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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霜ˊ夜瞳

《荒村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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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32:2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指环说:“就像我半年前那样吗?虽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我曾说过我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也不要让其他任何人去那里。”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玉指环又回到了你的手指上,荒村的噩梦重新降临,你只有再回去如法炮制一次,或许还能发现阿环的秘密。”

   “阿环的秘密?”我刚被调动起情绪,但又摇摇头说,“可现在只剩下十几个小时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还不算晚,只要我们现在出发,黄昏前就可以到达荒村。在那里就算有潜伏的危险,也总比留在这里干瞪眼强。”

   她这一番话让我羞愧难当,我怔怔地问:“你怎么变得那么勇敢?’’

   春雨淡淡地回答:“因为我经历过彻骨的恐惧。”

   我沉默着看了看她的眼睛,然后把头转向细雨霏霏的窗外,斩钉截铁地说:“去荒村,现在就出发!”

   两个小时后。

   雨停了。

   车窗外的天空依然阴沉,但雨后的景色显得妩媚了许多。长途大巴已经驶出了市区,冬季的郊外田野是灰色的,笼罩在一片水墨画般的雾气中。

   这辆大巴是从上海开往浙江省K市西冷镇的,大约要下午3点多钟才能到达。我坐在靠后的座位上,而春雨正坐在我身边靠窗的座位上。

   我目光静止着看着窗外,高速公路边的栏杆向后飞速撤退,但这一切很快就模糊了,只剩下窗边春雨的脸庞。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我,又把脸对准了窗外。

   “你在想什么?”

   我终于问她了。左手无名指上,玉指环更加冰凉,也许是离它的故乡更近了一些。

   春雨把头侧了侧说:“在想半年多前,我和霍强、韩小枫还有苏天平,我们四个人一起去荒村时的情景。”

   “物是人非了。路边还是这片田野,而那三个人不是死了,就是丢了灵魂,现在你才是真正惟一的幸存者。”

   她还是把目光对准了窗外,语气无奈地说:“一切都还像昨天那样,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这之间我又经历了《地狱的第19层》,为什么我在小说家笔下总是那么悲惨?”

   “因为你是神创造的尤物——任何小说都需要一个供读者们同情和可怜的对象,而你春雨就是这么一个人物。”

   “于是你让我在《荒村归来》里又随你去了荒村?”

   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以小说作者,还是以书中人物的身份说话:“咦,不是你坚持要来荒村的?当我们离开苏天平房子时,我让你赶紧回学校去,由我一个人去荒村就行了。”

   “不行!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不仅仅是因为你。”

   “还因为你想再见荒村一眼?”

   春雨尴尬地点了点头:“对。虽然我曾经对那里充满了恐惧,但是那个地方给了我最初的勇气,支持着我熬过了最痛苦的那十九个日日夜夜,我想我必须还要去那里看一看。”

   她的眼睛始终对着窗外,我也不好意思再说话了,便从包里拿出那本《梦境的毁灭》,翻到了全书的第六章,这一章的名字更加吓人,叫做“噩梦的精神分析”。

   许子心为什么要在书中反复探讨这些问题?难道他自己也是噩梦的受害者?或许他正在某个暗处观察着我吧,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玻璃上隐隐现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我赶紧低下头驱走了自己的妄想,在《梦境的毁灭》的第六章里,许子心并未像前面那样叙述古代文明,而是直截了当地阐述了他对梦境的理解:

   梦是无意识的挣扎。

   许子心又一次提出他的见解,反复强调了无意识——强烈的欲望和冲动,如果它们要到达意识阶段,则必然要经过无意识与前意识间、前意识与意识间的两道审查。这种审查是由自我和超我完成的。

   无意识内的欲望和冲动代表着本能的力量,所以它拥有巨大的能量,虽然一直遭到我们的压抑,但总是隐藏在暗处蠢动着。睡眠时超我的功能会大大减弱,无意识的欲望会通过做梦释放出来,所以我们的梦境里常有许多黑暗与可怕的成分。

   “梦是愿望的达成”——这是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对梦的本质作的经典概括,而“梦是无意识的挣扎”则是许子心在《梦境的毁灭》中对梦的特性作的经典归纳。

   接下来许子心对梦的阐述,则使我更加胆战心惊,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似乎也紧了起来——

   梦能否被控制?

   外在的力量能否控制梦?我认为是可以的。这种力量在某些条件下会变得极其强大,甚至可以制造噩梦摧毁人的生命一这就是传说中的“噩梦杀人事件”!

   事实上在古代文献中,确实有噩梦杀人的记载,只是这些记载常被人们当做是传说或者巫术。但当代“神秘心理学”的研究证明:通过某种特殊的媒介,比如语言、文字、音乐、图像等等,凡一切具有心理暗示作用的事和物,均可以起到控制个体梦境的作用。

   这种被控制的梦境一旦出现,就会产生毁灭性的效果,因为——梦境的毁灭,就是人类的毁灭。

   “梦境的毁灭,就是人类的毁灭?”

   我忍不住念出了书中的这句话,让春雨紧张地回过头来:“你在说什么?”

   长途大巴已进入浙江境内,车窗外的风景又有了些变化,只是天空仍然异常阴冷,我盯着窗外说:“你说噩梦能不能杀人?”

   这句话显然也触及到了春雨的噩梦,她低下头想了许久回答:“是的,霍强和韩小枫就是例子。”

   “你还记得回上海以后做的那个噩梦吗?”

   “不,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但我摇了摇头,冷冷地说:“你是强迫自己忘记那个梦,其实那个梦一直都在你心里,只是被你藏在某个小小的柜子里,而你忘记了那个柜子在房间的哪个角落。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找到那个柜子的,当你打开柜子的一刹那,便是噩梦重临的时刻。”

   春雨的脸色已经苍白了,她别过了头去:“不要再逼我了,我承认我一直都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我又何苦要逼她呢?世界上还有许多缺乏安全感的人,他们一辈子都记不起自己曾经做的噩梦,但那个噩梦确实存在过。

   车子继续在沪杭高速公路上飞驰,窗玻璃上的那张脸似乎越来越陌生了。

   低头看了看表,现在是中午12点,离最后那时刻还剩下十二个小时……

   下午4点,车窗外现出郁郁葱葱的山岭,山脚下点缀着水田和农舍,一座繁华的小城镇近在眼前。春雨咬了咬嘴唇说:“我们到了!”

   这里就是本次长途大巴的终点——K市的西冷镇。

   此刻我的双腿都麻了,感觉下半身已不属于自己了,只能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山间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在阴冷郁闷的上海住了一辈子,很少能呼吸到这样好的空气,我一下车就大口深呼吸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还是那样似曾相识。这是我第三次来到西冷镇,虽然每次来都见到同样的景象,但每次的心情都是截然不同的。第一次是带着探险般的好奇与兴奋,向往传说中的神秘荒村;第二次则是带着浓浓的忧伤,期望能再度见到小枝;而这一次的心情却是五味俱全,恐惧、忐忑、惆怅、怀念、愤怒都混杂在了一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我举起自己的左手,青绿色的玉指环泛着幽光,在西冷镇的天空下显得异常妖艳。我帮春雨提着包向前走去。浙江沿海有中国最富裕的农村,这里自然也不例外,遍地都是小工厂和楼房,似乎看不出荒村的影响。

   幸好我没在书里写出K市到底在哪里,否则那些看了《荒村公寓》以后到处寻找荒村的人们,肯定会不顾一切蜂拥而至,说不定还会给西冷镇带来额外的商机呢,到时候他们该恨我还是谢我呢?

   春雨催促我快点走,因为阿环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八个小时了,这是一个用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时刻表。

   我们在路边随便吃了些点心当做晚饭,接着横穿过整个镇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辆去荒村的车。这是辆破旧不堪的农用车,要去荒村拉一批锡箔纸,虽然大家都很忌讳这种东西,但我和春雨还是硬着头皮上车了。

   车子开出了西冷镇,在乡间小路上剧烈颠簸着,春雨皱着眉头像是要晕车的样子。半个钟头后,车子开上一条荒凉的山路,四周的景色便与刚才截然不同了,再也不见那些青山和田野,只剩下一些低矮的灌木。

   司机说此处正好是风口,海上吹来的风带来盐分,使这里变成了荒凉的盐碱地。

   当车子爬上一个高坡时,大海突然涌进了我的视野——黑色的大海。

   是的,大海就在几千米外的山坡下,黄昏的暗云衬托着海平线,宛如一幅模糊而阴郁的油画。

   荒村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

   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又紧了一圈,手指上的剧痛让我不敢再看车窗外的景象了。

   十几分钟后,在春雨不停的轻嗔之下,破车异常惊险地驶下山路,终于在天黑前停在了荒村村口。

   一切忧伤和恐惧的源头——荒村。

   我和春雨匆忙地跳下车,第一眼便是那高高的石头牌坊,牌坊正中四个楷体大字依然耀眼夺目,我轻声将这四个字念了出来:“贞烈阴阳”。

   在黑夜降临前的余晖下,牌坊的阴影投在我们身上,仿佛注定某些不可逃脱的命运。这是明朝嘉靖皇帝御赐的贞节牌坊,当时荒村出了一位进士,在朝廷做了大官,皇帝为表彰他母亲的贞节,亲自手书“贞烈阴阳”四个大字,并御赐了这块牌坊。当年的那位进士,正是欧阳小枝的祖先。

   当我穿过牌坊底下时,春雨却呆呆地停住不动了,她转头看着东面的大海。在一大片岩石和悬崖外,汹涌的黑色巨浪不断冲击海岸,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走吧。”

   春雨颤抖着点点头,跟着我走进了这个叫做荒村的村子。

   这是条永远都不会被遗忘的路。进村便是许多古老的宅子,中间有条弯弯曲曲的小巷,两边家家户户都紧闭着窗门,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似乎刚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春雨突然轻声地说: “知道吗?我现在想起了宫崎峻的《千与千寻》。”

   其实我也想到了《千与千寻》,千寻随着父母穿越一条黑暗隧道,发现了一个巨大的主题公园,里面样样齐全却空无一人,到天黑之后便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就这么一路冥想着,我们转过巷道最后一个弯,前面应该就是进士第古宅了,荒村欧阳家世代居住的地方,也是小枝出生并长大之所在。

   自从小枝和她的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后,进士第古宅便一直空关着,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在又一次重返故地前,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安,总感觉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我回头看看春雨,只看到她那双灵动忧郁的眼睛,在渐渐降临的夜色中显得如此奇异。

   终于,我们转过那道弯,在巷道尽头看到了进士第。

   荒村的夜晚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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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33:10 | 显示全部楼层





   进士第死了。

   噩梦里的一幕竞真的发生了,刹那间我像被电流穿过一般,后退半步倒在墙根边上。

   春雨也轻轻地叫了一声:“天哪!”

   更确切地说,我见到了进士第的“尸体”,一具被烧焦了的“尸体”。

   废墟——眼前是一片废墟,就像刚刚遭到过地毯式轰炸,原本“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古老宅子不见了,只剩下一堆堆断壁残垣。

   那高高的门楼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柱子,上头还残留着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我和春雨跨过进士第门槛的遗迹,依稀还能分辨出第一进院子,古老的“仁爱堂”只剩下三面孤零零的墙壁,欧阳家祖先的画像和匾额都已经化为灰烬,地上全是烧焦的砖瓦和木椽。

   再往里走景象更为凄惨,我曾经住过的二进院子的小木楼,早已变成了一堆堆瓦砾,我只能望着虚无的空中楼阁,想像那几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但我还是执拗地跑到废墟中,希望能从中发现什么东西,可除了破砖烂瓦外什么都没剩下,那张清朝的四扇朱漆屏风,想必已连同屏风里的胭脂,一起在烈火中超度了吧。

   小心地踏过小木楼的废墟,我们走进进士第的后院。这里依然惨不忍睹,古老的庭院已不复存在,一树孤艳的梅花也变成了幽灵,只剩下那口古井还倔强地活着。

   我立刻扑到古井上,闻到井底传来腐尸般的恶臭,不知是什么动物烧死后被扔在里面了。看不到幽深的井底,那池死水是否还像只眼睛似的盯着我?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魂飞魄散地回过头来,在夜色下只见到一双忧郁的眼睛。

   “小枝?”

   我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魂兮归来?

   然而,我听到的却是春雨的声音:“是我啊,你怎么了?”

   暗暗苦笑了一下,我尴尬地从井边直起身子:“没什么。”

   抬头看看天空,夜色中见不到月亮,倒是满天星斗分外明亮,这神秘的星空似乎也在倾诉着什么。

   离开进士第后院,转回二进院子,两边厢房都已化为了灰烬。我掏出手电筒,冲到一片废墟上,像探宝一样拼命地在瓦砾堆中挖掘着。

   “你在干什么啊?”

   “地宫!”夜色下我的脸庞想必有些狰狞,“你忘了吗,地宫的入口就在这间房子底下的。”

   “对,我记得当时就是在这个位置,墙壁里应该藏着问暗室,我跑进去一不小心还掉了下去。”

   说完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仿佛真的掉下了地宫。是的,那千年前的地宫就在我们的脚下,但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瓦砾,而且全都被烧焦了,根本无法找到地宫的人口。

   看来用人力是不能挖开来的,除非动用建筑工地上的挖掘机。就算现在开始拼命挖也无济于事,时间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表上的时针走到了8点钟,我只剩下四个小时,那最后的时刻眼看就要降临了。

   难道地宫大门已在烈火中被烧坏了?从屋里落下的砖土封闭住了人口,也许人们再也找不到进入地宫的通道了。

   我茫然地站在地宫上却不得其门而人,宛如陶渊明笔下闯入桃花源的渔人,当他走出了那个神奇之地,便再也无法找到回去的路了。

   夜色下的荒村如沉睡的野兽,我回头望着残垣断壁的进士第,就像来到了某处古代遗迹。

   “进士第究竞遭了什么天谴,居然遇到了如此变故?”

   “真没有想到——噩梦的起点已经被火焰毁灭了。”春雨用手电照着地上的砖头说,“恐怕是不久前才烧掉的吧?”

   我只有轻叹一声:“不知是人为纵火还是自然失火。”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骇人的叫声:“是人是鬼?”

   这种环境里听到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我紧张地回过头来,眼睛却被对面的手电光束晃了一下。春雨急忙躲到我身后,我用手挡着光大声说:“谁?”

   刺眼的灯光后响起一个洪亮的嗓音:“是人吗?”

   我有些被逼急了:“废话,不是人还会说话吗?”

   “鬼也会说话的!”

   那声音如此冷峻,仿佛在审问犯人。

   终于,对面的灯光来到我眼前,露出了一张五十多岁男人的脸,这人生着一双山鹰般警觉的眼睛,就和这荒村一样神秘兮兮的。他先是仔细地打量着我和春雨,接着又靠近我身边嗅了嗅:“嗯,是股人味!”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舒服,我皱了皱眉头说:“不是人味,难道还是鬼味了?”

   男人冷笑一声:“哼,鬼味——在荒村可不稀罕,我常见到孤魂野鬼。”

   “你说你见过鬼?”

   “在荒村这个地方,‘见鬼’可是家常便饭。”

   难道荒村人人都有特异功能,都能见到游荡在黑夜里的幽灵?我这才注意到他说着带有浙江口音的普通话,而不是当地那种极其难懂的方言,我试探着问:“请问你也是来荒村探险的?”

   “什么探险不探险的,我是荒村的村委会主任。”

   村委会主任?也就是过去所说的村长喽,怪不得能够说普通话,那威严的脸庞和眼睛,确实能让人敬畏三分。

   “村长,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是说进士第?真是作孽啊,一个多月前的晚上,这问老宅突然火光冲天地烧了起来,全村人都跑出来救火,可还是没能保住这几百年的老宅,就这样被烧了个精光!”

   “查出着火的原因了吗?”

   村长摇了摇头,指着地下说:“也许只有鬼才知道吧。”

   这时春雨从我身后走出来说话了:“村长,你知道在进士第发生火灾之前,荒村曾经出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特别的事倒是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人倒是来过一个。”

   我立刻被吊起了胃口:“特别的人?谁啊?”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她在黄昏时分来到荒村,当时我正好在村口,便拦住她问了几句,她说她只是来荒村看看的。我还劝她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会惹来传说中的大麻烦。”

   “你是说荒村的诅咒——任何人擅闯荒村都会在数天后死去?”

   “差不多吧,不过那女孩却无动于衷的样子,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听老人言啊。”

   我心想,他才五十多岁,怎么自称起老人来了?大概农村人到五十就算老了吧。

   “过来说话吧。”村长把我们带到一处墙根底下,正好可以避开冬夜的寒风。他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就在当天晚上,进士第竟发生了大火。我们谁都没有再看到那个女孩,可能她已经事先离开了,也可能她就在大火中被烧成灰烬了。”

   “如果烧死的话一定会留下尸体的啊。”

   “要是被埋在瓦砾堆里,再加上粉身碎骨,就很难再找到了哟。”

   这时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这片废墟,说不定我的脚下就藏着谁的骨灰呢。我立刻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可怕的设想,因为我的心里晃过了一个名字——难道是她?

   不,但愿不会是那个人。可我还是从包里拿出了一叠明信片,这是我临行前从苏天平抽屉里拿出来的,上面印着明信片幽灵阿环的脸庞。

   我把明信片交给了村长,他用大号手电筒照了照,仔细地看了看说:“没错,就是这个女孩!”

   果然是阿环(林幽),她留在明信片上的照片帮了大忙。现在我可以确知了,她在一个多月前来到过荒村,而且就在她来到荒村的当晚,进士第古宅就发生了大火,把这座古老的宅第烧了个一干二净。

   正当我低头凝思时,春雨突然插话了:“当时她说她叫什么名字?”

   村长搔了搔头说:“没说呀,不过我好像曾经见过这女孩。”

   “什么时候?”

   “让我想想看啊——应该是在三年前吧?对了,就是在三年前,我记得有一对父女来到过荒村。”

   我忽然有些纳闷:“一对父女?”

   “嗯,父亲自称是从上海来的大学教授,四十多岁的样子,女儿好像才十七八岁,让我再想想——”村长又低下了头,似乎脑子不够使了,“对,我记得那教授姓许,言午许。”

   “许子心!”

   这个名字立即脱口而出了,我差点喊出了S大的名称,还有那本《梦境的毁灭》。

   春雨也急忙接口道:“那他的女儿不就是林幽吗?”

   我又用手电照了照明信片,自言自语说:“果然就是她——林幽。” 
   村长并不知道林幽的名字。寒夜里他的脸色更加吓人,似乎就是这古宅废墟上的孤魂野鬼,他继续回忆道:“当时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许教授直接找到了我,向我打听荒村古时候的传说,他说他是来考察什么古代巫——”

   他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所以卡在一半说不出了,我急忙帮他补充了下去:“巫术文化。”

   “对。我就把胭脂的几个传说都告诉了他,甚至还有荒村进士第里典妻的故事,他对这些都非常有兴趣。”

   “那个小姑娘呢?我是说许教授的女儿。”

   村长的记忆也清晰了起来:“她长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但那双眼睛却使我有些害怕,好像那不是人的眼睛,更像是什么动物或者是鬼的眼睛,反正我不喜欢那双眼睛。”

   这样形容女孩的眼睛,让春雨倒有些不自在了,好像村长是在说她似的。

   如果《荒村归来》拍成电影的话,此刻我可以转身对着电影镜头,念出如下一段台词——

   “现在,我们又可以知道了,三年前林幽和她父亲许子心一起到过荒村。亲爱的观众朋友,你可以猜出结果了吗?”

   村长撇了撇嘴:“他们不但到过荒村,还在进士第里住过呢。”

   “进士第?三年前小枝和她的父亲想必还在吧?”

   “咦,你还认识小枝?”

   糟糕,我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荒村人一定会把我记恨在心的。我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说:“小枝在上海读书的时候,曾经与我有过几面之缘。”

   “唉,这女孩死得太可惜了啊。”村长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任何心情都挂在脸上,听那口气都几乎要掉眼泪了,“对了,那年冬天小枝正好在家过寒假,是她和她爸爸在进士第古宅里,接待了从上海来的许教授父女。”

   “我明白了!怪不得她说她认识小枝,在三年前她们就认识了啊。林幽对于荒村的熟悉程度,想必远远超过我才是。”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几个曾经到过荒村的人吧?”

   村长有些不耐烦了:“喂,你们有完没完了?那么晚了不怕见到鬼?要是你们不嫌弃的话,就去我家过夜吧。”

   随后他指了指旁边一栋二层的楼房,楼上窗户里亮着一盏灯光。

   我刚想跟着村长向那边走,却想起了最致命的东西——时间。现在已经超过晚上9点了,离最后的时刻还不到三个小时。

   不,我立刻摇了摇头说:“村长,能不能让我们再单独待一会儿?”

   村长暗暗嘀咕了声“神经病”,然后挥了挥手说:“好吧,晚上随时都可以来我家后院,我给你们留道门缝。”

   接着他拎起手电离开了这里,一边走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也许把我们这些城里人都当做疯子了。

   在荒村迷离的夜色下,又只剩下我和春雨两个人了,她下意识地朝我靠了靠。我回头望着进士第的废墟,忐忑不安地说:“春雨,你不要留下来陪我了,跟着村长进屋去吧。”

   她决然地回答:“不,我哪儿都不想去。我想亲眼看到那最后的时刻,看到那时究竟会发生什么!”

   “好吧,不过我不想留在进士第的废墟上。”

   匆匆走出荒村曲折的巷道,手电光束开出前面一条小路,引导我们回到荒村的村口。

   古老的石头牌坊依然威严地注视着我们,我拉着春雨穿过牌坊底下,来到村口的一大片空地上,四周都是荒凉的旷野,再远处就是黑夜里汹涌的大海了。

   “看起来就像圣经里西奈半岛的沙漠。”

   我又抬头看了看那巍峨的牌坊,手电光无论如何都照不出上面的字,只能依稀分辨出牌坊的轮廓。

   春雨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动人的光,她轻声地说:“好——就是这个地方了,让我们一起等待最后的时刻吧。”

   她的话语越是坚强有力,就越是让我感到一种绝望与无助。黑夜里的海风从荒野上呼啸而过,在空中发出猎猎的声响,幸好我们都穿了很厚的大衣,从头到脚把自己给“武装”了起来。

   这时我们的手机信号都没了,而荒村的灯火几乎全都熄灭了,只有村长家似乎还有点孤零零的光。感觉像是来到了另一个时代,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不错,这大海,这个村子,这片荒山野岭,甚至包括天上的星星,不都是亘古不变的吗?

   就这样静静地过去了许久,眼看离子夜12点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能听到手表上秒针的行走声。然而,我心里却不再紧张了,似乎这一刻早已是命中注定的,春雨也一言不发地望着天空,仿佛天上有什么人在向她轻诉。

   她会不会又想起了高玄?

   半夜11点钟了,我几乎已经听到自己心底的倒计时,忽然感到手指上又疼了起来,于是我缓缓举起左手,玉指环在夜色下竞发出幽幽的光。

   “多美的星空啊!”

   春雨终于说出了话来,仿佛已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陶醉于头顶的满天星斗了。我依然看着玉指环,此刻在我的视野里,它已经和星空融为一体,就像灿烂群星中一道弯弯的银河。

   是啊,银河不也是“环”的一部分吗?

   左手无名指几乎已经麻木了,似乎这根手指已不属于我,而成为了星空的一部分,被玉指环带到了遥远的银河上。

   如果我站在那个高度俯视世界的话,那么地球在平面上也是个小小的“环”,而九大行星围绕着太阳的太阳系运行模型,其实也是由许多个子“环”组成的一个大的母“环”。就连这灿烂的银河系也是个巨大的“环”,宇宙间无数恒星系在此间闪耀,甚至整个宇宙都是一个“超级巨环”。

   在古老荒村的神秘星空下,在这末日审判的时刻降临前,我高举着手指上的玉指环,重新想起了宇宙的定义——宇宙是物质现象的总和,是时间与空间的总合。

   假设宇宙就是一个“环”,那么我们身处的空间也是一个“环”,甚至亿万年来流逝的时间也是一个“环”。

   “环”的形象是无限循环的,那么我们的空间和时间也是可以循环的,无所谓起点也无所谓终点,或者说起点即终点、终点即起点,我们可以从“环”上的任何一点到另一点。如果把时间也比做“环”,理论上说我们可以从五千年前来到现代,也可以从现代回到五千年前,只是在“环”上做着不同方向的运动而已。

   突然,眼前浮现起了荒村公寓中的一幕幕场景,只要戴上这枚玉指环我就能看到——时间在“环”上做着往复运动,能在这固定空间里带我去发现某个时间的秘密。

   玉指环就是实现这一往复运动的关键!

   就在我苦思冥想的瞬间,夜空中掠过了几点星光,也许是什么星座的流星雨,于是一股冰凉彻骨的感觉,透过玉指环传遍了我全身。

   这时我听到了春雨颤抖的声音——

   子夜1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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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33: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日

凌晨


   我相信。

   子夜12点是末日审判的时刻。

   谁会被宣判有罪?

   也许是所有人。

   荒村的子夜。

   现在是归来后第八天的O点01分,我听到我的灵魂还在身体里问道:“我还在吗?”

   我的身体回答:“是的,你还在。”

   灵魂说:“我不愿离开你。”

   身体说:“我也是。”

   灵魂问:“审判结束了吗?”

   身体回答:“审判永远不会结束。”

   灵魂接着问:“审判开始了吗?”

   身体回答:“审判早已经开始。”

   灵魂继续问:“末日来临了吗?”

   身体回答:“没有末日,因为没有初日。”

   于是,灵魂拈着一朵花,放到唇边吻了吻说:“谢谢你,我会永远爱你的。”

   今晚不是末日。

   忽然,手指上传来异样的感觉,玉指环似乎自己活了起来,从我的无名指上缓缓滑落。

   似乎荒村的大地对它有特殊的召唤力,使它轻轻地掉在了地上。

   刹那间,暗红色的污渍在黑暗里闪了一下,我只感到手指上轻松了许多,立刻蹲下拾起了玉指环。

   “它居然……居然自己掉下来了。”春雨也无比惊讶地喊了出来,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玉指环,然后她有些激动地问我,“你没事吧?”

   我用充满感恩的语气轻声回答:“放心吧,我的灵魂还在呢。”

   “你看,玉指环里侧是什么?”

   春雨用手电对准了玉指环,正好照出了“环”里边的纹路——这是极其细微的纹理,看起来像是其他玉器上的刻画,也只有在黑暗处用电光才可以照出来。要是玉指环戴在人的手指上,是绝对看不到这些纹路的。

   在子夜时分的“贞烈阴阳”牌坊下,我凝视着玉指环里的纹路,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空,不知道那是什么星座或星系,感觉就像是个巨大的“环”。

   也许从更神秘的角度而言,“环”代表了某个未知的河外星系,而荒村欧阳家的祖先,也是创造良渚古玉国文明的王族,据说是最初登陆于这片海岸的“天外来客”,我想他们很可能就是来自那个“环”的世界,度过了漫长而艰辛的星际旅行,从遥远的河外星系“环”抵达了蛮荒的地球。

   以下纯属我的推理——“环”星系的人本来就具有高度的文明,自然也拥有了在地球人看来是神力的某些力量。他们依靠这些力量在六千年前的江南,创造了辉煌灿烂的古玉国文明,而地球上的玉石矿藏,则被他们选为文明的信息载体。但他们毕竟是流落地球的难民,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回归故乡,于是他们选用了最最神奇的一块玉石,雕琢成这枚玉指环的形状,再在指环内侧刻上星系图的路径和数据,或者表示那遥远的“环”星系的位置。通过这枚神秘的玉指环,可以指导“环”的后代们穿越茫茫宇宙,找到亿万光年的归家之路。

   难道“环”是一种星座图?所以它才会在古老的良渚文明中,占有极其崇高而神秘的地位,也正因为如此玉指环才会戴在最神圣的女王手上,后来又成为了他们家族的祖传圣物。在经历了数千年的时光流逝之后,“环”如今来到了我的手中,也回到了荒村的贞节牌坊底下。

   于是,我又一次高高地举起了“环”,将它对准了那片星空,在地球上流浪了几千个春秋,它的归宿究竟在何方?

   0点30分。

   七日期限已过,复活的女王还活着吗?

   我将玉指环紧紧攥在手心,向村外一处山坡走去。

   春雨跟着我问:“你去哪儿?”

   “送它回家。”

   “你说谁?”

   漆黑的夜色中,我缓缓回过头来:“环。”

   我举着手电向前照去,依稀可辨一条上山的小路,春雨也只能硬着头皮跟我上山了。

   天空中星光灿烂,但荒村的大地依然凄凉荒芜。当我们艰难地爬上一处高坡时,几乎看不清山脚下的村庄了,只剩下四周黑茫茫的一片,再远处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照着半年前的记忆,我向一处更偏僻的山坡走去,手心里的玉指环几乎被我捏热了,寒冷的夜风从耳边掠过,发出阴森的恐吓声。

   但此刻我已毫无畏惧了,就连春雨似乎也受到了我的感染,随同我加快了脚步。

   终于,我摸到那处高耸的悬崖绝壁上,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大海在垂直的几十米下咆哮,黑夜里的海浪发出骇人的声音。

   “你到这儿干什么?”

   春雨紧紧拉住我的衣角,她担心我会舍身跃下吧。

   我的嘴角却露出了微笑:“别害怕,我会好好地待自己,你也要好好地待自己。”

   然后,我直起身子面对黑暗的大海,亘古不变的“环”星河在我头顶闪烁,似乎在星空打出了一组密码,带着咸味的海风直冲我眼睛,几乎使我的泪腺开始分泌了。

   我深呼吸了几下,仿佛有种飞起来的感觉。我高高举起左手,玉指环就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回家吧,环。”

   在轻声说完这句话后,我将手心里的玉指环,用力地扔到了悬崖外的大海中。

   黑暗的夜空中掠过一颗流星。

   悬崖下的大海泛起一点星光。

   永别了,环。

   汹涌的大海张开巨大的胸怀,瞬间吞没了这枚小小的玉指环。

   它将沉没于荒村边的海底,还是被海浪冲到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抑或被洋流带到太平洋的另一端?

   谁都不知道玉指环的归宿,但我相信毁灭就是它的愿望。

   是的,我看到玉指环在海水中冷笑,我听到它在黑暗里歌唱着——

   生多少次,便死多少次。生一次不多,死一次不少。死即是生灭,生即是死灭。

   暗夜里我看不清春雨的脸庞,只感到她紧紧地抓住我,似乎被这一幕惊呆了。但春雨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做得对。”

   正当我点头看着星空时,遥远的山峦上似乎传来了悠悠的笛声……

   我回头望着那荒凉的群山,全都被夜幕笼罩着厚厚的面纱,但我确信那个笛声的存在,我也知道是哪个幽灵在呼唤着这个结局。

   它一定已经看到了。

   笛声继续在荒村的夜空飘荡着,不过还没有到曲终人散的时候。

   回头面对着大海,最后一次向玉指环告别。

   接着,我和春雨小心地走下山坡,手电照着来路,感觉比上来时轻松了许多。

   凌晨1点钟。

   终于回到村口的贞节牌坊底下,心里却感到一阵茫然和失落,春雨捅了捅我说:“喂,总不见得在荒野里过夜吧?”

   对了,村长不是关照我们到他家去吗?果然,我看到了荒村惟一亮着的灯光,那就是村长的家了吧?

   我们匆匆地跑进了荒村,循着那线黑夜里的光找到了一处院落。村长果然给我们留了门,进院以后我们敲开了这栋小楼的房门,村长披着衣服把我们带进了屋,他把我安排在底楼一间房里,村长的妻子把春雨带到了楼上的房间。

   在村长那带着泥土味的房间里,我一碰枕头就睡着了,恍惚中似乎仍有笛声回荡。

   晚安,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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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34:2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我以为自己会梦见“环”的,但我没有梦见她(它),甚至连我期望梦见的小枝都没有出现。

   这是我最近几个月来,头一回整夜都没有做梦。

   清晨7点,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好像闻到了一股咸咸的湿气,这是海边经常能闻到的气味。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荒村,躺在村长的屋子里,昨夜的经历又清晰地涌上了眼前。

   忽然,我紧张地摸了摸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什么都没有,玉指环确实已经离开我了。

   起床后才发现村长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早饭,热腾腾的稀饭配着荒村人自己腌的菜,让饿了一整夜的我狼吞虎咽起来。

   春雨的脸色看起来也好多了,似乎她已经对荒村改变了看法。

   吃完早饭后我们别过了村长夫妇,匆匆地跑出了这个古老的村子。在走出村口的时候,我轻声地问春雨:“晚上你做梦了吗?”

   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回答:“做了。”

   该不是又梦见“环”了吧?但我还是试着问道:“你梦见了谁?”

   “高玄。”

   这个回答既出乎我的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点了点头。

   走出荒村的贞节牌坊,东边就是茫茫的黑色大海了。清晨的海边飘着浓浓的雾,西边的山坡上布满了墓地。昨晚黑夜里根本看不出那些墓碑,现在却异常清晰了起来,子夜时分山上的笛声,大概也是从这些墓地传出的吧。

   早上不会有车来荒村的,我们只能靠两条腿走出去。踏上寸草不生的山道,回头再看看荒村,左手空空如也的无名指上忽然生了几分凉意,心底更是几番惆怅。

   别了荒村,别了“环”,别了小枝。

   在清晨弥漫的雾气中,我和春雨艰难地走了一个多小时,几乎把我们的腿走断了,终于搭上了一辆去西冷镇的车子,载着我们一路颠簸着到了镇子上。

   终于回到了西冷镇,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与荒村只隔着一座山梁,却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有读者猜测“西冷镇”的名字来自斯蒂芬·金的小说《撒冷镇》(Salem's Lot),事实上我从未看过这本书(包括电影)。“西冷”本是个极中国化的名字,其原型就来自浙江省本土,大家有兴趣可以猜一猜。

   玉指环已被我“Game over”到海里去了。现在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悬念就是阿环(林幽)——七天的期限已过,她究竟是生还是死?我能否再找到她的行踪?所有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必须快点赶回上海,在这个故事的第八天发现真相。

   可早上没有回上海的车,我们只能在西冷镇等到中午。

   现在是上午9点,我和春雨在镇上随便转了转,不想刚在街上拐了一个弯,就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这是条青石板铺成的老街,两边全是粉墙黛瓦的老房子,有古老的茶馆、酒家、米店,大概是西冷镇一百年前的样子吧。

   我们走进一家老茶馆,要了两杯热茶暖和一下。刚坐下不久,茶馆里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多数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他们围拢在几张桌子边,似乎在等待什么出现。

   忽然,茶馆帷幕里传出一声轻脆的娇咤,接着闪出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子,那是件昆曲中常见的绣花女褶,下半身是条青色的裙子,手上还甩着飘逸的水袖。原来是唱地方戏的,虽然她脸上化着淡淡的戏妆,头发做成

   了簪花的样式,但我还是看出她的年龄不小,大概有三十多岁了。

   旁边的老人们开始鼓掌,这让茶馆里仅有的两个年轻人——我和春雨感到有些尴尬。

   接着那女子开始唱了,但头一句就使我呆若木鸡。

   我听到了阿环(林幽)的歌声。

   没错,她嘴里唱出来的就是这种歌声,更确切地说是某种地方戏曲,她身后还有几个老人拿着丝竹乐器伴奏,笛与箫悠扬地响了起来。衬托着她口中飘出的旋律。

   这就是阿环(林幽)那致命的歌声。从我第一次从苏天平的DV里听到,它就深深地铭刻在我脑海中了。第二次在苏天平的房间里听到这歌声,几乎让我魂飞魄散。我是绝对不会听错的。

   脑子里一边想着阿环(林幽)的歌声,耳边又回响着西冷镇的古老戏曲。女子一边唱戏一边迈着碎花步,手上做着兰花指的优雅动作,还有那眉眼那表情都是如此古典。虽然我听不懂她的唱词,但我相信她正唱着某个古老的传说……

   这出戏大概唱了一个钟头,唱戏的女子就匆匆退场了,茶馆里的老人们似乎还意犹未尽,也许这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娱乐了吧。

   我忍不住问了旁边一个老人:“老伯伯,这到底是什么戏啊?”

   “子夜歌。”

   老人用浓重的浙江口音回答,说话的样子神采奕奕,似乎还陶醉在古老的唱词中。

   这名字对我来说似曾相识,我低头喃喃地说: “子夜歌——对了,我记得李白好像也写过子夜歌的。”

   “其实,《子夜歌》并不是诗,而是一个女子的情歌。”

   春雨突然插话了,眼神有些怅然。

   “你怎么知道啊?”

   她似乎早已成竹于胸了:“子夜歌最早见于南朝乐府,是个名叫子夜的晋朝女子所作,歌曲风格极其悲哀,乃至于东晋豪门王轲府中的鬼魂也为之感动而唱起了这首歌。此外还有子夜四时歌等,都属于南朝清商曲中江南吴声的一种。不单单是李白,南唐李后主也作过以子夜歌为词牌的词。”

   我赞叹道:“哇,春雨你好厉害啊。”

   就连西冷镇的老人也对春雨刮目相看了,不停地点头称是。

   “没什么,最近正在读《乐府诗集》,听到‘子夜歌’这三个字自然很耳熟。可惜,无论是吴声歌、西洲曲还是江南神弦曲,它们的曲调都早已经失传,我们只知道歌词而不知道怎么唱。”

   我立刻问了问旁边的老人:“老伯,你知道这里的子夜歌是从何时开始有的吗?”

   “子夜歌可古老了,没人知道它的起源年代,传说晋朝女子子夜是这种戏的祖师,还有专家称其为中国戏曲史的活化石。”这位老人显然也很有些文化底子,难怪浙江是出文人的地方,只是他的口音实在太难懂了,“不过,因为浙江各地方言不同,许多小剧种只在一小块地方传播,离开本县就没人听得懂了,所以子夜歌一直养在深闺人未识。”

   春雨点了点头说:“那简直就是文化遗产了。”

   “民国以后,子夜歌就衰落了,到1949年只剩下一个戏班子,被政府改造为县戏团。几十年前县戏团发生一场火灾,大多数演员都被烧死了,子夜歌也就基本上灭绝了。”

   “那刚才我们看到的戏呢?”

   “因为60年代留下了唱片,后来有人根据唱片和过去的唱词学的,可惜都已经不正宗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忽然一亮,也许最后一个结也被解开了。我立刻谢过了老人,拉着春雨跑出了拥挤的茶馆。

   她轻轻叱了一声:“你干什么啊?”

   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找到一处安静所在,掏出手机拨通了林幽的号码,但我听到的却是“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春雨疑惑地看着我:“你找林幽?”

   我敷衍着嗯了一声。

   “不,你不可能再找到她了。”

   这句话重重地压在我心上,就像笼罩在西冷镇上空的阴云。

   一直等到中午,我们在镇上吃了顿午饭,便坐上了回上海的长途大巴。

   还是坐在车子的后面,春雨困倦地闭上眼睛,靠在车窗玻璃上小憩了起来。而我则拿出那本《梦境的毁灭》,封面上许子心的名字刺入我的眼里。

   车子缓缓开出西冷镇,两边的青山渐渐向后退去,心底的失落感也越来越强烈。

   漫长的旅行又开始了……

   再见,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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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35: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七个多小时后。

   车窗外已是灯红酒绿不夜天的上海。西冷镇的青山和荒村的大海,似乎都已成为了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眼前只有宽阔的恒丰路,还有远处那些巍峨的大厦。

   从长途客运站出来,我不停地舒展自己的筋骨。春雨在车上睡了一个下午,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

   在车站外匆匆吃了点东西,夜幕下的上海催促着我快点行动,春雨无奈地说:“现在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们去找林幽!”

   不等春雨回答,我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她赶往林幽租的房子。

   晚上8点,我们抵达了那栋居民楼,又一次来到那扇画着◎的房门前。

   春雨从没来过这里,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用气声说:“林幽在里边吗?”

   我还是没有说话,倒是搬开了门口的花盆,果然在底下发现了房门钥匙。

   用钥匙开门以后,发现房里一切都没变化,还是我上次来时的样子。一边是林幽黑色的房间,另一边是阿环白色的房间——当她是林幽时她就在左边住,当她是阿环时就在右边住,就像两个一同租住的室友,只是她们从来不会同时出现,所以互相之间不会认识。

   她还会在哪里?

   我低头徘徊了几步,便拉着春雨跑出房间,回到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那条布满酒吧的小街。

   一路上春雨不停地问我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的表情如黑夜般沉默,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那家有着落地玻璃窗的小酒吧,春雨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地方,她不愿意进去,便留在门口等着我。

   我飞快地冲进去,拨开那些半醉半醒的家伙们,找到了我认识的那个领班,他却收敛起了廉价的笑容,着急地说:“喂,前天晚上你把林幽带到哪里去了?”

   对了,我想起那晚林幽在酒吧里突然昏倒,弄得这里乱成了一团,然后我把林幽送往了医院……

   我有些尴尬地回答:“她没有回来过吗?”

   “没有,自从前天晚上你把她带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打她手机也一直关机。”

   “哦,谢谢你。”

   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立刻就往外头挤。但领班似乎不想放过我,跟着我追了出来。

   不妙——我冲到酒吧外面,拉着春雨朝马路对面跑去,身后传来领班的叫骂声。

   春雨还摸不着头脑地问:“那个人想干什么?”

   “他喝醉了!”

   说着我们跑人一条狭窄的巷道,黑暗的小巷让春雨紧张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我在黑暗中冷冷地回答:“地狱!”

   穿过长长的小巷,便是那条清冷的小街了,个性化明信片亭子就在对面。

   春雨明白了:“这里就是发现明信片幽灵的地方?”

   “对。”

   我向四周看了看,冷风从街角卷过来,不禁让人打了个冷战。我缓缓地过了马路,打开了明信片亭子的门。

   幽灵不在。

   亭子里空空如也,就连期望中的明信片也没有发现。

   我失望地退出亭子,回头望着城市的夜空,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在舞蹈。

   “她究竟在哪里?”

   春雨已经被我折腾得够戗了,她苦笑着说:“你一定要找到她吗?”

   “没有任何借口!”

   (在这里说出一本书的名字,真是有些搞笑,不要骂我哦。)

   “在偌大的上海找一个女孩,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是啊,我想起了我的一部小说的结尾——她在茫茫人海中。

   在阴冷的路灯下,春雨摇着头说:“对不起,我已经厌倦了,我现在要回学校去!”

   我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但瞬间似乎有什么打在了我心上——回学校?

   春雨的学校是S大。

   是啊,我现在也应该去S大,因为还有一个地方等着我去看一看。

   也许这是惟一的机会了。

   “我和你一起回学校吧。”

   春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我拉到了前面的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S大了。

   出租车在上海的黑夜里飞驰,春雨问我为什么要去他们学校,但我默默地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9点30分,车子停在了S大校门口。

   我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护送春雨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她在上楼前又问了我一遍,但我还是摇摇头不回答。

   虽然春雨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但她肯定预感到了什么,她锁着眉头说:“这两天来,谢谢你了。”

   我傻乎乎地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带我回了一次荒村。”

   “啊,那我也要谢谢你陪我一起去。”

   春雨向我点了点头,便匆匆上楼回宿舍去了。

   暗夜里的风卷过校园,我独自一人站在空地里,抬头却见到冷月闪出了云层。

   今夜的月亮也是一个“环”。

   可惜这样的“环”每月只能有一次。

   于是,我默念了一句纳兰性德的《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成环,夕夕都成殃。”

   S大的校园我早已轻车熟路了,踏着白色的月光,我穿过一条时常有男女生依偎的小路,终于来到那幢灰蒙蒙的楼房前。

   是的,这里就是五天前孙子楚带我来过的地方,许子心的心理学实验室就在这栋楼上。当我听到春雨说她要回学校时,我就瞬间想到了这栋房子——孙子楚说在学生间有种传闻,说许子心自杀后的幽灵不愿离去,经常在这栋楼附近出现。

   我抬头向这栋黑暗的楼房望去,发现楼上一间窗户里亮出了幽幽的光线。

   这是三楼的窗口,幽光像烛火般令人恐惧。

   许子心真的回来了?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了,我飞快地冲进这栋楼房,晚上并没有人值班,整栋楼似乎都沉睡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三楼,走廊尽头正是当年许子心的实验室。

   我不知道电灯开关在哪里,只能从包里掏出手电筒,好不容易才确定了那扇铁门。正当我为如何进去而伤脑筋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

   果然房间里面有人——或者幽灵?

   心跳得更加厉害了。我试着轻推了一下铁门,没想到居然把门推开了。我记得上次和孙子楚一起离开时,他明明把铁门锁好了的。

   先不管那么多了,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心理学实验室,这里亮着一盏暗暗的日光灯,楼下看到的灯光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现在我清晰地听到了那声音,从实验室的里间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在笛与箫的伴奏下咿咿呀呀地唱着,仿佛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皮层。

   我记得这歌声——

   子夜歌。

   在S大的心理学实验室里,我又一次听到了西冷镇上古老的子夜歌。那女声如幽灵般倾诉着她的亘古哀伤,婉转的歌喉唱出悠扬的旋律,几乎使我醉在了这间屋子里。

   对,三年前孙子楚走进这间屋子,听到的也是同样的声音。

   那一次他见到了许子心,那么这一次我呢?

   我期待着与《梦境的毁灭》的作者对话。

   《荒村归来》VS《梦境的毁灭》。

   正在子夜歌声穿越时空的瞬间,我悄悄地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这里就是地宫。

   子夜歌还在继续……

   屋子里没有许子心,但我看到了他的女儿。

   黑色的林幽,正呆坐在一屋子的书本中。她怔怔地望着我的眼睛,完全没有料到我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我还看到了对面墙壁上的◎。

   林幽紧闭双唇靠在墙上,那幽灵般的歌声却继续飘荡着。

   “是谁在唱子夜歌?”

   突然,我发现歌声是从书架后面发出的,我急忙搬开沉重的书架,看到后面藏着一台老式的电唱机。

   这是个又圆又扁的大家伙,里面有张密纹唱片在转动着,旁边还有两个小喇叭,子夜歌声正是从电唱机里发出的。

   幽灵在唱片里歌唱。

   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三年前孙子楚听到这间屋里的歌声,实际上是书架后的电唱机发出的。我轻轻抬起那根电唱针,歌声便突然中止了,心理学实验室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幽依然躲在墙角,她的眼神是那样复杂,我实在无法用个位数的词汇来形容。

   我拿出了电唱机里的唱片,这是张60年代出的密纹唱片,上面写着名为《子夜鬼妻》的子夜歌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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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35:5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这就是今天上午,西冷镇的老人所说的子夜歌唱片了。那时我就已经发现这个结了,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解开。

   我转头盯着林幽的眼睛说:“你没有想到吧?今晚我居然会找到这里!”

   她像是哑巴一样看着我,或者纯粹只能用眼睛来说话了。

   看着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我的心又软了下来,但事已至此我怎能退却?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始终都在我脑海中缠绕着,一个谜团被发现接着又是一个谜团,悬疑如连环套一般诱惑着我,我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但是,从昨天开始我渐渐明白了一些。某些头绪被我从纷乱中理了出来,在黑暗的迷雾中亮起了一线幽光,为我指出了冲破迷宫的钥匙。

   最近的几个小时里,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计算着,所以根本没有在乎春雨的提问,看上去就像台沉默的机器。

   对,真相往往就在你的眼皮底下。

   读者朋友们,我决定不再卖关子了,是说出来的时候了——

   “让我来猜测一下吧。三年多前你父亲许子心教授,一直在研究古代传说与心理学的关系,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知道了荒村的传说,于是他千辛万苦地找到了荒村,并在寒假带着女儿一起去了那里。”

   林幽的眼睛里又掠过一层东西,但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认可了我对三年前的推理。

   我冷笑了一下说:“你对我说你认识小枝,使人以为你能见到她的幽灵。不错,你确实认识小枝,但那是在三年前——你和你爸爸住进了荒村进士第,当时欧阳小枝父女俩还在那儿,你们自然是认识了。”

   果然不出所料,林幽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你和小枝的关系怎么样,也不知道欧阳先生对你爸爸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那次荒村之行一定给你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不过,受影响最大的恐怕是你爸爸。他肯定听说了荒村古老的传说,也知道了那个永恒的诅咒。虽然许教授是著名的心理学家,但或许他研究了太多的古怪病例,他自己也受到了那些病例的精神感染,竟使他走火入魔,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变态心理。而荒村之行又给了他强烈的心理暗示,使他最终成为了自己研究的病例——迫害妄想症患者!”

   “不!”

   林幽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尖厉的声音几乎刺穿了我的耳膜,但随即又蜷缩在墙角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要的就是她这种状态。我平静地说:“你越是说‘不’,心里却越是在承认。三年前,你们父女俩的荒村之行,除了知道了荒村传说,认识了欧阳家以外,还有一个收获就是得到了这张唱片。”

   说完,我举起手中的密纹唱片,放到鼻前嗅了嗅说:“好古典的气味啊!这张唱片是60年代录制的子夜歌,这种古老的地方戏曲深深感染了你父亲,对他来说具有一种催眠般的力量,摧毁了他最后一根坚强的神经。三年前他回到上海以后,便终日躲在这间屋子里听唱片,回想着荒村的所见所闻,经历着对于死亡的臆想和恐惧,并最终写下了遗书。”

   “对,我恨他。”

   “三年前你父亲留下遗书,并且下落不明以后,你自然非常伤心。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你发现了这张来自荒村的旧唱片。你爸爸留给了你这间实验室的钥匙,你经常会在半夜里跑到这里,放这张子夜歌的唱片来听。所以才会有大学生传言这房子闹鬼,晚上看到这间窗户里闪出灯光。这种古老的戏曲具有某种催眠的力量,以至于让你听得着了迷,你又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三年听下来自然也学会了子夜歌。”

   虽然,此刻心里有了一种推理的成就感,但更多的是怅然若失。我看了看满屋子的旧书说:“你不但在这里学会了子夜歌,还阅读了你爸爸留下来的书籍和资料。以你的聪明加上三年的时光,想必你已经把这些书都‘啃’下来了,也算是半个心理学家和考古学家了。你知道神秘的良渚符号的密码含义,也知道心理暗示与催眠的使用方法,这使你成为了一个可怕的女人,具有了女巫般的神秘力量。”

   林幽再一次点头,目光冷视着我说:“没错,我觉得我早已是一个女巫了。”

   “不幸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你依然是个弱女子,三年来孤苦伶仃的你受到了很多伤害。你在这里所学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这个残酷世界的侵犯,甚至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们。”

   在S大心理学实验室的夜晚,林幽又一次被我击中了,这可怜的女孩却显得异常坚强,镇定自若地说:“真是完美的推理——是的,我原本很崇拜我的父亲,但他却自私地永远离开了我,从此我变得异常痛苦,甚至开始恨自己的父亲。在独自闯荡社会的三年里,我经历了别人几辈子才能有的苦难,遇到了许多心灵丑恶的人们,我……”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哽咽了,我只能为她补充下去:“这一切使你充满了不安与仇恨,在潜意识里有一种强烈的保护自己的愿望,但也正因为这种强烈的恨,使你发生了人格上的裂变!”

   “那都是因为你!”

   “我?”这样的苛责使我心底也不安了起来,“是因为你看到了《荒村公寓》这本书?”

   “难道不是吗?你还记得你自己写的全书开篇按语吗?”

   那句话我自然不会忘记的——

   “亲爱的读者们,无论你看完这本书以后有多么激动,但请记住作者的忠告——千万不要去荒村。如果你不听这个忠告,由此造成的后果作者概不负责。”

   事实上我并没有在书中写出荒村的具体位置,仅仅说是浙江省K市的西冷镇,坐落于大海与墓地之间。我相信虽然有许多读者向往荒村,但他们是绝对找不到那个地方的。

   然而我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假如有人在此之前去过荒村的话,那么他(她)就能轻而易举地重返故地。

   林幽苦笑了一下:“一个多月前我买到了你的《荒村公寓》,这本书勾起了我对小枝的回忆,也激起了我重返荒村的欲望。于是我按照三年前的记忆,又一次回到了荒村,甚至还在村口见到了三年前接待过我们的村长。可是,古老的进士第里已空无一人,我照着你书里的描述,果然发现了进士第底下的暗室。我大着胆子闯入了地宫,才发觉你小说里写的一切都是真的,确实有一枚神奇的玉指环。”

   “你拿走了玉指环!”

   “对,但是我并没有戴上它,我知道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所以我把玉指环挂在了胸口。”

   “为什么不听我的忠告?为什么再度犯下大错?但是,让我最最不能容忍的是——你为什么要放火烧了进士第?”

   林幽脸色微微一变:“我没有放过火!那晚我离开进士第的时候,一切还都是好好的,只是当我半夜走到山上时,回头看到荒村冒出了火光,那时我还不知道是进士第烧了起来。我想是某个隐藏在进士第中的幽灵被我惊醒了,也许它对这栋宅子充满了仇恨,便将进士第烧了个一干二净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说:“也许吧,也许那本来就是栋罪恶的宅子,数百年来大概有不少典妻式的冤魂。”

   “你收到我寄给你的书迷回执卡片了吗?”

   “哼,我几天前就猜到是你寄给我的了。信封上既没有邮票也没有邮戳,你大概是托人捎带的吧。”这时我从包里翻出了这张卡片,指着卡片上的姓名与地址说,“你在上面画的这些古代符号,都是从你爸爸的书和资料里看来的吧?你的姓名是‘环’,地址是‘太湖边的金字塔和宫殿,还有统治者陵墓的地宫’。不过,最令我感到意外的,还是卡片的背面——”

   我把卡片翻到了反面,露出了小枝的照片。

   林幽伸手抚摸着这张卡片说:“这其实是三年前的照片。我和爸爸来到荒村的进士第,那晚我就睡在小枝的房间里,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我明白了,现在你把这张照片印到了卡片背面,你相信这样一张卡片寄给我,肯定会深深震撼我的心灵,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惟一能够理解‘环’的人。”

   “难道所有这一切,只是你给我出的一道解谜题?”

   或许我已经接近最后的密码了。

   “一开始是这样的,但在我遇到苏天平之后发生了变化。”

   “对了,说说你为什么要变成明信片幽灵吧。”

   这时她的眼神又为之一变,斜睨着我说:“你相信吗?我的体内确实还有另一个灵魂——阿环。”

   怎么又绕回来了?我立刻摇着头问:“你还认为阿环存在?她不是你的第二重人格吗?”

   “不,我没有人格分裂。我租的房子里确实住了两个人,只不过她们共用同一个身体而已。”

   “黑色的林幽与白色的阿环?”

   其实我心里仍然认定她是双重人格,只是这种人自己通常不愿意承认而已。

   “是的,阿环是个害怕被人们遗忘的幽灵。她相信自己是复活的良渚女王,而且复活只能持续七天的时间,必须得到另一个人的灵魂才能再延续七天。所以,她才会每天跑到明信片亭子里,拍下自己的照片扔在地上,等待某个人的发现。”

   “不幸的是,这个人居然是苏天平!”

   “苏天平发现明信片幽灵纯属巧合,无论是阿环还是我都没有想到——他带着DV机跟踪着阿环,直到与阿环对话。苏天平说他在拍一部叫《明信片幽灵》的DV纪录片,后来又把阿环带到了他的屋子里,让阿环面对他的镜头讲述自己的故事。”

   到这时我终于点了点头:“而你——或者说阿环,还对着苏天平的镜头唱子夜歌,也许从那时起他就接受了某种心理暗示,甚至相信了你那些荒诞的说法,产生了与你父亲相似的被迫害妄想。”

   “但这不是他受惩罚的原因。”

   “够了,我知道他变成植物人的原因!”我原本想要愤怒地说出来的,但面对她楚楚可怜的眼睛,我却一点火气都没了,只能强忍着心里的激动说,“因为八天前的夜晚,当你变回林幽的时候,在他的卧室里蜷缩着哭泣,这时苏天平露出了野兽的原形,居然要用暴力侮辱你。”

   林幽一下子又蜷缩了起来,她退到墙角半闭着眼睛,嘴里喃喃道:“别说了!别说了!”

   “让我说下去——”好了,现在让林幽和读者们一起来听听我的推理吧,“在那个罪恶的时刻,你想起了过去三年来受过的所有伤害,一个少女所能承受的全部痛苦叠加在一起,成为了强大的复仇欲望。于是,你的内心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瞬间转变成了阿环的人格。是的,因为阿环是复活的女王,她掌握着神秘的力量,她是足够强大的女子,她能够保护受伤害的林幽。阿环掏出了怀中的玉指环,当即让苏天平吓得魂飞魄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应该由你来告诉我。”

   在我叙述推理的同时,林幽一直都在大口喘息着,似乎那一幕幕场景又重放了一遍:“狼……他是狼……子夜歌……再加上玉指环……带走他肮脏的灵魂……应有的惩罚……惩罚……”

   “但你没有权利这样惩罚一个人!即便他的灵魂确实肮脏。我想这也许不是什么玉指环的力量,而是苏天平半年来所受的精神刺激的积累,终于在那个夜晚爆发了出来。而你向他亮出的玉指环,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林幽重新睁大了眼睛,似乎被我戳穿了最后的伪装,她颤抖着说:“那个夜晚,我拿出了玉指环,最后唱了一遍子夜歌,然后就跑出了苏天平的房间。我在外面又转了半个小时,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我害怕苏天平会被吓死。于是我又回到了他的房间,发现他已经失去了知觉,手里还牢牢地捏着手机。”

   “对,当时他刚给我发了个‘救救我’的短信。”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又回到了归来前夜,北京后海的银锭桥上,“根据你描述的细节,我想苏天平当时是受到了过度惊吓,以至于精神在十几分钟内就崩溃了。半年前荒村的经历仍然深刻影响着他,里应外合的恐惧让他当即休克。而几个小时的大脑缺氧,足以严重损害人的中枢神经,苏天平因此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植物人。”

   “我不知道——当时我很害怕,我想到了爸爸留下来的那些书,书上说了许多古代的巫术仪式。于是,我按照古人的记载,在卧室里摆出了‘环’的形状,再把昏迷的苏天平放到‘环’的中心。客厅里的‘环’也是我摆出来的,那白色的五角星只是为了糊弄人而已。”

   我总算点了点头说:“窗玻璃上的那个‘环’也是你画出来的吧?”

   “对,我承认都是我做的。我知道苏天平最后发出的那个短信,肯定是发给你的,所以我能够断定,第二天你会来找他——我必须在屋子里摆出那些仪式,以便转移你的视线,让你以为苏天平的灵魂是被某种巫术勾走了。”

   “你终于说出来了,但我还必须要补充——那晚你还检查过苏天平的电脑,因为你知道他家里装了许多探头,而且还拍了许多关于你的DV。你把没有设置密码的DV大部分都删了,只有几个文件夹因为有密码而无法改动。监控系统里的记录大部分也被你删了,但你保留了最最重要的那个记录——也就是最后一晚苏天平要欺负你的那段,而且藏在某个极难找到的子文件夹里。”

   林幽依然在大口喘息着:“因为这是苏天平罪证的记录。”

   “前天晚上——不,是昨天凌晨,当我被你的子夜歌唱得昏迷过去后,你打开了苏天平的电脑,因为你知道那里有定时播放程序,便设置在清晨时分让那段监控自动播放出来,这样就可以让我知道苏天平的罪恶了。”

   她痛苦地皱起眉头:“是的,你满意了吗?”

   “让我继续说下去。还有,在最初的那几天,我总感到在苏天平的房间里有幽灵出没,白天在监控镜头里也可以看到一个阴影——我想这个人就站在我眼前。你得到了苏天平房间的钥匙,当我晚上睡在他的客厅里时,你仍然可以悄无声息地出入房间。其实,从那时起我就掉入了你的陷阱,你可以在半夜打开卧室里的电脑,通过监控看到我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说到这里,我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长气。这完美的推理终于被我完成了——林幽与阿环的关系,玉指环的来历,还有苏天平的失魂,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相信这就是真相了。

   其实,苏天平带着DV机的介入是个偶然,他的出事完全是他的咎由自取,而我则是注定要被卷进来的。只是因为苏天平的缘故,使我以特殊的方式进入了林幽(阿环)的世界,进而使我自己也疯狂了起来。

   至于五千年前的女王复活,还有每隔七天就需要一个灵魂,大概都是林幽(阿环)自己臆想出来的吧。

   事到如今,林幽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紧张了,她轻轻地叹了一下:“你以为你都知道了吗?”

   已经接近子夜时分了,我似乎释放出了数天来胸中所有的郁闷,向她靠近了一步说:“我相信自己的智慧与推理。”

   终于,林幽的眼神里又流出了默默的悲戚:“好了,我不会再跟你争了。”

   “我也不想和你争什么,只是在发现所有真相之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淡然地说:“随你怎么办吧,但最后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请问吧。”

   “你把玉指环怎么样了?”

   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左手,无名指上并没有玉指环,于是我平静地回答——

   “我把玉指环扔到荒村的大海里去了。”

   林幽微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或许我本来就不该重返荒村,更不该再把玉指环从地宫里拿出来,否则进士第也不会被烧掉。”

   “这就是你要拿出玉指环,并且让我戴上它的原因吧?其实你希望我把玉指环带走,让我来决定它的归宿。”

   “不错!”

   我点点头说:“现在玉指环已经沉没在海底,或者已经粉身碎骨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也许吧,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还想对《荒村归来》的读者们说什么?”

   如果现在是电影,她会转身面对着镜头,忧伤地说:“让我唱一首歌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林幽已经张开了嘴唇,吐出一个长长的高音,然后就是那悠扬凄凉的曲调。

   我立刻睁大了眼睛:“子夜歌——”

   是的,这一回不是用电唱机了,而是林幽自己清唱了出来。

   在子夜神秘的空气中,子夜歌的旋律如电流般穿过我全身,轻轻地抚摸着我的灵魂。

   想要挣扎却再也来不及了,眼前只剩下林幽的眼睛,还有就是墙壁上的那个◎。

   最后连这一切都没有了,惟有一片黑色的大海,将我一股脑地吞没了。

   子夜歌声充满了世界。

   荒村的大海。

   在那冰凉黑暗的海底,我见到了发光的玉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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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36:28 | 显示全部楼层

谢幕

谢幕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已是第二天清晨了。我躺在心理学实验室里,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至于林幽,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她的一张身份证落在了屋子里。我不知道她是故意扔下的,还是在忙乱中一不小心落下的。
   很遗憾,已经几个月过去了,至今我都没有发现林幽的下落,她的身份证依然夹在我的包里。
   黑色的林幽融入了上海的夜色中,变成了大海里的一滴水珠。
   在未来的某一天,你将在上海的某个酒吧或咖啡馆里,看到一个有着忧郁目光的女服务生,或许她就是林幽吧,到时候可不要轻易与她搭话哦。
   差点忘记说了:春雨已经找到了工作,再过两个月就要毕业了。而苏天平到今天依然没有醒来。
   不过,《荒村归来》这个故事还没有完。如果你足够细心就会发现,书里还有一些情节没有交代清楚,比如——许子心到底死了没有?三年前他留下遗书后失踪,但始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刻他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地狱抑或天堂呢?也许会在下一本书里交代吧?
   你一定会问我:“荒村系列”还会有下一本书吗?
   现在我真的不知道,因为在《玛格丽特的秘密》故事发生之后,我又遭遇了一次不可思议的事件,这就是我的下一部长篇小说,至于书名嘛——暂且保密。
   就当我在电脑前写到这里,准备为全书打上最后的“THE END”时,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原来是孙子楚打来的电话,他是我的好朋友,S大的历史老师,他心急火燎地请我去法医研究所。
   没办法,谁让我们是朋友呢!暂且空着全书的最后一行吧,等回来再补上这“THE END”。
   我匆匆跑出家门,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了法医研究所。
   半小时后抵达目的地,孙子楚已经在研究所门口等着我了,我疑惑地问:“什么事那么急啊?我的小说要完稿了啊。”
   “啊呀,你定稿了吗?”
   “还剩最后一行字呢。”
   孙子楚点了点头:“好的,那你要修改你的大结局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径直带着我走进了法医研究所。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好在并没有我想像中那种浓烈的福尔马林液体的气味,大概真正厉害的家伙们都藏在冰柜里吧。
   但孙子楚也没有带我去解剖室或者冰库,而是带我进了一问电脑机房。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丝毫不能让人联想到法医的工作。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接待了我们,是法医研究所里最有名的教授。他和我握了握手说:“你好,我也看过你写的书。”
   耶,这使我从心底扬扬得意了起来,不过我的好心情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被教授拿出的一个玻璃罩子打破了。
   ——玻璃罩子里是一颗头骨。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寂静。我呆呆地注视着这颗头骨,仿佛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是谁的骷髅?深深陷进去的眼窝,宛如两个黑洞般的“环”。
   “良渚女王。”
   孙子楚代替教授作出了回答。
   这四个字像子弹般打中了我,使我颤抖着回过头来:“你说什么女王?”
   后是头像复原的全过程。我和孙子楚都屏着呼吸,紧张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奇妙变化。女王那一颗狰狞的骷髅,渐渐长出了肌肉和头发,接着又生成了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等五官。后来头像又经过了几次修改,最终一张清晰的三维图像显现了出来。
   天哪,我看到了谁?
   林幽!
   抑或阿环?!
   最最不可思议的一幕终于出现了,电脑屏幕上居然是林幽(阿环)的脸!
   绝对不会看错的,这张脸对于我来说是如此刻骨铭心,就算她混在几万人当中我也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更可怕的是,眼前的三维立体图像是那样栩栩如生,林幽(阿环)的正面、侧面和背面都可以看到,仿佛她就站在我们面前,任由我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她。
   老教授说话了:“看,这就是根据良渚女王的头骨,复原出来的生前头像。她的死亡年龄大约是二十岁,所以头像复原的年龄也是二十岁。”
   我已经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了,再回头看看孙子楚,他把我拉到一边轻声说:“现在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着急把你叫过来的原因,还记得上次在酒吧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吗?”
   孙子楚并不知道我和林幽(阿环)的关系,我只能傻傻地点了点头,反正没有一个人能够解释得清楚。
   我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良渚女王的头骨,是在哪年哪月出土的?”
   孙子楚转到玻璃罩子后面,看了看文物标签说:“出土时间是198×年×月19日。”
   “19日?"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忽然,我从包里翻出了林幽遗落的身份证,在这张卡片上有她的出生日期——
   198×年×月19日
   正是良渚女王头骨出土的同一天。
   我的心立刻晃悠了起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林幽的话——
   你以为你都知道了吗?
   或许她说得没错,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于是,我抬起头看着那玻璃罩子,女王的眼睛正藏在头骨的阴影里看着我。
   ◎
   对了,现在终于能上字幕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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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1 14:37:59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每个长篇或者短篇故事都是有声的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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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1 23:0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 . 不得鸟。   我都落伍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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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19 13: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感人,但很多地方不是很清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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