然叫紫紫。”她的双眉紧紧拧在了一起,若有所思。
    “有什么不对吗?”
    杨若子紧张地摇了摇头:“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卓越然真是自然死亡的话,他的女儿不应该失踪的。如果是起谋杀案的话,那问题就复杂多了。”
    “分析得不错。”叶萧的目光又投向了窗外。忽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嘴巴里喃喃地念着几个字。杨若子悄悄地靠近了他,才依稀听到他好像在念着:“失踪。”
    “失踪?”
    “对,也许失踪就是其中的关键。杨若子,帮我查一查最近几天的失踪报案。”
    “没问题。”杨若子坐到了电脑面前,忽然又回过头来说:“叶萧,下次叫我若子就好了。”
    叶萧眉头耸了耸说:“好的,若子。”
    杨若子进入公安局内部电脑系统,查询了最近所有的失踪报案,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些情况,“叶萧,你快过来看看。”
    她指着电脑屏幕说:“瞧,几天前有一个叫张名的人报案,说他的儿子张小盼在家里失踪了,至今仍下落不明。”
    “这个我知道,看下一个。”
    杨若子又点了几下鼠标说:“你看这一个,今天早上有一对童姓夫妇报案,他们清晨起床以后发现,九岁的儿子童家乐在家里失踪了。真是奇怪,这个孩子失踪的情况和刚才的张小盼完全相同,也是一夜过去以后,就发现孩子不见了。你再看这家人的地址,与卓越然家那栋楼在同一条路上,距离应该很近的。”
    叶萧点了点头说:“也许这不是巧合。再查一查最近几天110报警系统里,有没有失踪案的报警记录。”
    “看,昨天子夜,也就是今天凌晨零点四十分,有一个叫池翠的女人报警说她儿子不见了——”杨若子忽然停住了,她忍不住说了出来:“天哪,是她吗?”
    “别紧张,先看看她的地址对不对。噢,没错,就是这个池翠,发现卓越然尸体的女人,而且还住在卓越然家的隔壁。”
    杨若子继续按照电脑显示的念下去:“当警察及时赶到她家时,却发现她的儿子已经自己回来了,所以警察就撤退了。”
    “卓紫紫、张小盼、童家乐,这些孩子都神秘地失踪了。”
    “还有那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小男孩也差点失踪。”
    “我记得他好像叫——”叶萧想了想,“肖弥赛。”
    杨若子从电脑前站了起来,径直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叶萧在她身后问道。
    “我去找肖弥赛和他的母亲谈谈。”
    话音未落,她已走出了办公室。叶萧走到门口,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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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05:29 | 显示全部楼层
(19)
    刚从局里出来,天上就飘起了雨丝,杨若子开着叶萧那辆车行驶在雨中。当她抵达那栋灰色楼房时,雨已经越下越大了,刮雨器不停地打着,水花高高地飞溅起来。她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在车里呆呆地坐着。透过被雨水覆盖的玻璃看出去,眼前的楼房变得一片模糊,仿佛一幅画被浸入了水中,所有的颜色都融化在了一起。
    杨若子面对这栋楼的时候,脑子里不断闪过一些奇怪的东西,这种感觉让她的意识变得模糊,甚至有些昏昏欲睡。她赶紧让自己振作起精神,飞快地从车子里跳出来,顶着雨跑进了楼里。在走过底楼的时候,杨若子忍不住又有了那种感觉,她不想在昏暗的楼道里停留,快步跑上三楼,按响了池翠家的门铃。
    门很快就打开了,她看到了池翠那张略带疲倦的脸。也许是杨若子没有穿警服的原因,池翠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尽管显得很意外,但还是非常客气地把她请了进来。
    “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了。”虽然当了警官,可她说话还是少不了女孩子的客气。
    “昨天不是都说过了吗?”
    “啊,还有其他一些事。”杨若子向里张望了一下说,“请问你儿子呢?”
    池翠显得不太情愿地叫了一声:“小弥。”
    杨若子很快就看到那张小脸从门后伸了出来,小弥先把头探出来看了看她,然后才走到客厅里。她对这男孩的眼睛有着深刻的印象,她对池翠说:“你真有福气,有一个漂亮的儿子,尤其是他的眼睛。”
    “不,其实他的眼睛很不好。”
    “他眼睛有病吗?”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杨若子能听出池翠问话里隐藏着的警惕,她暗想池翠为什么要忌讳别人提有关她儿子的问题呢?她又看了一眼小弥的眼睛,总觉得这对母子给人印象非常奇怪。她忽然问池翠:“对不起,怎么没见到过你的先生?”
    “我没有先生。”
    池翠冷冷地回答,她说完眼睛就朝别处看去。
    “哦,原来是这样——”杨若子本来还想问下去,但转念一想就打住了,她猜池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她便转移了话题:“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想探问下你在今天凌晨零点四十分曾经打过110报警电话的事,对吗?”
    “是的,我半夜醒来发现儿子不见了,于是就打了110电话报警,但我刚打完电话,儿子又被人送回来了。”
    “是谁送回来的?”
    “住在这附近的一个人。小弥半夜里自己跑到那个人家里去了,那个人又把小弥送回来了。”
    “请问他是什么人?小弥为什么半夜里要过去呢?”
    池翠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吹笛子的。小弥半夜里过去是因为想学笛子。”
    杨若子越来越觉得奇怪,她问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你们为什么总是刨根问底?”但池翠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她觉得这样只会引起警察不必要的怀疑,“其实,我对他一无所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只因为他住在我小时候住过的房子里,所以才阴差阳错地认识了,那仅仅是几天前的事。”
    然后,她把苏醒和他现在的地址都告诉了杨若子。
    杨若子记下来之后,看了看男孩的脸说:“小弥,下次可不能半夜里乱跑了。”
    小弥的眼睛眨了眨,刚要说话就听到妈妈的声音:“快回房间里去。”
    看着小男孩不太情愿地回到房里以后,杨若子忍不住说了句:“你儿子的脸色太苍白了,你不应该把他关在家里。”
    “你永远都不会理解的。”池翠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我很害怕会失去他。”
    杨若子沉默了,她想也许将来自己做了母亲以后,就会理解池翠了。就当她要说再见的时候,池翠忽然说:“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昨天晚上,当我发现小弥不见了以后,我曾经出去找过他。我没有找到小弥,却发现了另外一个小男孩。”池翠显得非常紧张,每说一个字都小心翼翼的,“那孩子像着了魔似的,一直向前走去。突然,我听到了笛声。”
    “半夜里听到笛声?”
    “是的,我立刻就吓坏了,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消失在夜色中。现在想来有些后怕,当时深更半夜的,不知道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然后你就回到家,打110报警了?”
    池翠的表情显得有些内疚,她微微点了点头。
    “还记得那男孩的模样吗?”
    “八九岁的样子,比小弥高一些胖一些。当时是半夜里,我只能看清个大概。”
    “还能形容一下你半夜里听到的笛声吗?”
    池翠闭起眼睛想了很久,最后她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杨若子心里猛然一颤,她一声不响地看着池翠的眼睛,心里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突然,她听到窗外似乎有某种细微的声音。她紧张地向外看去,却发现是雨点敲打玻璃所发出的奇异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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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05:45 | 显示全部楼层
(20)
    这是一支中等长度的梆笛,在柔和的日光灯下,表面发出幽暗的反光。当笛声悠悠地停下以后,苏醒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把笛子放下。他又想起了在民乐团里的时光,他曾经是个非常优秀的笛手,每次参加演出他都会吹响这支笛子。他对它了如指掌,熟悉它的每一个吹孔,就像熟悉自己的眼睛。苏醒闭上了眼睛,轻声念出了刻在笛管上端的两行草书:“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虽然嘴里念着诗,可脑子里却总是晃动着那个小男孩的影子。苏醒觉得那对母子有种幽灵般的气质,时而让人浮想联翩,时而让人望而却步。
    突然,电话铃响了。他接起电话,听到了一个柔和的女声:“是苏醒吗?我是池翠。”
    苏醒立刻就听出了她的声音,他有些紧张地问:“你就是小弥的妈妈吧?”
    “是我。”
    “请问有什么事吗?”
    池翠停顿了一会儿说:“是关于小弥学笛子的事。”
    “你不是不同意吗?”
    “不……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苏醒先是一愣,然后想了想说:“你刚才听到我吹的笛子了?”
    电话那头只有池翠轻微的呼吸声,她没有回答。
    “池翠,你在听吗?”
    “我在听。”她显得有些紧张。
    “好的,听我说,我愿意教小弥吹笛子。告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池翠的声音越来越轻,“你看行吗?”
    苏醒看了看时间后回答:“没问题,我马上就到。”
    电话挂断以后,他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支小笛子,这是他小时候用过的。他又找出了几本笛子的教科书和曲集,再带上他常用的笛子就出门了。
    几分钟后,苏醒到了池翠家里。三楼的走廊依然还是那副样子,他在池翠的门前特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才按响了门铃。很快,池翠为他打开了房门,她似乎化了淡淡的妆,彬彬有礼地向苏醒点了点头。
    走进客厅,苏醒看到小弥也正襟危坐着。池翠给他倒了水,但却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不容易才由苏醒打破了沉默,他对池翠说:“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对不起,昨晚我实在太失礼了。你把小弥送了回来,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她看了看苏醒的眼睛,立刻又低下头说:“你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刚才心里突然萌发这个念头,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是因为我的笛声?”
    “我不知道。有许多事情并不需要理由,你说呢?”
    苏醒不明白池翠的话什么意思,他的目光忽然移到了小弥脸上。只见那重瞳般的眼睛对他眨了眨,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的,就像我与小弥的相遇,也许真是一种缘分。小弥,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好的。”小弥微微笑了起来。
    池翠摸了摸小弥的头说:“这孩子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那我真荣幸。”苏醒回答。
    “你知道吗?他已经在窗口盼望了整整一天了,就是为了等你的笛声吹响。当你的笛声传来时,他就完全沉浸在其中了,我无法形容他当时的表情。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但我知道他非常陶醉,他从你的笛声中得到了快乐。也许在冥冥之中,他和笛子真的有缘。”
    说话的瞬间,池翠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了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在那神秘笛声飘扬之夜,她和肖泉度过了一个错误的夜晚,从此小弥就在她的腹中生根了。这是一种宿命吗?池翠看着小弥的眼睛,心中隐隐作痛。
    “真的吗?他也许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男人。”苏醒摸了摸小弥的脸说。
    小弥伸出手抚摸着苏醒带来的笛子,用那细嫩的童声说:“我想我们能够开始了。”
    池翠也向苏醒点头示意了一下。
    他微微一笑,把笛子举到小弥的面前说:“首先,让我们来认识一下笛子。中国笛子又名‘横吹’,通常由竹子做的。正如你现在看到的,它有一个吹孔、一个膜孔和六个音孔,此外还有前后出音孔。笛膜一般用芦苇杆的内膜制成。”
    “它看上去就像人的眼球。”小弥指着笛膜说。
    “像眼球?不,笛膜是透明的。”
    “人的眼球也是透明的。”
    池翠突然打断了小弥的话:“别乱说,人的眼球当然是有颜色的,大多数人的眼睛是黑的,还有些人是蓝色或棕色的眼球。”
    苏醒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小孩子的话如此紧张,他继续说:“过去传说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时把笛子传入中国,但事实上早在七千年前中国就出现了笛子。浙江河姆渡遗址就出土过骨哨和骨笛。湖北曾侯乙墓和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都出土过横吹。唐朝是竹笛的兴旺时期,出现了许多著名的演奏家,如李暮、孙梦秀、尤承恩、许云封等一代名家。”
    “苏醒,小弥只有六岁,他连汉字都认识不多,更别提中国历史了。”池翠提醒了他。
    “哦,对不起。”
    小弥把笛子拿到自己的手里说:“没关系,我能听懂。现在我想知道,怎么才能把它吹响呢?”
    苏醒拿出了那支小笛子,放到唇边示范着吹了1234567七个音。
    “能给我试试吗?”小弥从苏醒手里接过了这支小笛子,照着他刚才的姿势和动作,把笛孔放到唇边,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把气吹了出来。
    小弥左手的三只手指按住笛孔,轻巧地翘起右手的手指。于是,从笛管里清晰地传出了“1”这个音。
    苏醒感到很惊讶,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学笛子的时候,足足用了二十分钟才吹出了第一个音。紧接着,小弥又吹出了从2到7的六个音符,池翠和苏醒都呆呆地看着小弥,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面:小弥在吹出了七个音之后,居然自己又吹出了一个曲子!他按着笛孔的六根手指不停地翻飞着,一支有着诡异旋律的短曲,就从这六岁男孩的指间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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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05:58 | 显示全部楼层
(21)

    苏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着眼睛看着小弥。虽然他从没听过这支曲子,但这确实是一支完整的笛子曲,就算它比较简单和短促,也足够吓人一跳的了。池翠则感到了一种恐惧,她用手捂住了耳朵,闭起了眼睛。她觉得小弥吹的曲子不是人间所能有的,她甚至联想到了肖泉述说过的,那个“重阳之约”故事中的神秘笛子。
    “你学过笛子?”苏醒问小弥
    “不,这是我第一次摸到笛子。”
    “那刚才的曲子是怎么回事?”
    小弥放下了笛子,一脸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的嘴唇一贴到笛孔上,我的耳边,就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就是笛声,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于是,我的手指就自己跳了起来,把我听到的奇怪笛声吹了出来。”
    “住嘴——”池翠立刻打断了儿子的话,她对小弥的话显得非常不安,她训斥着儿子说,“你的妄想病又犯了。”
    “别这样,你会吓住小弥的。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天赋和灵感。”苏醒不明白池翠为什么会如此恐惧,他对男孩说:“来,把你的手伸过来看看。”
    小弥伸出了那双修长白嫩的小手。苏醒轻柔地抚摸着男孩的十根手指,赞叹着说:“你天生就是吹笛子的料。”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池翠忽然说话了。
    苏醒看着她沉闷的表情,担心池翠又改变主意不让小弥学笛了,他抢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再来?”
    池翠在心中重新考虑这个问题,她犹豫地看了看小弥,儿子眼中的重瞳向她投来期待的目光,最后她点了点头说:“下星期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非常好,否则,你也许会扼杀一个天才。”
    “不过。”她的声音又放了很低,“我经济条件不太宽裕。我知道现在的孩子学一门乐器是很花钱的,我想学费能不能便宜一些——”
    “我不收你钱。”苏醒脱口而出。
    她忙摇着头说:“不,你应该拿报酬的。”
    “既然小弥和笛子有缘,我很乐意尽义务了。”他又摸了摸小弥的头说:“小笛子就留在你这里,记住要听妈妈的话,晚上不要到处乱跑。我走了。”
    他对池翠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打开了房门,这时候他听到了池翠的声音:“苏醒——”
    苏醒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她。池翠紧紧搂着儿子,她的脸颊又恢复了一些血色。
    “谢谢你能来。”她停顿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来。
    “再见。”
    他关上了房门,走到了昏暗的走廊里。
    忽然,苏醒似乎听到从楼梯底下传来某种细微的声音。他的心跳又快了起来,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他又回头看了看走廊尽头的那扇房门,但却一点都看不清楚。他越来越紧张,以至于不敢走下楼梯一步,反而躲进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站着,小心地观察着前面灯光能照射到的地方。
    果然,一个影子出现在洒着淡淡灯光的地面上。
    苏醒的心里一荡,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在阴影中他睁大了眼睛,看到那小小的影子正离他越来越近。他渐渐看清了,那是一个小孩的影子,以一种奇特的姿势走上楼梯。
    终于,那孩子走到了他的面前,昏暗的灯光照射在孩子的身上,显露出了一身白色的长裙。白衣服的小女孩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他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恐惧,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开来,他几乎看清了那白色的裙摆下隐藏着的脚尖,正无声无息地踏上三楼的走廊。
    紫紫?苏醒在心底默默地念出了一个小女孩的名字。
    刹那间,他只觉得眼前闪过了一张小女孩的脸,那张脸映着幽幽的反光一掠而过。
    她实在太快了,如果把人的眼睛比为摄像机镜头的话,那么刚才就好像有一张脸突然挡住了镜头,但瞬间又从镜头前消失了。
    苏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要不是整个身体都躲在黑暗之中,他早就控制不住自己了。眼前已经见不到小女孩的影子了,他终于大着胆子走出阴影,在走廊里环视了一圈,却发现走廊尽头的那扇房门已经打开了。
    太奇怪了,他记得自己刚才明明看不清那扇门的。但现在他确实看到了,而且房门还是打开着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刚才小女孩走进了那扇房门。
    苏醒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扇门前。他不停地颤抖着,他已经听说了这间房子主人的死讯。房门对他敞开着,就像是那个夜晚无比的诱惑,他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伏在他耳边说:进去吧,有人在等着你。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迈动了双腿——
    突然,他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老天!”
    苏醒听到了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怪音,冷汗瞬间就从他的后背心冒了出来,他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然后回过头来看到了眼前的黑影。
    那个黑影微微一颤,向后退了一大步。苏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立刻追了上去,却听到一个惊恐的女声:“你是谁?”
    在昏暗的灯光下,苏醒终于看清了那个影子的真面目——池翠。
    “怎么是你?”
    “我也想问你呢。我刚才听到外面有奇怪的脚步声,就出来看一看。”
    苏醒这才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了一口长气:“你差点吓死我。”
    “你为什么还不走?”
    “因为我看到后面那扇房门开了。”
    池翠把头伸了伸,向苏醒身后看去,说:“我怎么看不出来。”
    苏醒转身走到那扇门前,却发现眼前的房门分明是关着的。他又用手推了推,房门牢牢地锁着,里面毫无动静。
    “可我刚才明明看到——”他的话说到一半又咽了下去,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那扇门就像是一双无时不在的眼睛,他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都逃不过它。苏醒又退到了池翠身边说:“对不起,我打扰你了。”
    “告诉你,这房子里没有人。几天前我在天台上,发现了住在这间房里的男人的尸体。”
    苏醒着急地问:“那紫紫呢?”
    “谁是紫紫?”池翠一脸困惑。
    他挥一挥手说:“算了吧,我走了。”
    “苏醒,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走到楼梯口,冷冷地看着池翠说:“池翠,你一定要小心。看住你儿子,不要让他晚上乱跑。”
    “小心什么?”
    苏醒缓缓吐出了三个字:“鬼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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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06:27 | 显示全部楼层
(22)
    在柔和的白色灯光下,三张照片平铺在桌子上,分别是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中第一个失踪的应该是八岁的女孩卓紫紫;第二个是十岁的张小盼;第三个是九岁的童家乐。
    叶萧眯着眼睛,右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盯着桌子上的三张照片。半个小时过去了,他始终都保持着这个姿势。现在,他看着那个叫卓紫紫的女孩的照片。这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有一双楚楚可人的眼睛。从照片上看,她唯一的缺憾就是脸色太苍白了,给人以贫血的感觉。与那两个男孩相比,卓紫紫更为不幸,她的父亲离奇地暴死,尸体在楼顶的天台上晒了十天。她身上有更多的谜团没有搞清楚,最关键的问题是,她的失踪和她父亲的死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叶萧下午已经去过童家了,了解到昨晚的情况,竟然和张小盼的失踪如出一辙。而杨若子回局以后,也把从池翠那里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他。经过分析,基本上可以确定池翠昨晚所见到的小男孩,就是失踪的童家乐。这样至少可以肯定,失踪的孩子不是被暴力绑走的,而是自己离开家的。他们去了哪儿?现在是死是活?一切都在迷雾之中。
    他闭起了眼睛,没由来地想起了新来的助手杨若子。这是他第一次和年轻的女警察搭档,虽然他在局里是出了名的少年老成,但还是有些不习惯。当他见到杨若子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雪儿,这让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所以,他故意显得有些冷淡,既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也为了排除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他总觉得杨若子的眼睛里藏着什么东西,就像今天她走神以后,突然被叶萧吓了一跳的恐惧神情,这不是一个警察应该有的表现。当然,她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面临着别人所没有的特殊压力。
    叶萧的思绪越来越乱,脑子里有一些闪光的碎片飞来飞去。就当他感到自己要沉入深渊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他猛然睁开眼睛,清醒了许多,立刻跑过去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叶萧好不容易才认出来,原来是隔壁的张名。
    “叶警官,我想和你谈谈。”
    “进来吧。”叶萧把他迎进了房间,上下打量着他说,“张名,几天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张名的头发乱如稻草,眼圈发黑,面色枯黄,看起来就像是个活僵尸。他缓缓地坐下,对叶萧说:“等你做了父亲以后,就会理解我现在的处境了。”
    “很遗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关于你儿子的线索。”
    “这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每晚都在外面游荡了。”
    “怪不得这两天没见到你。”他给张名倒了一杯水说,“不过,像你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你工作怎么办?”
    “我已经请了长假。”
    叶萧点了点头,他想果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张名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母不断地告诫着我天一黑就不能出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睡觉前要把门窗关死。这对我们家来说,就好像是某种不可侵犯的戒律,在我父亲死后依然严格地遵循着。就算是在最炎热的夏天,我们家也都是紧闭着门窗,拉着厚厚的窗帘睡觉,那时候既没有电风扇也没有空调,记得有几次我都差点中暑。”
    “你们家有遗传的怪僻?”
    “不,你听我说。在五十多年前,我的父亲还是一个少年,那时候他和三个兄弟姐妹住在一起。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他躺在床上听到远方传来笛子的声音。第二天醒来,才发现他六岁的弟弟已经不见了。原来还以为弟弟很快就会回来,但没想到第二天晚上,人们又听到了那奇怪的笛声。于是,我父亲十二岁的哥哥也从家里神秘地消失了。第三天晚上,笛声再度响起,他八岁的妹妹也失踪了。”
    “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张名点点头,就像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别以为我父亲在吓唬小孩子,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当时住在这附近的许多人家,都发生了这样的悲剧。这就是夜半笛声的传说,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对这附近的老居民做一些调查。”
    “夜半笛声?”叶萧的脑子里又开始嗡嗡作响了,他竭力让自己清醒下来,说:“那笛声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你听说过‘花衣笛手’的故事吗?”
    叶萧想了想说:“你说的就是那个欧洲的民间故事吧?”
    “没错。在七百年前,德国有一座叫哈默林的小城。当时鼠疫猖獗,全城人都处于危险之中。有一天,一个身着花衣、手拿风笛的陌生人来到该城,声称能灭鼠除灾。人们允诺如能灭鼠,必将重金酬谢。花衣笛手吹响了风笛,在神奇的笛声中,成千上万的老鼠应声出洞,随着笛声跳入威悉河中淹死了。整个城市得救了,但人们却背弃了诺言,不肯酬谢花衣笛手。于是,花衣笛手再次吹响魔笛,一百多名中了魔的孩子随他出走而消失在山中。从此,人们把花衣笛手视若神明,规定在每年的7月举行花衣笛手节。”张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那感觉却是越说越兴奋。其实,叶萧曾经在一本介绍欧洲的旅游指南上看到过这个故事。
    “你的意思是说,在中国也发生过花衣笛手的故事?”
    “没错。”张名的眼睛里放出一种可怕的光芒,他抓住叶萧的双手说:“那个恶魔就是花衣笛手,他像个幽灵一样,不,他就是一个幽灵。在五十多年前他游荡到了东方,走进这座城市。就在那三个恐怖的夏夜,花衣笛手用邪恶的笛声,带走了许多无辜的孩子。”
    叶萧忽然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他扑到窗前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窗外正夜色沉沉,房间里那个处于极度恐惧中的男人,正在对他述说一个离奇的神秘故事,这本身就可以写进爱伦·坡的小说了,他趴在窗前说:“你认为花衣笛手又回来了?”
    “对,恶魔又从地下回来了,他吹着邪恶的笛子,让所有的人都毛骨悚然。”
    “就这些吗?”叶萧不想再听下去了。
    “不,还有一个与夜半笛声有关的传说,你想听吗?”张名不待叶萧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虽然,花衣笛手早已销声匿迹了,但这里的夜晚依然令人恐惧。”
    “为什么?”
    张名缓缓地回答:“因为鬼孩子。”
    “鬼孩子?”
    “没错。在漆黑的深夜里,有一个小孩子的背影,徘徊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和小巷中。那个孩子具有一种诱惑力,会使你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好感,然后你会跟着他走,最后你就消失在了黑夜的深处。鬼孩子就住在这附近的一栋旧房子里,没有人敢靠近那里,否则必死无疑。
    “有人看到过鬼孩子吗?”
    张名果断地说:“当然有。”
    “是谁看到了?”
    “我——”
    听到张名嘴里吐出的这个“我”字,叶萧的心里不禁一晃。他沉默了几秒钟,仔细地打量了张名几眼,发现他还不像精神病人,便试探着问道:“张名,你是亲眼看到了鬼孩子?”
    “我亲眼看到了,就在几天前的晚上。”
    叶萧立刻就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张名要他去看窗外,说看到楼下站着一个小女孩,但其实什么都没有,“你真的看到了?”
    “当然,我现在确信,她就是‘鬼孩子’。”
    张名的表情是如此坚定,仿佛那个小女孩就站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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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06:49 | 显示全部楼层
(23)
    她睁大着眼睛,美丽的黑眼球闪着光亮,但她什么也看不到。她有一头很长很长的秀发,从头上垂下来,遮挡住了半边的脸庞,还有右边的眼睛。他微微地喘息着,伸出那只颤抖着的手,抚摸着她垂下的长发。他的两根手指微微翘了起来,撩起了覆盖在她眼睛上的黑发。眼白,他看到这只眼睛里只有眼白,找不到黑眼珠子。
    他隐约听见了一声惨叫。这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莫云久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大口地喘着气,两眼一片茫然。四周都是白色,眼前有一台检测眼睛的仪器,看起来这里应该是医院,他问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他自己摇了摇头。过了几秒钟,他才想起了自己来医院的原因,因为他是一个医生。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上全都沾满了汗水。莫云久长吁了一口气,刚才只是一个噩梦,他已经梦见过多次了。可在医院上班的时候梦到她还是头一回。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门诊室里睡着了,如果让同事或者病人们看到那就太不好了,怎么说他也是一个有名的眼科医生。他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他把妻子递给他的离婚协议书撕成了两半,妻子打了他一个耳光,八岁的儿子在一旁哭泣着。莫云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来到了医院里。一大早的眼科门诊室里冷冷清清的,第一个预约的病人要九点半才到,他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就趴在台子上昏睡过去了。
    忽然,门诊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少妇牵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莫云久看了看表,九点半到了。他知道每个月的这个时候,这对母子都会准时到来的。
    “池翠,见到你很高兴,请坐。”
    “莫医生,你好。”她客气地微笑了一下,然后让儿子坐到莫医生面前,摸着儿子的头发说:“最近小弥的眼睛又开始发病了,我真担心他还会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小弥的眼皮耷拉下来了,半遮住了眼球,看起来不太情愿。莫云久用柔和的声音说:“把眼睛睁大点。”
    男孩的眼皮抬了起来,露出了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球,两对重瞳如宇宙间神秘的黑洞,吞噬着一切光线和物质。莫云久的面色始终保持着冷峻,他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时,大吃了一惊。他只在古代医书和传奇志异里看到过这种病例,原本他以为那只是古人的神秘幻想,但现在它却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深知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因为有的医生为了一个特殊的病例等了一辈子,这个男孩的眼睛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莫云久用特殊的小手电照了照小弥的瞳孔,那奇特的黑洞立刻就缩小了。在男孩黑色的眼球表面,反射着小手电的光线,宛如一面球形的镜子,莫云久从这面黑色的镜子里看到了一张脸。
    那不是他自己的脸。
    只一瞬间,他看到映在小弥眼睛里的是另一张脸,一张右半边被黑发遮盖住的脸。
    莫云久差点叫了出来。
    他的手微微一颤,小手电掉在了地上,发出轻脆的撞击声,手电前端的玻璃碎了一地。
    “莫医生你怎么了?”池翠连忙问道。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莫云久一时显得非常尴尬,他从小弥的面前躲开,蹲到地上把碎玻璃全都扫掉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心里的恐惧表露出来,他咳嗽了几声故作镇定地说:“小弥,把眼睛放到仪器前面。”
    小弥有些不高兴,呆坐着没动。池翠严厉地催促了一声:“听医生的话,快点去。”
    男孩坐在仪器面前,按照医生的吩咐,把眼睛对准了一个镜头般的东西,他只感到一片橙色的光线射进了瞳孔中,眼睛里的感觉有些热。莫医生在仪器的后面观察了一下,他依旧皱起了眉头。然后他要求小弥换一只眼睛,结果和刚才一样。
    他让小弥从仪器前下来,然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池翠有些着急了,她轻声地问:“莫医生,怎么了?”
    莫云久嘴巴里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聊斋》里说的‘瞳人’?”
    “瞳人?”池翠下意识地想到了某种半人半兽似的怪物,她呆呆地看着儿子,脑子里一下子掠过了肖泉的眼睛。
    “别害怕。我只是一种猜测而已,请问你儿子眼睛的异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生出来就是这样,别人都说这孩子眼睛漂亮,其实我心里却很担心。至于他说自己看到重影的现象,是最近一年里的事了。”
    莫云久深呼吸了一口,他摇着头说:“这就奇怪了。”
    “告诉我,小弥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
    “你看过《聊斋志异》吗?”
    “知道其中一些故事,但没看过原文。”池翠感到很奇怪,医生应该相信科学,怎么说起怪力乱神的《聊斋》来了?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写过一个叫《瞳人语》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姓方的书生,在郊野偶见一辆车内的美貌女子,性情风流的书生对那美女穷追不舍,惹得那女子生气了,就遣婢女捧起车下的尘土,一把撒到了书生的眼睛里。书生吓得逃了回来,觉得被撒进尘土的双眼很不舒服,后来眼睛上居然蒙了一层白膜,其右眼中还出现了旋螺。书生失明后追悔莫及,只得每日念《光明经》以忏悔。一年后,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左眼里有细微的声音,原来竟有人在他的眼睛里说话,然后他就感到鼻孔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后来又经鼻孔回到了眼睛里。他将此事告诉妻子,妻子暗暗观察,发现有两个豆粒般的小人从书生鼻子里出来,径自飞了出去,不久又一起飞回到了鼻孔中。过几日,书生又听到眼睛里有小人在说话,大意是说出来的道路太弯曲,不如自己开个洞。于是他感到左眼好像被什么东西抓裂了,然后他睁开眼睛,竟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房间,他又恢复视力了。第二天,他左眼的白膜已经消失了,但却变成了重瞳之眼。而他右眼的白膜和旋螺依然如故,才知道两个小瞳人已经合住在一个眼睛里了。”
    池翠几乎听呆了,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位眼科医生。说实话,她确实被医生讲述的《瞳人语》故事吸引住了,书生最后变成了一目重瞳,而另一目则瞎掉了,也可算是冥冥之中的报复。但那终究只是《聊斋》而已,她摇着头说:“你是说小弥的眼睛里也有‘小瞳人’?不,这不可能。”
    “池翠,你听我说下去。”莫云久喝了一口水,他接着郑重地说:“从医学的角度出发,所谓‘瞳人’现象未必是蒲松龄的文学想象,而是一种寄生虫。”
    “寄生虫?”
    刚一说出口,池翠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个词立刻使她联想到了某些恶心的东西,感到肠子里面隐隐有些发痒。
    “根据医学前辈的研究,所谓‘瞳人’,实际上是一种寄生于人体的蝇类。《瞳人语》故事中书生所患的眼疾,在医学上称为‘眼蝇蛆病’。致病的是一种叫狂蝇属的蝇类,以羊狂蝇为常见。感染这种病通常是因为人眼的分泌物,引来雌性狂蝇产幼虫于人的眼中,造成人眼有寄生物,有发痒、刺痛、流泪等症状。故事中的那两个小‘瞳人’从人的鼻孔中出入,其实是蝇蛆寄生于人体后,羽化为蝇的成虫。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疾病,几乎找不到第二个相似的病例,看到你儿子的眼睛以后,我才相信古人没有欺骗我们。”
    六岁的小弥还听不懂医生的话,他茫然地看着妈妈。池翠盯着儿子的重瞳说:“你的眼睛里生了苍蝇的蛆了。”
    她的眼前又浮现起了那具楼顶天台上的男尸,无数条蛆虫在尸体上扭动着,令她作呕。现在,这些可怕的生物又寄生在儿子的眼睛里了?他真的是一个怪物吗?可她依然有疑问,如果是寄生虫,那应该是后天的,而小弥的眼睛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了,难道那蝇蛆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突然,池翠想到了自己怀孕时候的那种奇怪感觉,当小弥作为一个胚胎在她腹中蠕动的时候,她的体内确实有种生了蝇蛆般的感觉——肖泉的眼睛?想到这里,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只能把心中的疑问又吞回到了肚子里。
    莫云久继续说:“治疗‘眼蝇蛆病’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从眼中取出蝇蛆。”
    “那你快点帮小弥取出来。”池翠立刻说道,她感到了一丝希望。
    “可是——”莫云久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在你儿子的眼睛里,我找不到蝇蛆,刚才我用仪器也检查过了,在整个眼眶的范围内都未发现这种东西。我想如果他真的生了‘眼蝇蛆病’的话,那么所谓小‘瞳人’,也就是蝇蛆,可能已从他的眼睛转移到了其他部位。比如鼻腔、口腔、耳道,或者颅腔。”
    “你是说那小‘瞳人’可能钻进了小弥的脑子里?”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你不必害怕。”
    “如果真是这样,他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死?”池翠紧紧搂着小弥,缓缓吐出了最后的“死”字。
    “我不知道,但我想这一可能性微乎其微。你别担心,小弥的‘眼蝇蛆病’纯属我的推测,我自己都无法肯定。而且,人眼的重瞳也有可能是虹膜先天畸形所造成的。其实,史书上记载的许多著名人物都有重瞳现象,比如舜帝、晋文公重耳、西楚霸王项羽、南唐李后主,他们都不是因为重瞳而死的,晋文公重耳还很长寿。总之,你需要耐心,至少目前还看不出小弥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
    池翠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妈妈,我要回家。”小弥轻声地在她耳边说。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莫云久转过头,不再看小弥的眼睛,“如果有什么异常,随时都能来。”
    池翠一句话都不说,紧紧拉着儿子的手,离开了眼科门诊室。医院的走廊里永远散发着一股消毒酒精的气味,她只觉得自己的鼻息中充满了这种味道,将把自己烧成一团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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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07:07 | 显示全部楼层
(24)
    清晨时分,依旧春寒料峭,苏醒刚从车上下来,就立刻竖起了衣领。旁边就是江边的公园,江风夹带着泥土的腥味,直扑到他的脸上。费了很长时间,他才找到了那个地址,一栋临江的楼房。
    敲了很久,门才轻轻地打开,苏醒看到一个满头银丝的老人。老人个子不高,但体貌健康,双目有神,面容清癯,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鹤发童颜。
    “请问你就是风老先生?”
    “正是本人。”老人有浓重的方言口音。
    苏醒好不容易才听懂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想向您请教一件事。”
    “请进来吧。”
    说完,老人把他让进了房里。客厅布置得古色古香,让人恍若回到了上世纪的二三十年代。苏醒在一把红木椅子上坐下,老人给他冲了一杯浓香四溢的茶。
    “年轻人,你想问什么事,不妨直言。”
    苏醒的嘴唇颤抖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四个字——“夜半笛声。”
    老人眉毛扬了扬,停顿了片刻后问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叫苏醒,目前在为一家报社撰写一篇有关五十多年前‘夜半笛声’传说的纪实文章。我已经采访过很多人了,他们都指点我来找您老。”
    “那不是传说,而是事实。”老人自己咂了一口茶,用那浓重的口音说,“年轻人,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
    “因为,我也曾经是一个笛手。”
    “中国竹笛?”
    苏醒点点头:“是在一家民族乐团里。”
    “所以你对当年夜半笛声的传说很感兴趣?”虽然老人年纪很大了,但思维却和年轻人一样敏捷。
    “是的,如果那确实是事实的话,我想我有义务把历史的真相还原于公众。”
    “年轻人,我很欣赏你的态度。好了,有什么问题就请问吧。”
    苏醒突然感到自己有些紧张,尽管这个问题他事先早就准备好了。终于,他大着胆子问道:“风老先生,我听说您见过传说中的花衣笛手,这是真的吗?”
    老人又扬起了眉毛,微微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他用茶杯的盖子在杯口不断地擦着,发出奇特的声音,然后轻轻地咂了一口茶水。他终于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曾经见过他,也就是传说中的花衣笛手。”
    “能说说具体的情况吗?”苏醒一边说,一边已经拿出了笔记本,准备记录下来。
    “说来话长了,那是中华民国三十四年,也就是西历1945年。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至今回想起来,已经过去五十八年了,但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
    然后,老人就用那浓重的南方口音,把五十八年前他亲身经历的所有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老人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苏醒一边听一边用笔记下来,一直写到他手都麻木了。最后,老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行了,我已经全都告诉你了。”
    “非常感谢。”苏醒看着手中厚厚的一叠笔记,心想确实不虚此行,最后他又提了一个问题:“风老先生,还有一事请教。您老在当年见过那支神秘的笛子吗?”
    “你是说那位神秘笛手的笛子?”老人眯起眼睛,又沉思了片刻之后说,“对,当年我确实与那支笛子有过一面之缘。”
    “您老还记得那支笛子是什么样吗?”
    老人又回想了一下,缓缓地说:“那是一支传统样式的中国竹笛,表面是棕黄色的,笛孔间镶嵌紫红色的丝线。笛子上没有留下制作者的落款和时间,惟有在笛子的最上端刻着两个行书汉字,那两个字是——”
    “那两个字是什么?”苏醒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老人似乎一时记不起来了,他闭起眼睛想了很久,终于说出了那两个字:“小枝。”
    苏醒的面色如死人般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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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07:24 | 显示全部楼层
(25)
    成天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醒他立刻就睁开眼睛,看到了黑色的天花板。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出了许多虚汗,浑身发热,于是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看了看窗外,在朦胧的夜色中,只看到自家窗前的铁栅栏。这些铁栅栏立刻就让他想起了爸爸:现在爸爸一定也看着铁栅栏,想着七岁的儿子呢。他的爸爸就住在铁栅栏的世界里,今天上午妈妈刚带他去看过。那里很远很远,有着高高的大墙,墙上架着带电的铁网和武警的岗亭。七岁的成天已经有一年没见到爸爸了。爸爸刚进去的时候,他还在读幼儿园,等到父子再相见的时候,儿子已经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铁栅栏后的爸爸剃着光光的头,儿子还以为爸爸做了和尚。虽然隔着铁栅栏,爸爸还是亲了亲他,他被爸爸那浓密的胡茬刺痛了,他还感到爸爸的眼泪流到了他的嘴唇上,那味道咸咸的。妈妈和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始终都低着头,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吃晚饭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妈妈殷勤地招待了他,而把儿子晾在了一边。然后,她和那个男人又到房间里呆了很长时间,成天一个人在客厅里打游戏机,直到他两眼都流出了眼泪,他不知道流泪是因为打游戏时间太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于是,他抹干了泪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了。他翻来覆去了很久才睡着,直到他被那个奇怪的梦惊醒。
    七岁的成天仔细地回想着那个梦,眼前似乎不断地浮现起梦中的细节。除了梦以外,他还觉得耳边有什么声音在响。那奇怪的声音响了很久了,非常细微,忽隐忽现。他从床上下来,把耳朵贴在窗玻璃上,终于听清楚了那个声音。
    有人在叫他。
    成天对着窗外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房间。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楼下,月光明媚无比,眼前是一条幽静的巷道,两旁是绿色的树丛。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在黑暗的小巷深处,绿树垂下的枝叶间,正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成天向那个影子跑去,渐渐地看清了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影子,个头似乎和他差不多,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
    幽冷的月光下,小女孩突然向前跑去。
    在她一甩头发的瞬间,成天依稀看到了她的脸。他轻声地喊出了一个名字:“紫紫。”
    小女孩立刻停了下来,像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成天快步跑到了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当他的手指触到小女孩的时候,他立刻有了一股恶心的感觉。
    一阵风吹了过来,月亮躲进了一朵云中。
    眼前漆黑一片,他只感到小女孩缓缓地回过了头来。
    成天睁大了眼睛。他记得老师说过,人类的瞳孔会在黑暗中变大。
    一阵笛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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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07: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   幻影复活
(1)
    教室里又多了一个空位子。
    全月站在讲台上,默默地点了点学生的人数,现在总共有两个位子空着。一个月前,一年级三班原来的班主任,在上班的路上出车祸骨折了。学校就让全月来临时代理一下班主任,但她教的是美术课,让美术老师来当班主任还不多,也许是三班的小孩子们都喜欢全月的缘故吧。至于孩子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她,自然是因为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教师,生来就讨人喜欢。
    两个星期前,班级里一个叫卓紫紫的女生失踪了,全月对那个小女孩有着很深的印象,她的失踪让刚代理班主任的全月感到惴惴不安。几天前有警方来学校调查过卓紫紫,据说她的爸爸死了,这又加深了全月的烦恼。今天早晨,又有一个男生没有来上课,她想下课后就给那男孩的家里打电话。全月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两个空位子上,沉思了许久,直到她发现学生们都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她,才想起来从自己跨进教室到现在还没说过一个字呢。
    “同学们,现在开始上课。”全月的思绪有些乱了,刚才备好的课一下子就忘了,她匆忙地想了想说:“今天,我们画水彩画,我们画什么内容呢?”
    她又想了想,看了看学生们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了:“今天我们画梦。”
    刚一说出口,全月就意识到自己乱说了,可是作为老师怎么能在学生们面前承认错误呢?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同学们,大家都做过梦吧?还记得起来自己做过的梦的内容吗?如果谁还记得,请举手。”
    令全月意外的是,她看到所有的学生都举起了手。
    她来不及多想,只是点了点头说:“非常好,现在就请大家准备好颜料和调色板,把自己最近做过的梦给画出来吧。”
    然后,她把八开的铅画纸发给了教室里每一个学生。
    学生们似乎对画梦很感兴趣,一拿到纸立刻就做好了准备工作,把颜料挤到调色板里,拿起画笔调起了颜色。全月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违背了预定的教案教学可不好,如果被学校领导知道可能会挨批评的。不过,如果画梦能够引发学生们的兴趣,开发学生们的形象思维与想像力,倒也不算坏。她站在讲台上,静静地看着学生们做画。这些调皮的一年级小学生平时上美术课时,都喜欢开小差做小动作,但现在却全都一反常态地认真了起来,几乎是一丝不苟地画着。
    当看到班里最贪玩最不喜欢画画的学生,也都非常投入地画了起来,全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她走下了讲台,来到了那个学生旁边。那个男孩几乎没有意识到老师的存在,继续埋头画着。
    全月侧着头,看到了那男孩的画——画面上端是用黑色颜料涂抹出来的漆黑深夜,天上挂着一轮明月,画面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圈,周围也涂着黑色,中间似乎有了些黄色的光亮,基本上还符合透视原则,看起来像是地道之类的地方。在圆圈或者说是地道的中间,男孩正在用黑笔勾画一个小女孩的线条,女孩显得很纤细,身体上没有涂颜色,似乎是要穿一身白色的长裙。然后,他画出了小女孩的一头长长黑发,披在身体后面,原来他画的是女孩的背面。
    小男孩突然抬起了头来,他和老师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怯生生地说:“老师,我画好了。”
    “这就是你的梦吗?”
    “是的,一个小女孩走在黑暗的地下。”小男孩认真地解释着自己的画。
    “你是什么时候做这个梦的?”
    “昨天晚上。”
    全月一怔,嘴里又默默地念了一遍。小男孩有些紧张:“老师,我画得不好吗?”
    “不,你画得非常好,老师很喜欢这幅画。”
    她又看了一眼画里的小女孩,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心里泛起了一阵凉意。她又看了看旁边另一个女生的画,结果让她大吃一惊,那女生也画了同样一幅地下小女孩的画。全月拿起了那幅画,和刚才男生的画比较了一下,两幅画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你们谁抄谁了?”
    “不,是我自己画的。”女生有些委屈地说,“昨天晚上我做的就是这个梦。”
    全月不相信,她又走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学生那儿,结果发现那一排的几个学生画的都是相同的内容,也是一个小女孩走在黑暗的地底。全月摇了摇头,那种不安的感觉充满了她的全身,她走回到了讲台上,大声地问道:“同学们,画完的请举手。”
    所有的孩子都举起了手。
    全月强忍住自己的震惊,故作镇定地说:“现在大家在画上写好自己的名字,交上来。”
    很快,全班所有的画都交到了她的手里,她把所有的画都看一遍,结果发现所有的画都是一个黑暗地底的小女孩,而且画的都是女孩的背面,披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可她刚才明明看到学生们都是非常认真地在画,并没有互相看来看去或交头接耳的现象。
    她摇了摇头说:“同学们,老师不希望你们说谎。现在,你们告诉老师,你们画中的内容都是你们自己梦到的吗?”
    学生们全都整齐地举起了手。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梦?一个一个地说。”
    全月一圈问下来,结果,所有的孩子都说是昨天晚上做的梦。
    她重又摊开了那些画,睁大着眼睛看着画中的女孩背影。全月感到自己呼吸急促起来,眼前有些发黑。
    全月又一次抬起头来时,目光依旧落在了那两个空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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