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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梅花开了。
拐过西山,徒步登石阶,青苔有被人踩过的痕迹,点点苍桑被揉碎。
普陀寺如今香火比从前旺盛,不知是为重渡金身的古佛还是为寺后一片梅园,梅园里梅花开得如天边的彩霞。
黛色的瓦,青砖的墙,红檐金椽,篆体的长联还刻在旧时的门楣。我总是不能想通字中句里的禅意。一树一菩提,一花一世界,总是要历经百转和千回才知道真意浓,总是要失去后才知道没有得到是最真最爱。
佛啊,是人悟了你,还是你渡了人?
我推开半掩的门扉,殿里青灯长明,香火袅娜成烟。那个住持还在,只是白眉更长,脸上笑容更平淡从容,端茶的小沙弥长成英气逼人,记得当年他象桃花瓣一样唇红齿白。
走进香堂,我点燃三枝素香,蒲团上我虔诚地合什,轻烟几缕袅娜,细致、缠绵,仿佛当年我们偷偷对望的眼神。时空又再次停滞,天地间,只有那种无声无息的相互厮守。我佛前长跪,我呢喃自语,佛呵,从三界外到红尘中,我到哪里等他,在岁月的轮回里。
佛不说,什么也不说。
我四处寻觅,哪里是他的身影呢?
迂过回廊,青铜的钟,还是静静地悬空而挂,推着木杵轻擂,悠悠扬扬,缥缥缈缈,萦萦绕绕,山谷回声,是我千年的相思还是你爱的呓语?挥之不去,心思随钟声点点碎在绿树葱笼的青山上,有雨,细细密密地落了。
挑起细竹帘,闪过那空缕的香屏,抄经架上墨迹未干,他握了我的手,抄写佛经“稽首离性相,心言本空寂”,另一只手不经意地轻搂了我的肩,于是顺势偎于他的胸前,温暖的呼吸从颈后传来,扰得我心跳如鹿,手中暗暗别过他的手劲,写下“七月七日长生殿, 夜半无人私语时”。他无奈地轻敲我的头,并恐吓我“亵渎神灵呵,当心佛惩罚你。”我笑,“罚吧,罚吧,罚我年年陪你看花,日日为你砚墨添香,可好?”佛果然罚我了,罚我从你身边流放,不得归城。
佛呵,都说你慈悲为怀,为什么不一笑拂过我的小小之错,让我与他重逢,我愿为你抄千遍的“般若波罗蜜”
烟雨凄迷,寺后的梅花带雨更浓。我凭在雕花的小窗,望了又望,盼了又盼,盼望轻烟笼罩的小径后,他分花拂枝而出,多情的目光凝望,等我飞奔出迎,双手相携,哪怕相对无言,只是痴痴地傻笑,便是幸福。
指间,把白粉墙上的岁月剥落,连起斑驳的记忆,我毅然走进雨中的梅林,清凛的梅花雨漫在我的眉心,梅花瓣飘落在我的手心,眼里、手里,都有泪滴滚动。落瑛满地,浅草初绿,雨中的风有一点花的芬芳,又有一点草的清新,好象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很多年来,我一直执迷不改地买这款香水,店家总会好心地提醒我这是男士专用,我懂,但我仍然要了又要,只为那人的味道。
天色渐暮,倦鸟归林,古树在昏霭中更显苍幽,空岩如巨人横卧,晚风忧伤地吹,吹得花落了,沾在我酒红的披肩上,仿若胭脂凝成的泪。脑中一片空蒙,看花一瓣两瓣三瓣,从从容容地落下,不知疲倦地在地上一层层慢慢堆积,把草色都淹了去。有泪,滑下,灼伤脸庞。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最美的容颜,只为一人盛开,他还没来,我却已老去。
遥遥地对佛诉说,我不悟,我愿再沉沦千万年,只要佛答应千万年后,可以凭手心的印记,相逢于红尘,相守于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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