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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我的身体里!!!!! ((ˇˍˇ) 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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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4 22:51: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周生命中的第十九个夏天来得特别早,当他的同窗还在校里挥汗如雨,为黑色的七月作最后冲刺的时候,他已经接到了S大发出的提前录取通知书。化系应用化专业,9月12日上午8点准时报到,地点是S大大礼堂。本科生在四年后就业的前景虽然比较渺茫,但终于能够避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周还是很为自己庆幸的。
当然父母对他的选择很不满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生难得几回搏,说什么都得搏上一把,冲一冲位于祖国心脏的Q大、B大之类名校……但周有自己的法,他根本听不进去。
在一场场激烈的争吵和冷战之后,整个漫长的六月,周都在G城的大街小巷闲逛,消磨一生中最宝贵的青春时光。生命就像握在手中的沙,你握得越紧,它流失得越快!
出事的那天是6月28日下午1点37分,周在许多年后还是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正在城西孤峰园避暑,站在一人多高的假山石上低头凝望,对面是曲折古朴的游廊,游廊外面是碧绿的河水。一阵阵清凉的微风迎面吹来,带着荷花荷叶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突然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叫:“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周顿时吓了一大跳,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他像中了邪一样,身不由己地往下跳去。

换在平时,从一人高的假山石上跳下去根本不当回事,他试过许多更危险的举动,但这一次周双脚触地后又鬼使神差地弹了起来,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人往前扑了出去。他的左手重重撑在游廊的红漆栏杆上,“咯”的一声响,左前臂向上弯成一道奇怪的弧形,疼痛难忍。
尽管是溽夏,日头毒辣得可以把人熬出油来,但周还是浑身直冒冷汗。他抬头向假山石上望去,树叶哗啦啦乱响,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刚才在他耳边说话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身体还给他?周竭力回着,听那个声音奶声奶气的,应该是个连乳牙都没有出全的小男孩。

手臂疼得实在太厉害了,就像有小刀在里面乱挖。周捂住手臂匆匆忙忙出了孤峰园,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要让母亲知道,省得她唠叨个没完没了,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掉。“也许只是胳膊脱臼了!”他这样安慰着自己,“随便找个医生接回去就没事了。”

周不敢去挤公交车,他一口气走了六站路,来到了离家不远的第四人民医院。排队,挂号,就诊,外科一个年轻的医生只瞟了一眼,就蛮有把握地说:“骨头断了。”开出单子让他去拍张X光片。

希望破灭了,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浑身冰凉,耳边嗡嗡直响,就像有一千只蜜蜂劈头盖脸地扑过来。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担心,医发展到今天,伤筋动骨根本算不上什么大病,随便哪个三流的医院都能够治好。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跌断骨头,没有什么经验,许多年后周第二次弄断同一条手臂时,他就沉着老练多了。

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周抑制住紧张的情绪,迷迷糊糊跟着人群排队,划帐,付费,拍X光片,一直挨到四点钟才拿到片子。那个年轻的医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举起片子向着窗口的夕阳端详了一会,嘴里嘀咕说:“桡骨和尺骨断了,还好不是粉碎性的!”

他捋起袖子把周的五根手指逐一往外拔了一遍,然后握紧断臂向反方向用力一拗,“咯咯咯”一连串响,比跌断的时候还要清脆响亮。周在心惊胆战之余只觉得一阵酸痛,还来不及叫出声来,骨头就已经接好了。

那个医生技术蛮不错的,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给周上好夹板,缠上绷带,叫他再去拍个X光片,看有没有完全接到位。当周拿着片子回到外科时,医生差不多该下班了,他一边收拾皮包,一边接过X光片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说:“嗯,还不错!十天后再来复诊。当心点,不要用力!”
周吊着个左手,就像电影里光荣负伤的伤员,小心翼翼地往家走去。路过善人桥的时候,他看到一大群人围在河岸边,向着水里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周顿时起了好奇心,他从人缝里探出头去,看见两个联防队员正从河里捞起一具硬邦邦的死尸。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朝天半张着嘴巴,直挺挺已经死透了。她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只剩下一层皮,有点像恐怖小说里的干尸,两只手被河水泡的惨白,周马上联到死鱼的肚子和女人涂在脸上的面膜。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具尸体的眼皮微微一动,隙开半条线,朝他冷冷瞥了一眼。一股寒意从脚底心一直腾到后脑勺,周吓的连退几步,一个屁股墩跌坐在人行道上,牵动了断臂,疼得他呲牙咧嘴。“幻觉!这一定是幻觉!”周竭力安慰自己,但他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眼花!

围观的闲人却没有发觉什么异样,反而被周冒失的举动逗乐了,还有几个无聊的年轻人调侃说:“小哥,怎么脸这么白,撞见鬼了吗?”周一条背梁脊骨凉嗖嗖的,他突然掉头就跑,引来后面一阵哄堂大笑。

回到家里,周的母亲陆萍大吃一惊,等问清楚了情况,心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她把周狠狠埋怨了一通,从这次跌断了手臂说起,一直追述到三年前丢了一辆崭新的脚踏车,全是因为他不听话的缘故。等她说累了,这才起打电话到善人桥派出所,叫他的父亲周子佟早点下班。但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案件,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直到深夜十一点半,周子佟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里。他虽然也很心痛儿子,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他淡淡安慰了儿子几句,紧锁着眉头洗了个澡,坐在藤椅里歇息,偶尔说起他管辖的这片街道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案子。周心里一动,打断说:“是不是在善人桥下面发现的那具女尸?好像是给什么东西把浑身的血吸干了!”

周子佟不经意地看了儿子一眼,说:“你路上看见了吗?……她叫韩梅,是四院妇产科的主任,当时你就是她给接生的。你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她天灵盖破了一个口子,脑髓全被吸光了,法医说可能是寻求长生不老的变态干的……咦,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手臂怎么了?”

周抱着左手说疼得很厉害,周子佟心头突地一跳,安慰他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晚上静下心来特别疼,过两天就好了。但他终究放心不下,小心翼翼掀开纱布一张看,顿时吓了一跳,儿子肘弯的皮肤青里泛黄,都快肿成一只大馒头了。陆萍更是眼泪汪汪,嚷着要连夜挂急诊,周子佟说深更半夜找不到骨科大夫,明天再去,陆萍就骂他不关心儿子。

三人一夜没睡,周是疼得睡不着,周子佟和陆萍是担心儿子。第二天周子佟夫妇请了半天假,到四院托一个熟识的医生复诊,又拍了一张X光片,从手腕一直到上臂,这才发现儿子肘弯处粉碎性骨折,当时竟没有发现!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错位,那个医生建议不要矫正了,等肿消退了自然会慢慢长好的。

这么一折腾,周越发没了精神,他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昏昏沉沉一直睡不踏实。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听见那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地说:“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这声音让他不寒而栗。

换了别人,也许会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下迅速消瘦,但周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担心事,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把那睁眼的女尸和吵人的小鬼归之为幻觉,完全抛在脑后。果然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他渐渐从梦魇中摆脱出来,吃得香睡得好,断臂也恢复得很快。陆萍三天两头煮骨头汤给儿子喝,油水多营养又好,结果暑假开始没几个礼拜,周又长胖了一圈。

整个漫长的暑假,周都窝在房间里看书看电视,时间长了觉得很无聊。好在高考结束以后,他班级里的同得知周的近况,陆陆续续都来看望他,尤其是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女生,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说着柔软的吴语,给他平静的生活带来了一点生气。

但是多数的时候,他还是很寂寞。

这一天下午非常闷热,天气预报说有40℃的高温,太阳火辣辣的,晒得柏油马路都有些发软。周昨天晚上没睡好,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敲门,懒得去,母亲陆萍急忙丢下手头的绒线活,穿着塑料拖鞋踢沓踢沓赶去开门。
一个探头探脑的瘦长男生站在门口,带着一脸傻乎乎的笑容,沙哑着喉咙说:“嘿嘿,阿姨好!我是周的同,来看看他的!”来人是周小的玩伴、初中的同窗、高中的同桌谢旻贤,说话总喜欢夹几个英单词,他父亲在刑警大队负责侦破工作,但凡跟他讲些稀奇古怪的案件,他都搬到教室里加油添醋重新演绎一番。

陆萍堆起满脸笑容让他进来:“欢迎欢迎,哎呀,这么热得天,还麻烦你跑一趟,真是……”她忙不迭地从冰箱里拿出半只西瓜,切成一瓤一瓤托在盘子里,热情地招呼谢旻贤不要客气尽管吃,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周把母亲推了出去,陪着谢旻贤吃了几瓤西瓜,问起他高考的情况,谢旻贤拍着胸脯眉飞色舞说:“棒极了,超常发挥,我估计有670分,可以进Q大自动化专业了!”周开玩笑说:“给你一个忠告,万一你真的进了Q大,大四年里千万别找女朋友。”

谢旻贤愣了一下,听不懂他话里的玄机,问:“什么意思?我找女朋友跟进不进Q大有什么关系?”周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没听说‘Q大女生一回头,长江黄河水倒流’么?”谢旻贤恍然大悟:“去你的,乌鸦嘴!看我找一个才貌双全的给你瞧瞧!”周说:“那不成美女和野兽了!”

两人又互相损了几句,谢旻贤不经意地提起一个熟悉的外号:“哎,对了,你知不知道孙蟮丝死了?”周摇摇头,颇有几分意外。谢旻贤嘴里的孙蟮丝是他们初中时的班主任孙永寿,教数,又瘦又长,最拿手的本事就是从黑板的左上角写到右下角,让一些矮个的女生只能跳着擦黑板。他这个外号是周他们一拨调皮鬼起的,因为他右手虎口处有一条很粗的伤疤,像爆蟮面的浇头。

孙永寿为人刻板严厉,在生中口碑很差,曾经因为周上课跟同桌的女生讲话,当众把他臭骂了一通,还把手里的粉笔头重重扔到他脸上。当时周恨之入骨,发狠说要把孙蟮丝推到茅坑里去,让他遗臭万年!

谢旻贤见周有些发呆,以为他不起来了,咋着嘴巴提醒说:“忘了?耻辱啊耻辱!孙蟮丝,孙永寿,咱们初中时的班主任,把粉笔头扔到你脸上的那个!”周嘟哝说:“不用你提醒,我记得!他是怎么死的?”

谢旻贤顿时来了精神,嘿嘿笑着说:“给你说着了,真的死在茅坑里!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周倒抽一口冷气,瞪了谢旻贤一眼:“少说废话!快说,孙蟮丝是怎么死的?难不成是上茅坑不小心摔下去了?”他起孙永寿教了一辈子初中,还住在谭家巷那间破旧的平房里,连上厕所都得跑到巷口的茅房去,不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
谢旻贤说:“孙蟮丝死得很离奇,他脖子上有一处牙印,浑身的血好像被什么动物吸干了,干瘪得像个木乃伊,Mummy!尸体给塞在巷口的茅坑里,叮了一大堆苍蝇,臭得要命,还是一个吃坏肚子的老头报的案,听说当时他吓得脸色苍白,像蒸熟的鱼眼珠。”
周心中“咯噔”一声,忍不住说:“这是第二个了!”谢旻贤很意外,问:“还有一个是谁?我爸爸没跟我说起过。”周说:“大概那时你在准备高考,你爸爸不让你分心。”于是他把路过善人桥看见干瘪女尸的事说了一遍,不过没有提到尸体会睁眼。谢旻贤啧啧称奇,嚷嚷着周运气好,亲眼看见过尸体,他央求了父亲好几回,父亲都不答应领他去凶案现场。

真是孩子气!周摇摇头问:“你爸爸是怎么说的?凶杀还是意外?”谢旻贤说:“我爸爸他们觉得不像是人干的,怀疑那附近可能有巨型吸血蝙蝠,还特地从N市请了好几个动物专家来验尸,听说历很高,都是博士后。哎,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吸血鬼,Vampire?”
周不置可否,追问他:“那些个动物专家怎么说的?到底是不是吸血蝙蝠干的呢?”谢旻贤说:“他们也吃不准,研究了半天说可能是基因突变的吸血动物咬的。普通的吸血蝙蝠没这么大力气,何况这里夏天太干燥了,吸血蝙蝠只能生活在热带雨林里。”
周突然记起一件事,心里有些不安,犹豫着说:“有没有检查一下孙永寿的头?他的脑髓有没有被吸干?”谢旻贤说:“跟你看见的那个不一样,头骨很完整,脑髓应该没被吸干。你说的那个很变态的!善人桥离孙蟮丝住的谭家巷很远,我觉得不像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周发了一阵呆,嘀咕说:“真惨!怎么电视里、报纸上都没有报导呀?”谢旻贤“嗤”了一声说:“幼稚!这种事情怎么能报导呢?传出去人心惶惶,会引起骚乱的,搞不好那一片的居民都要跑到市政府去闹事了!孙永寿住的那条巷子给封了起来,说是发生了凶杀案,要保护现场,不准随意进出。我爸爸跟电视台、报社的领导都打过招呼了,暂时压一压不要报导,这种事情捅出娄子来谁也担当不起。”
周记得当年孙永寿总是在校工作得很晚,不大顾家的,随口问了一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谢旻贤扳着手指说:“他跟老婆早离婚了,有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娘,还有一个读初中的女儿,听说瞒得她们很紧,只说孙永寿出差到广州开会去了,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周叹了口气说:“上有老下有小,他也挺不容易的。现在回起来,当初咱们的确有些不懂事,老是跟他对着干,其实孙永寿教书还是蛮负责的。”谢旻贤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笑着说:“你发烧了还是转性子了?当初你小子可是孙蟮丝眼里一粒砂,他最气你不过了!”周瞅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茬。

谢旻贤看他精神不大好,就起身告辞了,周也不留他,一直把他送到楼下。谢旻贤临走时叮嘱他,孙永寿的死因还在侦查中,千万不要传出去,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生出乱子来。周点点头:“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嘛!放心,一定守口如瓶。”
谢旻贤走后,周仍躺回到竹椅里心事。孙永寿的死像一根刺搁在他心头,总也挥之不去,他觉得有几分对不住他,就好像孙永寿是给他咒死的。周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耳边冷笑,一股寒意顿时升上来,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发表于 2011-1-27 11:38:19 | 显示全部楼层
没完啊?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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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7 21:38:33 | 显示全部楼层
漫长的暑假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要开了。

因为跌断手臂的缘故,周差不多有两个月没洗他的左手了,胳膊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手心上积了厚厚一层蜡黄色的污垢,都能隐隐约约闻到异味了。他决定不征求父母的意见,先斩后奏,悄悄地把绷带拆掉,好好清洗一下手臂。总不能吊着绷带进大吧!

这一天是礼拜六,周子佟要加班,陆萍顶着大太阳去看望周的外婆了,她老人家昨晚贪嘴吃了半只西瓜,结果今天一大早腹泻了好几趟,连站都站不直。俗话说老小老小,年纪大的人就像小孩子一样,不懂得照顾自己。
周一个人留在家里,他把大门的保险锁上,翻箱倒柜找出一把张小泉剪刀,三下五除二把绷带剪了个粉碎,剥掉马粪纸和烂棉花,掀开纱布,露出瘦骨嶙峋的一条手臂,上面的老垢都结成一层硬壳了。

真是可怜!周差点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才两个月不见,就瘦成这样了!他打开水龙头,小心翼翼把胳膊冲湿了,涂上上海牌药皂,搓了三五下,一点效果都没有。也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了两个多月的老垢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洗干净的。

周不敢用力搓,生怕把皮都搓下来。他耐着性子花了一个多钟头,四四方方一块肥皂洗到只剩个肥皂头,才算把手臂上的硬壳洗掉了。陆萍回来后大惊小怪,把儿子狠狠埋怨了一通,唠叨了整整半个钟头,周不胜其烦,忍不住顶了几句嘴,母子俩你一句我一句,火药味越来越浓,终于大吵了一场。

这是周最后一次跟母亲吵架。

一个礼拜以后,9月12日上午,周怀里揣着一万元,独自一人乘公交去S大报到。S大的正门开在城西四景街的尽头,这一天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报到的新生。周先到化系的接待处咨询了一下,一个生模样的青年男子笑着说:“你就是周吧,我是你的班主任李先咏。你先去对面的大礼堂交费,拿了凭证到总务处领脸盆和被褥,我们这里有板车帮你拉到宿舍去!”

周朝这位未来的班主任笑了一下,跟着人群挤进大礼堂,只见一条长龙曲曲折折,连插根针的地方都没有,室内的温度更是高得惊人,足够把人给烤熟了。几乎所有的新生都有家长陪同,只有周孤家寡人一个,他不禁有些后悔,没有要父亲请半天假,陪他一起来。

S大给周留下的第一印象糟透了。人一坨一坨挤在一起,汗流浃背,火气也特别大,收费的青年教师不耐烦,生和家长也像吃了呛药一样,嗓门一个比一个响。再加上南北方言不通,七嘴八舌纠缠不清,大礼堂就像开了农贸集市,没有半点象牙塔应有的气氛。

周在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只是一个冷眼旁观者,耐心地插在队伍里,看着一幕幕没有情节的肥皂剧上演和落幕。人类的生活有的时候是很无聊的,心急也无济于事,不妨定下心来慢慢等待,坏时光终究会过去——好时光也一样。

周在闷热的大礼堂里排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队,好不容易才挪到收费处,交了录取通知书、户籍迁移证明、4500元费和1500元杂费,领到两张收据和一张盖了章的凭证,收费的青年教师沙哑着嗓子让他去总务处领脸盆被褥之类的生活用品。
总务处设在S大西南角的钟楼里。西欧哥特式的尖塔上嵌着一面锈迹斑斑的大钟,时针和分针永远地定格在三点四十分,据说那是几十年前青天白日旗降下来的时刻——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标志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总务处的门口拦了两张课桌,几个阿姨模样的后勤人员手忙脚乱地分发着脸盆和被褥。这里甚至比大礼堂里更乱,新生和家长挤得满头大汗,一个个沙哑着喉咙乱喊乱叫,无数条手臂从人缝中挤进去,挥舞着一张张薄薄的凭证,要求尽快领到生活用品。

周觉得很无聊,他循着空调的冷气在钟楼里兜了一个大***。这里原来是S大的行政中心,校长室、政教处、总务处、教务处、教研室……林林总总的大小机构都集中在这座阴森潮湿的旧式楼房里。

“这位同,你领到生活用品了吗?”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叫住了周,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个到处乱逛的生仔。周很自然地扬扬手里的凭证,说:“总务处实在太乱了,根本不排队,我实在挤不过他们,找校领导反映一下情况。”

那中年男子“哦”了一声,嘴里嘀咕着:“今年报到的新生实在太多了,安排的人手不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问周要了凭证,敲开总务处的边门走进去,不一会儿捧了脸盆和被褥出来,气喘吁吁地放在周脚下,说:“东西比较多,你是那个系的?有没有板车送到宿舍?”

周向他点点头致谢:“化系的,板车就在外面等着。谢谢您了!”那中年男子挥挥手说:“没事,快去吧,放了东西赶紧去吃饭吧。”好几个外地的新生羡慕地看着周,心里有些愤愤不平:“这家伙肯定有门路,领东西根本不用排队,还有人巴结着送出来!”其实周跟那中年男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直到进校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报到那天帮他领东西的人就是S大总务处的主任王炳生。

几个化系的长拉着满满一车脸盆和被褥,帮一年级的新生送到宿舍里去。周他们的宿舍在校区最北面的9号楼里,从总务处到宿舍一直要走二十分钟,太阳当空照,地上腾起一阵阵热气,长们拉得汗流浃背,连话都顾不上寒暄。

周慢吞吞地跟在板车后面,好奇地打量着这所G城最大的高等府。失望!破旧的教楼,嘈杂的食堂,土里土气的水泥路,打着赤膊的民工,乱堆乱放的黄沙和砖块……S大也不过如此,还不如他就读的中来得整洁漂亮。
一直到了下午两点钟,周才算勉强安顿下来。他的宿舍在9号楼403室,正对着楼梯。他的床铺靠西,同宿舍的还有三个外地人,都是来自北边的三T地区,程远和刘子枫是T州的,葛辉是T县的。他们见了面很是亲切,叽哩咕噜说着家乡话,周听得一团雾水,就像在听日本话。

天气实在太热了,周排了一上午的队,实在是累狠了。他没什么胃口,但饭不能不吃,于是他从北门溜跶出去找了家小餐馆,吃了一盘酸菜盖浇饭。真酸!不过人倒舒服了很多。周回到宿舍里,三个室友结伴出去聚餐了,他铺开席子,支起蚊帐,跌在床铺上倒头就睡,心里迷迷糊糊地:“S大的美女们,我来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半,周被程远几个的说话声吵醒了。葛辉冲他笑笑,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差不多该起来了,咱们到外面去逛逛,熟悉一下环境。”周答应一声,到厕所里洗了一把冷水脸,四人锁起门走出9号楼,沿着水泥路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S大的校舍沉浸在黄昏的夕阳里,平添了几分沉静的书卷气,路旁的水杉林如同睿智的长者,默默注视着这些过往的莘莘子。周卷着舌头同他的三个室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渐渐熟稔起来。但他还是会起很多年前看过的一本巴西连续剧《石人圈》——三T地区的同窗有着自己的***,他这个本地人很难完全融进去。

他们一路走过大操场和生书店,来到灰蒙蒙的寄傲堂前,“寄傲”取的是陶渊明《归去来辞》里“倚南窗以寄傲”的旧典。那里是召开年级生大会的地方,里面的座位据说是哪家电影院淘汰下来的旧货。寄傲堂前矗立着一块老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欢迎新生来到S大,今晚继续放映武侠巨片《陆小凤》,欲购从速”,周怔了一下,指着那块牌子几乎笑出声来。

刘子枫完全没有在意,他脸向着图书馆的方向小声说:“喏,看见那个长头发的女生了吗?是我们班的美女!”程远一下子来了精神,嘴里嘟哝着:“哪里哪里?”伸长了脖子四处寻找。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三个女生手挽着手从图书馆那边走过来,左边一个留着长头发,隔得远了,看不清楚面容。
程远眯起眼睛盯了一会,说:“长得挺漂亮的!叫什么名字?你怎么认识她的?”刘子枫说:“早上报到的时候她就排在我前面,一个班级的嘛,就跟她聊了几句。她叫李瑾瑜,是X市的。”周有几分好奇,问:“离这么远你都看得出漂亮不漂亮?”程远说:“这有什么,我两个眼睛都是2.0!”

那三个女生渐渐走近了,周留意盯了一下,刘子枫口中的美女只不过皮肤白净,长相秀气而已,跟他杂志上看到的封面女郎根本没得比。不过他转念一,杂志上的美女都是化过妆,电脑处过的,跟真人完全是两码事,没看过玉女派掌门人的生活照有多吓人嘛!

刘子枫大大方方跟李瑾瑜打了个招呼,彼此介绍了一下,就站定在寄傲堂前寒暄起来。她旁边的两个女生是同宿舍的室友,一个叫纪芸,一个叫戴淑贞,住在4号楼304室,都是化系应用化专业的,今后四年的同窗。

李瑾瑜察觉到他们有点显殷勤的味道,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她不经意看了周一眼,顿时吓了一大跳,只见他头顶上漂着一个半透明的影子,形貌像是一个发育不全的胎儿,双目紧闭,嘴巴半张着,脑袋和身躯干干瘪瘪,四肢细得像芦柴杆,一双脚埋在周的头发里,说不出的诡异吓人。
周见她老是冲着自己的头顶看,不禁有些奇怪,他搔搔脑袋,问:“我头上有什么东西吗?”李瑾瑜清清楚楚看见他的手穿过那个胎儿的身体,落在自己的头皮上搔了一下,而那个胎儿突然睁开空洞洞的双目,朝她冷冷扫视了一眼。李瑾瑜打了个寒颤,拉拉纪芸的手说:“我累了,咱们回宿舍去吧。”

他们分手以后,刘子枫盯着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李瑾瑜好像对你有意思嘛,老是盯着你看!老实交待,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程远和葛辉在一旁瞎起哄,周有点不好意思,说:“没这回事,我才头一次碰上她。”

李瑾瑜回到宿舍后立刻给远在X市的爷爷打了个电话,把周头上半透明的胎儿描述了一遍,她爷爷很后把握地说:“是怨灵,怨气结成的,在报复你那个同。”李瑾瑜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救?”她爷爷说:“怨灵的力量很弱,一点点阳气就能把他冲散了,那个怨灵可能跟你的同有血缘关系,所以才能附在他身上。你画张玉神符贴上去就能驱走了。”

李瑾瑜答应了一声,心里有了底,她正要挂电话,爷爷再次叮嘱说:“你在G城一切小心,能帮人最好,不过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茅山道的法术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李瑾瑜说:“知道了,爷爷,您老人家放心,我自有分寸!晚了,早点休息吧,拜拜!”

当天晚上,化系的113名新生集中在钟楼北面的化实验楼里召开全体会议,其中师范专业56人,应用化专业33人,剩下的是分析化专业。班主任李先咏自我介绍了一番,原来他是今年才毕业的长,留校担任他们这一届班主任,主要负责新生的习和生活,上课另有其人。

然后李先咏宣讲了一通住宿条例和新生须知,像老太婆的缠脚布,罗里罗嗦足足半个多钟头,听得周昏昏欲睡。接下来他安排了下一阶段的活动,新生入校照例要参加为期一个月的严格军训,站队列,走正步,练习格斗,实弹射击,过了国庆再正式上课。

听到要军训,下面一片哗然,女生在抱怨太阳底下站队列会晒黑皮肤,男生听说有格斗和实弹射击非常兴奋,“嘭嘭嘭”用力敲着桌子。“安静!静一静!”李先咏提高嗓门吼了几句,“军训期间我们还要参加两次考试!”听见“考试”两个字,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到连蚊子“嗡嗡”飞过都听得见。

李先咏狡黠地笑了一下:“说到考试你们都有点害怕吧!……一次是考外语,根据分数高低把你们分成一个快班和两个慢班,快班有外籍教师上课。认真一点,如果英语拿不到四级证书的话,毕业是没有士位的。还有一次考试是考生守则,不合格的话要勒令退!”下面楞了一下,又是一片哗然。

年轻的班主任李先咏就在一片哗然声中匆匆指定了班干部,班长由孙疾风担任,团支部书记由史思红担任——然后他要求所有的生到图书馆领取教材和练习册。大伙儿一窝蜂地往图书馆涌去,周故意放慢脚步拉在后面,在一百多号人里找到李瑾瑜,再多看她几眼。但李瑾瑜远远地躲在他身后,注视着那个怨灵随着他的脚步左右摇晃,心里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象牙塔里的第一天就这样平安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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