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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霜ˊ夜瞳

《荒村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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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奇怪,怎么会有方便面的气味?

   眼睛虽然闭着,意识也还处于恍惚中,但鼻翼却抽动了起来,一股浓烈的气味钻进鼻孔,从咽喉飘到我的胸腔中。

   对,这是方便面的气味。这气味唤醒了我的大脑,也唤醒了我沉睡中的胃。

   原来我饿了。

   肚子迅速地难受了起来,迫使我睁开眼睛——

   一道白色的灯光射入瞳孔,在梦境般的幻影中,我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是明信片幽灵的眼睛。

   幻影渐渐化为现实,那张脸也不再模糊了。她正俯下身子看着我,脸颊一侧的头发垂到了我脸上。

   “你终于醒了。”

   阿环青色的嘴唇动了几下,我的神经似乎迟钝了许多,几秒钟后才听到她的话,同时感到了她口中吹出的气息。

   我向她眨了眨眼睛,但仍然说不出话,只见她白色的人影似乎在飘浮,黑色的发丝如水蛇般游走。

   意识终于清醒了起来:我记得在黄昏时分,按照地址找到了林幽的家,她发给我短信让我找到了钥匙,接着我拿钥匙开门,发现了“黑色的林幽”与“白色的阿环”的房间。当夜幕降临时,我昏昏沉沉地倒在了阿环的房间里。

   现在我正躺在这张白色的木床上,身上还盖着条毛毯,衣服倒还是完整的。

   天哪,我居然在明信片幽灵的床上睡了一觉,不知道还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我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掀开身上的毛毯,张开嘴巴只感到喉咙口发痒。

   一杯水递到了我面前。

   来不及说谢,我就捧着杯子喝完了水。

   当开水在我身体里奔流时,我这才注意到了旁边台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

   阿环把面端到我面前,她一定知道我晚饭还没吃,肚子简直饿到了极点。

   我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嘴里只蹦出两个最简单的字:“谢谢!”

   就是这碗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方便面,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我真要感谢这碗面了。

   同时,饥饿也使我忘却了风度和面子,抓起面碗大快朵颐了起来。辛辣的浓汤夹着面条滚进嘴巴,瞬间滋润了舌尖的味蕾,又像蛇一样钻进胃里,填补了里面几个小时的空虚。

   不到五分钟,我已把这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几乎连汤水都不剩一点。

   这时我听到阿环柔和的声音:“还要吃吗?”

   我用餐巾纸抹了抹嘴上的油,傻傻地仰起头来,刚想说“再来一碗吧”,但又立刻摇了摇头:“不,不必了,非常感谢你。”

   现在我才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午夜12点了!真不可思议,我居然在这里睡了快六个小时。

   阿环默默地帮我收去了面碗。我回头看了看窗外,依然下着淋漓的冬雨。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现在是不是在梦境中呢?

   弗洛伊德不是说过:梦是愿望的达成吗?

   找到阿环就是我的愿望,这个愿望已经在梦里实现了,是梦醒的时候了。

   然而,我不知道是阿环闯进了我的梦,还是我闯进了阿环的梦。

   于是我重重地捏了一下大腿,当我感到强烈的痛楚时,阿环又一次走近了我。

   不管是不是梦,我都要问个明白。

   我一把抓住了明信片幽灵的手,怔怔地问道——

   “小枝在哪里?”

   她微微转过头说:“你想见小枝吗?”

   又是这个充满诱惑的问题,从明信片幽灵的嘴里吐出,重重地打在我心口。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在这将近子夜的时刻,我面对明信片幽灵,请她带我去见另一个幽灵——地铁幽灵。

   阿环的眉头锁了起来,她看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挣脱了我的手,喃喃道:“不,我不能这么做。”

   耍我?

   心又一次掉了下去,我捏紧了拳头说:“为什么?”

   但她并不回答,只是缓缓后退一步,似乎注视着窗外。

   于是我也向窗外看去,迷离的夜雨中什么都看不清,或许只有阿环能看到的幽灵。

   我猛地摇了摇头说:“你究竟是谁?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小枝的?”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已经认识小枝了。”

   她的口气是那样轻描淡写,就像在述说一个小时候的女友。

   “你早就认识她了?是什么时候?”

   “这你不需要知道。”

   阿环的目光忽然变得如此冰冷,就和这白色的房间一样。

   我不会放过她的:“带我去找小枝!”

   “不。”

   这声清脆的回答,终于打破了我最后的矜持。我忍无可忍地抓住了阿环的手说:“带我去找她。”

   在这一瞬间,我已经接近疯狂了,这么多天来加到我心头的恐惧与痛苦,现在全都猛烈地爆发了出来,压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保护栏。

   其实我只是想要把阿环拉走,带到外面的黑夜中去寻找小枝,同时我的嘴里不停地喊着:“跟我走,带我去找她!”

   我一下子用力太猛,几乎将她拉到怀中,甚至能感受到她手腕脉搏的颤抖。

   阿环根本无力挣扎,在一片纷乱的光线中,我看到了一张极度痛苦的脸,似乎还有泪珠盘踞在脸上。

   她哭了,就像个受伤的小孩。

   在这绝望与疯狂的关头,阿环张大了嘴巴,高声尖叫了起来。

   瞬间,一声凄凉的尖叫穿破了这茫茫的雨夜——这是惨死的厉鬼才能发出的长啸,只有在黑夜的荒山古庙中才可远远地耳闻,如今却面对面地向我叫出。我断定这声波的频率之高,已超越了人类所能发出的任何极限,就连吸血蝙蝠也未必能发出。

   你们无法想像,这尖叫声并没有通过我的耳膜,而是通过别的什么感官,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在声波与大脑皮层的撞击中,眼前出现了一张张丑陋的面孔,他们漠然而冷酷地注视着我,在他们手里拎着一张张人皮面具,那些面具是微笑的美丽的庄重的,而他们的嘴唇则淌着别人的鲜血,里头露出白色的狰狞獠牙,几根人骨被咬得粉碎!

   这是直击心灵的尖叫。

   子夜12点,我在阿环的尖叫声中眩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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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25: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日

凌晨


   其实,小枝一直都在你身边。
   一串细微的声音渐渐飘人耳中,让我再一次从深海中浮了起来,没有那遮天蔽日的海藻,只有房间里柔和的白光。
   在我模糊的眼睫毛间,依然飘浮着那白色的影子,阿环苍白而瘦削的脸庞,渐渐清晰了起来。
   意识终于恢复了,我的嘴唇缓缓嚅动:“刚才的话是你说的吗?”
   阿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此刻我依然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四周全是一片雪白,窗外是沉沉的雨夜。
   一定是凌晨了,子夜时我做了些什么?我的脑子已经冷静了下来,天哪——那个人是我吗?
   我记得当时阿环高声尖叫了起来,可我的耳朵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叫声,而是直接由大脑皮层感受到了的。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缓缓站起来,向她低下了头。
   “我知道。”阿环的眼帘低垂,眼睛里隐隐放出些寒光,“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出去,带你去找小枝。”
   赶紧点了点头:“是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好了,你不要自责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然而,我还是痴心不改地提出了问题:“刚才,你说小枝一直都在我身边?”
   “对,她一直在看着你。”
   “是吗?她在这儿吗?”
   我眯起眼睛看着窗户,期望能从窗玻璃上看到小枝的影子。
   “别着急,你会见到她的。”
   “那你能帮我吗?”
   “我不知道——”阿环终于有了些表情,她深呼吸了一口说, “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这句毛骨悚然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的脑子一下子又清醒了起来,因为十几天前她就说自己要死了,如今她还是在这么说。
   我突然靠近了她问:“你还剩下七天的生命?”
   “不!”
   这个回答让我实在意想不到,我傻乎乎地继续问: “那还剩下几天?”
   “我不能说——我怕你接受不了。”
   “Why?”
   阿环摇了摇头:“算了吧,你不会理解的。”
   “为什么你在苏天平面前说,七天之后你就会死去,可现在你却活得好好的?”
   “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回答:“没错。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除了我的小枝以外,就是为了变成植物人的苏天平。”
   “好的,我告诉你——因为我得到了他的灵魂。”
   “什么?你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得到了苏天平的灵魂?”
   阿环淡淡地说:“很不幸,而他则失去了灵魂。”
   “所以他才变成了植物人?”我猛然摇了摇头说,“不,我不相信,不相信你说的一切!把你真正的秘密说出来吧。”
   窗外,烟雨浓重,不知道是凌晨几点。
   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你想要知道我真正的秘密?”
   “是的,现在就告诉我!”
   “你作好心理准备了吗?”
   阿环的表隋是那样奇特,脸庞微微抬起,似乎试图俯视我。
   我不甘示弱,用大声来掩盖自己的心虚:“说出来!”
   “既然你如此固执,那我只能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了——其实,我并不是现在的人类。”
   天哪,这个女孩不是人?
   她又一次使人大吃一惊。在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前,确实需要有心理准备!
   但我还是要为自己壮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了,你是明信片幽灵。”
   阿环冷笑了一声:“明信片幽灵?你真是小儿科!看来我只能把那个故事说出来了。”
   “究竟是什么故事?”明明都已经腿脚打战了,可我嘴巴上还在虚张声势,“说出来给我听听,或许可以成为我下一部悬疑小说的素材。”
   “好!”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要后悔!”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盯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在这样一个诡异雨夜的凌晨,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荒村之夜,春雨他们四个大学生的梦——就是我眼前这双神秘的眼睛吧?是的,阿环仿佛已变成了另一个人,浑身散发着超凡脱俗的气质,似乎身上多了一层幽幽的光环,将她牢牢地保护起来……
   于是,在窗外夜雨声的伴奏下,阿环对我讲述了那个古老的故事——
   五六千年前的江南,还是一片原始蒙昧的水乡泽国。就在这黎明前的蛮荒,突然出现了一群传说中的天神,他们驾着数艘巨大的独木舟,在一片荒凉的海岸登陆。
   天神们来自一个极度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如此遥远而神秘,以至于从没有人类到过那里。不过,天神们长着与人类相似的模样,便在这块荒凉的海岸上定居下来。不久,他们翻越重重山峦向北进发,发现了一片更为肥沃的土地,这就是远古的江南平原。天神们征服了当地土著,建立了一个强盛的远古王国,这个王国的名字叫古玉国。
   他们非常喜欢玉器,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宗教祭祀,玉器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古玉国的王族,也就是天神们的后代,不但掌握着制作玉器的技术,还能够利用玉的神秘力量,创造许多当时不可能的奇迹,使他们的国家迅速地强盛,在太湖周围创造了辉煌的古代文明。他们甚至还建立了一座城市,拥有气势宏伟的宫殿、巨大的祭坛和神殿,还有深入地下的皇陵。古玉国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玉,制作了大量的精美玉器,而天神们的后代——王族则掌握着玉的最高秘密。
   古玉国是一个由女王统治的王国。女王并不是世袭产生的,而是从王族中挑选一位纯洁美丽的少女,继承女王的宝座。这位女王拥有宗教权,也就是古玉国的大祭司。但女王并没有真正的实权,王族们才控制着一切,而且女王必须保持终身的贞节,否则就要自杀谢罪。因为女王的首要使命是祭祀,所以必须是一个纯洁的女子,否则就会亵渎天神祖先。
   然而,再神奇的力量都不能阻止一个王国的衰亡,古玉国也不能例外。它遭到了内忧外患的袭扰:内忧是长达数百年的洪水,太湖水泛滥成灾,淹没了良田和城市;外患是周边部落的入侵,他们虽然落后但骁勇善战,古玉国的王族早已被奢侈之风所腐化,虽有玉器的神秘力量,但也无法抵御外敌。
   就在这危机四伏的年代,我呱呱坠地来到了人间。
   我的父母都是古玉国血统高贵的王族,他们给我起名为“环”,刻在玉器上就是一个圆环的符号。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被许多人宠爱着,这不仅仅因为我父母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人们都认为我生得与众不同,具有超凡脱俗的气质,天生就是女王的材料。
   果然,在我十八岁那年,终于登上了女王的宝座。虽然我并没有实权,但所有的人都尊敬我,在他们眼中我是无比神圣的,就像玉璧一样纯洁而不可侵犯。
   我度过了最初平静的几年。我在祭坛上指天发誓,要用终身的贞节来侍奉天神,否则甘愿承受任何惩罚。事实上我心底也是这么决定的。我守身如玉独处深宫,终日为古玉国的命运占卜,或和女巫们在一起研究魔法。但我没有快乐也没有幸福,我觉得自己和一个囚徒没什么不同,只有偶尔庭院里盛开的兰花,会让我感觉到一丝生命的美丽。
   直到祭祀天神祖先的那一天,古玉国的王族全体出动,前往当年祖先们登陆那片海岸,我当然也被众人护卫着一同前去。但在荒凉海岸边的祭祀结束后,我们遭到了野蛮部落的袭击,我身边的许多人都被杀死了。这时一群野蛮人冲到了我身边,我毫不犹豫地拔出了石刀,准备以自杀来保卫古玉国女王的贞节。
   这时,在我们的队伍里冲出一个年轻的奴隶,他奋不顾身地打跑了那些野蛮人,并带着我跑进了一片荒原。传说那片荒原里有着食人的幽灵出没,就连野蛮人也不敢进入,所以没有人敢追赶我们,就这样让我们逃脱了。但我们与古玉国的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在海边的茫茫荒原上,只有我和这个年轻的奴隶两个人——他有着一双迷人的眼睛,常年艰苦的劳动给了他强壮的体魄,毫无疑问他掀起了我心底那原始的涟漪。
   但他终究是个奴隶,从一生下来就是个奴隶,在他的眼中我不仅是古玉国的女王,更是不可侵犯的女神。他对我极其恭敬,愿意为了我而牺牲生命。他背着我在荒原中走了三天三夜,为我从幽灵la中抢来了食物,为了我从深深的井中挖出了泉水,要是没有他我早就丧命了。
   当我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时,只感受到他内心里滚烫的血液,像火焰一样温暖了我的全身。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我过去的二十年全都白活了,生命是从认识这个奴隶开始的——我想这就是五千年后人们所说的“爱”了。
   但是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我是古玉国人爱戴的女王,我必须保守自己的誓言,终身保卫自己身体的贞节,否则必将以死谢罪。同时,我也发现了他内心的痛苦,他知道自己是卑贱的奴隶,而我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女王。尽管他也渐渐燃起了对我的欲望,但那道深深的鸿沟始终存在,就像一堵墙把我们分隔成两个世界。
   终于,他背着我回到了古玉国的首都。人们欢呼女王的平安归来,而奴隶依然还是奴隶,他就算获得再大的功劳,还是不能摆脱卑贱的身份。但我已经无法离开他了,独处深宫的寂寞使我痛苦难当,我只能命令他进入王宫做一名警卫。从此,他就可以与我形影不离了。我们在宫殿的花园里朝夕相处,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灵和欲望,但我们都深知一旦越过鸿沟就会招来杀身大祸。
   然而,我已经在情欲中无法自拔了。这个卑贱的男人是我生命里惟一的阳光,我不知道该如何独自面对未来。我不停地为自己的命运占卜,但我厌倦了那些女巫,也厌倦了神圣的祭祀,更厌倦了王族们虚伪的面孔。
   终于,在一个大雨的夜晚,我与自己深爱的男子,深深结合在了一起一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奠大的犯罪,我的生命将因此而消逝,但我丝毫都没有遗憾。因为在漫长的一千多年来,古玉国数十位女王中,我是惟一一个真正成为女人的人。
   我知道这件事迟早将要暴露的,因为我手臂上的守宫砂已渐渐消退,于是我给自己手臂涂抹上了朱砂,以代替终将要消退的守宫砂。同时,为了保全我所爱的人的生命,我迫使他离开了宫廷,让他去遥远的北方,在那里他将获得自由和新生,尽管我内心根本不舍得与他分离。
   虽然我掩盖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但终有一天被恶毒的女巫发现了。她们强行洗净了我的手臂,露出了一条不见守宫砂的完美胳膊——我的秘密暴露在了女巫和王族们的面前。他们极度惊讶和愤怒,而我却毫无畏惧,因为我早已经作好了死的准备。
   根据天神祖先的规矩,女王犯下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必须以自杀洗刷罪恶。在一个月圆之夜,是我走上神坛实现誓言的时刻,我将用一把石刀割断自己的咽喉。
   在临死之前,我做了最后一次占卜,预言到了一副可怕的景象——那是古玉国的灭亡,被野蛮的异族彻底征服,古老的文明化为乌有,直到五千年后才会被重新发现。
   在完成这次预言之后,我终于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我感到一股凉风窜入了我的身体,然后是热热的血奔流而出。我死的时候,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玉指环,在我的灵魂离开身体之前,我看到自己的血流到了玉指环上……
   我就这样死了。
   我成为了一个凄凉的幽灵,我的身体被埋葬在古玉国的王陵中。在我身边用玉器摆放着“环”的形状,王族还埋了许多奴隶为我殉葬而死,以使我在死后不会寂寞。
   但生与死永远都只是镜子的两面,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下一次生命的起点。对我来说,这只不过是在坟墓中睡了个长觉,我静静地沉睡在泥土中,慢慢地腐烂化为尘埃。
   因为我知道复活的那一天终会来临!
   一个小时过去了。
   当我听完这段五千年前的故事时,早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了。阿环直视着前方,她的目光、神情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活脱脱就是一个良渚女王。
   在这间白色的房间里,在窗外凌晨阴雨的陪伴下,我的眼前似乎拉开了一道电影幕布,那一帧帧古老的景象正在重放——太湖边的巨大城市,天神后代们的奢靡生活,神秘莫测的玉器力量,阴险恶毒的女巫占卜,还有女王与奴隶的生死爱情……
   她不是明信片幽灵,而是良渚古国的末代女王。
   她的名字叫“环”。
   用良渚符号表达就是◎。
   这就是神秘书迷卡片上的“姓名”。
   突然,阿环向我走近了一步,以那女王的目光凝视着我。 (糟糕,她不会把我当做那奴隶了吧?)
   但这时我并不感到恐惧,只觉得周身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笼罩着,然后我听到她开始说话了——不,确切地说是吟唱:
   君与奴兮不同生,
   奴与君兮愿共死。
   生生与死死,
   生死不可分。
   死死与生生,
   死生长相依。
   这一回我总算听懂了她的唱词。这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歌,还带着楚辞里的“兮”,悠悠扬扬地飘荡在雨夜之中。
   当阿环唱完最后一个音符,便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像被抽干了似的倒下了。我急忙扶住了她,仿佛触摸着五千年前的人。
   她在我怀中大口喘息了片刻,好像刚刚经历了死而复生,然后睁开双眼挣脱了我,退到墙角说:“你都听到了?”
   “是的,不但听到了,而且还看到了——那五千年前女王与奴隶的故事。”
   “每一次回忆往事,都会让我重新感受到那一刻:当刀割破我的喉咙,鲜血从切口汹涌而出,染在我的玉指环上!”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了她柔软的喉咙上,隐隐有一道红红的印痕,那是五千年前的伤疤?
   “你没事了吧?”
   阿环捂着喉咙咳嗽了几下说:“现在你相信了吗?”
   “我相信!”
   是的。那可怕的尖叫,那幻影般的画面,还有她那双眼睛,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那个五千年前的故事的真实性。
   世界就是那么不可思议,我的面前站着复活了的良渚女王。
   她深呼吸了一口,又恢复了冷静的语气:“其实,我之所以能复活,还要感谢你呢!”
   “感谢我?Why?”
   “因为你戴上过那枚玉指环。”
   听到阿环的这句话,我左手无名指关节又隐隐疼了起来,似乎那枚带有她鲜血的指环又套了上去。
   我只能咬紧牙关说:“是的,我承认我戴上过那枚玉指环,但后来我把它送回去了,已经回到了它应该属于的地方。”
   “它应该属于我!”
   她说话的样子又一次令人心悸,我只能浑身哆嗦着说:“现在我才知道。”
   然而,阿环的嘴角又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哼,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为什么要在死的时候,让自己的鲜血流到玉指环上?这是一个女巫教给我的秘诀——因为我的鲜血里包涵着我的灵魂,而玉指环本身就具有神秘的力量。当含有我灵魂的鲜血与神奇的玉指环结合在一起时,我的灵魂便在玉指环里永生了。”
   “我明白了,这就是玉指环上那摊猩红的污渍千年不褪的原因。”
   “对,这才是玉指环成为千年圣物的真正原因。”
   “因为你哀怨的灵魂,就附着在那血红的污渍里。”天哪,左手无名指的关节更疼了!仿佛有一枚无形的指环正越箍越紧,于是我抬起了那根手指。“你看一看这根手指吧,在半年前的荒村公寓里,它曾经戴着玉指环许多天,你的灵魂也曾经在这根手指上吗?”
   阿环一把抓住我的左手无名指,点了点头说:“是,我当然认识这根手指。因为玉指环既是我的灵魂,也是我的身体——你的手指穿过了我的身体,而我则紧紧地拥抱着你,越来越紧,越来越热……”
   “你抱得是那样紧,死死地缠住了我的手指,竞不肯让我将你拔下来——”
   “因为你让我渐渐地苏醒了——在我死以前的那个夜晚,三百岁的老女巫告诉我:只有男人手指的温度才能使我复活!”
   我的手指已经被她捏得发红了,使劲挣扎了出来,我颤抖着揉着自己手指说:“所以你说是因为我?因为我手指里的血液,使你重新感受到了男人的温度?”
   “对,这就是我从玉指环中苏醒并复活的原因。”
   阿环没有继续逼迫我,反而后退了一小步,微微仰起下巴看着我。
   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良渚古国的末代女王,竟是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重新获得了生命?
   这是幽灵复活?还是凤凰涅檠?
   我也战栗着后退了半步,身后就是冰凉的窗玻璃,雨点正隔着玻璃打到我背上。
   但是,我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告诫自己绝不能再退让了,一定要把所有的问题弄清楚:“既然你都已经复活了,可为什么又说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呢?”
   “因为那个老女巫告诉我:复活的日子只能有七天,复活七日之后,我就会再度死去。”
   “那你该怎么办?”
   “想要延续我复活的生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阿环终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摇了摇头说,“得到另一个人的灵魂!这样我就可以再延续七天生命。”
   突然我一下子都明白了,为什么阿环要在DV镜头前,对苏天平说自己只剩下七天生命?因为七天以后正是夺取苏天平灵魂,使他变成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的日子。
   “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夺走了苏天平的灵魂?”
   “是的,你一定看到了我对他说过的话。其实,那天我刚刚夺走了一个男人的灵魂,便又遇到了苏天平这个冒失鬼。”
   “可还是只有七天……七天……”突然,我感到后背心窜进了一股冷风,彻骨的恐惧瞬间贯穿了全身,我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推理,“就算你夺取了苏天平的灵魂,但还是只有七天的生命,现在已经过去了——”
   “恭喜你终于想通了!”
   还没等我讲完,阿环已说出了这句无比冷酷的话。
   刚刚理出头绪的推理又变成了一团乱麻,我傻傻地看着阿环却说不出话来。
   她对我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可我就像被定住了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我听见关门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般追了出去,可阿环都已经跑下楼去了。
   我赶紧抓上伞,飞快地跑出这黑与白的“家”,只见在楼道的尽头,似乎晃动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不能让阿环跑了,因为我还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没说完。
   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梯,但在楼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只有黎明前的凄风苦雨,洒落到绝望的眼睛里。
   阿环真的跑了。
   我大声地喊了出来,但只从远方传来阵阵回音。天明后便是茫茫人海,叫我到何处去寻找她?
   现在凌晨5点多钟,我撑起伞走到雨中的马路上,茫然地看着城市的街景,四周除了雨声外一片寂静,所有的人们都还沉浸在被窝的梦乡中。
   于是,我又想起了最后那关键性的问题——
   就算阿环夺取了苏天平的灵魂,但她还是只能延续七天的生命。也就是说从苏天平出事那天起,七天之后阿环还是会死去的。而苏天平是在五天前出事的,那算下来阿环也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
   所以,她必须要再夺取一个人的灵魂,才能使自己继续活下去,再苟延残喘一次七天的生命。
   阿环实际只剩下两天了,她会选择哪个人的灵魂呢?
   是的,两天后还会有一个人,如苏天平那样失去灵魂,变成一个可怜的植物人。
   半年是多少天?一百八十天左右吧。
   半年有多少个七天呢?大约有二十六个七天吧。
   我不得不推导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结论——在半年来的二十六个七天里,阿环至少已带走了二十六个无辜受害者的灵魂。
   那么下一个植物人会是谁呢?
   或许两天以后,就会见分晓。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也是阿环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突然,我从路边的水洼里,见到了自己黑色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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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26:34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亮了。
   几十分钟前,我刚从阿环住的楼出来,撑着伞在雨中茫然地走着。
   天空从拂晓的紫色,渐渐变成雨天的青色,四周也开始多了些人,这个
   巨大的城市终于苏醒了。
   忽然,马路前方出现了地铁标志,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便下意识地走入了地铁站。
   也许太早了吧,离上班高峰还有一会儿,清晨的地铁站里没多少人。
   地铁——这是对我来说太熟悉的地方,这里并没有一般人眼中的浪漫情调,更多是生活的残酷与忧伤。
   然而,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打卡进入了验票口,缓缓走下清冷的站台。
   早班列车还没有来,放眼望去站台上空空荡荡,但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这里。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枝的地方。
   那时候我还管她叫“聂小倩”。半年多前就在这个站台上,我故意错过了许多班列车,就这样暴露出了跟踪在我身后的她,结果她被我抓个正着。
   永远不能忘记看到她的第一眼。在地铁站柔和的灯光下,她那《聊斋志异》聂小倩式的眼睛盯着我。而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身世要比聂小倩更为凄凉。
   她无声无息地出没于古老寺庙中,有着披肩的乌黑长发,纤细修长的腰肢,美丽狐仙似的瓜子脸,还有一双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诱人的是她眼神里淡淡的忧伤,仿佛是微微划过水面的涟漪一
   如今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命运又是那样弄人,让我在这样一个绝望的清晨,来到这里重游故地,仿佛又将她揽人了怀中。
   忽然传来地铁的呼啸声,意外地打破了我的遐想。早班地铁终于进站了。
   车门打开,我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车厢。
   列车随即带我飞驰了起来,离开站台进入黑暗的隧道中。
   因为刚从起点站开出来,又是清晨最早的时间段,所以平时拥挤的车厢里,现在倒没什么人,甚至还留着许多个空位。
   我站在车厢当.中张望着前后,视线看出去已有些模糊了,只看到车厢尽头晃动着零落的人影。于是我踉跄着向前走去,列车似乎在地下拐了个小弯,几乎把我甩到了地上,我只能拼命拉住栏杆,把座位上的人吓了一跳。
   是的,我正在寻找小枝——地铁幽灵。
   她永远游荡在这地铁车厢中,她不忍离我远去。
   就这么一直向前冲着,如果加上地铁的速度,我可能已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十几秒钟飞出去了数千米。
   最终,我在一节不见人影的车厢里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旁边的车窗玻璃上,隐隐映出了一个女子的容颜。
   在车厢里白色的灯光与车窗外黑暗的隧道间,那张脸幽幽地浮现出来,她黑色的长发依然披在肩后,一双眼睛闪着淡淡的忧伤,那是“聂小倩”才有的眼神。
   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小枝,你就在我的身后。
   我飞速地回过头来,只见那朝思暮想的影子,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她的眼睛,荒村公寓里的眼睛,进士第古宅里的眼睛,游荡在地铁里的眼睛。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中飞驰,带着这双充满忧伤的眼睛一起飞,带着我和她的身体与灵魂一起飞。
   不,这不是幻影也不是臆想,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肉身。
   她的名字叫欧阳小枝。
   “欢迎你回来,小枝!”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伸手抓住了她柔软的肩膀,紧紧地揽人我的怀中。我闭上了眼睛,只听到她的心在微微颤抖,热气呼到我的脸上,瞬间融化了这寒冷的冬天。
   刹那问,仿佛地铁已驶入另一个世界,四周不再是阴冷的隧道,而是灿烂的满天星斗。银河在我们的脚下流淌,地铁变成了一艘漂浮的船,车窗变成了我们的舷窗,整列车厢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一直驶到宇宙的尽头……
   但是,她不说话。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忽然,她从我手中挣脱了开来,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小枝的脸庞已渐渐地变了,我说不清那样的变化是什么,只感觉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看到了阿环的脸。
   那身白衣使我的心瞬间冰冻住了,仿佛刚刚穿越人间来到天堂,转眼间又堕入了地狱。
   再使劲揉揉眼睛,毫无疑问,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地铁幽灵小枝,而是良渚女王阿环。
   “小枝到哪儿去了?”
   地铁重新颠簸了起来,阿环的脸在光线中时隐时现,而她的声音也若有若无地飘荡着:“刚才她就在这里,但现在她走了。”
   “不,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颤抖着坐倒在座位上,后脑勺贴着车窗玻璃说,“难道刚才就是你?”
   阿环摇了摇头,站在那儿俯视着我说:“你想她是谁,那她就是谁。只要你心底想着她,那你就会看见她。”
   这句话激活了我脑中某个细胞,使我脱口而出:“我思故你在。”
   “你悟得很好。”
   她向我点了点头,转身向另一节车厢走去。 
   我刚想追出去,列车已经靠站了,我只看到她走出这节列车,在站台上向我挥了挥手。
   趴在车窗边默默看着她,想要大声对她说什么话,可喉咙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地铁列车又一次启动了,我看着阿环在站台上远去,直到车窗飞入一片黑暗的隧道。
   本以为眼泪要忍不住流下来的,但眼眶似乎已经干涸了,我只是傻傻地坐在位子上,看着对面车窗外的黑色隧道。
   这难道又是一场梦境?或许对我来说,见到小枝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奢望,就像阿环的复活永远都只能维持七天。
   梦,早就该醒了。
   这时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上班的人流使这里拥挤起来,我也渐渐看不到对面的车窗了。
   车厢的另一端,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竟然是赵传的歌声: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我见到你眼中伤心的泪光闪动。”
   是啊,我也曾说过一句话——
   当我以为得到你的时候,其实已经永远失去了你。
   面对着车厢里拥挤的人群,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列车带着我在黑暗的地下飞奔……
   当你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对此感到困惑,会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是一部关于灵异的小说吗?
   我也不知道答案,这次荒村之旅离终点站还远着呢。因为我知道在你心中,一定还藏着许许多多的疑问,而在这些悬念解开之前,你是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别着急,喝杯绿茶,慢慢读下去……
   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从清晨起我就一直坐在这里,看着地铁车厢里人来人往。无数人从我面前走过,他们匆匆地进人列车,又匆匆地离开,他们绝大多数都面无表情,没有吃早餐的和我一样脸色苍白,吃了早餐的又大多腹部臃肿,间或有卖报纸的穿梭而过,给我鼻尖送来一丝墨香。
   不知不觉已快到中午了,列车广播里报出了S大的站名,我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拨开众人冲到车厢门口,这才发现列车还没停下来呢。
   车门打开,我第一个冲出去。
   当我回头再想看看时,列车又已呼啸着开进了隧道。
   别了,小枝。
   告别沉闷的地铁,我像鼹鼠出洞般回到了地面,然而迎接我的不是阳光,而是瓢泼倾泻的冬雨。
   我急忙支起黑伞,匆匆跑向马路对面S大的校门,现在那里几乎已成了我的一个据点。我接连几本新书,都是以这所大学作为故事背景,所以只能用S大这个不伦不类的名称来指代了。
   我要找的人是春雨,我想把从昨晚到今天清晨,一切不可思议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她,因为她有这个权利知道。
   不过,我不会冒失地跑到女生宿舍楼下。我先给春雨打了个手机,她说她正在学生食堂里排队呢。我知道S大学生食堂的位置,便抓紧时间跑了过去。
   校园被一片氤氲之气笼罩着,积水的道路上静谧而冷清。这就是《地狱的第19层》故事里,春雨和高玄一起散过步的地方吗?
   虽然雨中的校园是浪漫的,但学生食堂却是喧嚣和拥挤的,刚进来就看到春雨在向我挥着手。
   她第一句话先问我中饭吃了没有,我只能如实回答:“早饭都没吃呢!”
   于是,春雨帮我排队打了两客饭,端到食堂最偏僻的座位上。
   这顿简单的学生午餐,重新勾起了我的食欲,当我吃完后拿餐巾纸抹嘴时,春雨才刚刚动了几下筷子。
   她察觉到了我身上的不对:“发生什么了?”
   “等你吃完再说吧。”
   但她只吃了半碗饭,便推到一边说:“行了,你说吧。”
   我摇摇头:“不用那么着急,再等你消化一下吧。”
   “你是怕我听了以后会吐出来?”春雨直了直身子,眼神变得异常坚强,“现在我没那么脆弱,我想我可以忍受,甚至于可能恶心的事情。”
   面对她坚强的眼睛,我感到羞愧难当,只能轻声说:“春雨,我觉得你现在比我更坚强。好吧,我告诉你我最新的发现。我不知道你是否会相信我,或者认为我已经精神错乱了,但我必须要让你知道。”
   春雨盯着我的眼睛说:“我相信你!”
   “还记得昨天,你在电脑里看到的明信片幽灵吗?我告诉你她的真实身份,她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女王!”
   喧哗的学生食堂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不信?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
   “说下去,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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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27:52 | 显示全部楼层
   春雨冷静地打断了我的话,依然保持那种眼神。
   于是,我静下心仔细想了想,从昨天晚上经过今天凌晨直到上午,我亲身经历和见闻到的一切。我深深地吸一口气,便开始向春雨娓娓道来。
   一个小时后,当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完,学生食堂里早已空空荡荡了,只剩下我和春雨两个人。
   春雨的表情几乎从没变过,她异常冷静地听完了我全部的叙述。而我也像吐出了胸中块垒似的,反而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终于说话了:“我明白了。你认为阿环是复活的良渚女王,苏天平变成植物人,是因为他的灵魂被阿环夺走了,只为了延续阿环七天的生命。而现在又过去了五天半,阿环还必须在一天半之内,再带走一个受害者的灵魂,否则她仍然会死去!”
   “没错。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这极端荒谬,但这就是事实。在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我们无法解释的。”
   “你认为那张神秘的书迷回执,也是阿环写给你的?”
   “对,你提醒了我!”
   我急忙从包里翻出了那张卡片,在书迷会员的姓名栏里,填写着阿环的名字:◎。
   事实上这是良渚玉器上的刻画符号,代表的意思就是“环”,也是当时古玉国女王的名字。
   所以,是古玉国女王“环”寄给了我这张卡片,她申请成为我的书迷会会员!
   至于卡片上的会员地址——
   (符号)
   孙子楚已经给我作出了解释:
   太湖边的金字塔和宫殿,还有统治者陵墓的地宫。
   这是一封发自良渚女王古墓的信。
   然而,春雨保持着平静说:“你的书迷年龄跨度真大啊,从五岁的小女孩,到五千岁的老太太都有。”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刻薄了?”
   “好了,既然你已经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了我,那么我也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也有了新的发现?”
   “是的,我的发现恐怕会让你更加吃惊!”
   “什么发现?快点告诉我。”
   春雨依然四平八稳地回答:“对,你已经说得够累的了,现在该我来说了!”
   “你发现了苏天平其他的秘密,还是高玄又来找你了?”
   听到后半句话,春雨的眉头终于跳了一下,厉声道:“不是!我发现的是关于许子心教授的事情。”
   “他没死?又发现他踪迹了?”
   “许教授到底死了没有,现在谁都不知道,三年来也从没发现过他的踪迹。”春雨终于让自己恢复了平静,又细声细气地说,“昨天,因为你向我问起了许教授的事,所以昨晚一回到学校,我就去问了几个心理学系的同学,甚至还有两个研究生,他们都是当年许教授亲自带过的学生。”
   “你问出许子心自杀的原因了吗?”
   “没有。只知道在自杀前的几天,许教授行为举止都有些怪异,整日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春雨忽然停顿了一下,对我点了点头说,“接下来是你最感兴趣的事了——许教授出事以后,他只留下一个女儿,那个女孩的名字叫林幽。”
   听到这个名字,我几乎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林幽?许子心女儿的名字叫林幽?”
   “树林的林,幽灵的幽。”
   一字不差!这正是林幽自我介绍时的说法。于是在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那酒吧女服务生的形象,在烟雾缭绕的灯光下,她穿行在酒客们中间,双眼如黑猫般凝视前方。
   此刻,偌大的学生食堂里寂静无声,只有外面的校园还被雨水浇灌着。
   春雨盯着我的眼睛问:“听到这个,你是不是很吃惊?”
   “没错。可是我还有个问题想不通,许子心的女儿怎么会姓林呢?”
   “林幽跟的是母亲的姓——因为在她出生时是难产,在她出生的当天,她的妈妈就大出血死去了。”
   “我明白了。为了纪念难产而死的妻子,所以许子心让女儿跟了母亲的姓。”
   照春雨这么说,林幽这女孩还真是身世凄凉,一出生就没有了妈妈
   ——要是放在过去的年代,她一定会被认为是个大扫帚星。
   “嗯,所以许教授也不容易,他一个人把女儿带大,一直都没有再结婚。”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呢?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啊,尽管‘林幽’这样的名字确实很少见。”
   “我向心理学系的人打听了许教授女儿的年龄,她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我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是林幽的年龄——那他们知道林幽现在在哪儿吗?”
   春雨摇摇头说:“谁都不知道。当许教授出事以后,她女儿就再也没有来过S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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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28:2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我闭上了眼睛,低头回想着林幽的一切,她的脸庞和声音,还有她那完全黑色的房间……
   “你的林幽和阿环是同一个人吧?’,
   黑色的林幽VS白色的阿环。
   是啊,这只是一个人不同的两面而已。林幽就是阿环,阿环就是林幽。黑的反面是白,白的反面是黑。
   黑与白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姐妹,不,是连体姐妹。
   “我想林幽是她本来的名字,而阿环则是她自己给自己起的。,,
   而此时我的脑子重新清醒了过来,仔细想了想说:“如果她是许子心的女儿,那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她当然知道‘环,,因为她父亲就是研究这个的,她也看过那本《梦境的毁灭》,自然可以画出书里的良渚符号,然后填在书迷卡片上寄给我。”
   “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复活的良渚女王。实际上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少女林幽,因为酷爱你的《荒村公寓》这本书,所以编出了这么一套弥天大谎。尽管这个故事是如此荒诞不经,但她抓住了你怀念小枝的心理,竟然真的使你受骗上当了。这大概是她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吧?当然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许教授根本就没有死,在三年前留下遗书而隐居了起来,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幕后操控的!”
   听完春雨这段平静的推理,我不禁咋了咋舌说:“看来你比我厉害多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最最关键的那个问题还没解开。”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食堂屋檐外的雨水说,“苏天平是怎么出事的?”
   这个问题让春雨一下子怔住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解开了秘密,但却忽略了最初的那个悬念——现在反而越来越神秘了。
   苏天平为什么会变成植物人?
   “这不会是复活的女王干的吧?”春雨终于开始紧张起来了,嘴里喃喃地说,“阿环,也就是林幽,她说她拿走了苏天平的灵魂——她是怎么拿走别人灵魂的?她为什么要拿?难道她的生命真的只能持续七天吗?”
   还是一个无解的方程式。
   于是,我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不,一定还有许多秘密没有被发现。不管阿环是不是林幽,不管她是不是复活的良渚女王,不管下一个失去灵魂的人是谁,我都必须要弄个明白,让所有的悬念大白于天下!”
   “你去哪儿?”
   春雨也跟着我站了起来,她的眼神有些乱了。
   “回苏天平的房子。”
   她有些无奈地说:“你还是那么固执,不知道自己可能身处的危险。”
   “春雨,我只剩下一天半的时间了,因为下一个人有可能就是我!”
   “我知道你在和时间赛跑,但假设你的对手真的是幽灵,或者是复活的良渚女王,你认为你有机会赢吗?”
   “但至少我输不起!”
   当春雨呆呆地站在原地时,我飞快地跑出了S大的学生食堂,身后似乎隐隐传来她的声音。可我已跑进了雨中的校园,一片寒冷的烟雨将我笼罩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
   我撑着那把黑伞,回到苏天平的房子里——罪恶开始的地方。
   伞尖的雨水滴在地板上,渐渐蔓延开来,一直流到客厅中央那个白色的五角星里。是啊,可怕的魔咒还没有消除,罪恶仍然在黑夜里继续着,不知道下一个灵魂何时会被夺走。
   还是那种彻骨的疲惫,我脱下外衣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昨晚到现在所有的镜头,仿佛自己已成为一部忠实记录的DV机。
   此刻,我隐隐有些怀疑自己了。这一切究竟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是雨夜中的噩梦一场?
   阿环?林幽?小枝?这些女孩美丽的名字,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动着,似乎在我脑海里写满了文字,这些文字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纸上,还加上了一个特别醒目的书名——《荒村归来》。
   我猛然摇了摇头,又从小说的文字中坐了起来。不管她们是不是幻影,但至少春雨说的是确凿无疑的——许子心教授有个女儿,她的名字叫林幽,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
   而且我还可以断定,不管三年前许子心是否自杀身亡,但这件事一定与他有着某种关系,比如我包里的那本书——《梦境的毁灭》。
   于是,我立刻拿出了这本至关重要的书,记得上次我读到这本书的第四章,现在我把它直接翻到了第五章。
   《梦境的毁灭》第五章是“你有几个你”——
   弗洛伊德说过:人类的自负心理遭受过科学的三次重大打击。第一次是哥白尼提出“日心说”,让我们知道了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第二次是达尔文开创“进化论”,证明人类仅是动物界的物种之一,生命并不是由上帝创造的;第三次就是精神分析,告诉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
   这一章开头的这段话说得多好啊——
   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在残酷的命运与内心的煎熬面前,人类显得多么渺小。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就更需要坚强,哪怕是自己小小的努力,都有可能改变命运。
   于是,我坚强地读了下去——
   我是谁?
   这是人类永恒的斯芬克斯之谜。
   当你在问自己是谁的时候,也许在你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问着相同的问题。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当你躺在床上入睡时,会有两个人分别盘踞在你左右两边,你的身体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牌桌,他们在你的肚皮上抽烟、喝酒、打牌。他们时常热烈地交谈着,有时是愉快而兴奋的,有时则是愤怒和激动的,有时甚至会恶语相向争吵起来,最严重的就是彼此交手,直到其中一人杀死了另一个人。
   到这时你才会发现,你的体内有两个你——或者更多。
   现在你终于对自己提出了那个问题:
   我有几个我?
   是啊,你为什么有那么多你?你始终都在团团迷雾之中,这至今仍是一个谜。
   如果你同时存在着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人格状态,而且每种人格状态交替控制你的思想和行动,表现出不同的性格、记忆、智商和世界观,甚至还能相互交换意见,合作进行各项活动,那么我必须要恭喜你——你是一个多重人格者!
   《美国精神病大词典》这样定义了多重人格:“一个人具有两个以上的、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亚人格,是为多重人格。这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心理障碍。”
   多重人格可以有双重、三重、四重……小说里的十七重人格只是概数,理论上可以有n重人格——只要你想有几个你,就有几个你!
   当然,最多见的还是双重人格。通常其中一种占优势,但两种人格都不进入另一方的记忆,意识不到另一方存在。假如多重人格者告诉你:他正与某个人合作,或者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说不定那人便是他的另一个人格!你体内的各个“你”都是独立的,当其中的一个“你”出现,其他的“你”就自动退场。到底由哪一种“你”来登场亮相?需要遵循“哪种人格最适应当时的环境和需要,就启动和出现哪种人格”的原则。
   多重人格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因为多重人格是对环境压力的防御,每种亚人格就是针对某种特殊环境的盾牌和盔甲。
   梦是发现多重人格的捷径。如果你想知道你有几个你,那么你可以在梦中寻找答案。
   “……不是我,是另一个人,那是博尔赫斯。”
   在博尔赫斯许多作品的序言里,几乎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文字。他想要让读者们相信,世界上还有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作家,是那个天才完成了《交叉小径的花园》、《圆形废墟》、《关于犹大的三种说法》等小说,而不是写这篇序言的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博尔赫斯。
   由此推理,博尔赫斯可能具有“轻度的多重人格倾向”。很多历史上著名的作家和艺术家都有此倾向,只是很少有人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很多作家和艺术家都有多重人格倾向?看到这里我恐惧地合上了书本,感到心跳已越来越快了。
   不,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便把这本《梦境的毁灭》塞回到了包里。我冲进苏天平的卧室,迎接我的还是窗玻璃上那红色的◎。
   我立刻打开了窗户,把头伸到外面呼吸着雨中的空气,但一排排水杉树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只能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
   林幽和阿环——也是一个人体内的双重人格吗?
   哦!天又快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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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2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又是一个雨夜物语。
   我撑着黑伞离开苏天平的房子,先到附近的永和豆浆吃了碗面,便趁着刚刚降临的夜色,融入了冬雨中的人流。
   有谁猜中我会去哪儿?
   对,我又一次去了那家小酒吧。我希望能再见到林幽,把我所有的疑问都告诉她。
   晚上8点,尽管外面下着寒冷的雨,但这里仍然是灯红酒绿的世界。我轻轻地推开门进来,幸好那个秃头酒鬼没在。
   我只要了一小瓶饮料,便在酒吧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这时酒吧里人还不是很多,我把昨天下午那领班招呼了过来,他一看到我就认了出来,劈头就说:“先生你好,是来找林幽的吧?”
   真是张小人的嘴巴啊,我只能装腔作势地回答:“谁说的?我是问你今天有什么节目吗?”
   领班偷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她今天大概9点钟上班吧。”
   我也不再说话了,厌恶地挥了挥手让他离去。
   一个人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却拒绝了酒精的诱惑,我只是呆呆地注视着落地窗外的街景:黑夜里雨点打在马路上,一对对车轮碾过溅起水花。
   忽然,酒吧里放起了张韶涵的《欧若拉》:“神秘北极圈/阿拉斯加的山颠/谁的脸/出现海角的天边/忽然的瞬间/在那遥远的地点/我看见/恋人幸福的光点……”
   在烟雾缭绕的昏黄灯光下,这首歌的旋律反复地播放着。吧台上聚集的男男女女们越来越多,我只看到一个个酒杯,里头晃动着各种颜色的液体。
   一直等到9点多钟,我期待中的林幽仍然没有出现。虽然我的脸隐藏在阴影中,但眼睛始终在人群中搜索着。有两个女服务生出现过,可都不是林幽。
   我忽然想到,假设林幽就是阿环的话,那么经历了昨晚和凌晨的事,她还会不会来这里上班呢?
   良渚女王的生命只剩下一天多了。
   可她到底是许子心的女儿,还是从我手指上复活的幽灵呢?
   在暖昧可怖的光线中,眼前又浮现了小枝的眼睛——更确切地说是那张书迷回执卡片,在它背面不是印着一张小枝的照片吗?
   假如卡片是林幽(阿环)寄给我的话,那她怎么会有小枝的照片呢?我想像不出还会有人知道小枝的容颜,除非是小枝生前的同学们,可那所大学与S大没什么关系,我也从未在《荒村公寓》里透露过小枝生前所在的大学,林幽(阿环)是不可能找到那里的。
   除非——林幽(阿环)本来就是幽灵,她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了小枝。
   如果把“林幽”两个字倒过来念,不就是“幽灵”了吗?
   原来她早就给我暗示了。
   等一等,让我低下头再仔细想想看。对,还有苏天平变成植物人的真正原因,到现在仍然是一个未解的谜。
   还有一个问题也被忽略了——春雨不是对我说过吗,半年前他们四个大学生,同时在荒村梦到了一个女人,她说那个女人就是明信片上的刚蚧。
   不管春雨他们梦见了谁,但至少不可能是许子心的女儿——他们与林幽素不相识,怎么可能在一个夜晚同时梦到她呢?
   悬疑依旧重重。
   那么我也只剩下一天多了吗?
   现在是苏天平出事后第六天晚上9点多,算到第七天的子夜12点钟,总共还不到二十七个钟头。
   二十七个钟头……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指针一秒一秒行走着,时间是永远不会迟到的。
   忽然,我听到在嘈杂的人声中,隐隐有个清脆的女声传来。这声音似乎有什么魔力,穿透了无数个杂音,直接进入了我的脑子里——
   “灵魂在召唤/唱着古老/陌生熟悉的歌谣/天空在微笑/我的世界/缤纷闪耀……”
   还是张韶涵的《欧若拉》,只是变成了现场新人翻唱版,似乎比张韶涵原唱的声音更空灵更诱人。
   我立刻站起来向四周张望,循着那天籁般的声音望去,只见在吧台的对面,一个女服务生正穿梭而过。
   没错,就是她——林幽。
   她穿着件黑色的服务生裙子,表情酷酷地从客人中间走过,但嘴里始终跟随着音乐唱歌,只是哼唱的声音很低很低,以至于她身边的人根本就听不到。
   可是,我听到了。虽然她离我有十几米远,中间还隔了那么多人,但我却异常清晰地听到了她的歌声。
   “灵魂在召唤/唱着古老/陌生熟悉的歌谣……”
   林幽一遍遍地反复吟唱这几句,她的脸在灯光下时隐时现,那双眼睛似乎闪烁着幽幽的光,宛如黑夜丛林里的小母兽。
   终于,我深呼吸一口站了起来,缓缓绕过几个酒鬼,走到了对面的吧台前。
   酒吧的光线再一次令人眩晕,此刻林幽的脸庞是如此清晰,她颤抖着看着我的眼睛,嘴里哼唱的《欧若拉》瞬间静音了。
   “你是谁?”
   我如猎人观察猎物般盯着她的眼睛,就像要剥下这只小野兽的皮来。 
   忽然,林幽的眼睛大睁得无比吓人,就像被幽灵附体了一般,浑身战栗着倒在了地上。
   她手中端的酒杯在地上砸得粉碎。
   随着林幽的意外倒地,周围两个女人立刻尖叫了起来,吧台边有几个喝醉了的家伙,也开始学鬼哭狼嚎起哄。一时间酒吧里乱作了一团,在纷乱的灯光下鬼影憧憧,到处都是女人的哭喊声。有些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着火了,更是高喊着救命往酒吧外跑,可大家都挤在门口谁都出不去了,更有甚者为此大打出手了起来。
   而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赶紧伏在地上看了看林幽,看来她真的已经晕了过去,怎么叫都弄不醒她了。
   看着周围混乱疯狂的人群,我只能拼命用双手保护着她,以免别人踩到她身上。
   这时领班拨开几个酒鬼,冲到我身边问:“怎么了?”
   我只能大声地说:“不知道。我想送她去医院。”
   “真是造孽啊!”领班看了看拥挤的酒吧大门说,“我带你从后门走吧。”
   现在我对这家伙倒有几分好感了。我急忙从地上扶起林幽,但她自己是一点力气都没了,似乎失去了知觉,我只能把她的手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半拖半拽着她离开了吧台。
   领班为我打开一扇小门,我吃力地架着林幽的身体,幸好她的个子不算高。穿过一条黑暗的走道,外面就是马路了,对面的饭店冒着蒸汽,正是我那晚等待她出来的地方。
   在黑夜的街道边上,雨水毫无遮挡地落到我们身上。糟糕,雨伞忘在酒吧里了。
   正好有辆空出租车驶过,我赶忙拦下了它,打开车门把林幽放到了后排座位上。
   我向领班挥了挥手说:“谢谢你啦!我会把她送到医院的。”
   领班点了点头,便匆匆跑到酒吧前门“救火”去了。
   我也坐进了出租车后排座位,让林幽枕在我的腿上,然后叫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出租车飞驰着离开了这条街,车窗外是夜雨笼罩的暖昧城市,小酒吧的混乱似乎还没有结束。
   现在我才长出了一口气,刚刚真的把我吓坏了——就因为我的一句话,让林幽晕倒在了地上,结果竟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过想想那些酒鬼和客人们,居然被吓成了这个熊样,只顾逃命全忘了风度和面子,我不由轻蔑地笑了笑。
   再低头看看林幽,桑塔纳2000黑暗的后排座位上,她的头枕在我的腿上,偶尔有车外的灯光照进来,她的脸庞竟然如此安详,就像个睡着了的婴儿。她的头发如黑色瀑布般散开,双手无力地垂在座位上。我的大腿隔着裤子,能感受到她后脑勺的温度,幽灵好像不该有这样的热度啊。
   我们挤在车厢后部狭小的空间里,再加上林幽是横躺在座位上的,她身上的清香渐渐散发到我鼻息里,任何人恐怕都会心猿意马起来。但我立刻摇了摇头,把脸朝向正前方,只见刮雨器不断在挡风玻璃上运动着。
   没几分钟车速就慢下来了,我看到路边醒目的医院标志。当司机准备在马路上掉头,要把车子开进医院时,我却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喘息声。
   “我在哪儿?”
   她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茫然地问道。
   我赶紧伏下身子在她耳边说:“已经到医院门口了。”
   林幽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摇着头说:“不!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
   出租车已经掉过头来,径直向医院大门开去。我安慰着她说:“你刚才在酒吧里晕了过去,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用不着上医院。”
   “真的没事了吗?”
   忽然,林幽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正枕在我的腿上,急忙用力地撑起自己说:“你想干什么?离我远点!”
   “你不要误会,刚才你昏倒了啊。”
   林幽蜷缩在座位的另一边,头紧靠着左侧的车窗,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好像正面对着一个歹徒,大喝一声:“不要乘人之危!”
   正好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司机满脸狐疑地回头望着我,问我要不要下去。
   林幽低下头喃喃地说:“我不要去医院,带我离开这里。”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只能无奈地对司机说: “对不起,再往回开吧。”
   司机嘴里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大概是说“神经病”吧。
   出租车又在医院大门口掉了个头,驶入雨夜的街道。
   我靠近林幽说:“要不要送你回家?我认识你家的。”
   “不,我已经没有家了。”
   是啊,如果她真是许子心女儿的话,那确实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女。
   既然如此,我便顺水推舟一下,让司机把我们带去苏天平的房子。
   已经超过10点了,车窗外的城市笼罩在烟雨蒙蒙中,模糊了无数高楼如昼的灯光。林幽默默地挤在窗边,目光警觉地直视着我,让我感到无比尴尬。
   现在她到底是林幽——还是阿环?为了打破这种尴尬,我试探着轻声问:“你还认识我吗?”
   她看着我的眼睛停顿片刻,点点头说:“我记得我见过你,就在前天晚上的酒吧里,有个秃头酒鬼拉住了我,当时是你帮助了我,谢谢你。”
   “还记得吗?昨天下午我们通过电话。”
   “我想起来了,是你打了我的手机,还对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她紧锁着眉头看了看我,突然蹦出一句话,“我觉得你像个神经病。”
   最后一句话让人哭笑不得,到底谁有病啊?我只能苦笑一声:“也许真是我有病吧。不过,昨天你为什么发给我短信,让我拿你家钥匙开门进去呢?”
   “我发过吗?我不记得了。”
   林幽把头撇向了车窗外,高架上的灯光经过雨水,模糊地照在她脸上,呈现出波浪般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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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29:35 | 显示全部楼层
   车子在苏天平住的小区停下,付钱后我走出车外,向蜷缩在座位上的林幽伸出了手。她双眼冷冷地盯着我,但还是把手伸给了我。她看起来浑身无力,我把她拉出了车子。
   林幽抬头看看这栋沉默的居民楼说:“这是什么妖精地方?”
   她的比喻真是人骨三分,我只能故作惊讶:“你不是来过的吗?”
   “不,我从没来过这里。”
   是啊,上次来这里的人是阿环,而不是林幽。
   但她还是跟着我上楼了,小心翼翼地踏上黑暗的楼道,四周传来我们脚步的回音。
   来到五楼打开苏天平的房门,林幽捂着鼻子说:“好像有股怪味!”
   我只能敷衍着回答:“嗯,可能是窗户一直关着吧。”
   打开客厅里的灯,林幽第一眼就看到了地板上那颗白色的五角星:“那是什么?”
   “你真没见过吗?”
   “不,我见过。在一些书里说——它代表吸血鬼的复活。”
   这回轮到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了:“是谁给你看的那些书?”
   林幽眉毛抖了抖说:“我爸爸。”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许子心。”
   她平静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就像平时我们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那样普通。
   当我从林幽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骤然紧了一下,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居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的爸爸……终于说出来了……许子心。”
   “你好像很惊讶?听说过我爸爸的名字?”
   “是的,大名鼎鼎的S大心理学系教授许子心,《梦境的毁灭》一书的作者。”
   “原来你知道啊。”林幽好像放松了一些,不像刚才那样对我充满警惕了,“你大概还奇怪为什么我不姓许而姓林吧?因为我妈妈姓林,我跟的是母姓。”
   看来她真是许子心的女儿。我的脑子里越来越乱了,不知这女孩嘴里还会说出些什么,只能故作平静地回答:“这个我也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是我爸爸的学生?”
   我立刻摇了摇头说:“不。你知道你爸爸现在在哪儿吗?”
   其实我只是试探着问她,因为谁都不知道她爸爸许子心究竟是死是活。
   “我知道。”
   没想到林幽会如此爽快地脱口而出,许子心真的还活着?我紧张地
   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地狱!”
   林幽斩钉截铁般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使我的心又沉了下去——许子心在地狱里?至少不会是第十九层吧。
   “你是说他去世了?”
   终于,她的表情沉默了下来,在她那可怕的眼神里,我似乎又发现了阿环的影子。她点点头说:“是的,三年前他就死了。”
   我不想太刺激她,但我必须要问清楚,便轻声地说: “听说是自杀?”
   虽然林幽的眼睛朝着我的方向,但她似乎在看我身后的另一个人,视线的焦点落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的嘴唇颤抖了起来:“对。他给我留下了一封遗书,说他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恶魔正在吞噬他的梦境,所以他必须要死在水中,让冰凉的江水涤荡他的罪恶。”
   “恶魔吞噬梦境?”
   这立刻让我想起了《梦境的毁灭》,许子心开头就写道:
   我的体内存在着一个恶魔……现在,它首先要吞噬的是一我的梦。
   难道在这本书里就有了某种预兆?同时我又想起了霍强和韩小枫,这两个可怜人不也是死于噩梦的吗?
   正当我低头遐想时,林幽已自顾自地走进了卧室,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窗玻璃上红色的◎。
   她眯起眼睛走到窗前问:“这是什么?”
   “另一个女孩的名字。”
   “她叫什么名字?”
   “阿环。”
   林幽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无动于衷,她想了想说:“阿环是谁?我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似乎还隐隐传来某种奇异的响声。我和林幽的脸映在玻璃上,像是幽灵们晚餐后的散步。
   “好了,再说说你爸爸吧。”
   虽然我知道这样对她也许很残忍,但我必须要把话题转移回来,因为现在已接近半夜了,等到明天这个时候,阿环七天的复活期限也就该结束了——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林幽依然看着窗外,沉默了半晌说:“我恨他!”
   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样可怕,像受伤的野兽在囚笼里嘶吼,低沉而充满愤怒,在这雨夜的房间里分外吓人。
   “你恨谁?”
   “许子心——我的爸爸。”
   “为什么恨他?是他一个人把你养大的,他一定非常爱你。”
   “是的,我知道他非常爱我。”林幽忽然仰起头停顿了片刻,我感到似乎有什么液体滚动在她的眼眶里,“但他却残忍地抛弃了我,独自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你爸爸不一定已经死去,至今也没人发现他的尸体,也许他还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甚至就藏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林幽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对我来说爸爸已经死了,在三年前我看到他的遗书那天起。他曾经是那样爱我,我也曾经是那样爱他——妈妈在我出生时就死了,人们都说我是个大灾星,是我的出生杀死了我妈妈。但爸爸并不这么看,他把我看成是妈妈生命的延续,让我跟了妈妈的姓,一直把我当做掌上明珠。除了他去国外进修的那几年以外,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一起度过了十八个年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竟然让爸爸将我抛弃在这个人间,而他自己则去了另一个世界。”
   忽然,我想起了孙子楚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盯着林幽的眼睛问:“你爸爸出事前有什么反常吗?”
   她还是用那种冷酷的口气回答:“不,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好吧,那说说他出事以后的情况好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林幽依然盯着窗外的雨夜,过了许久才回答:“爸爸一直都是我的生命,失去了他就等于失去了整个世界——”
   “我能理解,当时你一定非常痛苦。”
   “不是非常痛苦,而是极度痛苦!”林幽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痴痴地说,“整日以泪洗面,每晚都梦到爸爸的尸体从水中浮出,他的肚子里装满了脏水,成千上万条蛆虫在他肚子里游着,一个恶魔从他脑子里爬出来,对我露出了狰狞的笑脸。”
   虽然她的这段话使我产生了强烈的恶心感,但我还是靠近了她一步:“那年你正好十八岁,是不是高考那年?”
   “没错。我爸爸是三月份出事的,没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本来我很有可能考到全校第一名,但爸爸的变故让我脑子变成了一团空白,我一个单词也背不下去,一节课也听不下去了。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过了几个月,我整夜都守在家门口,期望爸爸能够突然回来,一直到高考的那天。”
   “所以你高考考砸了?是不是?”
   她漠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成绩最好的英语,我几乎交了白卷。我的高考作文只写了四个字——爸爸回来!”
   “你没考上大学?”
   “哼,我连最低分数线都没到!刚够拿一张高中毕业的文凭。”
   听到这里我也只能沉默了。确实,任何人如果受到这样的刺激,大概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吧,林幽能参加高考已然很坚强了。
   “一次考砸了不要紧,难道你没有复读吗?”
   “高四?”她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说,“我没有复读,也再也没有心思读书了,我的心里只剩下了恨——恨我的爸爸。”
   “你就这样成了待业青年?不过这也没什么,人生才刚刚开始嘛。”
我还是想安慰她,尽管我知道这样的语言是如此苍白而无力。
   “是啊,毕竟我爸爸给我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其中就有他一本在国外出版的著作的版税。”
   “是《梦境的毁灭》吧?我听说这本书在国外很受欢迎,你爸爸一定在外面赚了不少钱。”
   林幽苦笑了一声:“钱倒是不少,可是我一分都没有得到。”
   “怎么回事?”
   “我有个堂兄,也是我爸爸惟一的侄子,他是学金融和财会的,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就属他最受我爸爸宠爱了。爸爸这人一心一意研究学术,对金钱方面从不关心,就委托我堂兄帮他理财,因为他一向非常信任这惟一的侄儿。然而,就在我爸爸出事以后不久,堂兄提走了爸爸所有的钱,出国到了澳大利亚,从此就音信渺茫再也联系不到了。”
   看来教授的“智慧”也是相对而言的,在某些方面却要比常人还要幼稚,可是谁又会想得到,最要好的亲人都会背叛自己呢?我只能同情地说:“从此你就一无所有了?”
   “是的,差不多就是身无分文。因为爸爸只是失踪,所以S大也没有发抚恤金。就连爸爸刚买下不久的房子,也因为无力还贷,被银行强制收回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前浮现起一幅无家可归的“孤女图”,我叹了口气说:“那你可以去投靠亲戚。”
   “爸爸还在的时候,所有的亲戚都来投靠我们,但当爸爸出了事以后,所有的钱又被堂兄卷走了,就没有一个亲戚来看我了。我也曾经去找过几个亲戚,但他们都不愿意收留我,我只能依靠在外面打工挣钱养活自己。”
   “三年来你一直在外面打工,还在外面租房子住?”我看着她苍白而瘦削的脸庞,摇摇头说,“你比我想像中要坚强多了。”
   “我原本是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从小被爸爸宠爱着,但自从三年前的变故,我感到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干过许多不同的工作,在商场里促销化妆品、上门推销保健品、在肯德基和麦当劳的门店打工、在街边小店里站柜台,还有在酒吧里或咖啡馆里当服务生,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与你相比,春雨这样的女大学生们真是幸福多了。”
   林幽不知道春雨是谁,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而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我已经忘了什么叫幸福。三年来我经历了无数的人和事,许多张面孔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们对我露出各种各样的笑脸,然后把手伸向我的脸,那些冰凉的脏手,冰凉的——”
   “有人要欺负你?”
   但她不再说下去了,表情变得异常恐惧,就像真的面对一个幽灵,她双手护住自己的身体,缓缓退到墙边的角落里。
   我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但她立刻高声尖叫了起来:“不要!”
   这声音令我想起了昨天半夜里阿环的尖叫——致命的尖叫。
   但这时我的脑子是清醒的,我没有继续靠近林幽,只是大声地说:“你怎么了?现在没事了,我不会欺负你的。”
   “不要靠近我!”
   林幽还是激动地叫喊着,我真怕隔壁的“肥婆四”会听到这里的声音。她的样子越来越吓人,眼睛也睁得大得吓人,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我甚至还看到她双手佝了起来,宛如癫痫患者的鸡爪样。
   窗外的夜雨激烈地敲打着玻璃,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眼前的场景叫我忧心如焚,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林幽根本就容不得我靠近她。
   最后,她浑身蜷缩了起来,头朝墙埋在自己的膝盖里,看上去就像滚成一团的穿山甲,只把她的后背留给我。
   但她不再发出声音了,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里。这间卧室又变得死一般安静,只剩下窗外的雨点声。
   我沉默地等待了片刻,终于试探着说话了:“林幽,你现在好些了吗?”
   林幽没有回答,她依然蜷缩在那里,不见一丝反应。
   她到底怎么了?与刚才的闹腾相比,现在的安静似乎更加可怕。我只能屏着呼吸,轻轻地向前走几步,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又过去了好几分钟,我实在忍不住碰了碰她,突然她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茫然而古怪的脸。
   说她古怪是因为她的眼神变得很不一样,幽幽的目光直视着我,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虽然还是那张脸,但在短短几分钟内,给我的感觉却是判若两人。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只是我心里的一种感觉,还有她那双能够千变万化的迷人眼睛。
   “林幽,你刚才怎么了?”
   “你叫我什么?”
   她茫然地回答,似乎连声音也变了,这让我差点魂飞魄散。是啊,她那声音、眼神,还有气质,难道是——阿环?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我颤抖着后退了一步,抬手指着窗玻璃问道:“你是它?”
   我的手指着玻璃上红色的◎!
   “是的,这就是我的名字。”
   她的目光微微上挑,看着玻璃上的“环”回答。是的,她就是阿环。她是明信片幽灵?复活的良渚女王?有血有肉的◎?
   也许,她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
   但我还是问了出来:“那林幽呢?刚才站在我面前的林幽到哪里去了?”
   “她已经死了!”
   这个回答让我一时懵住了,但我随即摇了摇头说:“死了?不,她就站在我的面前——她就是你。林幽就是阿环,阿环就是林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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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30:11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的嘴角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我后背的汗毛又竖了起来。她缓缓靠近我的耳朵,几乎是对我耳语道:“你说的那个人——林幽,她其实只是我的身体,她的灵魂已经死了,现在和你说话的人是我——阿环。”
   我的耳朵能感到从她口中吹出的热气,我赶紧后退了一步:“你是说你占据了林幽的身体?”
   寄生于别人体内的灵魂——这样的故事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是啊,否则我如何能复活呢?惟有借助于某个身体,那就是半年前在荒村公寓附近某个咖啡馆打工的林幽。”
   “从那时起你就夺走了她的灵魂?林幽是你第一个受害者?”
   阿环看了看窗外的雨夜说:“没错。但她比别人都要幸运得多,可以与我共享一个肉体。”
   “但你的复活只能保持七天,你还必须得到更多人的灵魂,所以你就一直占用着林幽的身体——林幽是个美丽而又极度忧郁的女孩,她身上有股天生的神秘气质,你可以利用她对男人的诱惑力,成为一个美丽的陷阱,猎取到许多无辜受害者的灵魂!”
   一边听着我讲话,她一边不停地点着头,似乎是在赞许我的分析:“真是完美的推理,相当精彩。”
   但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不!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我问你,既然林幽的灵魂已经被你害死了,那我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当然还是林幽。”她冷笑了一下,抿了抿诱人的嘴唇说,“因为我不想伤害她,我很同情这个身世可怜的女孩,所以我经常会把她的灵魂释放出来,让她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成为真正的林幽,也就是你刚才看到的人。”
   “所以她一会儿变成林幽,一会儿又变成了阿环,因为在她体内存在着两个灵魂——而真正的控制者则是你。”
   阿环发出了邪恶的笑声:“对,你真聪明!”
   如果这算是夸奖的话,也只是最后的一丝同情和蔑视,我故作镇定地回答:“可惜,我还是不相信你的话。”
   “你不要逼我——”她的脸色变得更加冷峻,一步步靠近了我说,“你还不相信吗?”
   这时我已经被她逼到墙角了,我后背顶着墙壁说:“是的,我不相信!”
   她幽幽地盯着我说:“你会后悔的!”
   然后,阿环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领,我不知道她在摸什么东西,只感到她的手腕在微微颤动,仿佛胸口里有一腔鲜血要喷出——这让我想起了春雨他们在荒村做的那个梦。
   我的心在半空悬了几十秒钟,终于随着她的手而掉了下来——阿环的手抽出了衣领,手指间捏着一枚圆圆的东西。
   阿环把手放到自己眼前,仿佛在看一块放大镜,通过当中那个圆孔,我看到了她可怕的眼睛。
   就在这个瞬间,我的眼睛似乎被她灼伤了,似乎她的手和眼都发出了可怕的火焰。是的,我看到了从她怀里掏出来的东西——
   玉指环!
   天哪,荒村的记忆再度如潮汐般涌起,无数道光影划破我的视线,烘托出一枚带有红色污渍的圆环。
   阿环的唇边发出阴冷的笑,她把玉指环送到了我的眼前,使我看到了它赤裸裸的每一面——
   它是用古老的“真玉”做成的,要比普通的戒指粗很多。它的颜色是那样特别,以至于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怀。它有着半透明的青绿色,随时随地都会发出暗暗的反光,一侧还有暗暗的猩红色污渍,就像人身上结痂的伤疤。
   不会是仿制品吧?很多人都在《荒村公寓》里看到了我对玉指环的详细描述,甚至封底还有玉指环的图像。
   而且,玉指环早已经回到了千年地宫之下,如今任何人都不可能得到它!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阿环再一次靠近了我,玉指环几乎对准了我的眼睛,“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戴上它试一试。”
   戴上玉指环?我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圆环——没错,它就是◎。
   我终于明白了五千年前◎这个符号的真正意义,除了良渚末代女王“环”的名字之外,还代表着这枚玉指环。
   左手的无名指又剧痛了起来,天哪,这些天只要一想起它我就会疼,现在它就在我的眼前。
   “戴上它你就知道了!”
   阿环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回响着,仿佛是从五千年前的古墓中发出。
   这时我再也无力抗拒了,尽管我心里明知戴上它的后果——假如它是真的玉指环的话。
   面对玉指环的诱惑,我的左手脱离了我的控制,它已经激动地跃跃欲试起来,仿佛已看到了它久别重逢的恋人。
   阿环微笑着点了点头,将玉指环对准我的左手无名指,刹那间环孔就像一只深深的洞,发出了诱人的红色光环。
   我的手指不停地弹着,根本就不听我的控制,我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它欢快地钻进了玉指环的索套中。
   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玉指环立刻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指,冰凉的玉石让我的手几乎冻住了。仿佛回到了荒村公寓那奇异的夜晚,我又一次戴上了这枚玉指环,这是我们之间无法摆脱的孽缘。
   在这个反常的多雨之冬,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束手就擒,玉指环套进了我无名指的第一指节——首先是指甲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然后指肚像被刀刮了似的,像铁箍般紧紧束着我的指骨。
   尽管我想要挣扎,但玉指环异常迅速地通过了第二指节。我抬起头看着阿环的眼睛,发觉这双眼睛已变成了两点可怕的漩涡。
   最后,玉指环来到我的第三指节,在无名指的最下部停住了——这里就是它曾经住过的地方。
   我又一次戴上了玉指环。
   竟然还是那种感觉,与荒村公寓里的一模一样,左手无名指上一阵冰凉,手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指环上那点猩红色的污渍,发出骄傲邪恶的暗光,这是古玉国末代女王的鲜血,曾经埋藏了一个女人的灵魂。
   不,我不愿意承认这是真的。我用右手紧紧抓住玉指环,想要把它从我手指上脱下来。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它就是从荒村地宫里带出来的古物,一旦盘踞在你的手指上,就算用再大的力量也无法将它拔下。
   但我依然在徒劳无功地用力,左手无名指再度剧痛起来,一股暗暗的力道压迫着它,冰凉的玉指环竞越收越紧,几乎嵌进了我的肉里,要把我活活吞噬下去。
   最终,我绝望地松开了手,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背靠在墙壁上看着阿环,喘息着说:“它真的是玉指环,从荒村地宫里带出来的玉指环。”
   阿环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吗?”
   我几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后悔了吗?”
   是后悔戴上玉指环吗?我抬起左手的无名指看了看,玉指环仿佛已“长”在我肉上了,那暗红色的污渍变得异常妖艳。也许这一劫从荒村公寓起就注定了,它终将回到我的手指上。
   我摇了摇头回答:“不!永不后悔。”
   也许我比阿环想像中的要坚强,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低垂下眼帘说:“嗯,你回答得很好。”
   “你是古玉国的末代女王‘环’,你的灵魂曾被囚禁在这枚玉指环里。”我把左手抬到眼前凝视着,似乎能从玉的反光里映出她的脸,“是啊,我早就该认识你了!”
   “是你拯救了我。当你手指的温度将我唤醒时,我想你就是那个人了。”
   “哪个人?”
   阿环深呼吸了一下,颤抖着说出了那个人:“我爱过的那个奴隶。”
   “我是他?”我恐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的意思是说,我和他长得一样?”
   “不,虽然我希望是——但可惜你不是,实际上你和他完全不一样。”
   我这才吁出了一口气,我想我还不至于如她所说的那样强壮吧:“你失望吗?”
   “是的,非常失望,因为我一直都在寻找他。”
   你复活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寻找你所爱的人?
   瞬间,这个世界静止了下来,因为我击中了阿环的心脏。 
   窗外的夜雨似乎消失了,这房间仿佛也变成了宽阔的舞台,只剩下一道白色圆光打在我们身上,而周围全是茫茫无边的黑暗。
   阿环就是这舞台上的女主角,光芒直打在她的脸上,又如飞溅的水花般进入我的眼睛。她身体晃悠着点了点头,喃喃地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说穿了一切——没错,这就是我复活的目的,我在玉指环里等待了五千年,只为了重新见到我爱的人。”
   “你见到了他了吗?”
   “对,我想他没有我那么幸运,恐怕早已化成了一堆枯骨或灰尘,藏在北方的某个山洞或地底下。”
   “虽然明知道是徒劳的,但你仍然要在这个世界复活,只为了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说完这些话我又想到了小枝,虽然现在我无所顾忌地说话,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痴迷不悟的人呢?
   “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止我,就算他们夺去了我的生命,我仍然可以在玉指环中蛰伏。老女巫告诉我复活只能保持七天,但我还是可以依靠别人的灵魂而继续生命。”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既然到了这个舞台上,我就要好好地表演给读者们看,我已无所畏惧了,“就算玉指环的力量再神奇,就算你可以再活上五千年,乃至到世界末日,你仍然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爱!”
   这回轮到阿环痛苦了:“你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
   “是的,你的爱在五千年前已经结束了,本应深埋在黄沙之中,我想这已是很好的结局了。但你却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人间,还要硬生生地挖开黄沙,得到的却只是一堆枯骨与虚无。”
   “对,我本以为会再遇到他,但是我错了——在这个年代的茫茫人海中,我所见到的一张张男人的面孔,竟都是那么陌生那么虚伪,他们都戴着一张张人皮面具,我能看穿藏在那些脸后面的肮脏灵魂。”
   她的话像炸弹一样再度震慑住了我,我摸着自己的心口暗暗问自己:你会是她说的那种人吗?
   左手无名指的关节疼了起来,玉指环对我实施惩罚了,我只能小心地问:“你对这个时代的男人很失望?”
   “当然失望。”阿环的眼睛眯了起来,紧锁的柳眉,痛苦的表情,使我又想起了林幽的脸,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变了,“他们不需要我的灵魂,因为他们自己的灵魂是廉价的,他们只需要林幽的身体。”
   “你是说林幽被人欺负过,是吗?”
   她像是虚脱了,又像是被催眠了,几乎闭着眼睛回答:“没错。当林幽在哭泣在挣扎时,当她的身体彻骨疼痛时,我也在哭泣在挣扎,我的灵魂也在彻骨疼痛!我在她的身体里尖叫,我和她的灵魂一起尖叫,我和这个城市一同尖叫!”
   刹那间,耳边似乎响起了昨天半夜里,阿环那骇人心魄的尖叫。我明白了那是什么——是林幽受人欺负时的痛苦,她以为那悲惨的一幕又要重演了,于是便痛苦地尖叫了起来,让人在幻影中看到了那一张张卑鄙的脸庞,看到了林幽所受过的一切苦难。
   阿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想就连五千年前的古祭坛上,我被迫自杀那个瞬间,都从未像这样痛苦过。所以,我能体会到她三年来所有的痛苦,我非常怜悯这个悲惨的女孩,我甚至想到要为她复仇。”
   “你已经复仇了!”我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使她睁大了眼睛,我盯着这双古老的眼睛,“因为林幽受到过许多人的伤害,所以你夺走了那些人的灵魂,正好可以让你延续n个七天的复活。你甚至利用了她的身体来诱惑别人,让她遭受到了更多的痛苦。”
   阿环摇摇头大声回答:“不,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林幽的事!”
   “你占据了她的身体,就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再度击中要害——她呆呆地看着我,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我们两人的对话,就像一场生死角逐的拳击比赛。她打中我额头一下,我便还击她当胸一拳,我已经被逼到绳圈边上了,无路可退的我只有奋力反击,期望最后以击倒对手取胜。
   但我的对手实在太强大了,就连死亡都无法摧毁她,凭借我这小小的口舌又有何用!
   更加要命的是,玉指环又使我疼痛难当起来。
   突然,阿环激动地后退了一步,看样子要打出那最后的致命一击了。
   尽管没有看时间,但脑子里那根秒针却跳了一下。
   子夜1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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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日

凌晨



   O点01分01秒。

   我又听到了窗外的夜雨声,但这舞台依然没有变化,只是背景变成了荒凉的海岸——在大海与墓地之间,这就是荒村。

   复活的女子站在荒村的悬崖绝壁之上,她张开双臂向我走来,目光在黑暗的衬托下分外耀眼。

   终于,她缓缓嚅动嘴唇,从那唇齿间发出了奇异的嗓音。

   那似乎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缓慢起伏的旋律,幽幽地飘出了她的口中——她在唱什么歌?

   这曲调立刻包围了我全身,随着她唇齿的变化冲击我的耳膜,就像黑夜里暗暗涨起的潮汐,充满了躁动的力量。

   还是我在DV里听到过的曲子,如今正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面前。不必再通过电脑的音箱了,她唱歌的气息可以直接触摸到我的脸——这是种可怕的真实,是任何虚拟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也是任何人或物都无法虚拟出来的,惟有眼前这个从古代复活的女子,才能唱出这化石般古老的歌谣。

   是的,我依然无法听懂她的任何一句歌词。不知这是五千年前良渚人的语言,还是未来某个世纪地球人的通用语。

   她的歌声随着她的眼神而变化着,时而低沉哀婉,时而高亢急促,似乎在如泣如诉地倾吐一个故事……

   忽然,我仿佛还听到了其他声音,好像是洞箫、笛子、古筝还有笙,这些乐器正从黑夜的深处响起,为她的歌唱悠扬地伴奏着。

   眼前的幻景又浮现了:她穿着件几百年前的绣花女褶,身下是翠色的绸布裙子,双手舞着水袖,在舞台上款款迈动莲花碎步,同时口中还在吟唱那古老歌谣。

   这就是她送给我的最后一击?

   它的名字叫惊艳。

   瞬间我不再感到恐惧了,我的眼前只剩下一个字——美,美得让人忘记了自己,美得让人在深夜里疯狂。

   我甚至忘掉了玉指环的存在。

   这同样也是一面镜子,唯美与恐惧是这镜子的两面。

   她在舞台上挥起了水袖,竞如彩练般飞舞于光影中。那哀婉的表情如梦似幻,与她口中曲调配合得天衣无缝。

   此刻我已经眼花缭乱了,似乎要被她带入另一个世界。

   不,我的理智暗暗提醒了我,或许这幕场景已在这里上演第二次了。当六天七夜之前,苏天平给我发来求救短信的瞬间,他是否也听到和看到了这一切?

   难道——他们的灵魂就是这样被带走的吗?

   我知道苏天平是怎么出事的了!

   天哪,我颤抖着想要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但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背叛了我,它们正聚精会神地欣赏着一场表演,哪怕表演者将会夺取他们主人的灵魂。

   正当我绝望地面对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时,在万米高空上,突然响起了我的福音。

   那是云层的震怒,还是上天的谴责?

   在那极度遥远的所在,一团冬雷滚动了起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瞬间震撼了半个世界。

   而舞台上的幽灵歌声,也在这瞬间戛然而止。

   当我面对一个幽灵的时候,居然听到了冬天的雷声!

   汉乐府里的《上邪》是怎么唱的?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奇妙!现在“冬雷”正在“震震”,震得窗玻璃都颤抖了起来,震得复活的女王魂不附体。

   在这“冬雷震震”之下,我脱口而出了《上邪》最后一句——

   乃敢与君绝!

   她的眼神是那样凄凉,似乎面对着一个无情的结局,或许是天意主宰了她。

   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包括复活的女王。

   当最后一声冬雷缓缓滚过,我的耳朵和心灵终于再也坚守不住,使我一溃千里地倒在了地上。

   黑夜里的大雨再度覆盖下来,一口口吞噬着我的梦境和灵魂。一切都变得那么模糊,在失去知觉前的刹那,我仿佛见到了她的眼睛。

   一双可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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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4:3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活着。

   从被吞噬的梦境里缓缓苏醒,似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她是荒村海边的女妖,还是五千年前古玉国的女王?

   但我依然没有睁开眼腈,仿佛半个身体依然浸泡在海水中,直到有双手用力地摇了摇我,将我拖出了冰凉的海水。

   眼皮终于感觉到光线了,这是从窗户射进来的晨曦吧?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脸庞。

   睫毛似乎还粘在一起,我只能无力地喘息着问道:“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我是春雨啊,你快醒醒!”

   这熟悉的声音冲进了我耳朵,让我的脑子打了一个激灵——居然是春雨?她怎么会来到我身边?

   春雨的声音终于“激活”了我的身体,使我看清了她的眼睛。

   真的是她!我这才大口地喘起气来,仿佛刚刚重生了一回。

   我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发觉自己浑身都已经麻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知觉,只有左手的无名指上隐隐作痛。

   这是哪儿?窗玻璃上红色的◎依然醒目,光线穿过清晨的雨幕射进来。

   对,这里是苏天平的卧室,似乎还残留着“环”的气味。

   “你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雨显得非常紧张,她用力地扶起了我的后背,总算让我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但我立刻坐倒在椅子上,茫然地注视着她的脸。她该不会以为我会和苏天平一样,在某个清晨突然变成了植物人吧?

   “现在几点了?”

   听到这句话的声音,春雨总算放下了心来,挤出一丝笑容回答:“7点20分。”

   我使劲摇着头,回忆着半夜里发生的一切——就在这间屋子里,七个小时以前,子夜12点刚过一会儿,“环”对我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正当我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天空竞响起了冬雷震震,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接着我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对了,阿环呢?她到哪里去了?我紧张地望着四周,只看到春雨忧郁的脸庞。房间里似乎并没什么变化,只是电脑好像还开着。

   最后我盯着春雨的眼睛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差点把我给吓死了!”她摸着自己的心口,深呼吸了几下说,“昨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可你的手机铃响了半天你就是不接。这使我非常担心,今天早上又打你手机了,可你依然不接电话,于是我很自然地想到了苏天平。”

   “所以你就自己找过来了?”

   “对。我来到这扇房门前按门铃,但门里没有丝毫反应。我在门外打你的手机,果然听到门里传出了你的铃声,我想你一定就在里面。”春雨又一次捂着自己的嘴,颤抖了片刻说,“这太像我和你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了,我担心那一幕又会在今天重演,于是我赶紧叫出了隔壁的房东太太。”

   “肥婆四?”我直接叫出了《功夫》中人物的名字,“你一大清早把她叫出来,不怕她骂你啊?”

   “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春雨有些嗔怪我了,摇摇头说,“没有啦,她说她昨晚一直在外面打麻将,刚刚回到家里。”

   “那半夜里的歌声她一定没听到。”

  

   春雨没有理会我的插话,继续说下去:“房东太太将信将疑地给我开了门,我一闯进这间卧室,就看到你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然后你就把我摇醒了?”

   她点了点头,看来情绪要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我也恢复了一些体力:“谢谢你,春雨,看样子还是你救了我。”

   “快别说这些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从昨晚10点钟起,就不断有未接来电和短信息,一直持续到十分钟前,全都是春雨的手机号码。

   可我不记得听到过任何手机铃声。也许当我面对阿环的时候,其他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从她口中传出的天籁之声——除了冬雷震震。

   我终于支起身子说:“你相信我说的一切吗?”

   “至少我相信你的眼睛。”

   “好的,我刚刚度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然后,我把那几个小时里经历的一切,包括阿环对我说过的所有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春雨。

   最后我怔怔地问道:“你相信吗?”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抿了抿嘴唇回答:“真是天方夜谭。”

   “没错,或许今晚就是第一千零一夜。”

   “我相信你说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真实的,但是对这个世界来说却可能是虚幻的。”

   “你的意思是——幻觉?”我立刻摇了摇头,“你看看这个吧!”

   我扬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环正牢牢地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这是什么?”

   春雨呆呆地注视着我的左手无名指,玉指环上一摊暗红色的污渍正看着她。

   “玉指环?” 
   她的脸色立刻变了,原先的镇定自若也已烟消云散,她咬着自己的嘴唇说不出话,很快下唇就有些发紫了。

   “你认识它,是不是?”我依然伸直着我的左手,让玉指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要是你不相信,摸一摸它就知道了。”

   春雨的头向我侧着,用肩膀对着我的手,似乎随时都准备要逃出去。但犹豫片刻后她还是伸出了手,轻轻地触摸我手指上的玉指环。

   当那根如凝脂般的手指,触到指环上红色的污渍时,就像是起了某种激烈的化学反应,我眼前刹那闪过什么光线,春雨的手就像触电般弹起,整个人退到墙角,差不多都蜷缩了起来。

   “你怎么了?”

   我伸手要拉她,但她颤抖着躲开了。我这才意识到,她对我手上的玉指环充满了恐惧,我只能伸出了另一只手,才把她从墙角拉了回来。

   但她毕竟是个坚强的女孩:“没错,就是这枚玉指环!半年前,就是我从荒村的地宫里把它带出来的。”

   “是的,我就知道你一定认得它,因为当初我是从你怀里得到它的。”

   她盯着我手指上的玉指环,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就算它碎成了玉粉我都认得!”

   “那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吗?”

   春雨低下头沉思了许久,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你说阿环就是五千年前死去的古玉国末代女王,半年前因为玉指环戴上了你的手指而复活,而每次复活都只能维持七天,必须再夺走一个人的灵魂才能再延续下去。”

   “七天!”

   这两个字又提醒了我,到这个清晨已经是第七天了,还只剩下十几个小时——到子夜12点正好是七天七夜,阿环必须再带走一个无辜的灵魂,否则她的复活就将终结。

   “你害怕了?”

   “不,我只是担心阿环,也在担心这个世界上的另外某个人。”

   “假定她真是复活的女王的话!”

   春雨又给我加了一个限定句。

   到这时我真是走投无路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我如果说给任何人听,都会被当做精神病。然而,牢牢套在我手指上的玉指环,却毫无疑问来自荒村的地下,那摊暗红色的污渍正是五千年前,古玉国女王“环”在祭坛上自杀而流下的鲜血。而春雨他们四个大学生,也确实在荒村的夜晚梦到了“环”,那就是她割喉自尽的一幕。

   还有林幽这个身世悲惨的女孩,她确实是心理学教授许子心的女儿,在她体内还寄居着复活的女王“环”,她小小的身体里同时承载着两个灵魂,看上去就像个双重人格患者。

   “环,,已经夺走了许多人的灵魂,包括曾经住在这房间里的苏天平,只为了延续她七天的复活。已经过去n个七天了,未来还将有无数个七天,下一个被带走的灵魂又会是谁?或许十几个小时后就会见分晓了。

   不,所有这一切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控制着这篇小说进程者的杜撰——喂,那个坐在电脑屏幕前飞快打字的家伙,你能否听到你小说里的人物对你的呼叫?请问你究竟要把我折磨到什么程度?还不快点让我知道结局?我想许多读者朋友们,此刻也会这么向你抗议吧!

   左手的无名指又疼了起来,我举起手指看了看玉指环,这翻来覆去真真假假,都快使我精神崩溃了。

   我记得有这样一个古老的故事:传说有位苏丹建造了一座华丽的宫殿,宫殿四壁镶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镜子,任何人走进这座宫殿,都会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无数个。某天,有一条狗闯入了王宫,它看见无数与它一模一样的狗,正向它凶猛地狂叫着,它变得惊恐万分,扑上去与自己的影子撕咬打架,最后活活撞死在墙上。

   正当我在想像那条可怜的狗时,忽然看到电脑屏幕亮了起来,刚才电脑一直处于屏幕保护状态下,现在弹出了监控系统的窗口。

   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没开过电脑,监控系统怎么会自己出来了?春雨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皱起眉头看着屏幕上的监控窗口,仿佛又一次见到了鬼。

   我摇摇头坐到屏幕前,监控器里显示出了这间卧室,拍摄角度说明是窗帘箱里的探头拍的。我抬起头看看那窗帘箱,不知这只“眼睛”是何时记录下这段画面的。

   监控器里的卧室泛着白色的灯光,底下显示的时间是七天以前的晚上8点——那正好是我从北京归来的前夜,在后海边的“茶马古道”上与编辑MM喝米酒的时间。

   而就在彼时彼刻,这间上海的卧室里,晃动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她缓缓走到窗前看着探头,那双眼睛在监控里变形得像烛火,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前的我们,让春雨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虽然监控画面里的脸既模糊又变形,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阿环,不,那是林幽的眼睛,带着复杂而忧伤的目光,眸子里映出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们,而这些人都早已失去了灵魂。
   她忽然摇了摇头,便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肩膀,接着又蹲在了地下,就像在明信片亭子里那样。探头只能照出她的后背和头发,那些黑色的发丝很乱,就像蒙古母马的鬃毛,混杂在白色的衣服上。

   这时画面里出现了苏天平,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在监控里留下自己的脸。这张脸在探头里变形得更加丑陋,我简直看不出他还有什么“人”形,似乎更像是鬼魅或野兽之类的。

   春雨也轻轻地叫了一声:“天哪,我简直不认识他了!”

   “或许人在失去灵魂前都会有某种程度的‘变异’吧?”

   我依然紧张地盯着监控画面,只见苏天平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林幽,他的眼睛竞在探头下发出幽幽的绿光——就像一只荒原上的公狼,我立刻联想起了半年以前,记忆中他那双古井般深邃的目光。

   春雨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苏天平怎么会变成了一只狼?”

   “狼?”

   “是啊,你没看到这是一只大灰狼吗?”春雨用手指着屏幕颤抖着说,“居然……居然还有尾巴……”

   可我并没有看到苏天平的“尾巴”,难道是春雨的幻觉,把人看成了狼?还是我的幻觉,把狼看成了人?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不,我实在看不清探头下那个生物究竟是什么,我只能用“苏天平”这三个字来指代“它”了。

   “苏天平”绕到了林幽背后,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她,这一幕让我和春雨始料未及。林幽立刻激烈挣扎起来,但“苏天平”始终都压着她,把她压到了地板上。在模糊的监控画面下,只见到地下有个女孩在拼命地反抗,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压在她身上,口中还流出许多肮脏的液体。

   监控不能录下声音,所以这一切都是沉默的画面,再加上近乎于黑白的模糊画面,感觉就像在看一部20年代的无声电影,却连字幕都看不到。但我的耳朵似乎能清楚地听到,从林幽嘴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她在那一瞬的恐惧和痛苦,已经穿越了时间和电脑屏幕,牢牢地扎在了我的脑子里。

   是的,我和春雨都已经惊呆了,春雨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肩,仿佛那个地板上的女孩就是她自己。她又举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难道她也听到了那七天前的尖叫声?

   电脑屏幕上那可怕的画面还在继续,探头里的一切都是变形的:压在林幽身上的“苏天平”、林幽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还有整个卧室连同这个世界,似乎都被压扁了。

   最后,从林幽的衣领里掉出了什么东西,“苏天平”看到那样东西后立刻恐惧地“弹”了起来,又渐渐恢复了人的形状。

   林幽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项链坠子般的东西,在白色的灯光下发出幽暗的反光。

   “玉指环!”

   春雨率先叫了出来。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是的,这枚小东西如今正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在七天前的夜晚,林幽晃着手里的玉指环,就像催眠师手中的钟摆,而重新恢复了“人样”的苏天平,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不,她是阿环!”

   我从监控画面里看出来了,那是复活的女王“环”的目光,冷峻残酷,洞察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阿环的灵魂又回来了,她的手里晃着玉指环,向苏天平缓缓地靠近。

   这回轮到肮脏的野兽尖叫了。

   当苏天平在探头下张大了嘴巴,露出比狼更凶残的森白獠牙时,监控画面忽然变成了一片漆黑。

   就像恐怖片放到最要紧的时刻突然断电了,我心急火燎地检查着监控系统,发现后面确实没有了。可能当时根本就没录下来,也可能后来被人删掉了。

   我退出了这个监控窗口,又看了看其他监控文件,但都已经没有了,只剩下这仅有的一段画面。

   这时我才发现还有个自动播放程序,可以定时播放一段监控画面。难道是阿环在离开这里时设定的,让它在这个时间突然跳出来,再放给我看一遍?

   不管是谁设定的,但我至少知道了七天前的夜晚,在这间房子里苏天平发生的事了——他把阿环(林幽)带到了这里,当他看到林幽是个美丽可怜的女孩,便趁着她哭泣时图谋不轨,把林幽摁在地上要欺负她。结果林幽变成了阿环,她从怀里拿出荒村的玉指环,自然把苏天平给吓坏了。

   可是,为什么监控画面里的苏天平,竟然变成了一头野兽呢?春雨确凿无疑地告诉我,她看到的是一头凶狠的公狼,有着长长的尾巴,发绿的眼睛,还有尖利骇人的牙齿。

   我只能摇了摇头说:“也许苏天平真是一头隐藏得很深的狼一一我是指他的灵魂。过去我们都没有发现他的灵魂,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在刚才的镜头里,我却看到了一个好色的野兽。”

   “这就是他的灵魂,一个色狼的灵魂。”

   “对。而这个探头或许具有某种特别的力量,能够在镜头的变形中照出人的灵魂来,从而使苏天平在欺负女孩时原形毕露,显出了他野兽的灵魂。”

   春雨颤抖了许久,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在一年多前,苏天平他们系有个女生吃安眠药自杀了,当时有传言说是苏天平欺负了她,但谁都拿不出证据来,那件事就这样草草过去了。去年我们一块儿去荒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件事,我是在三个月前才听说的,要是当时就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和他一起去荒村了!”

   “唉,原来这家伙劣迹斑斑啊,实在看不出来他竟是这种人,我居然还要寻找他出事的真相,弄得我自己也深深陷了进来。为这种野兽实在是不值,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的灵魂快点归天吧。”

   或许世界上还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人吧,怪不得他们的灵魂要被阿环带走。我回头看看这间苏天平的卧室,心底油然生出许多厌恶来。

   可是苏天平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呢?监控里并没有拍下来,只见到阿环拿出了玉指环,天知道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的头脑里依然一片混沌,而剩下的时间只有十几个钟头了——到今晚子夜12点,阿环的复活就会结束,她一定会再度夺走某个人的灵魂,那个人会是谁?但不管他有罪还是无罪,我都必须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于是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8点30分。我正在和失魂的时间赛跑,但最最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向哪个方向跑。

   一抬头又见到了窗户上那红色的◎,我喃喃自语道:“第七天,你已经活到第七天了。”

   正当我像无头苍蝇般抓狂时,却听到了春雨平静的声音:“去荒村吧。”

   去荒村?

   一切从哪里开始,一切还要从哪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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