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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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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5:53:03 | 显示全部楼层
(7)
    2003年的地铁拥挤不堪,各种奇特的声音混杂在这个地下空间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音响。苏醒从乐团里出来以后,通常会在地铁里转一段时间,等到下班高峰过去以后,再进入站台坐车。他讨厌那种拥挤的感觉,他觉得在那种狭窄封闭的空间里,是最容易让人发疯的。
    幸好,苏醒还没有发疯。他将此归功于每天下班后逛书店,这是一家设在地铁大厅内的书店,虽然不大但很安静,已经开了七八年了,居然还拥有了一批固定的读者群,苏醒也是其中一员。
    下午六点,他踏进了书店。他躲在最后一排书架里,看着一些没人看的书,其中有些书已经放了好几年都没卖出去了。然而今天,他始终都没有看进去,半个小时过去了,在苏醒眼前晃动着的不是书里的文字,而是那个神秘女人的眼睛。她是谁?还有那个小男孩,这一切的问题都让他感到困惑。
    苏醒决定离开这里,当他把一本书放回到书架里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那撩人的身影立刻就吸引了他,应该是个年轻的少妇,但更重要的是,那个女人把脸转了过来。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就是她。
    真不可思议,她居然在这里出现了。苏醒确信自己不会弄错的。他躲在一排书架后面,紧盯着那双眼睛,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
    就像她撩人的背影,她果然是一个漂亮的少妇,年龄大概在三十岁以内,这应该是女人最迷人的阶段。只是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套装,似乎仍有些不解风情。她头发略微有些鬈曲,自然地披在肩头,巧妙地衬托着她的瓜子脸。肤色非常白皙,在东方人中几乎白得有些透明了,那是天生的。
    她似乎意识到了有人正盯着她,眼睛在书店里横扫了一圈,然后就离开了书店。苏醒立刻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苏醒跟着她通过了检票口,现在的人少了一些,但依然显得嘈杂。他们来到了站台上,苏醒看到她等车的方向和他是一样的。很快,列车进站了,他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走进了车厢。
    车厢里人很多,苏醒靠在一根金属栏杆上,看着几米外的她。虽然中间隔着几个人,但他仍能看清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忧郁的眼睛,瞳孔里仿佛埋藏着什么东西,她的嘴角和下巴都是非常古典式的,她浑身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在地铁车厢里显得鹤立鸡群。其实她早已经察觉到了苏醒的存在,只是不愿意流露出来。对此苏醒也很明白,这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彼此都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几站以后,她悄悄地下车了。巧的是,平常苏醒也是在这一站下车的,他依然小心地跟在后面。她走进了一条小马路,周围都是八十年代建造的住宅楼,一栋栋火柴盒般排列着。随着她的脚步,苏醒的心跳越来越快了,怎么会在这里?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眼前那个女人的影子始终飘荡着。
    她来到了一栋清冷的六层楼房前,那房子楼上楼下几乎见不到一点灯光,透露出一股沉沉的死气。苏醒呆住了,命运是如此地捉弄人,又让他来到了这里。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跟在她后面走进了楼里。
    楼道里挂着几盏昏暗的灯泡,只够勉强看清楚眼前的路。除此以外,见不到其他房间里的光线,也听不到住户的声音。她走到了三楼的一扇房门前,从包里掏钥匙准备开门。
    苏醒隐藏在后面的黑暗中,他的心紧张得要跳出来了。现在是时候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了那个女人身后。
    她立刻回过头来。但苏醒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虽然楼道里的光线昏暗,但他们都看清了对方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宛如重演了昨晚的那一幕。苏醒确信无疑,就是她。
    “快放手。”她也有些紧张,轻声地说。
    她口中的气息直冲到苏醒的脸上,立刻让他心猿意马了起来,他的手仿佛已不受自己的控制,马上就松了开来。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苏醒愣了一下:“你是谁?”
    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我们进去谈吧。”
    苏醒看了看四周,眼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识。他能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吗?他不知道,但他无法拒绝。
    他跟着她走进了房间。客厅不大,但非常干净,她摆了摆手,先请苏醒坐下。然后,她幽幽地说:“你不会把我当作小偷吧?”
    苏醒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她无论如何也不像小偷或是强盗。他不置可否地说:“那你是承认了?”
    “是的,我承认。那天晚上,我是闯进了你的家里,但我不是故意的。”
    “一不小心闯进了别人的家?”苏醒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的房门可是锁好的。”
    “我有钥匙。”
    苏醒很意外,他没有料到这一点。
    她继续说:“我想,你搬进那房子以后,就一直没有换锁吧?”
    “是的。”苏醒开始明白什么了,“原来,你过去就住在——”
    “你猜得没错,你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我过去的家。”
    “原来如此。”苏醒点了点头。
    “可我并不知道那房子早已易主了。我离开家已经有六七年了,前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回家,我以为——”她忽然停顿了片刻,仰起头说:“我以为我父亲还住在那房间里。”
    苏醒想,那晚她一定是把他当作她父亲了,结果在他身边站了半天,当他一睁开眼睛打开灯以后,她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于是就夺路而逃了。他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我是在半年前,通过中介公司买下这房子的。当我搬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几乎没什么东西了,只有阁楼里还剩下一点,过几天我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我不想再见到那些东西了,随便你处理吧。”她又轻轻吐了一口气,显得有些忧伤。苏醒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所承受的生活的压力。她的脸颊上有了些血色,她用平稳的语调说:“昨天早上,我已经通过街道办事处了解到了:我的父亲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你父亲去世都六年了,你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苏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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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5:53:21 | 显示全部楼层
(8)
    她低下了头,好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女孩一样。她犹豫了片刻,然后轻声地说:“是的,也许在你眼中,我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女儿。没错,六七年前我离开父亲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也从来都没有和他联系过。”
    “你出国了?”
    “不,我一直都在本市生活。”她扫了苏醒一眼,眼角露出了某种淡淡的哀愁,“由于某种原因,我始终都不能回家。直到前天晚上,我才回去看了一次,却没想到打扰了你的休息,实在是对不起。”
    苏醒看着她的眼睛,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了,她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一刹那,他联想到了很多,不禁感到自己心里隐藏的龌龊。他站了起来,轻声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再见。”
    当他刚转身要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童音:“妈妈。”
    苏醒回过头去,看到客厅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小男孩,还有那双传说中重瞳般的眼睛——就是他。
    前天晚上,他跟着眼前的女人追了出来,结果却追到了这个小男孩。更重要的是,男孩对他说的一句话让他不寒而栗:“你的笛子呢?”
    女人回过头去,看着小男孩,用责备的口气说:“小弥,妈妈没有叫你,就不要自己跑出来。”
    小男孩似乎没有听到妈妈的话,冷冷地看着苏醒的眼睛,那目光让苏醒浑身不自在。
    “小弥,你忘了妈妈的话了吗?不要盯着客人的眼睛,这不礼貌。”女人又在训斥儿子了。
    苏醒看着这对母子,觉得这个母亲似乎过于年轻了一些。
    忽然,小男孩对苏醒说:“你的笛子丢了。”
    “什么?”
    苏醒奇怪地看着这个叫小弥的七岁男孩,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只宝蓝色的潘多拉之盒——那是一只空盒子,笛子失踪了。
    “你的笛子丢了。”他轻轻地念了一遍小男孩的话,小弥并没有说错。
    苏醒朝小弥的眼睛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的笛子确实丢了。”
    “对不起,小孩子就会胡说八道。”女人不好意思地说。
    “不,他说得没错。”苏醒半蹲下来,盯着小弥的眼睛,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你知道我的笛子在哪儿吗?”
    小男孩茫然地摇了摇头。
    “求求你,别问了。”母亲忽然显得很激动,蹲下去抱紧了儿子,她不想让苏醒对儿子提问,或许,她根本就不想让苏醒打扰她的生活。
    苏醒知道自己该走了。走之前,他先取出了名片,郑重地交到女人手里。
    她接过名片,发现上面只印着一个头衔:“笛手”。旁边印着名字“苏醒”,下面就是地址和电话。这是一张奇怪的名片,只有职业和名字,连单位都没有。她半信半疑地问:“你是吹笛子的?”
    “是的,过去我是民族乐团的笛手,现在主要是为报社撰稿,偶尔也到外面去表演。”
    “你吹的是中式的竹笛?”
    “当然是吹竹笛。”他尽量使自己显得谦恭一些,后面特意还加了一句说明:“民乐团里没有西洋长笛。”
    她挤出了一丝敷衍的笑意:“这个我明白。”
    “这里离我家非常近——”本来他还想说:下次有机会我会来拜访的。但转念一想,还是别引起她的误会为好,毕竟她是个漂亮的少妇。苏醒中断了这句话,他尴尬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客厅里面的房门紧关着,他随口问道:“你的先生不在家吗?”
    她的面色隐隐有些不快,咬着嘴唇回答:“不,我没有先生。”
    原来她是单身女人,却还带着个孩子,这让苏醒感到非常意外。他歉意地回答:“对不起,我走了。”
    “再见。”
    他回过头去,看到那个小男孩在向他挥手。虽然他依然对那男孩的眼睛感到奇怪,但他还是对男孩也挥了挥手做回应。
    苏醒离开了这女人的家,但他没有立刻下楼,而是沿着三楼的走廊,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的一扇门前。他在门前停了下来,楼道的灯泡照不到这里,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他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一年多没来过这里了,一切都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犹豫再三之后,苏醒终于按响了门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门开了以后,那个男人立刻就会打他一拳。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还手,现在,他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可是,门没有开。
    他又连续按了好几下门铃,始终没有反应。从门缝里看不到一丝光线,他大着胆子把耳朵贴到了门上,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然而他没想到,这扇房门居然是虚掩着的,当他把耳朵贴上去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道细缝。
    苏醒的心猛地一跳,这道门缝宛如一张微启的红唇,引诱着他进入。他记得自己上一次进入这扇门时,同样也是无法抗拒诱惑,但这一回呢?
    他还是推开了房门,小心翼翼地踏进了黑暗的房间。他不敢开灯,就这样在黑暗中穿梭,他轻声地叫着主人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
    苏醒对这房间很熟悉,便伸出手向前摸索着。突然,他摸到了一小截冰凉的手臂。
    那感觉像是死人。
    他后脊梁的汗毛立刻竖直了起来,他转身跑了出去。他冲出房门,一口气跑下了楼梯,一直冲到了住宅楼的外边。不管房间里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敢再停留了,径直向家里跑去。
    从这里跑回去只有五分钟的路。有时候半夜在那边吹笛子,这边就可以听到。苏醒几乎是玩命地跑着,一眨眼的工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自己真的见到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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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5:53:46 | 显示全部楼层
(9)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不断地起伏着,白色的天光如水一般,在她的背脊上流淌着,仿佛是一场沐浴。
    池翠是需要一场沐浴了。六年过去了,她的内心如同一间永远封闭的房子,积着厚厚的灰尘。她需要一场彻底的清洗,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从漫长的尘封中解脱出来。
    一切都仿佛是在昨天。似乎昨天她还是一个少女,她的身体是那样洁白无暇,宛如这清晨流动的光。到了晚上,她已经成了一个年轻的孕妇,一个幽灵的孩子正在她体内孕育。清晨,那个小小的胚胎就已经发育成了一个六岁的男孩。她也不再是二十二岁了,到明年她就是三十岁的女人了,青春就像泡沫,一夜之间就消失在了空中。
    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池翠根本就没感到初为人母任何的幸福,她只觉得一件异物被排出了体外。然而,当她将儿子拥抱在怀中时,她感到了一股电流般的暖意,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亲与孩子之间的神秘联系,那种联系已经远远超越了肉体,而进入了灵魂。不,他不是从她体内排出的异物,而是她灵魂和肉体的一部分,她想,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母爱吧。尽管每当儿子睁开眼睛,就让池翠想起他那幽灵父亲。她明白,这孩子的一半属于她,而另一半则属于幽灵。
    在产房里,所有的孩子都有父亲,而惟独池翠的儿子没有。她一个人在医院里坐月子,没有人来看她,在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中,她孤独地抱着儿子。护士们都知道了,池翠是一个未婚妈妈,她的儿子没有父亲,她们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池翠。但这个时候,她反而更加坚强了,她的奶水很足,儿子贪婪地吮吸着母亲的乳汁。儿子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当他还是一个胚胎时,他就已经能够保护自己了。
    从医院出来以后,池翠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新生儿报户口。在孩子的姓氏一栏里,她添上了“肖”这个姓,毕竟是肖泉的儿子。至于他的名字,池翠则想了很久,她觉得这孩子能够来到人世,绝对是一个超自然的奇迹,就像耶稣的诞生。虽然,这孩子更有可能是魔鬼,但池翠宁愿相信儿子是小救世主——弥赛亚。所以,她给儿子取名肖弥赛,如果不加解释的话,这确实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就和这个生命的产生一样奇怪。
    池翠叫他“小弥”,这样的称呼可以让他更加平凡一些。是的,她希望儿子成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在怀着小弥的时候,她害怕自己会生下一个魔鬼或怪物。当儿子出生以后,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然而,随着小弥的渐渐长大,她却越来越感到某种恐惧。或许,那来自地狱的阴影,依旧隐藏在儿子的体内,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会突然爆发出来。对池翠来说,那一天就是世界末日。
    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六年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长大,既当父亲又当母亲,尝遍了人间的辛酸,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叙述的。她换过无数个工作,三年前在一家公司做文秘的时候,曾经有一个男人喜欢过她,那个男人很有钱,愿意娶她为妻,甚至愿意接受小弥,只是他并不知道关于小弥父亲的秘密。池翠犹豫了很久,她差一点就答应了那个男人,但在最后的时刻,她放弃了,并且主动辞职离开了那家公司。她是为了肖泉才放弃的吗?池翠自己也无法解释,她感到肖泉那双眼睛,随时随地都在背后紧盯着她,她不能,不能……
    她离开了卧室,到厨房里打开煤气,她要煎鸡蛋给小弥做早餐。厨房里的一切都很简单,她是一个星期前才搬进来的。第一次来看房子的时候,整栋楼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楼道里飘荡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前后只传来她自己脚步声的回响。但她需要这样的环境,她觉得自己就像霍桑的小说《红字》里的女主人公海丝特,小弥是一个永远的耻辱印记,就像那绣在衣服上的红色的“A”,必须隐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这样他们母子才能获得安宁。
    但最让池翠不能安宁的,是她的父亲。六年来她没有去看过他一次,也没有给父亲打过一个电话。她一直在想,如果自己带着小弥去见他,一定会让他蒙受更大的羞辱和痛苦。但自从一周前搬到这里以后,她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从这里到父亲那边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她有好几次都路过了父亲的家门口。她必须去看一看,哪怕是在半夜里也好。于是在那天晚上,她带小弥去看他外公。她用过去的钥匙打开了房门,一片黑暗中,她只觉得有一个男人躺在床上睡着。她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她还没有意识到那个人是苏醒。当苏醒睁开眼睛以后,她才发觉情况不对,就带着小弥迅速地离开了房间。苏醒紧紧地追出来,最后见到了小弥,然而他却被小弥的一句话吓坏了。
    第二天早上,池翠就去了街道办事处打听,这才知道她的父亲早在六年前就死了,死因是心肌梗塞,他死的那一天,正好是小弥诞生的那一晚。
    她难以置信,小弥的出生,与他外公的死亡,居然是在同一天!她当场就哭了,她相信这不仅仅只是巧合,而是残酷命运的安排,小弥与他外公,他们只能活一个,最终,命运选择了小弥。他就是传说中的克星之命,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杀死了自己的外公?池翠不敢再想下去了,作为女儿,她只感到深深的内疚和羞耻。
    鸡蛋煎好了,她端着盘子走进了小弥的房间。几秒钟以后,她的目光呆住了,鸡蛋从她的手里掉到了地上,发出一阵轻脆的响声。
    ——小弥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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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5:54:02 | 显示全部楼层
(10)
    “肖弥赛。”
    那是一个稚嫩的童声,充满了魔幻般的味道,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这声音不必通过耳朵,就直接进入到了他的大脑深处。
    她在呼唤他——
    “肖弥赛……肖弥赛……”
    肖弥赛是一个六岁小男孩的名字,妈妈总是叫他小弥,他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被那奇怪的声音唤醒了。
    他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总是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病,有时候视线过于模糊,有时候视线却过于清晰。不论是在黑暗还是在光亮中,他总能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也许那些东西只存在于他的脑子里,就像现在他所看到的。
    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现在是清晨时分,小弥独自走在昏暗的楼道里。搬进来已经一个星期了,除了妈妈和自己,他还从来没有在这栋楼里看到过一个人影。但此刻,他(她)出现了。
    楼道里一片寂静,除了那奇特的脚步声。小弥紧紧跟在后面,他的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所见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景象,并且在逐渐地模糊。只有前面的白色人影越来越清晰,在昏暗的楼道里,小弥跟着那个影子跑了起来。他快步跑上扶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楼里发出奇特的回音。
    终于,小弥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影子,穿着一袭白色的衣服,裙裾在楼梯上飘起,不知道是从哪里射进来的幽光,如水一般笼罩着她周身。
    小弥跟着她向楼上走去,不知道走了多少道楼梯,一层层楼面永无止尽,仿佛走上了巴比伦通天塔。小女孩眼看就在眼前了,小弥向前伸出手,却怎么也摸不到她,那究竟是一个幻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突然,她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
    小弥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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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5:54:16 | 显示全部楼层
(11)
    此刻,池翠也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间只有七个平方米大小的房间,小弥的床占了一半的空间。床上零乱地摊着被子,小弥却无影无踪。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池翠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她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小弥。
    池翠穿好衣服冲到了门外。清晨的楼道里空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影。她茫然地看着四周,一种难以抗拒的孤独感包围了她。正当她心乱如麻的时候,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她立刻静下心来侧耳倾听,那声音既像是脚步声,又像是小孩的哭声。自从搬进来以后,她就从未听到过这种声音,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仰头向楼梯看去,只有一道微弱的光线,从上面直落到她的眼睛里。
    她循着那声音,快步向楼上跑去。她已经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脚步声还是从楼上发出的。每踏上一层楼面,池翠都会在黑暗的走廊里呼喊着小弥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只有可怕的回声,那些声音从空旷的楼道里传来,让她想起七年前那个夜晚的地铁站台。她离楼顶越来越近了,只感到自己的脑子里掠过了许多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前浮现起了分娩小弥的那一刻。那些幻影不断地折磨着她,已经六年了,它们始终都伴随着她,毁灭着她。
    突然,她听到了一声惨叫。
    这是小弥的声音。池翠也忍不住叫了起来,她不敢想象小弥遇到了什么,只是继续向上跑去,直到顶层六楼。六楼的走廊里一片死寂,她什么都看不清,除了天台的大门。
    她看到天台的大门开着一道缝,一线刺眼的天光从门缝里射进来,几乎让池翠的眼睛睁不开。也许是在阴暗的环境里时间太长了,她觉得自己都要被这光线融化了。她小心地走上一道楼梯,推开了天台的门。
    池翠来到了天台上,天空清澈得就像她的眼睛,十几栋高层建筑环绕在周围。她把眼睛眯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露天的光亮——她看见了小弥。
    “小弥!”
    她激动地叫了一声,儿子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侧对着她站在天台中央。她跑到了儿子身边,一把抱住了他,在儿子的耳边说:“小弥,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乱跑?”
    小弥的目光呆呆地直对前方,那张小脸的表情特别凝重,这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所有的。小弥缓缓地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长而光滑,指尖对准了正前方。
    池翠沿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天台的边缘,正躺着一个男人。
    她奇怪地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然后又看了看小弥,发觉小弥的眼睛里露出了恐惧。她抚摸着儿子的脸庞说:“小弥不要害怕,妈妈过去看看。”
    池翠小心翼翼地向天台边缘走去,她忽然闻到了一股让人恶心的臭味。她停下来仔细地闻了闻,好像是某种腐烂的味道。在夏天的垃圾箱边上,经常可以闻到这种气味,有时候是一只死猫的尸体,通常还伴随着一大群苍蝇和蛆。
    她捂起了鼻子,走到了那个男人跟前。终于,她看到?了——?蛆。
    池翠几乎要呕吐出来了,她看到有一大群蝇蛆,正在那个男人的身上爬着。男人——不,应该说是男尸仰天躺着,那张脸就像恶鬼一样,已经完全扭曲了。男尸的七窍中隐约有暗暗的血迹,正在腐烂的眼睛大睁着,几只蝇蛆从破碎的瞳孔里爬进爬出。
    她捂紧了自己的嘴巴,转身跑回了儿子身边。她抱紧了儿子,用手挡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池翠抱着儿子蹲在天台的中央,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胃了,低下头把昨天的晚饭全都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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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5:54:41 | 显示全部楼层
(12)
    天色开始阴沉下来了,眼前这栋六层的住宅楼,被一层灰色的东西所覆盖着,在朝东的一面墙上,还长着几根绿色的藤蔓。杨若子穿着一身警服,脑后扎着一个精神的马尾,显得英姿勃勃。她站在楼下向天台仰望,但什么都看不到。她知道自己迟到了,楼下停着好几辆警车,倒给这栋死气沉沉的大楼添了些人气。
    刚一踏进这栋楼,她就感到一股特别的气氛,她没有立刻上楼梯,而是在底楼的走廊里转了一圈。在楼梯的后面几乎照不到任何光线,她匆匆地退了出来。然后,杨若子快步跑上了顶楼。
    通往天台的门口已经守着一个警察了,杨若子刚到刑侦队没几天,那个警察还不怎么认识她。于是她特意亮出了证件,还勤快地打着招呼。她来到了天台上,一眼就看到鉴定组的人正围着那具尸体。她快步走到了他们跟前,昨天她已经见过鉴定组的成员了,其中有两个人还没结婚,他们对新来的杨若子很是殷勤,刑侦队已经很久没来过年轻的女警了,更重要的是她很漂亮。
    杨若子一一向他们打了招呼,忽然一个人对她说:“杨若子,你看之前要有心理准备。”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谢谢。”
    然后,她看到了那具男尸。
    杨若子看了足足有三十秒,她呆呆地站在那具尸体跟前。天台上风很大,她的大盖帽底下露出几缕发丝,被风吹了起来。
    鉴定组的小伙子注视着她的表情,有人暗中打赌杨若子不会挺过十秒钟,现在他输了。杨若子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终于后退了几步,然后闭上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在案发现场看到死尸,过去她在公安大学的时候,也经常见到尸体解剖的示范。对此她从来不感到恶心,她只觉得那是一具无生命的标本,和一支报废的步枪没什么区别,她的这种冷静常让女同学们感到惊讶。现在,她真的感到了恶心,胃里一股东西直往外翻涌。刚才她坚持了三十秒,她知道自己不能流露出半点恐惧,就算面对着最恐怖的尸体。
    “你真了不起。”一个鉴定组的小伙子在她身后说,“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现场尸体的时候,吐得一踏糊涂。”
    “够了。”她摆了摆手说,“现在能知道死因吗?”
    “这可没那么容易。从尸体的腐烂程度,还有蝇蛆的生长状况来分析,死亡时间大概在十天以前。死者的身上还未发现有外伤,但眼耳口鼻都有流血的迹象。”
    “七窍流血而死?”
    “可能算是个原因吧,腐烂程度太高,现在还说不清楚。你怎么总是低着头?”
    现在杨若子的面色刷白,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咽喉,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淡淡地说:“我要下去了,是谁发现了尸体?”
    “住在三楼的一对母子。”
    杨若子点点头,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边有一滩污迹,看起来像是人的呕吐物。她捂住了嘴巴,快步离开了天台。走下黑暗的楼梯,她的眼前不断浮现起那具尸体的样子,还有那些恶心的蝇蛆。在四楼的一个拐角,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趴在地上呕了起来。幸好她早饭吃得不多,只吐了一点点胃里就空了。现在额头都是汗珠,她用纸巾擦了擦嘴,喘了好一会儿气才来到三楼。
    呕出来以后,感觉反而好了一些。她看到三楼的一扇房门打开着,便自己走了进去。在昏暗的客厅里,她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少妇。
    虽然穿着警服,但她还是自我介绍了一下:“你好,我是刑侦队的杨若子。”
    “刚才已经有一位姓叶的警官询问过我了。”少妇点了点头,很有礼貌地回答,不过从她的语气里可以感到一丝疲倦。
    原来叶萧已经来过了,但杨若子还是想再询问一下,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锻炼,她柔声道:“对不起,打扰你了。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再对我说一遍呢?”
    杨若子知道人们通常会很信任女警察。不出所料,少妇回答:“当然可以,我叫池翠。”
    “池小姐,是你最先发现死者的吗?”
    “不,是我的儿子。”池翠停顿了一下,她看着杨若子的眼睛继续说,“今天早上,我发现儿子不见了。然后,我来到楼道里找儿子,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对,后来还听到了我儿子的叫声。我循着声音直到顶楼,看到天台的门开着,我儿子站在天台中央,接着我就发现了那具尸体。”
    杨若子感到很奇怪:“你儿子为什么会跑到天台上去呢?”
    池翠摇着头回答:“我也想知道这个原因。”
    “对不起,我能见见你儿子吗?”
    池翠看起来面有难色,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同意了,她敲响了儿子的房门说:“小弥,你出来一下,有一个警察阿姨要见你。”
    门开了,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出现在了杨若子面前。她立刻注意到了小弥的眼睛,当她与小弥四目相对的时候,一股触电的感觉涌上了她的皮肤。她先让自己镇定下来,用柔和的声音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弥。”他细声细气地说。
    池翠在旁边补充了一句:“他叫肖弥赛。”
    “肖弥赛?真是奇怪的名字,是弥塞亚的弥赛?”
    “对。”
    杨若子蹲下来对小弥说:“小弥,告诉阿姨,你为什么要天台上去?”
    “是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带我上去的。”
    “小女孩?白衣服的?”
    池翠又说话了:“杨警官,你别听小孩子胡说八道。我从来没在这栋楼里见到过什么小女孩,这准是小弥自己乱编出来的。我们刚搬进来才一个星期,大概是小孩子对新的环境好奇,就跑到顶楼的天台上去了。”
    “也许是吧。”杨若子点了点头。
    “不,是有一个小女孩,和我差不多大。”
    “小弥。”
    池翠把脸板了下来,小弥再也不敢说话了,他又乖乖地向房里走去。忽然,小弥转过头来,看着杨若子的眼睛说:“阿姨,你刚才不舒服吗?”
    杨若子吃了一惊,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她想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苍白,被这小孩子看出来了。
    “小弥,你太不礼貌了。”年轻的母亲教训着他。
    但这六岁的孩子继续说:“阿姨,你不应该随地呕吐。”
    杨若子想起了刚才在四楼过道里她弯腰呕吐的情景。她真的被吓了一跳,难道嘴角的脏东西没擦干净吗?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一下子觉得非常尴尬。
    池翠生气了,她抓住小弥身上的衣服,一把将他推到了小房间里,然后她歉意地说:“真对不起,这孩子就喜欢无中生有地胡说。”
    “不,你儿子没有胡说。池小姐,谢谢你的配合,我告辞了。”
    杨若子急匆匆地从池翠家里出来,拿出纸巾重新擦了擦嘴角,还有额头的汗珠。忽然,她听到在三楼的走道里,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她紧张地回过头来,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到了一张年轻男子的脸。他是叶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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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5:56:58 | 显示全部楼层
(13)
    “叶萧,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迟到了。”
    杨若子低下了头:“对不起。”
    “算了,这并不重要。跟我来吧。”叶萧对她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径直向走廊的尽头走去。杨若子跟在他后面,叶萧推开了最尽头的一扇房门,轻声说:“进来吧。”
    “这是哪儿?”杨若子走到门口以后,向里张望着说。
    “死者的家。”叶萧平静地说。他把杨若子带了进来,进门是一间宽敞的客厅,地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人住了。他走到窗边说:“我已经搞清楚死者的身份了。”
    “居然这么快?”
    他淡淡地笑了笑:“死者口袋里有他的身份证。他的名字叫卓越然,是一个专栏作家,生前就住在这间房子里。”
    杨若子环视了房间一圈后问道:“他的家人呢?”
    “我已经查过了,卓越然有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女儿。一年前他的妻子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疗养,现在他和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儿一起生活。”
    “他女儿呢?”
    叶萧摇了摇头:“不知道。刚才我已经联系过他女儿就读的小学了。学校说她十天前就没来,一直没办法和她家里联系上。”
    “这么说来,是父亲死了,女儿也失踪了?”
    “女儿是否失踪还无法肯定。这还要通过死者的其他亲友核实。”叶萧走进了里面的房间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房门没有锁,是虚掩着的。不过,也有可能这里的走廊太阴暗,人们从来没有注意过。”
    杨若子跟着叶萧走进了里屋,她想起刚才楼道里的寂静和死气,便问道:“除了隔壁那对母子以外,这楼里还有别的居民吗?”
    “好像二楼和底楼还有几户人家。四楼以上就不清楚了。”
    她注视着这间屋子,看起来应该是男主人的卧室,墙上挂着一对夫妻的照片。照片里的妻子穿着中式的衣服,静若处子地坐着,显得妩媚动人。而照片里的丈夫戴着一副眼镜,一双漂亮的眼睛显得温文尔雅,杨若子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与天台上的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联系到一起。
    她继续问道:“这栋楼是不是很奇怪?”
    “你是指这里的死气沉沉?谁知道呢。记住,不要轻易下结论。”叶萧戴着手套,走到卧室的书架前,边看边说:“刚才你询问过隔壁的那对母子了?”
    “是的,他们一周前刚刚搬进来。而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十天以前,所以他们与本案无关。不过——”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过什么?”叶萧缓缓回过头来。
    “那个小男孩,你看到那个小男孩了吗?”
    他点点头说:“那孩子有一双引人注目的眼睛,还有一个奇怪的名字。他说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女孩,把他给引上天台的。”
    “你信吗?”杨若子看着他的眼睛。
    “也许是小孩子胡说,也许是童言无忌。”
    “我相信是后者。”
    “为什么相信?”
    她停顿了片刻之后说:“这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的。”
    “办案可不能依靠第六感。”
    叶萧的眼睛盯着书架,他的目光落到了其中的几本书上,并把它们抽了出来。
    “你在看什么?”杨若子走到他身边,看到了他手里的几本书,并把那些书名一一念了出来:“《病毒》、《诅咒》、《猫眼》、《神在看着你》?”
    她看到在最后一本《神在看着你》的封面上,有一个穿着黑色的风衣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穿行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特别引人注意的是,封面上的男人是没有头颅的,脖颈上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是一张能够让人有可怕联想的封面,她不愿再看下去了,只感觉这四本书的作者都是同一个人。
    “没什么。”叶萧轻描淡写地说,但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正若有所思。
    “这里的空气太闷了,我出去一下。”
    杨若子快步离开了这里,她闻到了一股陈腐的味道,她迫切地需要新鲜的空气。当她走过门厅的时候,注意到了一张压在玻璃台板下面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非常讨人喜欢,只是表情过于忧郁了。
    面对照片里的小女孩,杨若子却突然呆住了。
    几秒钟以后,她神经质似的转过头来,睁大着眼睛看着这房间。瞬间她感到,照片里的这个小女孩,正躲在房间里的某个角落。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某个影子,在光和灰尘交织的空间里舞动着。杨若子紧张地环视着客厅四周,但却见不到一个人影。她又冲进了卫生间,一股臭气直冲她的鼻子。接着是厨房,没有女主人的厨房显得杂乱无章,但见不到人影。
    “你在找什么?”叶萧出现在她面前。
    “不,那个小女孩,她就在这个房间里。”杨若子大声地说。
    “我已经全部都检查过了,这里没有人。”
    杨若子不相信他,她摇了摇头,推开了最后一间房门,这是小女孩的卧室。窗帘拉得死死的,房间里的光线非常暗,一张小木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你现在相信了吧?那个小女孩不在这里,她已经失踪了。”叶萧抓住了她的手臂,他不能让杨若子这么乱闯而破坏了现场。
    她还是摇着头,茫然地看着这房间。最后,杨若子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墙头的一张照片上。小女孩在照片里冷冷地看着她。
    “我知道了,她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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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5:57:14 | 显示全部楼层
(14)
    时针接近六点了,夕阳洒在窗台上的一角,把池翠的脸也染上了金色。她向公司里请了一天假,就这样在家里守着小弥。她生怕小弥会再跑出去,在哪个角落里再发现某些可怕的东西。
    早上发现天台上的那具尸体以后,她立刻就打110报警了。然后许多警察涌进了这栋楼,这栋楼里难得出现了一些人气。整整一天,楼梯里总是传来各种脚步声,也许还有搬运尸体的声音。把尸体从天台搬到底楼,一定会经过三楼走廊的,池翠不敢想象尸体是如何从她家门前过去的。
    从搬进来的那一天起,她就感到这栋楼里散发着一股诡异之气。也许是在阴暗的环境中生活太久了,一开始她并没有太在意,她更在乎的是这里低廉的租金,二室一厅的房子每月租金才五百元,这个低得离谱的价钱实在太有诱惑力了。现在池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栋楼的租金会如此之低,因为几乎没有人敢住进来。但她已经预付了半年的房租和押金,如果现在退租的话损失就太大了,她只能再忍耐半年。每天清晨和傍晚,她进门和出门的时候,都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幽灵般的回音。而四周则见不到一个邻居,偶尔会在晚上看到底楼和二楼有灯光亮起,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里面住的人。似乎整栋楼里只有他们这一对母子存在,伴随他们的是天台上的尸体,还有隐藏在阴暗楼道里的幽灵们。
    上午,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先后来询问过她了,她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们。至于小弥,池翠不相信他所说的白衣女孩的故事,她认为那纯属小孩子的幻想,特别是像小弥这孩子。他从一出生就显得与别的孩子不一样,这不仅仅是他那双重瞳般的眼睛,还有他的个性。他总是喜欢紧盯着别人的眼睛,让别人感到很不舒服。池翠告诉过他很多次了,这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可他就是不改。他是个非常内向的孩子,还有自闭的倾向,池翠知道这不能怪小弥。别人的孩子都有父亲,但小弥没有,他生在一个残缺的环境里,尽管池翠非常爱他,但她是不可能取代父亲的角色的。所以,平时小弥的话很少,但他只要一开口,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出些让人目瞪口呆的话。有时候池翠忘了什么东西,小弥立刻就会提醒妈妈,并且轻而易举地把丢失的东西找出来。池翠非常希望小弥和普通人一样,但她觉得自己没办法控制小弥的怪异行为,或许是因为小弥有一个幽灵的父亲。
    电视机里传来动画片的声音,小弥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他总喜欢聚精会神地看一样东西。池翠不知道这对小孩子来说是好还是坏,她忽然对小弥说:“小弥,你真的看到了那个白衣服的小女孩?”
    小弥缓缓回过头来,池翠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些发红,他嘤嘤地说:“妈妈你不相信?”
    “当然不相信。”她走到小弥跟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小弥,你不能再看电视了。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眼睛。”
    小弥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难过,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眶说:“妈妈,我怎么看不清你的脸了?”
    “什么?”池翠立刻紧张了起来,她紧抱着小弥问,“宝贝,你的眼睛又犯病了?”
    “我看到在你的脸上,还有另外一张脸。”他显得很难受,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眶。
    另外一张脸?池翠仿佛看到一个幽灵的幻影,正趴在自己身上看着她。
    鬼影?
    “不。”她猛地摇了摇头,伸手挡住小弥的眼睛说:“闭上眼睛吧,小弥。你的眼睛又犯病了,过几天妈妈就带你去看病。”
    小弥闭着眼睛说:“我不去医院,我害怕那个医生。”
    “你是说莫医生?他有什么可怕的?我们不是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吗?”莫医生是一个著名的眼科医生,每个月池翠都会带着小弥去他那里看眼睛。小弥虽然有一双重瞳明眸,但却有严重的重影症状,他的眼睛经常会看到某些奇怪的东西。医生说这是一种罕见的眼疾,只有在古代的文献记录中才能见到。
    “他不是好人。”接着小弥就不再说话了,他躺在沙发上,紧闭着眼睛。每次看到他这副样子,池翠都很心疼,她轻柔地抚摸着儿子的脸庞,想减轻他的痛苦。
    突然,池翠听到了一阵笛声。
    她睁大了眼睛,吃惊地向窗外看去。悠扬的笛声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忽隐忽现,让人难以分辨声音的来源。让池翠感到意外的是,这笛声与过去在梦中所听到的不一样,也不像七年前的那个夜晚。总之,她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觉得这笛声是如此优美。
    笛声在夕阳中飘荡着,池翠觉得这笛声让她紧张的肉体松弛了下来,她深呼吸了几口,笛子的音符沿着她的鼻息贯穿了全身。许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被笛声吓住,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丝竹音韵之美。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到现在才会有这感觉?她反而感到了某种酸楚。
    池翠看到小弥睁开了眼睛。他的表情似乎非常满足,嘴角微微地翘起,好像正陶醉于这笛声之中。小弥的眼睛又重新恢复了清澈,红眼圈也渐渐消退了。
    “妈妈,我的眼睛又好了。”
    她扑到儿子身边说:“你看清妈妈的脸了吗?”
    “看得清清楚楚。”小弥微笑着说。
    池翠紧紧地抱住了儿子,然后闭上自己的眼睛。任由那遥远的笛声,把她和小弥带入沉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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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5:58:46 | 显示全部楼层
(15)
    黑暗的房间里,池翠均匀地呼吸着,她的身体微微起伏,显示出诱人的线条。晚上九点,她就带着小弥睡下了,平时小弥都是自己睡的,但今晚她特意搂着小弥入眠。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风吹拂到了池翠的脸上,那阵风冰凉彻骨,直渗入她的皮肤和肌肉,刺激着她的大脑皮层……
    她醒了。
    奇怪的风继续触摸她的皮肤,一种模糊的意识从心底升起,她感觉两手空空的。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了脑海,池翠猛睁开了眼睛,黑暗的房间里什么都看不到,她一摸身边少了一样东西。
    小弥不见了。
    她紧张地从床上坐起来,一阵冷汗从后脊梁渗了出来。窗怎么开了?她看到窗户敞开着,一阵奇怪的风正吹进来,她明明记得自己临睡前是把窗关好的。
    池翠走下床,把窗户给关紧了。她轻轻地呼唤着小弥的名字,打开了全部的灯。小弥的房间里也是空的,他不在家里。早上池翠差点就要急死了,现在深更半夜儿子又不见了,她几乎要绝望了。
    难道真的有那个白衣小女孩吗?
    她不愿多想了,穿上一件外套就冲了出去。在外边的走廊里,她静下心来侧耳倾听,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以外,池翠什么都没听到。她还是像早上一样,从三楼一口气跑到六楼,在每一层楼面她都叫着小弥的名字。在黑暗的楼道里回荡着她呼唤儿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如果有谁听到这回音,会以为她就是幽灵了。
    池翠冲上了天台,空旷的楼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远处的几栋大楼闪着灯光,在天台边缘似乎还有一道白线,那就是早上发现尸体的位置。彻骨的寒风从天台上吹过,她不停地打着哆嗦。池翠大声地呼喊着小弥,可她的声音刚一出口,就被夜风吞没了。
    几滴热辣辣的鼻血,从池翠的鼻孔里流了出来。瞬间,脑子里掠过了七年前在地铁上与肖泉相遇的那个夜晚。
    她的头绪已经乱了,随手抹了抹鼻血,就离开了天台,又沿着楼梯一直跑到底楼,看起来小弥不在这栋楼里。池翠又跑到了楼外,借着昏暗的路灯,她快步向前面走去。她有一种预感,也许小弥就在这附近的某个角落里。前面是两栋居民楼,她沿着当中的车道走着,轻声地呼唤着小弥。
    忽然,池翠发现前面有一个影子晃动着。
    在路灯的照射下,那个影子离她越来越近。她逐渐看清了,那是一个小孩子的轮廓。
    “小弥!”
    她高声地叫了起来,但那孩子似乎并没有听到,继续向前走去。池翠跑到孩子跟前,一把抱住了他。当她的手指触到孩子的瞬间,却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是如此陌生,立刻就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池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孩子的脸。他们面对着面,在清冷的路灯下,池翠终于看清楚了——他不是小弥。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她不认识这个孩子。池翠的表情完全凝固住了,不知道该怎样才好。眼前的男孩大约八九岁的样子,柔软的头发贴着头皮,脸上长着一对丹凤眼。但更让池翠奇怪的是,这男孩的目光让人感到害怕,似乎对池翠的存在视若无睹。
    “你是谁家的孩子?快点回家去吧。”
    池翠使劲摇着他说。但男孩并不说话,就连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对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正当池翠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诡异无比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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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03:55 | 显示全部楼层
(16)
    “咚——”
    奇怪的声音从苏醒的心底响起,仿佛朝一汪深潭里扔下一块石头,激起层层涟漪。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起来,他轻轻地问自己这是什么声音?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使劲地摇了摇头,终于听清了那是敲门声。
    苏醒打开了灯,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了。他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后。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在门上装猫眼。
    他作了一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却没有人。
    苏醒奇怪地看着外面,刚才自己明明听到敲门声的,难道真的是:半夜鬼敲门?
    突然,一双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后退了一大步,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睁大着他那双动人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苏醒。
    “是你?”一看到那双眼睛,苏醒立刻就想起来了,“你叫小弥是吗?”
    小弥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显得可怜。苏醒将男孩拉进了房间。他打开电灯,柔和的灯光洒在小弥的额头上,这男孩的样子给苏醒一种特别的感觉。他半蹲下来,搂着小弥的肩膀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弥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他细声细气地回答:“我来过这里。”
    “对,那晚你和你妈妈吓了我一大跳。”苏醒又看了看门外问道:“你妈妈呢?”
    男孩摇摇头:“我是一个人来的。”
    “就你一个人?现在都深更半夜了。你这小孩怎么晚上随便乱跑呢?”
    “我想学笛子。”
    “笛子?”
    小弥翘起了嘴角说:“傍晚我听到你的笛声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吹的笛子?”
    “因为你是一个笛手。”
    “知道吗?你的推理在逻辑上并不成立。”苏醒看着小弥的眼睛,觉得这孩子难以捉摸,他点点头说,“不过,你确实猜对了,傍晚我是吹过笛子,没想到这笛声能传这么远,连你家也听到了。”
    小弥坐到了苏醒的椅子上,环视了这房间一圈,幽幽地说:“妈妈说她就是在这房子里长大的。”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苏醒摇了摇头,“告诉我,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说我的笛子丢了?”
    “因为你告诉我了。”
    “我告诉过你吗?”
    男孩肯定地点了点头:“你当然告诉我了。”
    苏醒不知道该怎样理解他的话,只能对他无奈地笑了笑。他摸了摸小弥的头问:“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
    “能背出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吗?”
    小弥点点头,立刻把电话号码报了出来。苏醒记下了这个号码,说:“好了,现在我给你妈妈打电话。她如果发现你半夜不在家,一定会急坏的。”
    然而,那边的电话铃响了很久,却始终都没有人接。他放下了电话,问小弥:“今晚你妈妈在家吗?”
    “她在家。”
    “那好,我现在送你回去。”
    苏醒牵着男孩的手走到了门口,小弥轻声地说:“叔叔,你要答应我。”
    “答应什么?教你吹笛子吗?”他把小弥带出来,然后锁好了门说,“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先得回到你妈妈身边。”
    他带着小弥走到了小巷中,深夜的风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问:“小弥你冷吗?”
    “我不冷。”小弥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说:“今天早上,我发现了一个死人。”
    “你这孩子怎么总是乱说话。”
    “不,我真的看到了,就在我们大楼的天台上。我妈妈打了电话,然后就来了许多警察叔叔,他们还问了我和妈妈很多话。”
    苏醒有些将信将疑了:“真的?”
    “我从来不说谎的。我听警察对妈妈说,那个死人过去就住在我们隔壁。”
    “什么?”他立刻怔住了,停下脚步来盯着男孩的眼睛说:“小弥,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的。”
    “我没乱说。警察说那个死人叫卓越然。”
    “卓越然?”
    苏醒一下呆住了,深夜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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