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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1 09:2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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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蒸汽渐渐笼罩了这个由木板组成的小房间,我躺在木桶里几乎要睡着了。记得一本推理小说上说,洗热水澡是最能让人放松的事,也最容易让人进入自我催眠状态,尤其是用老式的木桶洗澡,会使人产生时空的错觉,仿佛回到了另一个年代。是的,我想我进入催眠状态了,似乎整个身体都漂浮了起来,每一个毛细孔都最大限度地张开,热水渗入我全身,直到把我溶化。
突然,我听到了某种声音。
正当我在自我催眠中沉醉时,那种声音突然造访了我,似乎就来自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我吓得几乎跳了起来,立刻就从催眠状态中回来了。
但我的眼前一片热气腾腾,水蒸汽完全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如同光着身子坠入高空的云层里,如果现在有人要害我,那简直易如反掌。
那声音还在继续,似乎是一个幽幽的女声……
我茫然地看着四周,但依然什么都看不清。那个声音就在我的身边,我忽然伸出手在水汽中乱抓,但手中只抓到水和空气。不,我要逃出去。
反正我已经擦过肥皂了,我立刻拔掉了出水口的塞子,从木桶里跳了出来。好不容易我才找到毛巾擦干净了身体,穿上换洗衣服冲出了浴室。
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影,我不敢再停留了,迅速地跑了出去,回到二楼我的房间里。
我惊魂未定地回到房间,立刻就倒在了床上,脑子还依然回响着刚才的声音。我赶紧闭上了眼睛,期望自己快点睡着。
毕竟刚刚洗了一个热水澡,我很快就松弛了下来,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但是,几个小时以后,那个声音又来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直了起来,我躺在床上默默问自己:会不会是幻觉?不,那声音确实存在,从每一寸墙壁渗透进来,无所不在。
又是那个幽幽的女声……
我终于爬了起来,冲出去打开了房门,在漆黑的走廊里,我终于发现了那声音的来源——我的头顶,就在那黑暗的天花板之上。
客栈的三楼。
上面究竟有什么?带着强烈的疑问,我屏住了呼吸冲到了楼梯口,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当我刚刚走到一半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阴冷的声音:“站住!”
听到这声音,我立刻像雕塑一般被定住了,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
一盏煤油灯的昏黄灯光直对我照射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周先生,请下来。”
这时候我才听出来,这是丁雨山的声音。然后我渐渐看清了煤油灯下他的脸,那张脸就像幽灵一样闪烁着。我只能按照他说的做,缓缓地走了下来。
“对不起,丁老板,我只是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我怎么没听到?”
奇怪,这时候确实没有了声音,整个幽灵客栈死一般寂静。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如何解释。
丁雨山从我面前走过,踏上了楼梯说:“请记住,绝对不要到三楼去,这是客栈的规矩。”
“为什么?”
“不为什么,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那么一切后果都由你自己负责。”
说完,他拎着煤油灯走上了三楼。
丁雨山的身影,和那昏黄的灯光很快就消失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的二楼走廊里。这时我一点都睡不着了,索性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大堂里。
大堂里的电灯没有开,只在柜台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幽暗的灯光微微闪烁着,在黑暗中显出一股灵异的气氛。我深呼吸了一口,缓缓踱着步,不知道这样能否度过漫漫长夜。
突然,我又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但与刚才的那种声音完全不一样,而是某种金属的碰撞声。至于声音的来源,我也听得非常清楚,就在客栈的底楼。
我快步走到大堂的底端,那里还有一扇小门,我轻轻地推开小门,里面又是一道黑暗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亮着幽幽的一点微光。
当年的幽灵客栈
幽灵客栈位于浙东之海岸,周围虽是山清水秀之乡,但此地之海岸却是不毛之地,放眼望去,满目荒凉,惟有一座三层楼房的客栈,孤立于狂野的海风之中。几里之外更有一墓地,为数十里之内各乡镇居民之阴宅。此种环境不可谓不险恶,幽灵客栈正是名实相符。
我于月黑风高之夜造访客栈,惊起了一客栈之人。我几番道歉方才平息,原来这客栈之中住着不少游客,其中多是像我一样的文人,从上海、杭州、南京等地慕名而来。客栈之主人乃一上海商人,姓丁名沧海,我与他畅谈了一夜,方知晓其经历非凡。斯人少年即习文,曾立志写李、杜之诗文,后又沉浮商海十余载,积得百万家财。三年前,丁沧海偶尔路经此地,见一荒凉的孤楼独立于此。入内一看,客栈竟已遭荒废,不见半个人烟,惟有墙上挂着两张先主人之照片。此君畅游附近之海岸,再细观此客栈,方觉此地乃是人生归宿之佳境也。他到西冷镇上询问客栈的由来,才知道这里叫做幽灵客栈,始建于前清宣统三年的秋天,主人是一个当地富户之子。客栈开张以后,虽然生意清淡,但每年的清明和冬至,周围许多人都会来此扫墓,故尔在这些节令生意可谓红火。然而,在客栈建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民国元年,即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在一个台风呼啸之夜,客栈的主人突然发狂了,用斧头劈死了客栈内全部的客人,总共十三条人命,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来。惨案发生后,他自己亦在客栈的三楼悬梁自尽了。当时这桩惨案轰动了整个浙江省,只因当初时局混乱,当局亦以此结案草草了事,从而在当地留下了关于幽灵客栈之种种奇闻轶事。丁沧海遂决定花重金买下地皮,修复客栈,以其传奇色彩来吸引各方游客,更兼此地景色独特,为上海各地猎奇之士所喜好。不久幽灵客栈便重新开张,三年来已接待客人无数。
是夜,我即住在客栈二楼的一个单间。此后我在客栈里居住了整整半个月,结交了不少好友,白日畅游附近的海天美景,夜晚与三两知己略谈聊斋之故事。此种惬意生活,更让我产生不少写作之灵感,短短数日之内,我文思如泉涌,竟连作数篇小说,皆为我近年来满意之作。然而,可怕的悲剧终于发生了。在一个漆黑的深夜,客栈中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大家都聚集在底楼的大堂,但惟独见不到客栈主人丁沧海。于是,我来到了客栈的三楼,结果发现丁沧海居然吊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面对悬挂在房梁上的丁沧海尸体,众人皆惊慌不已,一时间乱了方寸,许多人都一哄而散,各自带着行李逃离了幽灵客栈。只有我把丁沧海从房梁上解了下来,等到天明以后,交给了当地官府处理。当局派遣了知名探长来勘察,虽然疑点丛生,但依然断定丁沧海属于自杀。
幽灵客栈再告荒废,我只能挥泪告别了此地,带着无限遗憾回到了沪上。但数日来,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海岸边客栈之影像,宛如电影深刻烙印于心间,惟有写出此文以聊自慰,同时亦致祭丁公沧海矣,祈其九泉之下有知我思念之情愫。
叶萧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就是七十年前的幽灵客栈。他走到窗前,面对着外面漆黑的深夜,为身在幽灵客栈中的周旋祈祷平安。
第三封信
叶萧:
你还好吗?
其实我现在很想你,真想当着你的面说话。昨天上午写完了给你的第二封信以后,我就带着信和照相机走出了客栈。这一次我加快了脚步,照着昨天走过的路向荒村而去。
当我走到村口的邮筒前时,周围所有的村民就都一哄而散了,那样子就好像活见鬼似的,仿佛我会给村子带来致命的瘟疫。我只能像个小偷一样低着头,迅速地把信投到邮筒里,
我飞快地向客栈的方向跑回去,但我却越来越发现不对劲,直到被一块怪石嶙峋的高岗挡住了去路。这条路我从来都没有走过,四周的景物也是完全陌生的。我举目四望,看不到幽灵客栈,也辨别不清方向。我迷路了。
这时候,我已不想再和她们纠缠了,便突然转变了话题:“你们觉得幽灵客栈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琴然扭着眉毛回答:“古怪的地方?这里的古怪可太多了,这栋房子和这房子里的人,还有所谓客栈的传统。”
其实,我是多么希望水月能够说话,可是她就是低着头吃饭,而且那一碗饭似乎永远都吃不完。
“不过嘛,这两天我是见到了一些东西。”说话的是苏美,她的神色也一下子变得异常凝重。她把我的兴趣调起来了,我轻声地问道:“你见到什么了?”
她的凤眼转了转,然后又环视了周围一圈,在确定没有其他人以后,她显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低下头用神秘兮兮的气声说:“我见到鬼了。”
大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她的声音非常轻,但奇怪的是,那种气声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我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有好几秒钟。
还是琴然打破了沉默,她半真半假地问道:“苏美,你是左眼见到鬼呢,还是右眼见到鬼?”
苏美继续用那种吓人的声音回答:“我想是左眼。”
我盯着她的左眼,努力要从那只明亮的眼球里发现什么。这时候水月也抬起了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够了,你又在说胡话了。”琴然在苏美的眼前挥舞了一下手臂,然后把苏美拉了起来,“我们回房间去吧。”
苏美点了点头,碰了碰旁边的水月问:“水月,你不回去吗?”
我终于看到水月说话了,她的声音轻柔而细腻的:“我还没吃好,你们先上去吧。”
“好吧。”琴然又看了看我说,“周旋,能认识你很高兴,再见。”
说完,她就和苏美手挽着手走上了楼梯。大堂里就剩下我和水月两个人了,我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她却先开口说话了:“我也吃好了。”
“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上去?”她收拾了一下餐桌说:“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
“在哪里走?”水月睁大着那双观音画像般的眼睛,站起来说:“就在这里。”
她离开了餐桌,在客栈的大堂里缓缓地走着。她的脚步显得异常轻盈,再配上细长的身材,走起来有一种特别的风姿。我也忍不住紧紧跟在她后面,直到她停在墙上的那三副镜框前。
“你在看这个?”我指着墙上的三幅照片问,心里很是疑惑。
“我在想他们是谁?”“不知道,也许是这客栈以前的主人。”
她的眼睛依旧直盯着照片上的三个人,那样子真让我摸不透头脑。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墙脚下的柜子上——那台老式的电唱机。
“这是什么?我好像在电影里见过。”“这是电唱机,能够放唱片的,就好像现在的CD机。”
她似乎对这个东西非常感兴趣:“能放给我听听吗?”
“我试试吧,不过先得有唱片。”“看看柜子里面有没有。”
这倒提醒了我。我打开柜子以后,果然发现了一叠密纹唱片。似乎很多年都没用过了,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唱片拿了出来,用一块干抹布擦干净了灰尘,然后又给电唱机擦了擦。
我在地上找到了电唱机的电源,把它插进了墙脚下一个插座里。这些唱片都是六七十年代出版的,唱片的内容,是一种我从没听说过的地方戏曲——子夜曲。水月点了点头,她拿起其中一张唱片仔细地看着,眉眼间露出似曾相识的神色,便用那极富磁性的声音说:“古乐府里有一种子夜歌。据说是一个名叫子夜的晋朝女子所作,歌曲的风格极其悲哀,乃至于东晋豪门王轲府中的鬼魂也为之感动而唱起了这首歌。”
她忽然举了举手中的唱片说:“我就想听这张。”她靠近了我,轻轻地说:“放给我听。”
突然,一阵奇怪的风不知道从哪里钻了进来,掀起了她的长头发,被吹乱的发梢还掠到了我的脸上,一种又细又凉的感觉。这阵风带着阴冷的潮湿气味,吹得大堂顶上悬挂的电灯也不停地摇晃着,白色的灯光在我们的脸上晃来晃去,我看到她的脸在明亮与昏暗之间来回地浮现。她那身白色长裙的裙裾,也在冷风中不停地飘动着,她的双手抱着肩膀,倒吸着冷气。
我还是把那张唱片放进了电唱机里,把电唱头小心地放在了唱片的密纹里。一刹那间,唱片转动起来了。我和水月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就在同时,喇叭里放出了声音……
萧——我立刻就听出来了,那是洞萧的声音,低沉而悠扬地飘了出来。忽然,我想起了关于这种乐器的一个禁忌,大意是说日落之后就不再能吹萧了,否则那种凄凉的声音会把鬼给引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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