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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30 10:4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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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克里·波洛坐在玫瑰园里的一把椅子上。休·钱德拉坐在他身旁。戴安娜·玛
伯里刚刚走开。
那个年轻人把他那张英俊而痛苦的脸转向他的伙伴。
他说:“您必须让她明白,波洛先生。”
他停顿一下,又接着说:
“您知道,戴(译注:戴安娜的昵称)是个战斗到底的人。她不会屈服。她不愿意
接受那种非得要她接受的事。她——她坚持相信我的神志是正常的。”
“而你本人却肯定自己——对不起——精神错乱?”
年轻人显得很畏缩,说道:“我现在还没到那种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步——可现在越
来越厉害啦。戴安娜不知道,十分幸运她还不知道。她只是在我没有犯病的时候——见
到我。”
“你犯病时——又怎么样了呢?”
休·钱德拉深深吸一口气,说道:“有那么一件事——我做梦。我做梦的时候就疯
了。譬如说,昨天夜里——我梦见自己不再是个男人。一开始我成为一头牝牛——一头
疯牛——在灿烂的阳光下,四处奔跑——嘴里净是尘土和鲜血——尘土和鲜血……后来
我又变成一条狗——一条淌口水的大狼狗。我有狂犬病——我一来,孩子们都四处奔逃
——人们设法开枪打死我——有人给我端过来一大盆水,可我喝不下去。我喝不下
去……”
他顿住。过一会儿,接着说:“我就醒了。我心里明白这是真事。我便走到洗脸盆
那儿。我的嘴干极了——干极了,又干又渴。可我喝不了,波洛先生……我咽不下去……
哦,我的上帝,我喝不进水……”
赫尔克里·波洛轻轻嘟哝了一声。休·钱德拉继续说下去,两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
膝盖。他的脸向前探着,眼睛半张着,好像看到什么向他走来似的。
“可有些事并不是发生在梦里,是我清醒时看到的。各种可怕的鬼怪形象。它们敌
意地斜着眼看我。有时我能够飞起来,从床上飞到天上,顺风漂浮——那些鬼怪也陪着
我一起!”
“啧!啧!”赫尔克里·波洛轻轻发出了几声。
这是一种不表同意的轻轻的声音。
休·钱德拉转向他。
“哦,我对这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这是在我的血液里,这是我的家庭遗传。我无法
逃避。感谢上帝,幸亏我及时在我和戴安娜结婚之前发现了!如果我们生下一个孩子,
也把这种可怕的玩意儿传给他,那太可怕啦!”
他把一只手放在赫尔克里·波洛的胳臂上。
“您必须让她理解这一点。您必须告诉她,她得把我忘掉。非得这样不可。迟早她
会遇上一个理想的人。那个年轻的斯蒂夫·格林——他爱她爱极了,而且是个很好的小
伙子。她跟他结合会很幸福——也会很安全。我要她——幸福。格林当然没有钱,她的
家也一样。可等我死了,他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赫尔克里·波洛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等你死了,他们会过上好日子?”
休·钱德拉微微一笑,那是一种招人喜欢的温柔的微笑。他说:“我母亲留下的钱,
都传给了我。要知道,我都留给了戴安娜,她是这些钱的继承人。”
赫尔克里·波洛往椅背上一靠,“哦”了一声,接着说道:“可你也许能活得很久
啊,钱德拉先生。”
休·钱德拉摇摇头,果断地说:“不,波洛先生。我不想活得很长久,成为一个老
头儿。”接着他突然浑身一颤,向后靠去。
“我的上帝!你看!”他越过波洛的肩膀瞪视着,“那儿——站在您身边……有个
骷髅——骨头在颤动,它在唤我——向我招手呐——”
他两眼瞪得挺大,呆视着阳光,身子忽然朝一边倾斜,像要跌倒似的。
接着,他转向波洛,用几乎像孩童的稚嫩嗓音说:“您什么也没看见吗?”
赫尔克里·波洛慢慢摇摇头。
休·钱德拉沙哑地说:“这我倒也不大在乎——在幻觉中看见东西。我害怕的是……
那血液。我房间里的血迹——在我的衣服上……我们家有一只鹦鹉,有一天早晨它在我
的房间里,喉咙给切断了——而我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把剃刀,沾满了鲜血!”
他朝波洛那边靠得更近些。
“就是最近还有些动物给杀死了,”他低声说,“到处都是——在村子里——在牧
场草原。羊啦、小羊羔啦——一条牧羊狗啦。父亲在夜里把我锁起来,可有时——有时
——早上房门却是开着的。我一定有把钥匙藏在什么地方,可我又不知道把它藏在哪儿。
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事不是我干的——是另外一个人附在我身上——控制着我——把我
从一个正常的人变成一个吸血而又不能喝水的疯狂怪物……”
他忽然用双手捂住脸。
过了一两分钟,波洛问道:“我仍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找医生看看病?”
休·钱德拉摇摇头说:“您真的不明白吗?我身体很健壮,健壮得跟一头公牛一样,
我可能会活下去——活很多年——给关在四面墙里!我无法面对这种处境!不如干脆一
下子解决算了……您知道,有的是办法。一起意外事故,在擦枪的时候……诸如此类的
事。戴安娜会明白……我宁愿自己动手来解脱!”
他挑衅地望着波洛,后者却没有回应他的挑战。波洛反而温和地问道:
“那你吃什么喝什么呢?”
休·钱德拉把脑袋朝后一仰,放声大笑。
“因为消化不良而引起噩梦吗?您是这样想吧?”
波洛仍然温和地重复问道:“你平时都吃什么喝什么?”
“跟大家吃的喝的完全一样。”
“没服用什么特殊药品?胶囊药丸?药片什么的?”
“老天,没有。您认为特效药片能治好我的病吗?”他嘲笑地摘引道,“‘你难道
不能诊治那种病态的心理?’(译注:这句话是摘自莎士比亚的《麦克白》第五幕第三
场麦克白说的话)”
赫尔克里干巴巴地说:“我倒想试试。你们家里有没有人患眼疾?”
休·钱德拉盯视着他,说道:“父亲的眼睛给他造成不少麻烦。他不得不经常到一
位眼科医生那里去治疗。”
“唔!”波洛沉思片刻,接着说,“弗比舍上校大概在印度度过大半生吧?”
“是的,他过去在驻印度部队服务。他对印度十分熟悉——经常谈起印度——当地
的风物、传统什么的。”
波洛又喃喃地“唔!”了一声。
然后他说道:“我发现你把下巴划破过。”
休扬起他的手。
“是的,伤口还挺深。有一天我正在刮胡子的时候,父亲进来,把我吓了一跳。要
知道,这些日子我有点神经紧张。我把自己的下巴和脖子弄破了不少地方。现在刮胡子
都有点困难了。”
波洛说:“你应当用点剃须软膏。”
“哦,我在用。乔治叔叔给了我一管。”他突然笑起来,“咱们俩像是妇女在美容
院里聊天。润肤油啦,剃须软膏啦,特效药片啦,眼疾啦,这又有什么关系?您讲这些
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波洛先生?”
波洛平静地说:“我在尽力为戴安娜服务。”
休的情绪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严肃认真起来。他把一只手放在波洛的胳臂上。
“嗯!请尽力做好她的工作。告诉她必须忘掉一切。告诉她不必再抱什么希望啦……
把我跟您说的一些事告诉她……哦,看在上帝的份上,务必告诉她躲开我!这是她现在
为我可以做的惟一一件事啦。躲开我——设法忘掉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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