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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霜ˊ夜瞳

《荒村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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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9 12: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天(1)

  10--

  这是一个特殊的数字,我觉得它更像是一扇大门,在“10”以前我们缓缓地在大门前徘徊,可以等待也可以回头。但只要我们走进这扇大门,“10”这个数字就会变成一捆绳索,套在我们的脖子上牵着我们向前狂暴,无论前头是天堂还是地狱。

  今天,就是这个故事的第十日。

  整整十天以前,那四个大学生突然造访我的家中,将他们大胆的探险计划告诉我。在同一天的晚上,我又收到了一封神秘的EMAIL,这封EMAIL来自一个叫“聂小倩”的女孩。从此,他们就把我拖入了漩涡之中,一步一步地将我带到恐惧的大门前。

  我该走进去吗?

  这个问题缠绕了我整天,搅得我心烦意乱。到了傍晚,我实在坐不下去了,房间里似乎还停留着昨天早上,那来自荒村的铃声和韩小枫恐惧的嘶喊。于是,我匆匆走出房门,向陕西南路走去。

  ——我去找一个人。

  在陕西南路那家小茶坊前,我终于停了下来,隔着马路上的滚滚车流,我看到了对面的冰激淋店——红色的霓虹灯照射着店门口,几个不怕发胖的小女生正舔着冰激淋。柜台里的女孩穿着橙色工作服,正在手忙脚乱地做着冰激淋,脑后的马尾随之而一跳一跳的。

  她就是“卖冰激淋的聂小倩”。

  今晚冰激淋的生意好得出奇,好不容易柜台前才空了下来,她终于有机会抬起了头。我仍然站在马路对面,就像看城市街头的夜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就这样过了大约一分钟,直到她也看到了我。

  我总不太习惯和别人四目相对,尤其是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许多辆汽车从我和她之间呼啸着飞过,但奇怪的是,街头那盏霓虹灯始终照亮着她的脸,而她的眼睛也总是清楚地停留在我视线中。

  绿灯亮了。

  我从容地走过马路,来到了冰激淋店柜台前。她静静地看着我,丝毫没有惊讶的表现。柜台边没有其他人,我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要一个草莓冰激淋。”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把一个草莓冰激淋交到我手里。

  “谢谢。”

  我站在柜台前咬了一口冰激淋说:“嗯,好久都没有吃过草莓味的东西了。”

  终于,她开口说话了:“你喜欢吃冰激淋?”

  “不,极少吃。”我一边说话,一边舔着冰激淋,“不过,今天例外。”

  她依旧那副表情,平静地看着我一点点吃完冰激淋,突然说:“对不起,你还没给钱呢。”

  “不好意思。”我急匆匆地把钱掏给了她,忽然有些尴尬地说:“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想和你谈谈。”

  “那你可能要等很长时间,因为我要等接班的人来。”

  我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回答:“等多久都行。”

  随后,我闪到冰激淋店门旁边,用眼角瞄着柜台里的她。

  但接班的人很快就到了,柜台里的她显得有些无奈。两分钟后,她换好衣服出来了。

  还是那件紧身的黑衣,霓虹灯下把她的体形勾勒了出来。她低着头走到我身边说:“还是去对面吗?”

  “嗯——好吧。”

  我们穿过马路,走进了那家小茶坊。

  坐定下来后,她还是摆着一副平淡的表情说:“你小说里写的就是这个地方吧?”

  “什么?”

  “在小说《荒村》中——你和小枝第一次认识后,你把她带到了地铁附近的一家小茶坊里,并向她提出了去荒村的请求。”

  “对,虽然这些内容都是虚构的,但这间小茶坊却是真的,事实上我经常来这里,可从没注意到对面的你。”说完,我看了看马路对面的冰激淋店,现在柜台前又排起了队。

  “我上个月才到那里打工。”

  “看你的样子还在读书吧?是哪一所大学的?”

  她不置可否地回答:“算是吧。但我不会告诉你我的学校的。”




第十天(2)

  “你究竟是谁?”

  “这重要吗?”她回避着我的目光。

  “好吧,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换一个问题——你真的知道荒村的事?还是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幻想?”

  “当然不是。”她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我发誓,我所说的关于荒村的每一句话,全都是真的。荒村,可不是谁都能开玩笑的。”

  她的最后一句话我倒是承认,于是,我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那么,就请说说荒村的那口井吧,倒底是你看了小说后的幻想,还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

  “你真的看到那口井了?”

  “当然看到的,就在进士第老宅的后院里。只不过,我感觉到那口井有股特别的味道,我不敢把它写进小说里。”

  “特别的味道?”

  “是的,当我面对这口井的时候,我立刻感到了一阵恶心,除了闻到那特别的味道以外,似乎还能听到某种奇怪的声音——”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立刻打住话语,这种话怎么能在她面前说出来呢?

  她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期待我接下来的话,但我并没有说下去。僵持了片刻后,她终于缓缓地说道:“我知道那是什么特别的味道——死人的味道。”

  立刻,她的话像冰一样扎进了我的心里,让我的心头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我摇着头说:“你又在故意吓唬我吧?”

  她摇摇头,异常冷静地说:“现在,让我来告诉你——这口井的秘密吧。”

  “古井的秘密?”

  聂小倩微微颔首呡了口茶,便娓娓道来:“清末民初的时候,虽然荒村依然是不毛之地,但欧阳家族却做起了海上走私的生意,成为荒村最富有的家族。欧阳家族住在古老的进士第里,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前后三进院子装饰地富丽堂皇,在荒村这种地方简直就是宫殿了。进士第古宅的后院,在当时是一个小花园,里面植满了各种珍贵的树木和花草,地上铺着鹅卵石的小径,花草间有几块太湖假山石,每年最冷的时候,那树梅花就会悄然绽放”

  “梅花?”随着她柔声的叙述,我眼前似乎浮现起了那古宅后院的景象。

  “你看见梅花开了?”

  “是的。我见到的古宅后院,根本就不是你描述的小花园,就是一个凄惨荒芜的小院子。那口古井就在院子中央,在井边开着一树梅花,还有一些花瓣散落在井台边上。也许是巧合吧,我到荒村正好是最冷的时候,那树梅花就好像是等着我来一样。那种感觉很奇怪,在古宅荒凉的小院子里,只有一口古井和一树梅花,就好像是另一个时空的景象。”

  “另一个时空?”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个比喻非常好,那就再说说另一个时空的荒村吧。民国初年,欧阳家的老爷已经四十多岁了,却一直都没有子嗣。当时欧阳家是一脉单传,老爷并没有其他兄弟子侄,这个古老的家族眼看要断香火了。虽然,欧阳家的生意红红火火,俨然是荒村的土皇帝,但欧阳老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结婚数年都没有怀孕的太太也终日以泪洗面。为了延续欧阳家族的血脉,太太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典妻。”

  “我想起来了——我很早就看过柔石的小说《为奴隶的母亲》。”

  瞬间,书中那些文字又浮现了出来,我拧着眉毛想起那部悲惨的小说——民国初年,浙江东部的农村有个不幸的少妇,丈夫赌博酗酒,儿子春宝久病不愈,丈夫以100块大洋的价格,将妻子“租”给了一个渴望得子的老秀才。少妇为老秀才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为秋宝,老秀才也很喜欢这少妇,但老秀才的大老婆却不容许她留下。少妇只能独自回到窝囊的丈夫身边,拥抱着病中的儿子春宝度过漫漫长夜......

  但我还是摇了摇头:“可是,这和荒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典妻。”

  “你说什么?”

  “《为奴隶的母亲》说的就是‘典妻’的风俗,按照一定的价格把妻子‘租’给别人,租期结束后再把她还给原来的丈夫。柔石是浙江东部沿海一带的人,‘典妻’就是当时浙东沿海流行的习俗。”



第十天(3)

  “荒村也在浙东沿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当年荒村也流行这种‘典妻’的恶俗?”

  她点了点头:“对,当年欧阳老爷和太太,为了延续家族香火,就在荒村挑选了一户贫穷的夫妇。那夫妇生有一个健康的儿子,但丈夫体弱多病,年轻的妻子辛劳操持着家中一切。欧阳老爷花了八十块大洋,那少妇便成了他的‘典妻’,租期三年。这少妇被送入了进士第古宅里,进门当晚便为老爷侍寝。‘典妻’虽然生在贫苦人家,但很有几分浑然天成的姿色,比那浓妆艳抹正房太太美多了,所以颇得老爷的欢心。一年以后,‘典妻’果然为老爷生下了一个儿子,欧阳家族也终于后继有人了。”

  “古人云:母以子贵。这‘典妻’的日子肯定要好过了。”

  “哪有的事,生下了儿子以后,太太对‘典妻’的脸色就变了,时时打她骂她,欧阳老爷有惧内的毛病,也不敢护着‘典妻’。租期是三年,‘典妻’还要在进士第里待上两年,她非常想念原来家中的丈夫和儿子,但老爷却不准他们相见,‘典妻’被锁在古宅的后院里,过着奴隶般度日如年的生活。她开始诅咒这栋古宅,诅咒给她带来苦难的欧阳家族,她几次想要逃出进士第,但都以失败告终,每次都被打得遍体鳞伤。”

  听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看来,她比小说中的‘典妻’还要惨。”

  “是的,后来终于有一天,她逃出了进士第,找到了原来的丈夫和儿子,他们要一起逃出封闭的荒村,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自由。然而,欧阳家在荒村势力强大,哪能容许‘典妻’逃出去。很快,他们就在附近的山上被欧阳家抓到了,那可怜的丈夫被打断了腿,而‘典妻’则被押回了进士第。太太早就视‘典妻’为眼中盯,认定‘典妻’在租期内对欧阳家不忠,荒村是个保守落后的地方,对女子不忠的惩罚就是用私刑沉井。”

  “沉井?”

  “尽管欧阳老爷还有些舍不得,但太太却早已丧失了人性,将‘典妻’五花大绑地押到后院,然后——亲手把她推到了那口古井里!”

  “天哪。”

  突然,我似乎听到了一阵落水声,井水飞溅到了四周潮湿的井壁上,然后便是永远的黑暗......我捂着自己的胸口,半晌说不出来话来。

  “你怎么了?”她那明亮的眼睛又向我靠近了一些。

  “没什么,只是你说的这个故事太悲惨了,我听了有些胸闷。”

  她忽然轻蔑地冷笑了一下:“你不是作家吗?写了那么多惊悚小说,那么多悲惨故事,怎么会对这个害怕呢?”

  “我不知道怎么搞的,也许我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吧。”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好了,关于荒村那口井的秘密,我已经告诉你了。”

  “可后来呢?那口井就没有再用过了吗?”

  “淹死过人的井,还有人再敢喝里面的水吗?不但是那口井,就连后院的小花园也没人敢去了,人们传说那‘典妻’的冤魂不散,经常在深夜的花园里哭泣。”

  “所以,后院的小花园就渐渐荒芜了,只剩下一口井和一树梅花。”忽然,我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怪不得,那树梅花开得如此诡异艳丽,那是因为‘典妻’在井底的缘故啊。”

  说到这里,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了。

  “别再多愁善感了,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这就是荒村的秘密?”

  “当然不是,这只是秘密的一小部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荒村永远都是个迷。”

  “你是说:荒村还有许多更重要的秘密?”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永远都想象不到——荒村的秘密将有多么可怕。”

  我将信将疑地问道:“真有这么可怕?”

  她盯着我的眼睛对峙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对不起,我该走了。”

  “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一时有些意外。




第十天(4)

  “等下次吧,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她说着已经走到了茶坊门口,“今天实在太晚了,我要回家去了。”

  来到陕西南路上,不远处的淮海路依旧灯火通明,照亮了她聂小倩般的脸。

  终于,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倩——”

  她回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对不起,我能这么叫你吗?”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当然可以。”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别,千万不要——”她的话突然中断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记住,今夜不要接电话。”

  “你什么意思?”

  但小倩并没有回答,立刻就钻进了夜行的人流中,很快就被淮海路的男男女女淹没了。

  我再也看不到她了,独自站在马路边上,一阵凉凉的夜风吹过,忽然又使我想起了那个‘典妻’的故事。

  回家的路上,我反复回想着小倩的话,还有那口井的影像——不,也许这只是出于她的想象,可能是在她看了我的小说《荒村》以后,联想到了柔石的小说,便把《为奴隶的母亲》的情节,放到荒村和进士第的环境中,编织出了这个关于荒村和‘典妻’的可怕故事。

  可是,那口井确实存在啊?还有那树梅花,我都没有对其他任何人说过。而且,她的眼睛告诉我,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认真的,她的样子实在不像那种骚扰者。

  不,我不应该被她的外表所欺骗,天知道她还会说什么呢?

  一路胡思乱想着,总算回到了家里。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觉得自己特别疲倦,没来得及开电脑,便早早地睡下了。

  但我睡在床上,仍感到一阵忐忑不安,翻来复去了许久都没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烦躁,默默地在心里数起了羊。

  一只羊,两只羊......一百只羊——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我条件反射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我这才回过声来,所有的羊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耳边的手机铃声。

  “今夜不要接电话。”

  突然,我想到了她临别时最后一句话,该不会就是她打来的电话吧?

  想到这里,我立刻接起了手机:“小倩,是你吧?”

  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不,我是霍强。”

  “霍强?”是去荒村的那个大学生——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立刻凉了半截,但我仍故作镇定地问道:“你们在哪里?”

  “我们已经回到上海了。”

  “那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我非常意外,既然已经回到了上海,我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才好,可我却什么高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我们正在汉中路的长途汽车站下车,现在准备坐车回学校。”

  我听到电话里夹杂着许多汽车喇叭声,应该是在车站。

  “你们四个人都没事吧?”

  霍强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没——没事,大家都很平安。”

  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吐出一口气说:“平平安安就好,我早就劝你们早点回来了。好了,现在快点回学校吧。”

  对方又没声了,我只听到一些嘈杂的人声和车声。

  我的心忽然又紧了一下:“喂,你们怎么了?说话啊?”

  可电话里还是没有回音,我等待了几秒钟,然后结束了通话。

  奇怪,后背心怎么出了许多汗?

  黑暗中我摸索着打开了灯,现在是子夜十二点钟。也就是说,那四个大学生是连夜从荒村赶回上海的。

  我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忽然又想到了小倩,她说今夜不要接电话,想必指的就是这个电话吧——可小倩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摇了摇头,实在没有办法解释,便关掉电灯重新躺下。

  但愿他们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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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9 12:25: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天(1)

  整整一天,我都在写新的长篇,我希望这部小说能够跳出我原有的思路和框框。我知道这过程将会是非常痛苦的,但我并没有想到,还会有更痛苦的过程在等待着我。

  晚上,叶萧突然来到了我家里。

  他面色冷峻地闯进来,用一种冷酷的眼神盯着我,顿时让我心跳加快起来。虽然他是一个警官,但平时待我还是很随便的,我说过我写过许多关于他的小说,他经手的许多神秘案件,我也是亲身参与的,我们可以说是兄弟加挚友的关系。但是,他从来没有用这种目光看过我,那是一个警官特有的怀疑目光。

  终于,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今天去哪儿了?”

  “哪里都没有去,就在家里写小说。”

  叶萧淡淡地说:“别那么紧张嘛。”

  “发生什么了?”

  “今天上午,我接了一个案子。”他在我的地板上踱着步说,“死者是一个大学生,死在学校的寝室里,同寝室的同学早上醒来,发现他睡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下午已经做过初步的尸检了,死因是心肌梗塞。”

  “那就是自然死亡喽?至少可以排除他杀。”

  “可是,死者并没有心脏病史,而且死者的表情非常怪异,好像是极度惊恐的样子。”叶萧又拧起了眉毛,“那种表情实在太恐惧了,到现在仿佛还晃动在我眼前。”

  “他会不会在半夜里见到了什么?”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与他同寝室的同学们都作证,从凌晨时分他回到寝室睡下,一直到发现他死亡的几个小时里,寝室里的四个同学,没有一个人听过或看到过任何异常的情况。”

  “这么说来,他是死在睡梦中了?”我使劲摇了摇头,“这实在太离奇了。”

  “对,法医也认为他的死因非常离奇,因为死者心脏既无器质性疾病,死时又没发生过其他事情,那么唯一的可能是——死者是在做恶梦的时候,被自己活活吓死的。”

  “做恶梦?”

  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做恶梦把自己给活活吓死。

  “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测而已,就连法医也不太相信这种事情,可能是做的恶梦过于恐怖,在睡梦中严重刺激到了心脏,使之突然心肌梗塞,瞬间停止了呼吸而死亡。”

  “这真可怕,就像有人突然受到了惊吓,立刻就停止了心跳一样。”

  叶萧点了点头:“对,有时梦中的惊吓更加恐怖,也更加致命。”

  “是啊,有时侯我半夜里做恶梦醒来,发觉自己满头大汗,心跳也快得不得了,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吧?只是还没到被自己吓死的地步,可我还是不太敢相信,好像还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对,我也从未听说过。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太离奇了,那个大学生也死得太蹊跷了,这件事背后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你调查过吗?”

  突然,叶萧直视着我的眼睛说:“是的,我调查过了——在死者的手机里,我找到了他的通话记录,在昨天半夜十二点钟,他的手机曾打出过一个电话。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已拨出的电话号码,正是我的表弟——你的手机。”

  我的心一下子坠落到了井底,摔成了无数块碎片。我无力地坐下,吃吃地问:“死者叫什么名字?”

  “霍强。”

  “天哪,就是他——”但我突然又忍住了。

  叶萧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一定认识死者,所以我才来找你。”

  “他怎么会死在寝室里的呢?”

  “据与霍强的四位室友说,前几天霍强去了外地,昨天凌晨两点才回到寝室里,一到寝室就匆匆睡下了,直到早上同学们起来,才发现霍强已经死了。”

  我继续僵在那里,真难以置信,昨天子夜霍强还给我打过电话,可几小时以后,他就死在了自己的寝室里——他真的死于恶梦吗?还是恶梦才刚刚开始呢?



第十一天(2)

  叶萧显然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了什么,他追问道:“你怎么了?想起了什么,是不是?”

  我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点了点头。

  “好的,同学们说前几天霍强去了外地,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吐出了那两个字——

  “荒村。”

  叶萧略吃一惊:“荒村?那不是你小说里的地方吗?”

  “对。叶萧,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曾经有四个大学生来找过我,他们决心去荒村探险,几天前他们真的找到了荒村,还几次给我打电话。”

  “我明白了,霍强就是那四个大学生中的一个,是吗?”

  我慌乱地点了点头:“昨天子夜十二点钟,我接到了霍强打给我的手机,他说他刚刚回到上海,正在汉中路的长途汽车站,准备和同伴们一起回学校。”

  “别紧张,你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虽然,叶萧只比我大三岁,但看上去要比我老成了许多。接下来,他向我询问了那四个大学生的详细情况,我把知道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他,没有任何的隐瞒。

  看起来叶萧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他让我保持镇定,不要因此而担心,更不要深入到这件事里,就像我在小说里写的那样——恐惧源于未知。

  晚上九点,叶萧离开了我家。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呆地面对着窗外的黑夜。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接受叶萧带来的消息,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似乎霍强还在与我通话。可他居然死了,就在与我通话结束后的几小时里,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想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冷气,一股强烈的预感充塞了我的心头,瞬间就把叶萧的关照忘得干干净净了。不,我一定要知道真相,霍强究竟是为何而丧命?

  在这强烈的意念驱使下,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趁着夜色匆匆跑出了家门。我在马路上叫了一辆出租车,便向霍强所在的大学疾驰而去。

  将近十点钟,我终于赶到了目的地,好不容易才骗过门卫,闯进了这所全国有名的大学。我已经从叶萧那里知道了霍强的班级,很快就找到了他所在的寝室楼。

  这栋四层的寝室楼显得很旧,我低着头走上楼梯。在昏暗狭窄的楼道里,我似乎能看到几个黑影,还有一些嘤嘤的哭泣声。

  在这幅看似虚幻的景象里,我大着胆子走到那几个可怕的黑影中间。楼道里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一阵轻微的尖叫响了起来,惨白的灯光照亮了那几张年轻的脸。

  我立刻叫出了他们的名字:“韩小枫?苏天平?春雨?”

  原来是和霍强一起去荒村的那三个同伴,他们都面色苍白地看着我,苏天平哆嗦着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们阴惨的脸说:“我已经知道了——”

  “霍强死了,他死了......”

  春雨又轻声地哭了出来,韩小枫一把搂住了她。

  “我能去霍强的寝室看看吗?”

  “当然。”

  苏天平点点头,打开了身后的房门。我小心翼翼地跨入房门,环视着这个大约二十平米的房间,两边摆着双层床,窗边堆着许多杂物,散发着一股男生寝室里特有的怪味。

  “寝室里其他人呢?”

  “早上刚死了人,谁还敢住在这屋里呢?他们都已经搬出去了。”

  苏天平指了指一张床的下铺说:“这就是霍强睡觉的地方。”

  显然,床上都已经整理过了,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回头问了问:“他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都被学校收起来了,这里什么都没留下。”

  这房间的感觉让人窒息,不知道是不是死人留下来的气味,我匆匆地回到了楼道里,趴在栏杆上深呼吸了一口。我回头看着韩小枫说:“昨天半夜,你们是一起回学校的吗?”

  “是的,我们一起回到了学校,就立刻回各自的寝室了,没有发生过其他事情。”


第十一天(3)

  奇怪,现在韩小枫又显得如此冷静,不像那天她给我打电话时的惊慌失措。而春雨依旧靠在韩小枫的肩头哭泣着。

  “你们知道——”我开始大声地问他们,“你们知道霍强为什么死?是不是?”

  他们三个人都微微一颤,彼此间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回答我的问题。

  我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你们确实知道。”

  但他们依然不回答,楼道里死一般沉默,灯光照射在他们的脸上,宛如涂上了一层白色颜料。

  “那你们能否告诉我——你们在荒村发生了什么?”

  又是长久的沉默。

  终于,春雨抬起了头来,这个生得小巧玲珑的女生低声道:“不,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摇了摇头,又对韩小枫说:“韩小枫,你不是在电话里说你看到了嘛,看到了什么?”

  “不,那是一个恶梦,只是恶梦而已。”

  “可霍强就是死在恶梦里。”

  韩小枫的嘴唇颤抖了起来,喃喃的却说不出话来。

  忽然,苏天平烦躁不安地叫了起来:“够了,求求你不要再过问了,我们会管好自己的。”

  “不,为什么要隐瞒?是因为恐惧吗?”

  苏天平把脸别到了一边,他们三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我又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晚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我把语气放缓下来说:“如果你们需要我的帮助,随时都可以打电话找我。”

  说完,我悄然离开了这栋寝室楼,在黑夜的校园里穿行了好一会儿才走了出去。

  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将近子夜了。

  我疲倦地倒在床上,忽然猛地吸了吸鼻子,似乎又闻到了那间男生寝室里的气味。

  恶梦的气味?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注定要卷入这件事中,因为一切都源自于我写的小说《荒村》,如果没有这篇小说吸引了他们,那霍强还会死吗?是的,事到如今我已经骑虎难下了。

  忽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立刻接起了手机,电话里传来一个颤抖的女声:“喂......我是......韩小枫.....”

  是她?我立刻让自己安静下来,用平和的语气问道:“韩小枫,有什么事吗?”

  “非常抱歉,刚才我们都没有说实话,我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我们确实在荒村发生了一些事情。”

  听得出她的声音还是很紧张,而刚才她又不敢说出口,就只能偷偷地给我打电话了。

  “我早就料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早上,你到学校里来找我好吗?”

  然后,她把她寝室的位置告诉了我,明早九点钟,她会在女生寝室楼下等我。今天实在太晚了,我没有继续问下去,草草结束了通话。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知道他们在荒村的情况了,可苏天平和春雨为什么要隐瞒呢?也许,还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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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9 12:27: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天(1)

  次日一早,我准时出门了。

  还是坐着出租车抵达了韩小枫的学校,小心翼翼地混进校园,来到了她所在的女生寝室楼下。正好是九点钟,阳光照射在我的额头上,女生楼下的尴尬,令我悄悄地退到了树荫底下。我看着一个个女生从楼里出来,她们的表情都有些慌张,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当她们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有的人不禁盯了我一眼,让我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等了十几分钟,还不见韩小枫出来,便给她打了个手机,可她那头响了半天都没人接听。我越来越疑惑,不禁大着胆子走到楼门口,小心地向里张望——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后背上,我立刻就跳了起来。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拍我后背的人,竟然是我的表兄叶萧警官。

  我张大着嘴问:“怎么是你?”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叶萧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指了指里面的楼道说,“我们上去说话吧。”

  叶萧和我走上女生宿舍的楼梯,不断有女生迎面跑下来,全都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们来到二楼的走道里,在其中一间寝室门口,站着几个老师模样的人,正紧张地说着话。

  我的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双腿不由自主地跟着叶萧走到门口。叶萧向他们亮出了警官证,我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又是那股奇怪的气味,就和昨天晚上霍强的寝室里一样。叶萧冷峻地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靠窗的一张床上——原来下铺躺着一个女生,弓着身子蜷缩着,脸朝着墙壁。

  叶萧立刻戴上了一副白手套,小心翼翼地伸向那躺着的女生,将她的脸缓缓转了过来。

  ——我看到了那张脸。

  天哪,我差点叫了起来,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有那么恐惧的表情,那张嘴张得如此大,几乎要把自己的眼球生吞了下去。

  这是怎样的一种恐惧呢?对不起,我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那张脸,我只能说如果你看了一眼,便会永远地刻骨铭心,成为恶梦里最恐怖的一幕。

  呆呆地看了十几秒后,我才突然意识到——我认识这个女生,甚至还知道她的名字——韩小枫。

  韩小枫死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退到了门口。我又猛吸了吸鼻子,没错,就是这个味道,霍强寝室里的死亡气味。

  叶萧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韩小枫,然后离开了这具尚未僵硬的尸体,回头向一个老师问道:“她就是韩小枫?”

  老师也不敢靠近,一个劲地抹着额头的汗回答:“是的。今天早上,同寝室的同学们起床,发觉韩小枫还依然睡着,她们以为她在睡懒觉,就没有理会她。大约八点钟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同学们说她在子夜十二点半睡下的,晚上非常安静,寝室里共有五个同学,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叶萧冷冷地说:“就和昨天的霍强一模一样。”

  她也是被恶梦吓死的吗?

  这时,另几个警察走了进来,他们开始对现场进行勘查。叶萧把我和老师都推出了寝室,说:“在勘查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房间。”

  然后,叶萧自己走了出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对我说:“现在好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我已不能向他隐瞒,只能把昨天晚上我找到霍强的寝室,然后韩小枫又打电话给我的事都告诉了叶萧。

  叶萧严肃地说:“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

  “不,这是我的责任,一切都因我的小说而起。”

  “这算什么?内疚,还是自责?记着,这不关你的事。”

  但我摇了摇头,怔怔地说:“我一定要查出荒村的秘密。”

  话音未落,我就飞快地跑出了女生宿舍。我要找到剩下的那两个人——苏天平和春雨。

  然而,当我几番打听终于找到他们的寝室时,却发现他们俩都已经失踪了,他们的同学从今天早上起,就没再看到过他们的影子。



第十二天(2)

  或许他们已经听说了韩小枫的死讯?可现在到哪里去找他们俩呢?

  我搔着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只能痒痒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还是坐立难安,整整一天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根本就没有心思写小说了。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回想着第一次见到韩小枫时的情景,那是这个故事的第一天,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她显得活力十足无所畏惧,和那个叫春雨的女生形成了鲜明对照。但后来她在荒村打来的那个电话,却又是那样恐惧和失常,我能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见到了什么东西,但出于某种原因,又不能或不敢说出来。

  究竟是什么力量,使霍强和韩小枫死于非命的呢?恶梦真的会杀人吗?

  突然,我的脑子里闪过了四个字——

  “荒村恶梦。”

  我的后背心都凉了,或许,谁都无法逃脱这个梦。

  可世界上真的有恶梦杀人事件吗?如果有的话,一定会有相关资料的。对,查找资料一向是我的强项,我立刻打开了电脑,在GOOGLE上狂搜了起来。

  然而,在网上搜了几十分钟,全都是一些无聊的网页,在忍无可忍中我下线了。

  也许在书店里可以找到?我立刻跑出了家里,在夜色中走进了附近的地铁车站,那里有家我常去的书店,也是我在小说中写到签名售书,进而认识“小枝”的地方。

  现在是晚上八点,书店里的人不多,我独自站在心理学与犯罪学的书架前,翻着一本本描述犯罪与死亡的书。

  但我还是没有找到需要的内容,也许,古今中外还从没有过这样离奇的案例吧?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细若游丝的脚步声,从我身前的书架后传来。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轻轻地一荡。于是,我把眼前的一本书拿了下来,书架上便空出了一块缝隙,让我见到了书架后面的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年轻女子的眼睛,正低垂着的脸帘,在翻着一本什么书。

  忽然,她意识到了有人看着她,于是缓缓抬起头来,那线柔和的目光撞到了我的眼睛里。瞬间,我和她都愣住了。

  ——聂小倩。

  隔着书架的缝隙,我看着她那双狐女般的眼睛,好像在看一幅突如其来的连环画。

  她忽然对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一闪就不见了。

  像烟雾一样消失?

  我紧张地趴在书架上,透过缝隙继续向前张望,直到有一只手在我的后背拍了一下。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才发现她已经转到了我的身后。

  “小倩?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淡淡地回答:“你可以来这里看书,我就不可以吗?”

  “你是刚下班过来的吧,来看什么书?”

  她举起了手里一本书,原来是聚斯金德的长篇小说《香水》,叙述一个嗜香如命的谋杀犯的故事。

  我点了点头:“我也很喜欢这本书,一部非常棒的小说。”

  她似乎有些矜持,轻声地说:“我该走了。”

  然后,我跟着她走到收银台后,她买下了这本书,刚要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叫住了她:“对不起,还能和你谈谈吧?”

  她犹豫了一阵子说:“好吧,给你十分钟,在哪里?”

  我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说:“就这里吧——”

  原来,在这个书店的一角有个书吧,摆着几张桌椅,平时看书之余可以喝茶聊天。

  我们坐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桌子上点着一只白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下,我犹豫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她瞄了瞄我说:“给你的时间有限,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关于荒村的事情,实在是千头万绪,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脱口而出:“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你说什么?谁死了?”她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去过荒村的人,是两个大学生。前天晚上他们刚刚回到上海,就分别在昨天和今天凌晨死了。”



第十二天(3)

  瞬间,她的脸色也变得惨白,用手捂着嘴说:“你说,有人从荒村回来不久就死了?”

  我哆嗦着点了点头:“是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些?”

  在白色的烛光中,我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从这个故事的第一天:那四个大学生突然造访,一直到今天上午发现韩小枫的死。然后,我呡了一口茶,把所有这一切都向她娓娓道来。

  我的叙述远远超过了十分钟,但她早已经忘记了给我的时限,直到我全部讲完以后,她也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我发现烛光下她的脸更像是“聂小倩”了。

  她幽幽地说:“谢谢你。”

  我有些摸不找头脑了:“谢我什么?”

  “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事。我想,我们可以从那几个大学生身上,发现荒村的秘密。”

  “你也在寻找这个秘密吗?”

  她的神色有些怪异:“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前天晚上,你在临别时告诫我千万不要接电话。而那晚电话确实来了,正是刚刚从荒村回来的霍强打给我的。真奇怪,你是怎么知道他会打电话给我的?”

  她盯着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感觉,你相信感觉吗?前天晚上,在马路边的那个瞬间,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时,我忽然听到了——”

  “你听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离开了我的眼睛,对着白色的蜡烛怔怔地说:“电话铃声。”

  “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这种事情的。”

  “因为你在小说里写了太多的此类事情,所以你认为这一切都是人为制造的,是吗?”

  “你以为你是谁?兰若寺里的聂小倩?通灵人?还是萨满女巫?”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对不起,小倩——”

  她淡淡地哼了一声:“算了吧,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的,你以为我只是个胡搅蛮缠的疯女孩,以为我说的一切都只是臆想。”

  “但你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比如,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荒村的?”

  “一定要回答吗?”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的,一定要回答,就在今天晚上,现在,NOW。如果你不回答的话,我将认定你是个骗子,再也不会理睬你的骚扰。”

  “可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说。”

  “既然如此,那你就没有办法让别人相信你。”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当时的样子一定有些可怕。她冷冷地看着我,那双聊斋故事里才有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可怕起来。我站着,她坐着,双方的目光互不相让,就这么对峙了十几秒钟。

  终于,她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低垂下眼帘说:“好吧,我告诉你——”

  我点了点头,轻轻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隔着摇曳暧昧的烛光,她幽幽地说:“是我的外婆——关于荒村的一切,都是我外婆告诉我的。”

  “你外婆是荒村人?”

  “我不知道。”她有些烦躁不安起来,低着头说,“我只模糊地记得小时候,外婆把我搂在怀中,对我轻声地讲述荒村的故事。”

  “原来如此,你外婆现在在哪里?”我立刻着急地问了出来,如果她外婆还健在的话,我一定会登门拜访的。

  “我外婆早就死了,都已经十多年了。”

  哎,刚刚冒出的希望又被浇灭了,我傻傻地说了声“对不起”。

  但我接着追问道:“小时候听的故事,为什么现在还记得如此清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仰起了头,轻叹了一口气说,“你也许不相信,我连外婆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只有那些故事还记得清清楚楚,好像荒村的故事已经替代了外婆,一直顽固地生长在我脑子里。”

  “嗯,如果那些故事都是真的话,那你外婆与荒村一定有着很深的渊源。”



第十二天(4)

  她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声:“谁知道呢?”

  “我会知道的。”我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像要把她眼睛里秘密全挖出来似的。

  终于,她看了看表说:“我该走了,早就超过给你的时间了。”

  “不好意思,我——”

  “再见。”她打断了我的话,匆匆地走出了书店。

  我紧紧地跟在后面,大声地喊道:“等一等。”

  但她就像没听到似的,风一样跑进了地铁检票口,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留下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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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9 12:3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天(1)

  今天是这个故事的第十三日。

  在西方人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不吉利的日子,更巧合的是,今天又是星期五。

  到这一天,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失控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也许,不但是荒村昨天的秘密让人恐惧,就连“明天会发生什么”也成为了恐惧的一部分。

  下午一点,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立刻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去过荒村的四个大学生中的另一个男生——苏天平。

  “苏天平,是你吗?他们说你不见了。”

  “这你不要管,我现在能和你谈谈吗?”

  他的声音明显在颤抖着,但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来回答:“好的,在什么地方?”

  “在我们学校大门对面的咖啡馆。”

  “好,我现在就来。”

  挂了电话,我立刻出门叫上一辆出租车,向那所大学疾驰而去。

  坐在车里的我忐忑不安了起来,会不会又同昨天早上一样呢?韩小枫约我出来谈话,要把荒村的事情告诉我,但我赶到时她已经死了,那么这一次的苏天平呢?难道那个可怕的恶梦,总是比我抢先一步?

  终于抵达了大学门口,果然对过有一个小咖啡馆,我悄然走了进去,里面是半地下室的,格调昏暗而阴郁。

  咖啡馆里几乎没什么人,放着低沉而哀怨的音乐,一刹那我还以为被欺骗了呢,但随即一个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你终于来了。”

  我立刻回过头来,才发现苏天平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不注意的话几乎看不到他。

  他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请喝一杯咖啡吧。”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呆在学校里?”我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咖啡。

  “霍强死了,韩小枫也死了,我们都去过荒村,下一个又会是谁?不,我怎么敢再回学校呢?”

  他看起来有些激动,但又蜷缩在角落里,就像卡夫卡笔下地洞里的生物,成天担心有人要夺取它性命。

  “所以,你想得到我的帮助?”

  苏天平哆哆嗦嗦地点点头:“是的。”

  “那你必须把所有的实情告诉我——你们在荒村发生了什么?”

  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恶梦......恶梦......”

  “恶梦?”又是这个可怕的词,让我心里忽地一荡,“能不能说得清楚点,你们是在荒村做了恶梦,还是经历了恶梦般恐惧的事?”

  “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他喝了一大口咖啡,总算让情绪平稳了下来,“我从小就喜欢历史和科幻,就和霍强喜欢旅行和冒险一样,我们因为不同的性格和原因,加入了大学生探险俱乐部。我看过你写的所有的书,非常喜欢你的小说,也许是因为你的小说,给我们的生活添加了许多未知和神秘,尤其是你的中篇小说《荒村》。”

  “你认为那是真的吗?”

  “这我不知道,但我认为荒村一定存在,而且还有许多特别的故事,否则是绝不会被写得如此栩栩如生的。正因为如此,我和霍强,还有韩小枫、春雨,都对荒村起了浓厚的兴趣,我们才决定去荒村做一次探险旅行。”

  “你们还费尽心机找到了我,却没有想到我拒绝了你们的请求。”

  苏天平摇了摇头说:“但这并不重要,我知道如何找到荒村。我去了地图出版社,把浙江省出版的各种地图都看了一遍,虽然在全省地图上找不到西冷镇,但在每个县市的地图上一定会找到的。果然,我找到了你小说里所谓的‘K市’,在K市的全市地图上,赫然标着西冷镇的地名,地图显示那里确实离海岸线很近。”

  “我明白了。”我叹了一声,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

  “知道荒村在哪里后,我们立刻收拾行装,坐上长途大巴前往K市。当天下午,我们抵达了浙江省K市,又立刻转乘中巴前往西冷镇。到西冷镇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们在镇上匆匆地吃了一顿晚饭,就四处打听荒村怎么走。但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在西冷镇那样富裕的地方,荒村居然连汽车都没有通,要去那里只有走上十几里山路。也许是过于兴奋和冲动了,大家都想快点看到荒村,霍强坚持要连夜赶路,因为他有野营的经验,我们也只能跟着他一起走。”



第十三天(2)

  “你们胆子可真大啊。”不过,当初我去荒村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冲动。

  “我还清楚得记得那晚,一路上崎岖不平,四周呼啸着风声,放眼望去都是荒山秃岭,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两个女生春雨和韩小枫都非常害怕,霍强打着手电走在最前面。没想到足足走了几个小时,抵达荒村的时候,已是半夜十一点钟了。”

  “然后,你们就给我打了电话?”

  苏天平喘了一口气说:“对不起,那晚打扰了你,但当时我们太激动了,一定要和你一同分享我们的欢乐。说实话,当我仰望着黑暗中的牌坊,突然有了种奇怪的压抑感,似乎那石头牌坊随时会倒下来,将我们压得粉碎。”

  “然后,你进们不听我的劝阻,立刻就进村了?”

  “我们连夜闯进了荒村,感觉就像勇闯鬼门关,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却又兴奋异常。我们首先要找的,当然是小说里写到的古宅进士第。我们在迷宫般的村子里转了半天,没见到一个人影,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终于,霍强的手电照到了进士第的大门,我们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但很久都没人开门,这时才发现大门根本就没锁,而是虚掩着的。于是我们推开大门,悄悄地走进了古宅。自然,感觉就和你小说写的一样,进士第里阴森恐怖,弥漫着一股陈年腐烂的味道。”

  “你们没有在进士第里发现人吗?”

  “没有,我们仔细地转了一圈,从古宅的前厅直到后面的小院子,差不多每个房间都看过了,没有任何有人居住的迹象。这让我们也非常意外,难道真如你小说里写的那样,小枝全家都死光了吗?”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一个劲的摇头。

  苏天平舔了舔嘴唇说:“当晚,我们就睡在了进士第里。幸好早就准备好了野外旅行,比如毛毯和帐篷等必备的工具。我们挑了二进院子底楼的一个房间,每个人睡一个帐篷,彼此之间距离很近,大家都可以照应到。我们在荒村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也许是太疲劳的缘故吧,这晚大家都睡得很好,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发生。”

  “第二天,你们就去问了荒村的村民?”

  “是的,因为我们也搞不清楚,小说里的欧阳先生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白天,我们总算看到了一些村民,他们见到我们以后也非常惊讶,就像是见到了鬼似的。好不容易,我们才问到了几个懂普通话的村民,他们说欧阳先生在八个月前就死了。后来,我们又问了其他几个人,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还有人告诉我们,欧阳先生的坟墓就在附近山上。我们立刻到荒村后面的山上去寻找,果然发现了一个很新的水泥墓碑,上面镌刻着欧阳先生的名字。”

  虽然,他的描述是如此详细,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不,我在四个月前确实见到了他,活生生的欧阳先生。我在小说里写他已经死了,完全是出于虚构,我还担心他万一看到了这篇小说,会不会不高兴呢。难道我见到的欧阳先生是——”

  我突然中止了自己的话,没有把那个可怕的字说出口。

  苏天平不停地深呼吸着:“我不管你见到的是什么,总之欧阳先生已经死了。那天,在发现欧阳先生坟墓后,我们的好奇心和探险欲更强了,便在荒村附近走了走。你说的没错,荒村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一边是漫山遍野的坟墓,另一边则是布满礁石和悬崖的海岸,就连大海的颜色都是黑的,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岩石,那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总之,我们看到的就和电影《牙买加客栈》一样,实在是太荒凉了,真不敢相信这是在中国东南沿海。那天下午,我们都回到了进士第里,心想那么大的宅子空关着,一定还有许多东西等待我们发现。果然,我发现了你小说中没有写到的东西——井。”

  听到这个“井”字,我就立刻想到了小倩,还有那个可怕的故事:“你到后院了?”

  “没错,我发现那间后院,院子中间有一口看起来很古老的井,在井台旁边还有一棵不高的树。”苏天平一边说一边回忆,两只眼睛忽然变得很黑,就像是两口深深的古井似的,“当我看到这口井的时候,忽然产生了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我趴着井台向下看了看,黑幽幽地像一只眼睛,有一股地底的凉气突然涌了上来,使我立刻打了个冷战。我觉得这口井有些不吉利,便远远地躲开了。”



第十三天(3)

  我盯着苏天平那深井似的眼睛问道:“你害怕了?”

  “嗯,确实有点害怕。不过,这也使我更好奇了,我确信这古宅里一定有着什么秘密。那天的晚餐,是我们用自己带来的食物解决的。接下来,我提议大家都体验一下小说中的生活,也就是你在小说里住的那个房间。”

  “就是二进院子里楼上那间房?”

  我确实就住在那个房间里。

  “没错,我们兴冲冲地赶了上去。那房间果然如你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在中间有一张屏风,后面还有一张木榻。对,那张屏风上的四幅画,你在小说里写的没错,确实太让人惊叹了,我完全被震慑住了,到现在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

  “那晚你们就住在这间屋子里?”

  “是的,但没人敢睡那张木榻,我们四个人各自在房间里挑一块地方,搭起自己的小帐篷睡在里面。当然,大家都太兴奋了,前半夜没人睡得着,只能由我来给他们讲故事。我精读过《聊斋志异》和《阅微草堂笔记》,他们也很喜欢听这些故事——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怕,在荒村这么可怕的地方,又是在这么一间阴森可怖的古宅里,几个人聚在手电筒下讲着聊斋故事,说不定这些故事里的人真会跑出来。”

  听到这里,我暗暗有些自讽,聊斋里的聂小倩,不是已经闯进我的生活了吗?

  苏天平可没空和我开玩笑,他一脸紧张地说:“那晚,我们一直说到了凌晨两点,大家实在支持不住,便纷纷钻进帐篷睡下了。我很快就睡着了,但不知过了多久,又在黑夜中醒了过来,因为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好像是——脚步声——不知道是从古宅的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的,‘笃……笃……笃’,就像是木头底的拖鞋走在楼板上的那种声音,忽忽悠悠地飘了过来。一刹那间,我的心都提了起来,躲在帐篷里不敢动弹。然后,奇怪的脚步声又消失了,停顿了大概几秒钟,我又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好像是……好像是女人的哭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时隐时现……”苏天平嘴唇颤抖着,自己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也有点像婴儿的哭声?总之,那晚的声音让我太恐惧了,后半夜几乎没睡着,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去了。”

  “你们在荒村的第二天就这么过去了?”

  “是的,我早上起来以后,问其他人听到了那怪声没有,但他们都说自己睡死了,没听到什么声音。我也感到有些奇怪,难道自己耳朵太灵敏了?还是因为太疲劳而产生了幻听?或者,干脆就是做了一场恶梦?”

  说到“恶梦”这个词,他怔怔地忽然停住了。我冷冷地说:“你害怕恶梦吗?说下去。”

  他呆呆地沉默了半晌,才又说话了:“这是我们在荒村的第三天,大家都断定进士第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于是,我们在这所古宅内开始了搜索,打开了前前后后每一个房间,有的房间大概空关了几十年,全是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一股股霉味让我们直流眼泪。但楼上有一个房间与众不同,看起来像是女孩子住的,里面甚至还有电脑和电视,房间装饰得也很干净,就和城市里差不多吧。”

  “那是已经死去的小枝的闺房。”说这句话时,心里忽然有些酸涩,我终于按捺不住了,“够了,私自打开别人的房间——你们没有意识到吗?这种行为是违法的。”

  “当时已顾不上了,我说过,我们都被好奇心冲昏了头脑,反正都已经到了荒村了,不发现一些重要的东西,实在对不起自己的千辛万苦。而且,这栋古宅是空关着的,主人也全都死光了,没人会来管我们的。但更重要的是——”苏天平深井般的眼睛里,忽然放出了一股异样的目光,“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些秘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只感到背后一阵凉风吹过:“你们发现了什么?”

  “那是在古宅的第二进院子里,侧面有一栋小木楼,木楼底下有一个房间,里面的摆设看起来比较新,有一些最近几年才有的家具。靠墙一侧还有张大床,用的木料非常好,四周还有完整的架子,看起来应该是件明清的古董家具。”



第十三天(4)

  “你说的是欧阳先生的房间吧?”

  “也许是吧,但我们发现这个房间有些奇怪,与隔壁几间屋子相比,它的宽度和其他屋子一样,但长度也就是进深却小了很多,平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霍强走到房间的底部,敲了敲最里面那堵墙,感觉里面像是空的。我们都兴奋了起来,也许墙里面还藏有一个暗室?于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用力,把那张古董大床给移开了,才发现大床的蚊帐后面,还藏着一扇暗门。”

  “墙上的暗门?听起来像是古代的陵墓。”

  苏天平立刻点了点头:“对,当时我确实有这种感觉,就好像盗墓者发现了墓道入口一样。不过,那扇暗门被用砖块封住了,霍强仔细地摸了摸那些砖块,才发现砖块并没有粘合起来,是一块块摆放在门上的。看来这门是可以进出的,用砖块封门只是掩人耳目。我们立刻七手八脚地把砖移开,那扇暗门终于打开了。我们兴奋地钻进暗门,里面果然是个暗室,大约有十来个平方米。春雨在昏暗中走了几步,忽然一脚踩空尖叫了起来,如果不是霍强及时拉住她,差点就要摔了下去,她吓得连命都要飞掉了。这时我们才发现,暗室的地面上有一个开口,用手电往地下照了照,地下似乎是一级级的台阶。”

  “你们发现了地道?”

  “听起来是不是像盗墓?没错,我们在这间暗室里发现了地道,大家既兴奋又害怕,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走下去。霍强在最前面,手里打着大号手电筒,包里背着各种野外生存工具,其他人则紧跟在后面。台阶似乎是石头做的,我们一步步往下走,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远处的地道里似乎传来回音,感觉和盗墓没什么区别。大约走了十来米,来到一条平稳的甬道里。霍强的手电筒向前照了照,出现了一扇石头大门,大门由两块青石板组成,石门上还雕着一些奇特的花纹。但在石门中间接缝处,有一把铁制的大锁,将大门牢牢锁住了。”

  我忽然想到了清东陵的地宫,古人一般是不会在墓道大门上用锁的,通常是采用“自来石”关门之类的古老技巧:“是什么锁?有没有生锈?”

  “大铁锁质量很好,基本没有生锈,看起来不像是古物,应该是八十年代那种很常见的锁。我们一下子傻了,使劲推了推石门却纹丝不动。但绝不能因为这把铁将军,而使我们功败垂成,霍强从包里拿出一把钢钳,这是野外生存时偶尔会用到的工具。他把钢钳夹住大锁,我帮他抓住另一只钳把,我们两个男生用上了吃奶的劲,终于钳断了那把大铁锁。”

  “这种行为与强盗有什么区别?”

  苏天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打开那扇地下石门后,一股奇怪的烟雾立刻从门里扑面而来,当时我第一感觉是尸体的味道,但随后又感觉不太像。等烟雾散尽后,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里面的甬道幽暗狭长,有明显向下倾斜的坡度,也就是说我们在向地下深处走去。一路上拐了两个弯,四周全是黑暗的地道,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就连胆子最大的霍强也有些发抖。终于,手电筒的光线照到了一大块空地,看起来就像是山洞里的‘大厅’似的。”

  “你们抵达地宫了?”

  “不知道,但当时的感觉很奇怪,手电扫射范围有限,无法看到深处黑暗的地方,只能大约地估计一下‘大厅’面积,可能有好几百个平方米吧。这时,韩小枫突然叫了一声,原来在手电的光束里,有个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我们立刻紧张地对准那边,只见靠墙处躺着一些奇怪的物体。我们战战兢兢地走上去一看,才发现地上堆着几十件玉器。”

  “玉器?什么样子玉器?”

  “一开始我还没觉出来,但春雨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她很喜欢玉手镯之类的首饰。当时我们粗略数了数,总共有二十件左右玉器,大的有几十厘米的直径,小的只有手指大小。这些玉器的形状各色各样,有大饼似的圆形玉器,也有木桩似的圆柱体,还有的看起来像把斧头,剩下的就是些小物件。春雨说这些玉器的样式太奇怪了,和市面上所见的完全不同。”




第十三天(5)

  “听起来像是古代墓葬里的陪葬品?”

  “嗯,确实如此,当时我正准备寻找有没有棺材之类的东西呢,才发现玉器后面的墙上还有扇小门,大约只有一米五高,但门的材料很特别。我们大胆地用手摸了摸,发现这扇小门居然是用整块玉石雕成的。看着这块玉质大门,我们仿佛面对着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呆住了。”

  “生死之门?”我也禁不住自言自语了起来,我能想象他们在黑暗的地宫中,面对这样一扇玉门时的心情。

  此刻,苏天平的额头上已沁出了许多汗,他颤抖着点了点头说:“这时候,韩小枫忽然害怕了起来,她说我们大家都回去吧。但霍强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他说就算门里是幽灵世界,我们也要闯进去看一看。霍强的意见获得了我和春雨的同意,韩小枫也不敢自己离开。我们试探着推了玉门一把,没想到这扇门居然被我们推开了,原来门上并没有锁,里面也没有栓杈之类的东西。然后,我们每个人都深呼吸了一口,便低着头钻进了这扇小门。”

  “里面是不是墓室?”

  “不,玉门里是大约十平方米大小的密室,高度不超过一米七,平常人站在里面只能低着头。我们用手电筒仔细地照射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棺椁的痕迹,只有在密室的内侧角落里,藏着一个盒子似的东西。这小盒子也是用玉石雕成的,长、宽、高都只有十几厘米左右。”

  我仔细地想了想说:“那应该叫玉函。”

  “这盒子并没有锁,但在盒子开口处有一块封泥,上面似乎还写着一些文字,但那些字实在太小,当时我们无心细看,霍强便强行打碎了那块封泥。”

  “什么?你们居然打碎了封泥?”我实在有些气愤了,所谓“封泥”,是中国古代封缄简牍并加盖印章的泥块,起到文件加密的作用。封泥在春秋时代就已使用,秦汉魏晋时非常流行,保存到今天的封泥都是珍贵的文物,封泥上的文字往往对研究有很大帮助。我摇着头说,“即便放到古代,打破封泥的行为也是很大的罪行,就和窃取国家机密的性质一样严重,古时许多人因此而掉了脑袋。”

  “对不起,当时我也想阻止霍强,但已经来不及了,其实他对历史一窍不通。”苏天平面色变得苍白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说,“随后,霍强就打开了那只小盒子——”

  “玉函里有什么?”

  我的心都要被他提起来了,生怕他会说出什么可怕的字眼来。苏天平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缓缓地回答道——

  “玉指环。”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重复了一遍:“玉指环?”

  “是的,那只小盒子里没有别的东西了,只有这么一件玉器——形状有点像戒指,但比一般的戒指更粗。这枚玉指环的颜色很特别,整体是半透明的青绿色,在手电照射下发出暗暗的反光。但在玉指环的一侧,却有一种奇怪的暗红色的,看起来像是某种污迹,春雨说她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玉器。”

  “玉函内的玉指环?不知道有没有特殊的含义?”

  “但接下来,意向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也许是霍强过于激动了吧,他的手电筒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只听到清脆的一响,密室便陷入一团漆黑之中。突然陷于黑暗的大家都很恐慌,韩小枫更是当即就尖叫了起来,我们都乱作了一团,而这密室又非常狭窄低矮,我有几次都撞到了头顶。霍强蹲在地上摸了半天,总算是捡起了手电筒,但怎么都开不亮了,显然是被摔坏了。虽然他包里还有备用的手电,但黑暗中他怎么都找不到了。韩小枫似乎已恐惧到了极点,她摸着黑跑出了密室,我们也纷纷跟在她后面跑出来。”

  说到这里,苏天平突然停住了,眼神变得很奇怪。

  “怎么了?还发生了什么?”我感觉他有些话似乎不方便说出口。

  苏天平的眼珠转了几下,避开我的目光回答:“没,没什么——我继续说下去吧。当时,我们都跑到了地下的大厅里,但黑灯瞎火谁都看不见,只能大声叫着彼此的名字,以免有人走失或迷路。我们像瞎子一样向前摸索着,霍强忽然说他摸到了出口,我们立刻循着声音摸到了他,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果然回到了地道。大家匆匆地向前跑去,脚下的坡度明显向上。终于,我们摸到了那两块大石门,跑出石门便是高高的台阶了。”



第十三天(6)

  “真像印第安.琼斯系列的惊险电影啊。”

  “不,我觉得更像是恐怖电影。我们手忙脚乱地爬上台阶,总算见到了头顶一线光亮。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地面。最后,大家都跑到院子里,对着天空大口呼吸,仿佛刚刚窒息了似的。谢天谢地,看来大家都只是吓坏了,并没有人受伤。”

  “你们不后怕吗?”

  “后怕?当然,事后我们都很害怕,就连霍强也后悔了,说不该如此莽撞地闯入地下。晚上,我们仍然睡在楼上的房间,但没人再敢说故事了,四个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僵硬,早早地就睡了。但到了后半夜,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他这种一惊一乍的口气,让我的心悬个不停:“什么怪事?”

  “当我睡到后半夜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尖厉的惨叫声惊醒了。我立刻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房间里其他人也都出来了,只有韩小枫不知去向。大家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看见在外面的回廊上,站着一个幽灵似的黑影。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才发现那个黑影就是韩小枫。她惊慌失措地摇着头,昏暗的月光下面色如死人般难看,嘴里不知嘟嘟囔囔着什么。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她弄回到房间里,又是灌热水又是掐人中,总算让她回过神来了。当时她那样子真像个幽灵,你猜她接下来说了什么?”

  “快说吧。”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韩小枫说她见到了鬼——她说她半夜里听到了一些怪声,然后便悄悄地走出去,发现隔壁房间里露出一线幽光。她小心地靠近窗户,点破了那扇窗户纸,才发现房间里点着一支蜡烛,幽暗的烛光照亮了一张梳妆台,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正好背对着窗户,面对着梳妆台前的镜子。韩小枫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看到那个神秘的女人正在梳着头,半边乌黑的头发垂下来,一把木梳子不停地梳啊梳啊——”

  “就和我小说里写的一样?”我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不住地摇着头说,“这怎么可能呢?这段情节只是我小说里的虚构而已。”

  苏天平点了点头说:“没错,韩小枫说她吓得尖叫了起来,后来就有些神智不清了。我们听完她的描述以后,也都被吓坏了,便决定去隔壁看一看。当我们摄手摄脚地走进隔壁房间,却发现里面一团漆黑,用手电筒照了一圈,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只有一张积满了灰尘的梳妆台,台子上插着半支蜡烛,但看起来很久没用过了。”

  “难道是韩小枫的幻觉?”

  “谁也说不清楚,也可能是她看了你的小说以后,把小说中的虚幻当成了现实,或者——做了一个恶梦?”

  “又是恶梦?”但我立刻摇了摇头。

  “第二天,韩小枫越来越恐惧了,她悄悄地给你打了个手机,但立刻就被我们发现了。霍强担心她把昨天的事告诉你,便抢过手机和你说话——”

  我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这些我都知道,说点别的吧。”

  “那天下午,我和韩小枫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而霍强和春雨则到外面走了走,黄昏时分才回来。他们回来后的面色很坏,我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却不敢告诉我,一定又是什么恐怖的事情。整整一天我们都心神不宁,昨天在地下所看到的一切,不断浮现在我眼前,似乎随时都会身处于黑暗的地下。入夜以后,是我们在荒村的第四晚,大家都早早地睡下了。为了防止韩小枫半夜里再跑出去,霍强还把帐篷支在了房间门口。”

  我未卜先知似地问道:“这晚又发生了什么?”

  苏天平盯着我的眼睛,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恶梦。”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恶梦——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苏天平的面色越来越可怕了,深井似的眼睛飘忽不定了起来,“我梦到了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的年轻女子,幽暗的火光在她身边摇曳着,她披散着长长的头发,长着一张白皙而美丽的脸庞,但她的眼睛是如此奇特,就像是来自另一个遥远国度。她流露着一种特别的目光,说不清是悲伤还是绝望?但她的嘴角的线条又有几分刚强,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做某一件事,整个人显得从容而镇定,那种气质实在太高贵了,甚至可以用圣洁两个字来形容,而绝不是今天的人所能有的——”




第十三天(7)

  “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

  “对,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就像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从容地把手伸到装满毒虫的盒子里那样,我见到她举起一块有着锋利边缘的石刀,然后异常镇定地用石刀割破了自己的脖子——我眼睁睁地看着她雪白的皮肤给割开,咽喉处的切口流出了许多鲜血......”

  突然,苏天平的眼睛怔住了,好像眼前已看到了这一幕。我连忙催促了一句:“接下去呢?”

  “接下去——我的梦就醒了啊。”他猛地摇了摇头,总算是从梦境的回忆中恢复了过来。

  我也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奇怪,我的梦一般醒来就忘记了。可为什么你这个恶梦会记得如此清晰?”

  “是啊,可我也说弄不明白。这个梦我确实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说刻骨铭心,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淡忘。对,我现在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来,梦中那神秘女子的脸庞,还有她与众不同的眼神,以及所有一切的细节,就好像真的出现在眼前一样。”

  说着说着,他竟然伸手向前摸了摸,好像那女子就坐在他面前似的。我急忙拨开了他的手说:“你不要吓我好吗?”

  苏天平大口喘息着,闭上眼睛说:“绝对没有吓你,我真的感觉到了——好了,让我继续说下去。那天早上我醒来后,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个恶梦,于是便把这个梦告诉了霍强。霍强听完后大吃一惊,他告诉我,昨晚他也做了一个相同的梦,也是一个白衣女子用刀割断自己的咽喉,完全一模一样。然后,我们又告诉了韩小枫和春雨,但更没想到的是,她们说昨晚她们也梦到了相同的景象,一下子我们全都吓呆了。”

  “你是说——在同一个夜晚,你们四个人做了同一个梦?”

  “千真万确!”苏天平又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就在我们抵达荒村的第四个夜晚,我们四个人在楼上那个房间里,梦到了同一个神秘女人。”

  “这怎么可能呢?”我又低下头想了想,在小说里写过的那些神秘事件,摇摇头说,“也许,世界上确实有许多事情是不可解释的。”

  “当时我们都怕极了,我们不知道梦中那个神秘女子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那屋子里同时梦到她。这绝对是个不祥之兆,这回就连霍强也开始哆嗦了,再想想这些天我们的所作所为,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时我们才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警告,这个地方实在太恐怖了,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

  “所以,你们决定离开荒村?”

  苏天平急忙点点头:“对,荒村简直就是达库拉伯爵的城堡,我们一分钟也不敢再待下去了,立刻收拾了行装,匆匆离开了古宅进士第。走出荒村的时候,村民们都用一种异样的感觉看着我们,那种目光太古怪了,就像是在……送葬……”

  “村民看着你们的目光就像是在送葬?”

  “反正当时我就是这么感觉的,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们逃命似地离开了荒村,沿着来时的山路向外走去。我最后一眼望了望荒村,村口那块巍峨的石头牌坊,附近的荒山野岭,冷酷的黑色大海,还有连绵不断的古老墓地,我轻轻地念了一声——永别了,荒村。”

  这段语言奢侈的叙述,立刻勾起了我的回忆:“是啊,当初我也是这么离开的。”

  “离开荒村的路上,大家都非常吃力,直到中午才抵达西冷镇。然后,我们又坐中巴赶到K市长途汽车站,终于登上了开往上海的长途大巴。路上大家一句话都没说,显然还没从荒村的恐惧中摆脱出来。当我们回到上海市区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霍强一下车就给我打了电话。”

  “当时我也在旁边,其实他也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这些事情。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快就死了。”说到这里,苏天平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满脸痛苦的样子。




第十三天(8)

  “可是,那晚我来到霍强的寝室,你为什么不肯把实情告诉我呢?”

  “我不敢说,我们四个人在荒村的所作所为,一定触犯了什么禁忌,我怕万一说出来后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你们已经惹上更大的麻烦了。”

  “是的,当我听说韩小枫也死了以后,我立刻吓得魂不附体,我生怕下一个受害者就是我——”苏天平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下头说,“所以,当天我就从寝室里跑了出来,搬到学校外面一间出租屋了。霍强和韩小枫都是死在寝室里的,我不能再待在那种地方。”

  听到这里,我算是完全感受到苏天平那种彻骨的恐惧了,仿佛我自己也随着他一同跌入了深渊。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就在这间阴暗清冷的小咖啡馆里,苏天平向我讲述了他们在荒村的离奇遭遇,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他说话时的表情,就像一个即将要淹死的人,抓着水面上最后一根稻草。

  苏天平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也许是把心里话倾诉出来的缘故吧,他大口地呼吸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我看着他的样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半句安慰他的话来,这也难怪,在这种情况下,怎能叫人不恐惧不绝望呢?

  忽然,苏天平弯下了腰,从台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皮箱,放到了我面前。他轻声地说:“对不起,这些东西放在你那里吧。”

  我一下子愣住了,看着箱子说:“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拿回去就知道了。”他说话的腔调有些神秘兮兮的。

  “为什么一定要交给我?”

  “这里面的东西本不属于我,但我又不能把它交给其他人,现在我只能信任你了。”

  我摸着箱子的表面,感觉并无什么异样,但心里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但是,我看着他那双恳切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但我没有当着他的面打开箱子,而是把它放到了自己脚边。

  苏天平似乎又松了一口气:“今天,谢谢你能来。”

  “为什么?就为了向我叙述这些事情?”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件事蹩在心里很闷,一定要找一个人倾诉出来,而这个人必须是值得信赖的——那就是你。”

  我不禁点了点头。而且,这件事也是因我的小说《荒村》而起的,若要追根究底,恐怕我也要算上一份了:“那你接下打算来怎么办?”

  “不知道,只希望死亡到此为止。至少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心脏病,我不会被在半夜里自己把自己吓死的。”

  “我也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不过,我还是劝你回到学校里去,你的老师会给你帮助的。”

  “谢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时我总算站了起来,几个钟头坐下来,腿都有些麻了,我淡淡地说:“天都快黑了,我该走了。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吧,再见。”

  我刚要走出去,苏天平又叫住了我:“等一等,给你的箱子。”

  “喔,差点忘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其实我是故意遗忘的,但既然他都提醒了,我只能拎起箱子走了出去。

  离开这个半地下室的小咖啡馆,我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浑身上下都像是从水来捞出来似的。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我看了看手中的箱子,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来不及多想,我招了一辆出租车,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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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9 12:3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天(1)

  也许是昨天在小咖啡馆里,听到的荒村故事太过于恐怖了,今天我整整一天都心神不安,耳边似乎总是回荡着苏天平的声音——那颤抖的嗓音如一个黑洞,不断吸吮着听者的灵魂。

  晚上,叶萧来找我了,他的突然到访问让我很意外,而他的脸色也似乎不太好。叶萧一进门并没有说话,他看着我的眼睛停顿了许久,才淡淡地说:“那个叫春雨的女大学生,今天已经被找到了。”

  找到了?不是找到了一具死尸吧?眼前立刻浮现起了韩小枫那张脸,我的心也悬了起来:“她在哪儿?还活着吗?”

  “放心吧,春雨没死。今天上午,她在学校门口被老师发现了,但神智似乎不太正常,学校把她送到医院去检查了。”

  “你是说春雨疯了?”

  “对,我亲自询问过她,但她浑身发抖,双眼无神,嘴里喃喃自语,处于极度的恐惧中,我看她精神已经崩溃了,不能提供任何线索。”

  “那么苏天平呢?有他的消息吗?”

  叶萧沉默地摇了摇头:“学校已经找了他两天了,到现在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除了——”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让我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你说除了什么?”

  “除了昨天下午,有人在学校大门对面的咖啡馆里,看见苏天平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在一起。”

  “和谁在一起?”我一下子愣住了,问出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目击者是苏天平的同学,当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苏天平,但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叶萧忽然回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说,“不过,我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了。”

  面对着叶萧的眼睛,此刻我已经无法再隐瞒了,只能缴械投降:“好吧,我承认,昨天我见到了苏天平。”

  “他找你干什么?”

  “苏天平全都告诉我了,他们四个大学生在荒村发现的一切。”

  我先给自己喝一口水,然后把昨天苏天平对我说过的话,又简要地复述了一遍给叶萧听。

  等我把这些话全部说完时,后背心已全是汗水了。叶萧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关节不停地敲着台子,冷冷地说:“不知道苏天平现在怎么样了。”

  “去过荒村的四个大学生,霍强和韩小枫都已经死了,而春雨也已经疯了,那么苏天平呢?他是死还是疯?”

  “或者——他已经死了?”

  不,我不敢面对这样的可能性,昨天还和苏天平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他可能已变成了一具尸体,我使劲摇了摇头:“死于恶梦?”

  “死于恶梦只是猜测而已。”叶萧的声音异常冷静,“根据对霍强和韩小枫的尸检,只能说他们的直接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

  “这就是所谓的猝死吧?我知道有许多著名的运动员,都是在训练或比赛中突然死亡的。就像2003年的联合会杯足球赛上,喀麦隆球员维维安.福猝死在球场上。”

  “但这些人都有心脏病史,或者其他类型的先天性疾病。至于霍强和韩小枫,我都已经查过了,他们的身体很健康,更没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会死?难道是幽灵的诅咒吗?”

  说完这句,我忽然感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止住了话头。

  “就像你的小说《诅咒》?还是古埃及法老的诅咒?”

  “不,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问了。”

  但叶萧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过,你还漏了一点。”

  “什么?”我不记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苏天平给你的那个箱子,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噢,原来是他的箱子。”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说,“我还没来得及打开来看呢。”

  叶萧冷冷地说:“那好,现在就把它打开来看吧。”

  “现在吗?”

  我忽然有些犹豫,也许是因为它的主人还生死不明的缘故吧。




第十四天(2)

  “是的,就现在,快点拿出吧。”

  他那种警官的口气不容分说,我只能照办了,从储存室里拿出了那只箱子。

  箱子并没有锁,直接拉开拉链就可以了。但我的动作依然小心翼翼,因为那是苏天平给我的东西。终于,在叶萧凌厉的目光下,我缓缓地打开了箱子。

  奇怪,箱子里面是很多揉成团的旧报纸,我把这些纸团拣了出来,才发现纸团里包着一些东西——

  “好像是玉器啊!”

  叶萧也不禁叫了出来,他急忙凑上来帮着我一起整理,原来这些旧报纸是用来缓冲保护。很快,一个圆盘形的玉器出来了,直径足有二十多厘米,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小孔,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白色。我小心地捧着这块玉器,手上的感觉冰凉异常,一股寒意直往我皮肤里钻。

  “看,箱子里还有其他东西。”

  叶萧提醒了我一声。我立刻将手里的东西放好,然后小心地蹲下来,将箱子里的其他玉器全给翻了出来——

  第二件玉器看起来像个斧头,带有条纹的黄颜色,大约有十几厘米长;第三件玉器方柱形的,粗看像半截木桩,细看又像大理石笔筒,从上到下有个大孔,内圆外方,足有二十厘米高,十厘米宽,重量起码有十斤;第四件玉器就显得很小了,明显雕成了乌龟的形状,只有火柴盒大小;而第五件则是一把小匕首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挂在腰间的饰物。

  我把那些纸团全都拣出来来,箱子也被我翻得底朝了天,总共就这五样玉器了。

  叶萧和我都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地看着这些东西,玉石之类的东西我懂的不多,所以也说不清它们的价值。特别是那件木桩似的大家伙,与一般小巧玲珑的玉器太不一样了,尤其是那家伙表面刻着许多奇怪的花纹,有点像张开血怪大口的怪兽。

  “苏天平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叶萧总算是说话了。

  我先让自己恢复了镇静,然后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苏天平对我说过的话:“对了,苏天平说他们在荒村的时候,不是闯入过一个地下通道吗?在那个地宫一样的地方,发现了很多奇怪的玉器,根据昨天他描述的样子,不就是这些玉器吗?”

  “你是说——这些玉器都来自荒村,是苏天平从神秘地宫里带出来的?”

  “怪不得,昨天感觉他漏了什么没说,原来他不好意思把这个说出来啊。”我一下子全想通了,“他们四个人在神秘地宫里,突然手电筒摔坏了,在黑暗中大家乱作了一团,苏天平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些玉器塞到自己的旅行包里,反正黑暗中谁都看不见,然后跟着大家一起跑出去,这样谁都不会察觉到的。”

  叶萧点了点头说:“两天后,苏天平把这些玉器带回了上海,而他的同伴们都不知情,是吗?”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可能性了。否则他没理由不告诉我的,一定是怕这种盗窃行为被我戳穿,所以不好意思当面对我说。”

  “那他为什么要把这些玉器交给你呢?”

  “也许是绝望吧——”突然,我自己也感到了一种恐惧,“是的,在霍强和韩小枫死了以后,苏天平处于极度的恐惧中,他可能担心这些玉器会给他带来厄运,因为都是他从地宫里偷出来的——”

  叶萧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所以,他把这些玉器转交给你,也等于把厄运转移给了你。”

  这句话一下子让我愣住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忽然,我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难道,就像是诅咒录像带?一定要把录像带给别人看,把诅咒转移到别人的头上,自己才能没事?”

  “不,我不相信这种事情存在,不过,或许苏天平相信呢。”

  我立刻就愣住了:“难道说他要把诅咒转到我的头上?不,他不会是这种人。”

  “也许是他看《午夜凶铃》实在太入迷了,想要自己尝试一下这种办法吧,就像死马当作活马医。”



第十四天(3)

  “够了,请别再说了。”

  此刻,我已经身心俱疲了,低下头看着那些古怪的玉器,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起了步。叶萧冷静地说:“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不干涉你,但你自己必须要小心。”

  “那么这些玉器呢?”

  叶萧看了看玉器说:“暂时放在你这里,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真古董,先去做一下文物鉴定吧。”

  “好的,我认识这方面的专家。”

  叶萧微微笑了笑说:“兄弟,好自为之吧。”

  然后,他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独自面对着那些玉器,仿佛面对着另一个遥远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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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9 12:35: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天(1)

  精神病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特别的味道,阳光从一侧的窗户照射进来,与想象中的气氛似乎不太协调。但一个强壮的男护工与我擦肩而过,让我明白这里依然是个特殊的地方。

  我轻轻地推开一间病室,只见在温暖的阳光下,蜷缩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的名字叫春雨。

  昨天晚上,叶萧告诉我春雨已经被找到,并被送进了医院。于是,我就决心去看一看她,不论是出于同情还是责任,也不论她是否真的疯了。

  刚才医生告诉我,春雨昨天送进来的时候神智不清,问她什么都回答不上来,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可能受到了过度惊吓,以至于精神分裂了。医生不指望我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他认为春雨可能要经过漫长的治疗才能恢复。

  现在,春雨缓缓抬起了头,她盯着我的那种眼神,就像是屠宰前的羊羔,是那样绝望和无助。我的心里微微一颤,难道我就那么可怕吗?不过,如果没有我的小说《荒村》,她会到今天这地步吗?想到这里,我低下头无言以对了。

  出乎意料的是,春雨首先说话了:“你总算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吗?”还是一直在等待着我出现?

  “是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说吧,是不是他们三个人都死了?”

  奇怪,医生不是说她疯了吗?但是,现在她说话的语调平稳而冷静,神色和表情也很正常,看不出任何精神病的样子。

  面对她的问题,我倒有些左右为难了,如果把苏天平的死讯也说出来,会不会刺激到她呢?我只能强作微笑说:“你不要太担心,你在这里非常安全。”

  “算了吧,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说话的口气成熟了许多,似乎不再是那个小女生了,“你一定是来问我,在荒村发生了什么是吗?”

  “也许是吧,但我已经知道一些了。”

  “是苏天平告诉你的?”

  “对,我和他谈过。”

  但春雨摇了摇头说:“那你还是有些事情不知道。”

  “是什么事?”

  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停顿了片刻才说出话来:“那口井——”

  “井?”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

  “是的,进士第的后院里有一口井,关于那口井的秘密。”春雨的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说,“在离开荒村的前一天,苏天平和韩小枫都待在进士第里,而我和霍强则到古宅外边走了走,我们在村民中间打听到了一位老人,听说他是荒村年纪最大的人,对荒村的种种传说和掌故非常熟悉。”

  “你们找到这位老人了?”

  “是的,这位老人头发花白,胡子留了一大把,起码有八十多岁了。和荒村其他村民一样,他看我们眼神很怪异,然后就向我们讲了一个典妻的故事——”

  “典妻?”

  “你知道典妻的意思?”

  “是的,我知道,继续说下去吧。”

  “民国初年,荒村欧阳家很有钱,但欧阳老爷多年无子,便花钱租了一个穷人的妻子做典妻。后来,典妻为老爷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她总想着要逃出进士第,与自己原来的丈夫、儿子相会,老爷便把她关在了后院里。终于有一天,典妻逃出进士第准备远走高飞,却被欧阳家抓了回来,老爷决定用最严厉的手段惩罚她。”

  “沉井——”

  我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春雨显然很意外:“你知道这个故事?”

  “是的,典妻被沉到了古井里。从此以后,就没人再敢去后院了。”

  忽然,我想起了小倩,她也曾向我说过这个故事,显然这个故事应该是真的。

  春雨继续说:“但你一定不知道,给我们说故事的老人,就是那个典妻的儿子。”

  “典妻的儿子?”

  “就是典妻进入欧阳家之前,和原来丈夫生的儿子。老人说他很恨欧阳家,事实上全体荒村人都不喜欢进士第。1949年以后,欧阳家败落了,就更没有人理他们家了,这个家族就像孤魂野鬼似的守着古宅,人丁越来越稀少,现在看来是彻底绝后了。”
  我叹了一声:“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吧。”

  春雨点了点头,她说话似乎有些困难了:“除此之外……老人还说荒村在古代是一个……麻风村。”

  “麻风村?”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至于我在小说《荒村》里,说荒村人是宋朝靖康之变的北方移民,则完全是出于我的虚构。

  “是的,古时候麻风病人受到歧视,他们被从家里赶出来,可怜地四处流浪。许多麻风病人为了生存而聚集到一起,长途跋涉来到这块荒凉的海岸,便将其地命名为荒村。但是,在他们到达这里之前,已有一个家族世代定居于此,那就是欧阳家族。”

  “欧阳家族与麻风病人生活在一起,共同组成了荒村?”

  “但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家没有一个人染上麻风病。而那些外来的麻风病人们,大多能活到善终的年纪,并且养儿育女,传递后代,经过十几代人的繁衍,麻风病竟渐渐地从荒村消失了。”

  “真不可思议,麻风病在古代被认为是绝症,没人能治好这种病的。”

  “确实如此,所以几百年过去了,极少有人胆敢走进麻风村。”

  “这也是荒村与世隔绝,保守封闭的原因,是吗?”

  “对,但不仅仅是这些。”忽然,春雨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几百年来,荒村一直有这样的传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隐藏在荒村的某个地方,所有外来的闯入者,都将受到这个秘密的诅咒。”

  我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春雨那种奇怪的表情,缓缓地说:“所有外来的闯入者都将受到诅咒?”

  “没错,一个都逃不了。”

  春雨的回答斩钉截铁。

  但问题是——我也是“外来的闯入者”。

  我感觉自己被什么击中了似的,一下子懵住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中。

  然而,春雨却好像中了魔似的,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

  难以置信,她现在样子就像个小女巫,而嘴里的话则像是古老的咒语,不停地在我耳边重复着。我紧张地看着她的脸,大声地说:“春雨,你怎么了,快点醒醒啊。”

  “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

  她似乎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脑袋随着口中的话而摇晃着,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让我的头都有些晕了,我连忙大声地呼唤护士。

  这时,随着春雨剧烈的摇晃,藏在她怀中的挂件跳了出来。瞬间,我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刺痛了——挂件是一枚玉指环。

  我再也顾不上发疯的春雨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胸前的玉指环——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泽,让我的眼睛也跟着她一起晃动。

  几个强壮的男护工冲进来了,好不容易才把春雨给制服了,然后由一个护士给她打了针。在春雨激烈挣扎的过程中,她脖子上的挂件绳子断了,那枚玉指环掉到了地上。我立刻弯下腰捡起玉指环,退到一边看着春雨。

  大约十分钟以后,护工们退出了房间。春雨终于恢复了镇定,满脸疲惫地看着我。

  我向她晃了晃玉指环说:“对不起,你的东西掉了。”

  春雨眯起了眼睛,看了玉指环好一会儿说:“不,这不是我的东西,你拿走吧。”

  “那它是谁的?”

  她用一种奇怪的嗓音幽幽地说:“它属于荒村。”

  “荒村?”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这枚玉指环,它比一般的指环略厚一些,主要是半透明的青绿色,但在指环的侧面,却有一种怪异的暗红色。

  瞬间,我的手像是被电触到了似的,脑子里回想起苏天平说过的话。对啊,他们在荒村闯入了一个神秘地宫,在地宫最里层的密室中,他们发现了一个神秘的玉函,里面装着一枚玉指环。
  ——就是这枚玉指环,和苏天平叙述的一模一样。

  忽然,我盯着春雨说:“这枚玉指环,应该是在荒村地下密室里的?”

  她看起来有些害怕,立刻点了点头。

  “当时,霍强的手电筒被砸坏了,所以你趁着黑暗的机会,将这枚玉指环从密室里偷了出来?”

  “是的,你把它拿走吧。”春雨颤抖着说,那双眼神是如此地冷漠。

  这时,护工们突然进来了,他们扶起春雨,要把她送到住院区去。春雨非常顺从向外走去,但当她走到门口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我说:“还有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我立刻扑到了她身边,但护工抓住她的手往外强拉她。春雨用另一只手使劲攀住门框,急促地说:“一张关于荒村的照片,被韩小枫拿走了。”

  还没来得及我回答,春雨已经被护工拉到了走廊里,她强行扭过头看着我,露出一种诡异的表情,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独自站在门口,回想着春雨的最后一句话,身体像是被什么凝固住了。

  此刻,那枚小小的玉环,正紧紧攥在我的手心里。

  缓缓摊开手掌,一些汗珠正沾在玉指环上,我轻轻地擦去了这些汗珠,感觉就好像是在水中淘金一般。忽然,我出于某种本能的下意识,把玉指环放到了自己的手指尖上,正当我要试探着戴上它时,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我打了一个冷战,先将玉指环塞入口袋里,然后接起了电话。

  一个磁石般的女声从电话里响起:“喂,我是聂小倩。”

  是她?几天不见,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心中立刻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傻傻地说:“你在哪里?”

  “我在上次见面的地铁书店里,那你在哪儿呢?”

  “精神病医院。”

  “天哪?他们把你关进去了?”

  大概任何人听到这样的回答,都会晕过去的吧。我也暗暗好笑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没说清楚,我是在精神病院探望一个病人。”

  “哎,那种地方是不能随便去的。”

  这时我试探着问道:“我们现在能谈谈吗?”

  “好的,我在书店里等你,不过你得快点喔,否则我等不及就要走了。”

  “行。”

  结束通话后,我迅速地跑出这房间,只留下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精神病院的走廊中。

  离开精神病院后,我只花了二十分钟,就抵达了那家地铁内的书店。

  当我气喘吁吁地跨进书店,在一排排书架中间,寻找着小倩的人影时,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细微声音:“你来晚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果然见到了小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头发扎起了马尾,看起来又和上次有些不同了。

  “你去精神病院看什么人?”她摆着一个特别的姿势问着我。

  “春雨。”

  “那个去过荒村的女大学生?”

  “她疯了。”

  小倩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为什么?”

  “不知道。去过荒村的那四个大学生,回到上海后就相继死了两个。另一个男生也失踪了,现在生死不明。而春雨则已经疯了,被关在了精神病院里。”

  “简直就像一场恶梦。”

  “没错,就是恶梦。”我轻声地叹了一口气,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春雨的声音,“刚才在精神病院里,春雨对我说了一个荒村的故事——典妻与那口井的故事,没错,她在荒村听说的这个故事,与你告诉我的故事完全一样。”

  小倩点了点头,自信地说:“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好吧,我相信你。春雨还告诉我,荒村埋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所有闯入荒村的外来者,都将遭到这个秘密的诅咒。”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小倩,这是真的吗?”

  她似乎有些害怕,回避着我的目光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对不起,我忽然有些心慌。”
  我忽然低下头问:“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吧?”

  “不,不,你可不要乱猜。”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

  “那好,我不问下去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着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书店门口,她淡淡地说:“那你去哪儿?”

  “我现在坐地铁,去春雨他们那所大学。”

  小倩似乎又来劲了:“去那里干什么?”

  “有一张与荒村有关的照片,刚才据春雨说,那张照片被韩小枫拿走了。”

  “那我们走吧。”

  她说着就往外走了,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走?去哪儿?”

  “去那所大学啊,你不是说要去找那张照片吗?我和你一起去。”

  这个回答让我不知所措,我有些尴尬地说:“你去干什么?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只要与荒村有关,我就一定要参与,走啦——”

  小倩拉着我来到了地铁的检票口,我怔怔地问:“那你今天不去冰激淋店上班?”

  “反正也是打工,偶尔一天不去也没关系。”

  正说着话,她已经穿过了检票口,回头对我说:“你到底去不去啊,不然我自己一个人去喽。”

  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和她一起走到了站台上。

  趁着等车的空档,我忽然轻声地问道:“你会后悔的。”

  她冷冷地回答:“不,后悔的人是你。”

  地铁列车呼啸着驶来了,我们匆匆走进了车厢,却突然都沉默了,任由列车带着我们的身体,飞速地穿越隧道。

  一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怔怔地看着前面的车窗,在黑暗的隧道中,我们的脸浮现在车窗玻璃上,我觉得她一直在看着我,但我却看不清她的眼睛,就像对着一面模糊的镜子,而镜子后面还藏着一个人。

  二十多分钟后,我们才回到地面上,来到了春雨他们的大学。

  当我找到韩小枫的寝室,想要看一看她遗留下来的东西时,一个老师却阻拦住了我们,想必是霍强、韩小枫的死让学校很紧张,不敢让更多的人知道。

  万般无奈,我只能吹了个牛皮,说自己是韩小枫家里的亲戚,要把她的遗物给带走。但老师说韩小枫的遗物已经整理过了,都移交给她的家属了。

  我和小倩失望地走出了女生楼,忽然迎面走来几个女生,手里正好拿着《萌芽》杂志。我急忙厚着脸皮叫住了她们,告诉她们我就是小说《荒村》的作者,我想向她们打听韩小枫的情况。

  没想到她们都非常喜欢小说《荒村》,立刻围着我说了很多话,而把小倩晾在了一边。然而,当我问到韩小枫时,她们都害怕了起来,没有人再敢说下去了。

  但是,当我准备要离去时,一个女生忽然叫住了我:“我想起来了,韩小枫还有一个储物箱,我带你们去吧。”

  我和小倩跟着这女生,离开了宿舍区,走进了一栋楼的大厅。在一条宽阔的走廊边,镶嵌着许多个储物箱,大小就和信报箱差不多。那女生一眼就认出了韩小枫的箱子,因为箱子上贴着韩小枫的名字。

  然后,那个女生就悄悄地离开了。

  面对着箱子上韩小枫的名字,我喃喃地说:“可我们没有钥匙怎么办呢?”

  但小倩径直伸手拉了拉箱门,居然把这小储物箱打开了。

  然而,我还是摇了摇头说:“韩小枫死了以后,学校一定打开过这箱子,看来我们不会再找到什么了。”

  “让我看一看。”

  小倩把手伸到了箱子里面,但只摸出了一大团废报纸,看来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拿走了。但她还是不死心,似乎在储物箱的里层摸索着,忽然,她的眉头微微一皱,从箱子里摸出了一张照片。

  她喘了喘气说:“它被贴在最里层的上面。”

  “怪不得没有被学校发现。”

  我从小倩手里接过了照片,发现这是一张黑白老照片,颜色颇有些泛黄,摸在手里的感觉脆脆的,似乎很容易就会碎掉。
  照片里是一家人的全家福,总共有五个人——前排坐着一对老年夫妇,看起来都有七十多岁了,老头子精瘦精瘦的,穿着长衫,留着长长的胡须,头发也留得很长,看起来很有些古风;老太婆穿着一件旗袍,脸上不知道抹了多少粉,惨白惨白的像个僵尸。后排应该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笔挺西装,风度翩翩,就像《金粉世家》中的少爷一样;女的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她穿着民国流行的短袖旗袍,露出一双白嫩如藕的手臂来,她的脸庞清瘦而秀丽,目光略带几分忧郁,不像是那种丰满的年轻母亲的样子。

  小倩和我都看得愣住了,似乎这张照片里的人物,都还拥有某种生命似的看着我们,尤其是那个怀抱婴儿的年轻女子,她那奇怪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这老照片的光阴。我不禁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再仔细地看看照片里的背景,好像是在一间宽敞的客厅里,后面还似乎有一架钢琴,墙上有一个大壁炉,上面有几盏壁灯。

  有壁炉的那一定是老式洋房了,可荒村不可能有这样的房子啊?

  忽然,小倩把照片翻了过来,我这才发现照片的背面有字,好像是用某种黑色颜料写上去的——

  “民国三十七年四月五日摄于上海荒村公寓”

  我轻声地把这句话念了出来,念到一半忽然觉得后背心有些发毛了。

  小倩也睁大了眼睛,怔怔地说:“天哪,也许我们真的发现什么了。”

  “等一等,让我们先冷静一下——民国三十七年?换算成公元就是1948年,民国时期是使用阳历的,四月五日阳历应该就是清明节了。”

  “这张照片拍摄于1948年的清明节?”

  我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锁起了眉头:“只是——上海荒村公寓究竟是什么地方?”

  “最起码是在上海吧。”

  “春雨说这是有关荒村的照片,应该不仅仅只是‘荒村公寓’这四个字这么简单。这张照片肯定是在荒村进士第古宅里发现的,然后又被韩小枫收了起来。她将照片带回上海,并小心地藏在这个储物箱里。”

  小倩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这么说来,这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五个人,一定就是——欧阳家族?”

  “没错,这应该就是欧阳家在上海拍摄的全家福。真没想到啊,荒村的欧阳家居然还在上海住过。”

  “而上海还有一个荒村公寓。”小倩补充道。

  我又感到了一阵头疼,看着这张黑白老照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于是我收起了这张照片,小心地夹在我的笔记本里,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终于,我和小倩离开了这里,赶在天黑前走出了校园。虽然发现了这张照片,但我们的情绪都异常低落。也许每次有新的发现,就意味着我们与荒村的秘密之间,还有更艰险的道路要走。

  “荒村公寓”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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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9 12:38: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天


  今天是这个故事的第十六天,从这一天起你将发现——故事已进入了一个新的迷宫。

  天气越来越热了,昨天从精神病院到地铁书店再赶到大学,出过一身臭汗的我把衣服都换了下来。忽然,我在口袋外摸到了一个硬物,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颤,连忙把手伸进袋中,摸出了那枚绿色的玉指环。

  这是荒村地下密室里的玉指环,它究竟应该戴在谁的手指上呢?

  昨天在精神病院里,春雨为什么会把它挂在脖子上呢?我本没有想到要带走它,但现在它已经在我手中了,也许这就是它的宿命吧。

  我仔细地看了看玉指环,侧面那块腥红色的污迹,感觉就像是某种烙印似的,镶嵌在绿色的玉石中。我忽然打了一个冷战,似乎这玉指环要把我的体温都吸走似的。我立刻放下了玉指环,将它放入一个小盒子,并锁在了抽屉里。

  昨天真的很累,黄昏时分从大学出来,我便与小倩告别,自己打的回家了。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喘气,我就给叶萧打了个电话,把一天内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尤其是最后那个疑问。

  现在,那张照片就贴在我的笔记本里,我怔怔地注视着照片上的几个人,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电话铃突然响了。我立刻接过电话,听到了叶萧的声音——

  “我找到荒村公寓了。”

  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但几秒钟后“荒村公寓”这四个字,就像子弹一样打在了我心里。我大声地说:“你是怎么找到的?”

  “昨天晚上,你说荒村公寓应该是1949年以前建造的老式洋房。今天上午,我通过公安局的内部档案,查阅了旧上海所有的地名资料,总算查到了荒村公寓这个名称。”

  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在哪里?”

  “安息路13号。”

  叶萧缓缓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我一下子愣住了——安息路,上海有这么一条马路吗?我急忙问道:“安息路13号?我没听错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条路。”

  “没错,就是这个地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那条后马路吗?”

  “小时候?”回忆立刻飞速旋转了起来,一条清冷阴郁的小马路,正模糊地浮现于眼前,“对,我想起来了,过去我们家后面那条不知名的小马路。”

  “那条路就叫安息路。”

  “谢谢你,叶萧。”

  叶萧似乎还想对我关照什么,但我已经猴急地把电话挂了。

  因为,我还要给另一个人打电话——聂小倩。

  在随后的电话里,我把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她。小倩也显得非常兴奋,立刻要去荒村公寓看看。我答应了她,说好半个小时后,在安息路13号大门口碰头。

  带上那张老照片,我匆匆向安息路赶去。

  刚才叶萧的电话,让我又回想起了童年,那是我们家的老房子,前后都是一些小马路,布满了旧式的里弄房子。但是,自从我十岁那年搬家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剩下的一些记忆也渐渐淡忘了。

  半小时后,我抵达了十几年前我的家,没想到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工地,原来的房子早就被拆迁了。看着建筑工地上的一片废墟,我的心里忽然一阵酸涩,这就是岁月流逝吗?

  来不及感慨了,我快步转过一条横马路,来到了后面那条小马路上。果然,我看到了路牌——安息路。

  就是这里了。看着这条清冷的小马路,童年记忆如电影般一幕幕上映,带着我缓缓向前走去。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小时候,叶萧经常带着我到这里来玩,那时这条路两边都是一排排老房子,躲在茂盛的绿树中间,让我们这些孩子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害怕。这里几乎看不到有汽车开过,就连行人也极其稀少,狭窄弯曲的马路可以随意穿越,有时安静地有些吓人,似乎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改变了,我的眼睛被刺痛了——路边的房子都被拆光了,有的已是一片瓦砾废墟,有的还剩下残垣断壁。几辆推土机在废墟中工作着,一些建筑工人正在搭建临时房子——安息路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荒村公寓会不会也化为废墟了呢?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不是前功尽弃了吗?我在心里默默祷告着,一路小跑向前奔去,目不转睛地扫视着马路两边。

  天色越来越阴暗了,忽然一些雨点落了下来,让我心里越来越不安。

  当我即将跑到安息路尽头时,忽然发现一堆废墟中间,矗立着一栋绿色的房子。

  这是一栋英国式的三层楼房,外墙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将整栋楼紧紧包裹了起来。雨点越来越大了,在阴郁的天空下,这栋绿色的楼房孤独地矗立着,周围是一大片的残垣断壁。我感觉这样的一幅画面,酷似英格兰荒原上的古代遗址,让人一阵阵地心悸。

  雨点越来越密集地打在我脸上,我只能踏着一地的瓦砾废墟,向那栋绿色的房子跑去。

  忽然,我发现楼下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正仰起头看着房子的屋顶,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但并没有带伞,雨点渐渐地将她打湿,使裙子紧紧贴着身体,从背面看她的身材真的很迷人。

  我终于也冲到了楼下,立刻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小倩。”

  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怔怔地转过头来说:“你迟到了。”

  “对不起,你干嘛站在这里,当心淋雨着凉。”说话间,我发现自己也被雨淋湿了,样子似乎比她更狼狈。

  小倩并没有在意我的话,她仍直勾勾地盯着这栋楼房说:“这里就是荒村公寓。”

  “荒村公寓?”

  这四个字又让我心里一抖,我这才发现楼房底下挂着门牌号码——安息路13号。

  没错,叶萧说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我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抓起小倩的手就往房子里冲。

  在抓住她手的一刹那,我心里微微一热,她的肌肤光滑而冰凉,还沾着一些雨水,那又滑又腻的感觉,让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她挥动着手说:“不要,这栋房子的感觉很怪异,我们不要擅自闯入。”

  “你想在雨中淋成落汤鸡吗?”

  我牢牢地抓住她的手,飞快地冲到底楼大门前,房檐为我们挡住了雨水,我用力地敲了敲门,但门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又趴在窗户上向里看了看,但里面的光线实在太暗了。

  在情急之下,我们转到了房子的后面,发现这里一道不起眼的后门,似乎是虚掩着的。我尝试着轻轻推了推,没想到居然把门推开了,我立刻拉着小倩走了进去。

  我进入荒村公寓了。

  进门是一道长长的走廊,堆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旧家具和垃圾,昏暗的光线让我的眼睛不太适应,随着我们进来的脚步,厚厚的尘土飞扬了起来,我连忙用手捂住了口鼻。

  直到这时,小倩的手才从我手掌中挣脱出来,她揉了揉手腕说:“这可是你要闯进来的。”

  灰尘已经渐渐散去了,我长出了一口气说:“刚才在电话里,你不是说很想看看荒村公寓吗?怎么现在又感到害怕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倩用手帕擦了擦被雨打湿的头发,露出茫然的眼神,“当我站在这栋房子的下面,仰望着三楼的窗户时,心里忽然产生了种奇怪的感觉,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但我确实感到了恐惧,对于这栋房子的恐惧。”

  听着她那种幽幽的声音,让我的心里也有些发毛了,但我还是安慰着她:“不,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

  但她依然摇了摇头,手帕又开始擦拭被打湿的裙子了。

  我有些尴尬地问:“你被淋湿了,要紧吗?要不然我陪你回去吧。”

  “算了吧,既然已经进来了,那我们就先看看吧。”

  小倩总算抬起了头,她身上已经擦干了一些,怔怔的目光对准走廊的尽头,那里沉浸在一团漆黑中。

  我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着,每走一步都会激起灰尘,我不断地用手打散灰尘,感觉就像是走在某个地道中,这让我想起了苏天平讲述的荒村地宫。
  忽然,走廊旁边出现了一个房间,昏暗的光线里可以依稀分辨,这是一个进门的玄关,刚才我敲的门应该就是这一扇了。

  后面的门厅空空荡荡的,我抬起头仔细观察墙壁和天花板,看起来这房子的装饰还不错,是一种英国式的风格。只是墙上布满了灰尘,还有经年累月的污迹,许多天花板表面都脱落了,这种斑驳的样子令人生畏。

  往里还有一个大厅,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发现这个大厅非常宽敞,就算有十几个人跳舞也足够了。大厅内侧还有一道旋转的楼梯,我走到楼梯边向上仰望着,犹豫了好一会儿,但还是没敢走上去。也许是空关太久的缘故,这房子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让进来的人感到一阵胸闷。

  然后,小倩走进了旁边一个房间,我赶紧跟在她后面。那也是一个宽敞的房间,采光要比刚才稍微好一些。但让我们惊讶的是,房间里居然摆着一架黑色的钢琴。

  小倩立刻扑了上去,虽然钢琴上积了许多灰尘,但她还是打开了上面的盖子。一排黑白相间的琴键露了出来,她伸手在琴键上按了几下。然而,想象中的曼妙音符并没有流出来,这台钢琴就像是个哑巴一样,任凭小倩怎么按键,都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我仔细地看了看钢琴下面的商标,它是1947年英国出品的,我摇了摇头说:“已经那么多年了,这架钢琴大概早就坏了吧。如果没有坏的话,如此贵重值钱的钢琴,肯定早就被人家搬走了。”

  然后,我又到钢琴后面看了看,果然如此,里面的部件都已经一蹋糊涂了,就像一台破烂的机器,只剩下一些废铜烂铁了。

  小倩也点了点头,她失望地合上了钢琴盖子:“你说的没错,否则的话它不可能留在这里。”

  这时,我又回头看了看里侧的墙壁,再看了看这架钢琴,突然叫了起来:“就是这里了。”

  “你说什么?”

  “就和照片里的一样。”

  我立刻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原来是那张欧阳家的全家福,我指了指眼前这面墙壁,小倩立刻点了点头:“对,钢琴和壁炉。”

  原来,这面墙上镶嵌着一个大壁炉,在墙的上侧还有几个西式的壁灯,再加上这架钢琴,都跟这张老照片里的背景完全相同。我们又仔细地对比了一下,举着照片走到房子的另一侧,这里应该就是摄影师所在的位置,站在这里看出去,就和照片里的视角一模一样,后面的背景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仿佛时光在这房间里凝固住了。

  “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拍的。”我怔怔地看着老照片,“没错,这里就是荒村公寓。已经五十多年过去了,但当我们站在这里,看着这张照片里的人,就好像他们还在这房间里似的。”

  “不要乱说话。”小倩立刻打断了我,好像我犯了什么忌讳似的。她又回头看了看窗外,外面已经是倾盆大雨了,密集的雨声连着暧昧的天色,再加上这房间里潮湿陈腐的空气,都让人产生窒息的感觉。

  “外面那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我们先看看这房子吧。”

  正说着,我走出了大房间,又在底楼各处走了一圈。在大厅另一边好像是个厨房,但看不到任何餐具,灶台上爬满了蛛网。此外还有几个小房间,大概是过去佣人们睡的屋子吧。

  我又来到了楼梯口,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这旋转楼梯还算结实,只是木栏杆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在楼梯上转了一圈,我终于来到了荒村公寓的二楼。迎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但看不到一丝光线,使我不敢贸然走进去。墙壁上有一个电灯开关,我试探着按了一下,没想到灯竟然亮了,原来这里始终都没有断电。

  忽然,小倩那清脆的脚步声跟上来了,空旷的大房子里发出奇特的回音,我向她微微一笑:“也许这里还可以住人呢。”

  但她的神情一直保持着严肃:“可为什么一直没有人住呢?看起来,至少已经空关好几年了。”
  我径直进入了走廊,头顶的灯光很暗,照在一片扬起的灰尘上,感觉像是一团浓雾。我使劲挥手拨开雾团,大着胆子走进了旁边一扇房门。

  这个一个大约十几个平米的房间,里面还是空空荡荡的,受潮的墙壁大部分都脱落了。我缓缓走到窗户前,窗沿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叶子,几乎要把半个窗口覆盖住了。从绿夜掩映的窗户向外看去,是一大片废墟和拆迁工地,更远处是已经造起来的高层建筑。窗外的瓢泼大雨继续下着,一些雨点从破碎的窗玻璃溅进来,我深呼吸了一口,就连空气都是湿湿的,这房子好象浸泡在水中似的。

  我回过头,看到小倩也站在门口,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半湿的发绺沾在额头,目光也显得十分疲倦。我走到她身边说:“是不是着凉了?”

  “不,我只是觉得这房子的空气有些怪。”

  “老房子里总有这么一股怪味,这很正常。”

  然后,我回到了走廊的楼梯口,向通往三楼的方向望了望。楼上露着几丝微光,我扶着栏杆犹豫了好一会儿,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当我的脚步刚刚踏上楼板,小倩却突然拉住了我,她幽幽地说:“别上去。”

  “为什么?”

  她的眼睛怔怔地盯着我:“不知道,但你别上去。”

  我和她对峙了几秒钟,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好吧,我们离开这里吧。”

  走下旋转楼梯,我们回到了底楼,前门似乎是被封死了,只能从进来的那条走廊出去。走廊边堆着许多杂物,我发现其中有把旧伞,是八十年代那种钢骨的黑伞,我试着把伞撑了开来,看起来还能使用。

  于是,我和小倩合着一把伞,从后门走出了荒村公寓。

  走出这压抑的老房子,我们都贪婪地呼吸起了雨中的空气,大雨不停地敲打着雨伞。幸好这把伞的覆盖面很大,正好可以容纳我们两个人,而小倩似乎有意识地与我保持几厘米的距离,尽量不碰到我的身上。

  一路上全是瓦砾和废墟,就好像走在某个古代遗址上。我不时地回头望去,荒村公寓矗立在一堆废墟中间,它浑身都被绿色的藤蔓捆绑着。我想象大雨使这些植物放肆地生长,绿叶伸展到老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这也许是它们最后的狂欢了。

  我们艰难地在雨中穿行,好不容易才走出了这片废墟,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等一等,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大雨似乎使小倩有些心烦意乱:“哪里?”

  “物业公司,只有在那里才能问出更多有关房子的情况。”

  小倩犹豫了片刻说:“好吧,我们走。”

  雨天实在碰不到几个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物业公司的地址,就在离此两条马路的地方。于是,我和小倩合着伞,赶紧找到了物业公司。

  我谎称自己是记者,要做一个关于老房子的新闻调查,向物业询问安息路13号的房子。

  “安息路13号?”物业公司的负责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吃惊地问,“你们怎么问起那栋房子来了?”

  “有什么不对吗?”

  “那栋房子再过十天就要拆了。”

  突然,我像是心里被打了一拳似的,急忙摇着头说:“不可能,怎么可能要拆了呢?”

  “你们没看到吗?整条安息路上的房子全被拆光了,现在只剩下那一栋楼了。按照拆迁队的施工计划,安息路13号将是最后一栋被拆的房子。”

  “为什么要拆了它呢?”

  “安息路两边地皮都批租了,准备要开发高档楼盘。”

  我一下子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了:“那现在这房子属于谁呢?”

  “这房子本来就属国家,也就是我们物业所有,前些年一直空关着,早就没有人住了。”

  “那么大的房子,怎么会没人住呢?难道不能租掉吗?”

  “当然想租掉它啦,也有许多人来看过房子,准备出大价钱租下来。但人家一走到房子里面,就感到阴气太重,不吉利。现在租房子很讲究风水的,尤其是那些有钱的大老板,个个都很迷信,一看风水不好,就说什么也不敢租了。”
  “那你知道这房子在解放前的情况吗?”

  物业摇了摇头说:“那实在太久了,我们也不清楚啊。”

  我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了,便谢过了他们,匆匆离开了物业公司。

  雨已经渐渐小了,小倩的眼神总有些发愣,我忽然碰了碰她说:“你怎么了?刚才在物业公司,你一句话都没说。”

  “我能说什么?”

  她冷冷地回答,这种口气让我望而生畏。

  我感到了几分绝望,仰着头说:“算了吧,小倩,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不要再来了,忘掉这所有的一切吧。”

  但小倩摇了摇头说:“不,我也想知道荒村的秘密。”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事实上我自己的心里也很乱。我把伞交到了小倩手中说:“我走了,再见——不,不要再见面了吧。”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冲到雨幕中,拦上一辆出租车回家去了。

  坐在出租车的后排,我回头望着路边的小倩,她纤长的身体连同那把黑伞,如同一尊美丽的城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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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9 12:40: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天

  从这一天起,我只剩下十天的时间。

  因为再过十天,安息路13号的荒村公寓,就要被推土机夷为平地。而这栋欧阳家族住过的老房子,是我打开荒村之迷的唯一希望。

  昨天晚上,我翻来覆去了想了整整一夜,终于下定了决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解开荒村的秘密。所以,我必须赶在荒村公寓被毁灭之前,充分地了解这栋房子,把隐藏在其中的秘密挖掘出来。在这短短的十天时间里,我除了自己住进荒村公寓以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于是,我先去了荒村公寓所在的物业,告诉他们我是一个作家,在写一本关于40年代旧上海建筑的书,特别看中了荒村公寓的老房子。但听说那房子就快被拆了,所以想抓紧时间先在里面住上几天,物业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然后我在家里准备了一下,比如电饭煲、微波炉等日常生活必须品,还有一张简易的折叠床。至于电视机、冰箱之类的大件,我想在那边是用不着的。

  我租了一辆货的车子,搬运工人把这些东西运上了车,目的地是荒村公寓。半小时后,这支微型的搬家队抵达了安息路。

  当我走下货的,看着安息路13号的老房子时,心跳又一次加快了。搬运工抬着我的家什穿过拆房工地,这些人的眼神告诉我,他们以为我大概疯了,怎么会搬到这种地方来。

  还是从荒村公寓的后门进去,穿过那条布满灰尘的走廊,搬运工们都皱起了眉头,大概他们还从来没接过这种活吧。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了楼梯,放在二楼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

  搬运工人离开以后,我又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把这房间打扫了一遍,清理掉了不知多少年下来的灰尘,总算是可以住人了。我做了一个简易柜子,里面放了我的书和衣服,折叠床也搭了起来,铺上床单还是很舒服的。我又试了一下房间里的电源,完全可以使用电饭煲和微波炉。

  在自己家里也没这么打扫的,我趴在窗口上喘着粗气,但心里却有几分成就感——现在这是我的房间了,尽管只有短短十天。

  接下来,我在二楼各个房间看了看,这层楼总共有六个房间,每一间都差不多,里面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地上布满了灰尘。我实在没有精力把每个房间都打扫一遍,只能仔细地检查一下,看看房间里藏了什么东西,但我却一无所获。

  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我还发现了一个卫生间,非常宽敞,至少有十个平方米,墙上和地上贴着白色的磁砖,抽水马桶还可以使用。在卫生间的内侧,甚至还有一个白铁皮的浴缸,只是积满了灰尘。水槽后面有一面镜子,由于镜面蒙着尘,镜子里的我朦朦胧胧的,仿佛面对着古代的铜镜。我打开了水龙头,里面放出了浑浊的自来水,几分钟后渐渐干净了。我把水泼到了镜子上面,水流如瀑布般从镜面淌下,冲刷着经年累月的尘垢,在水帘中渐渐露出了我的眼睛。我盯着自己在水幕后的眼睛,忽然有些不认识自己了,我连忙摇了摇头,用抹布把镜子擦了一遍,终于又重新认出了我的脸。

  我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镜子,缓缓退出了卫生间。奇怪,刚才看着镜子的时候,我仿佛在镜子里见到了另一个人?我不愿意再想了,便匆匆下楼去了。

  底楼的大厅实在太大了,我只能戴上一副口罩,先往地上洒了很多水,然后再用拖把拖一遍了事。然后,我来到通往后门的那条走廊,打开幽暗的电灯,两旁堆积的杂物立刻弥漫起一股烟雾。幸好我戴着口罩,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旧家具里,寻找可能有用的线索。

  这些旧家具都破败不堪,也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大概稍微值钱一点的都被搬光了吧。其中还有些打碎的锅碗瓢盆之类的,有些东西连收破烂的都不会要。当我累得满头大汗时,忽然从一个破烂的柜子底下,看到了一个大喇叭似的东西。

  我连忙把那个东西搬出来,才发现是一个老式的留声机,花朵似的喇叭向上张开,下面是一个方形的机盒,应该是个古董级的家伙了。我连忙把这台留声机搬到了大厅里,放在一个旧柜子上面。再看看这宽阔的大厅,还有脚下的木头地板,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年留声机就是放在这里的,因为欧阳家经常开家庭舞会。于是,我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大厅中央,天花板的中心悬着一根空荡荡的铁杆,过去这里一定有一盏华丽的吊灯。我又向大厅四周张望了一圈,想象着当年舞会的盛况,留声机里放出的是华尔兹还是圆舞曲呢?
  天已经渐渐地黑了,夜幕下的荒村公寓一片寂静,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心,仿佛在与某个人对峙着。终于,我悄然离开了大厅,当我踏上旋转楼梯时,整栋老房子都传来我轻轻的脚步声。

  回到二楼的房间,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微波炉晚餐。想起来真有些可笑,我居然在这古老的荒村公寓里,过起了微波炉时代的生活。

  吃完这份别开生面的晚餐,我又一次趴在了窗口,一些绿色藤蔓几乎已经爬进了房间,我用鼻子嗅了嗅,那应该是爬山虎叶子的味道吧?这些古怪的植物味道,和老房子里弥漫的陈腐味混合在一起,会不会发生某种化学反应,制造出一种新的化学元素呢?我把头伸出窗外大口地呼吸,不,这些可恶的气味还将陪伴我十天。

  窗外的上海已经灯火通明了,今晚又是一个不夜天。在两条马路外,几十栋高层建筑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但我依然能看到远处的浦东陆家嘴,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楼的尖顶。与这不夜的上海相比,荒村公寓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看着窗下一大片残垣断壁的废墟,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围困在一座孤岛上了。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里传来叶萧急促的声音:“你在哪里啊?刚才我去你家找过你,邻居说你搬家了。”

  “我没有搬家,只是在外面暂住几天。”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实情,“好吧,我告诉你——我在荒村公寓。”

  “你找到了?”

  “不但找到了,而且还住进去了。”

  “你住进荒村公寓了?”叶萧显然被我吃了一惊,我很少听到他在电话里如此焦急,“你疯了吗?”

  “我没疯,这是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已经空关许多年了。现在安息路上的房子都拆光了,就剩下荒村公寓这一栋楼,十天之后这栋楼也要被拆了。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自己住到这栋房子里,赶在十天之内,破解荒村和欧阳家的秘密。”

  叶萧的口气又变得语重心长起来:“生活和小说是不一样的,你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和小说里的人物一样——你不能,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明白吗?我们都不能面对生活的恐惧。”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

  叶萧苦笑了一声说:“不,你看你还在霍强和韩小枫死去的阴影下。听我说,无论是恶梦还是心肌梗塞,他们都是自然死亡,并不是被其他人杀害的,只能被看作是意外。”

  “意外?可无论如何,我也是去过荒村的,也属于‘外来的闯入者’吧。”

  “你担心你自己的安危?”叶萧停顿了片刻,“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

  “谁知道呢?叶萧,你现在能不能帮我,再查一查荒村公寓过去的情况,我相信这里一定还发生过许多事情。”

  “好吧,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快点离开那个鬼地方。”

  “我会离开的,只要我一发现那个秘密。”

  面对我的执拗,叶萧实在无话可说了,我们结束了通话。

  离开窗户,头顶的电灯泡照射着我苍白的脸,我念起了那几个大学生的名字——霍强、韩小枫、苏天平、春雨,现在他们四个人里已死了两个,疯了一个,还剩下一个生死不明。当这个故事的第一天,他们来到我的面前,向我提出到荒村探险的计划时,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他们究竟触犯了荒村什么呢?

  疲惫不堪地坐倒在床上,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了,这房子里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但今天打扫房子流了很多汗,我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一个人摸索着走过黑暗的走廊,打开了卫生间里的电灯。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镜子,然后我往浴缸里倒了许多洗洁精,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它洗干净。幸好现在天热,我自己接了一个莲蓬头,用冷水在身上冲了冲澡。

  我浑身湿漉漉地回到房间里,关了灯就栽倒在折叠床上。
  在这暗夜的房间里,爬山虎的气味继续飘荡在我鼻孔边,如潮水一样充满了我全身,让我缓缓地下沉,一直沉到夜的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深深的黑夜中浮了起来,隐隐感觉折叠床的地板下,有了某种轻微的颤动。突然,我睁开了眼睛,在一团漆黑中缓缓爬起来,我摸着墙壁走到了门口,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笃......笃......笃......”

  是的,我听到了那种声音,黑夜里幽灵般的脚步声,似乎正踏在底楼大厅的地板上,悠悠地飘荡在整栋老房子里。我轻轻地捂住了嘴巴,让自己不要被吓得叫出声来。

  但那声音还在继续,似乎还带着某种奇怪的节奏,我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默念道:“舞会开始了?”

  片刻之后,那脚步声似乎又飘浮到了楼梯上,声音也似乎随着楼梯又旋转起来。我站在黑暗的走廊里,眼前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我眼前一掠而过。

  “谁?”

  我大叫了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那个影子似乎又向楼下退去。黑暗的楼道里我实在看不清楚,只能循着对方的脚步声,跟着跑下了旋转楼梯。

  来不及开灯了,凭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我在底楼大厅里,渐渐看清了那个细长的身影。我几乎就要追到那个影子了,却一闪躲到了大厅旁边的房间里,我继续追进去,终于伸手抓住了对方。

  我感到自己抓住了一个年轻女子的手臂。

  “放开我!”

  是小倩的声音?我一下子愣住了,但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有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我终于看见了小倩的眼睛,她的眼神是那样惊恐和可怜,就像一只被猎人捕获的小母鹿。

  看着她的眼睛,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继续抓紧着她。而她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是在我对峙。

  终于,我在她耳边说话了:“小倩,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也想这么问你呢。”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刚才,我还以为是一个幽灵在追我呢,原来是你啊。”

  “幽灵?你说这房子里真的有幽灵吗?”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大房间,墙上镶嵌着一个大壁炉,正是当年欧阳家拍全家福照片的地方。

  “不知道,但愿没有吧。”

  我拉着她的手,走出了这个房间:“我们上楼去吧。”

  小倩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当她穿过大厅的时候,就好像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翩翩起舞。

  踏上旋转楼梯,我领着她来到了我的房间里,她惊讶地说:“你搬到这里住了?”

  “是的,留给我的时间只有十天,我必须在这栋房子被拆掉前,查出荒村的秘密。”

  “不惜任何代价?”

  “对,不惜任何代价。”我斩钉截铁地重复了她的话。然后,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钟,“小倩,那你呢?为什么在半夜里出现在这里?”

  她避开我的目光说:“我做了一个恶梦。”

  “恶梦?”深更半夜说出这个词,让我心里有些后怕,“你梦见了谁?”

  “我梦见了你。”

  小倩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让我吓得后退了一步,哆嗦着说:“你是说,我出现在了你的恶梦里?”

  “没错。”

  我心里暗暗自嘲地说:那我不成了怪兽了吗?

  她微微点头,继续说下去:“我梦见你半夜里梦游了......一个人走到了马路上......在黑夜里走啊走啊......一直走到这条废墟般的安息路上......你悄无声息地走进荒村公寓......面对着一面镜子......”

  突然,她的话戛然而止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催促着问道:“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就醒了。”她不停地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背靠着墙说,“我实在放心不下,再也睡不下去了,于是就跑了过来。”
  “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年轻女孩子,半夜里走到这种地方,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家里人一定担心死了。”

  小倩撇了撇嘴,冷冷地回答:“我没有家人。”

  我摇着头笑了笑说,“难道你真是聊斋里的聂小倩?”

  “是又怎么样?”

  “别说气话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没有家。”小倩的语气终于柔和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哀伤,幽幽地念着:“我没有家......我没有家......”

  她的表情越来越困,渐渐地闭上了眼睛说:“我好累啊。”

  可我这房间里连椅子都没有,我只能扶着她坐到折叠床上。她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软软的,我想她一定是困极了,毕竟深更半夜不睡觉,谁也吃不消。

  我把小倩平放到了折叠床上,还给她盖上了一条毯子,她看起来很快就睡着了,表情又恢复了安逸,几缕发丝沾在额头,就像童话里的睡美人。

  晚安——我关掉了电灯,轻轻地退出房间,帮她把门关好。然后,我走下旋转楼梯,从后门走出了荒村公寓。

  尽管我自己也困得不得了,但一阵冷冷的夜风吹来,让人的睡意全消了。我在周围的拆迁工地上转了一圈,一直走到安息路上。从这里回头望着荒村公寓,这栋被黑暗笼罩着的孤独的老房子——如同特兰西瓦尼亚荒原上的德库拉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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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9 12:4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天

  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分,这个故事的第十八天。

  在天亮前的两个小时中,我在安息路附近的几条街上转了转。我来到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不,现在只能算是遗址了,我踏上这片瓦砾和废墟,试图在残破的砖块中寻找着什么,是童年时的玩具,还是被遗忘的旧照片?或者仅仅是记忆。

  清晨六点,阳光斜射到了我的身上,我又回到了安息路13号,穿过满目疮痍的废墟,走进了晨曦中的荒村公寓。

  我想小倩一定还在熟睡吧,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上,轻轻推开了房门。然而,房间里却空空如也,毯子已经叠好放在床上了。我愣了几秒钟,然后飞快地跑出房间,在楼梯口大声地叫着小倩,但没有她的回音,看来她已经离开荒村公寓了。

  趴在窗户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这个房间里,似乎还停留着她的气息。于是,一阵困意又涌上了我眼皮,我一下子躺倒在了折叠床上,脸朝下闭着眼睛,贪婪地呼吸着床上的气味。

  小倩残留的气息涌进我的身体,立刻使我感到一阵晕眩,似乎有一只手盖住了我的眼睛,让我渐渐地沉入黑暗中。

  直到中午时分,我才悠悠地醒来,洗漱后在房间里吃了早餐。然后,我坐下来整理带来的一些东西,除了一些书和衣服以外,还有一个大箱子。

  我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打开,里面塞着许多旧报纸团,我慢慢地把手伸进纸团中,抓出了一块圆盘形的玉器。柔和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使这块玉器反射出某种奇异的白光。我又摸出了第二件玉器,看起来像个斧头;第三件玉器像个大笔筒;第四件玉器像个小乌鬼;第五件则是一把玉匕首。

  这些神秘的玉器来自荒村,是苏天平从进士第底下的地宫里偷出来的,而他又在死前的一天,把这些玉器交给了我。

  不知这些东西是不是真家伙,也不知它们是什么年代的,我甚至不知道它们的作用。但它们来自那神秘的地宫,很可能与荒村的秘密,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所以,我必须要把这些玉器搞清楚。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孙子楚。

  我把所有玉器又放回到了箱子里,然后拎着箱子走出了荒村公寓。

  一小时后,我又一次来到霍强他们的大学。在最近的几周内,我已来过这校园好几次了,差不多都熟门熟路了。我很快就来到了历史系的教学楼,找到了孙子楚的办公室。

  孙子楚就是这所大学历史系的老师,他的年龄只比我大三岁,下巴上却留着一把黑色的短须。年轻的男老师总能吸引女学生的眼球,我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几个小女生正围着他说话呢。不过,当他突然发现我站在门口时,立刻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站起来把这些女生都送走了。

  房间里没有旁人,他的表情又夸张了起来:“嗨,好几个月没见了,我看到你四月份发表的《荒村》了,你的‘粉丝’可不少啊,这两天又在忙什么?”

  我可是一点都笑不起来,还记得这个故事的第一天,霍强他们四个大学生来找我,我问他们是如何知道我的地址的,霍强说出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孙子楚。

  “你说的‘粉丝’叫霍强吧?还有韩小枫、苏天平和春雨。”

  “这个嘛——”孙子楚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你不会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吧?”

  “不仅仅是这件事。”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我承认,是我把你的地址告诉了他们。本来我也不想说出去的,可他们实在是死缠烂打,我是被逼无奈啊。”

  “是经受不住漂亮女生的考验吧?”

  孙子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可别乱说啊,再怎么样我也是大学老师。而且,人家年轻女生要拜访你,也是一件好事嘛。”

  说完,他又嘿嘿地笑了出来。这回我真的是忍无可忍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啊?在那四个大学生中,已经死了两个,疯了一个,还有一个下落不明。”
  现在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呆呆地说:“你没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

  然后,我跳过了那四个大学生在荒村的细节,单说他们回到上海以后,霍强和韩小枫相继死去的情况。等我说完以后,孙子楚额头上的汗珠也冒出来了,他哆嗦着说:“我只听说在几天前,有两个学生死在了自己寝室里,可没想到就是霍强他们。他们本来就不是我的学生,只是听过我讲的课而已,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

  “算了吧。”我摇着头,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今天我来找你,并不是为这件事,而是请你帮我看一些东西。”

  说完,我打开那个大箱子,从报纸团中取出那五件玉器,小心翼翼地放在孙子楚面前。

  看到这些来自荒村的玉器,孙子楚显然吃了一惊,他连忙抓起其中一个仔细看了看。十几秒钟以后,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拿着玉器的手不停地发抖。他连忙又拿起一个放大镜,仔细地照了照玉器上的花纹,而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怪异了。

  突然,孙子楚放下玉器,幽幽地说:“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

  但我并不想告诉他实情,我怕荒村的秘密会让更多的人知道,我只能淡淡地回答:“这你就不要多问了,总之它们都来自于地下。”

  孙子楚又看了看其他几件玉器,点了点头说:“你知道这些玉器有多古老?”

  我从来不敢随便猜测,只能摇了摇头。

  他冷冷地说出了一个数字——

  “五千年。”

  什么?我的心里又像是被撞了一下,嘴里喃喃地念了出来:“五千年?”

  我连忙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你不会看错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古老呢?中国历史都没五千年呢。”

  然而,孙子楚的表情却变得异常冷静:“你有没有听说过良渚文明?”

  “良渚文明?我看过一些报道,江南古老而神秘的良渚文明,是吗?”

  “不错,所谓良渚文明或良渚文化,因1936年首先发现于浙江余杭的良渚镇而得名,是中国长江中下游最重要的史前文明,也是东亚早期文明的主要源头之一。根据考古学碳14测定,其年代距今大约有5300到4000年。现代发现的良渚文化遗址,大多散布于江南一带,上海近郊的青浦福泉山遗址,也属于良渚文化之列。”

  “那和这些玉器又有什么关系呢?”

  “良渚文明最大的特色就是玉器。尽管良渚文明距今有五千年的历史,但他们创造了高度发达的玉器文明,在人类早期文明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我忽然怔怔地问道:“玉器文明?”

  “对,中国文明的重要特征就是玉器文明,有着长达七千年的历史,也遥遥领先于其他拥有玉器文明的民族,比如古代美洲人与大洋洲毛利人。玉器对于古代中国人而言,具有极其崇高的地位,甚至认为玉器拥有神秘的超自然力量。无论是先秦的圣贤,还是汉唐的帝王,都对玉器情有独钟。”

  “那么它们呢?”我指着那五件玉器问道。

  孙子楚抓起了那件圆盘形的玉器说:“这件东西叫玉壁。你看它是不是圆形薄饼状?中部还有一个小孔。学术界将边宽大致为孔径两倍以上的称为玉壁。良渚文化的玉壁一般都比较大,大多随墓葬出土,有人甚至认为良渚玉壁是种原始货币,你看它的形状像不像放大的铜钱?”

  我点了点头,这件玉璧的内孔是方形的,正应了“孔方兄”的天圆地方。

  孙子楚又指着那把斧头似的家伙说:“这件东西叫玉钺。”

  “我明白了,斧和钺是同一类的武器。”

  “不过,良诸文化的玉钺是一种非实用的礼器,一般代表主人的武力和权力。”随后,孙子楚又拿起了那个大笔筒似的玉器说,“这个东西是最有名的,名叫玉琮。”

  “玉琮?我好像在上海博物馆看到过。”

  “对,玉琮在良渚玉器中体积最大,制作也最为精致。琮的形状大多是外方内圆,琮体上大下小,有的还分层分节。所有出土的良渚玉琮都有复杂的雕刻和纹饰,其主题大多是兽面和神人像。”
  我立刻盯着手中的玉琮看,果然有许多精致的花纹,像是某种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我摸着玉琮问道:“它又是派什么用处的呢?”

  “玉琮源于良渚文明的宗教巫术,是天上神权的象征。凡是出土玉琮的墓葬,其墓主人都是手握神权的大人物,可能既是国王也是大巫师。可以说是玉琮决定了良渚古国的盛衰,就好像古埃及的太阳神殿。”

  “真有那么玄吗?”

  说到了孙子楚主攻的专业史,他越说越有劲了:“这些可都是学术界公认的事实,绝不是我的一家之言。至于剩下那两件小东西,都是当时良渚人随身佩带的玉饰物。”

  我看着玉乌龟和玉匕首,只能点了点头说:“你能确定这五件良渚玉器都是真的吗?”

  “现在,我只能说这五件玉器的形制,和已经出土的良渚玉器属于同一类型,无论从用料还是雕琢,都有鲜明的良渚玉器的特点。”但他又停顿了片刻,沉声道,“不过,良渚玉器都属于出土古玉,鉴别起来是非常复杂的。主要一看包浆,二看沁色,三看器形及制作特征,最后才有断代的必要。我主要是研究历史,对于玉石鉴定并不内行。”

  “说了半天,你自己也不能确定吗?”

  孙子楚拧起眉毛想了想说:“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个朋友的话,可以把这些玉器放在我这里,我会邀请最好的古玉鉴定专家,为你鉴定这些玉器的真伪和年代。”

  他的建议让我犹豫了起来,毕竟这些东西来之不易,是苏天平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抓着那把玉匕首,低头沉吟了许久,终于我点了点头说:“好吧,暂时放在你这里,但你千万不能把它们弄丢了。”

  “放心吧,我自己就是搞这个的,怎么可能弄坏呢?”

  说着,孙子楚开始小心地收拾这些玉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如果消息一出来,就立刻把这些东西还给我。”

  “那当然了,这些玉器都是你的宝贝嘛。”

  我忽然苦笑了一声说:“好吧,我走了,你做你的事吧。”

  离开孙子楚的办公室,我一路小跑着冲出了这个校园,也许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为什么要把玉器交给孙子楚?因为,如果这些来自荒村的神秘玉器,真的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古玉的话,那么荒村一定和良渚文明有着某种关系。或许,古老神秘的良渚文明,也是打开荒村秘密的一把钥匙?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愿意试一试。

  当我回到荒村公寓时,夜色已经笼罩上海了,我摸黑从后门进入老房子,回到了二楼房间里。

  这时我的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赶快用微波炉炒饭解决了晚餐。

  晚饭后我依然站在窗口,爬山虎的气味扑鼻而来,但我心里却总想着那些玉器——它们都来自荒村的地下,也许已经有五千年的历史了,玉璧、玉钺、玉琮......

  突然,我想到我还漏了一样东西——玉指环!

  就是那枚在荒村的地下密室中,被春雨偷出来的玉指环。我急忙打开了简易柜子,总算找出了那枚玉指环。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这枚玉指环,在老房子昏暗的灯光下,青绿色的玉体呈现出半透明的光泽,就像是一颗碧绿的眼球。

  但在玉指环的一侧,深深地嵌着一块腥红色的污迹,在晶莹的绿色玉体中格外刺眼。我将玉指环放到了鼻孔前,用力地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腥味飘入鼻腔,忽然让人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

  心跳又立刻加快了,我缓缓地把玉指环举过头顶,将它对准灯光的方向。柔和的灯光穿过半透明的玉体,指环里似乎有一些奇怪花纹,在透光中宛如蛇游。只有在红色污迹的部分,光线才无法穿透它,把里面的秘密遮挡了起来。

  终于,我放下了玉指环,心里暗暗地想着:它也是良渚文明的玉指环吗?如果它是的话,那么在五千年前的史前时代,这枚玉指环究竟戴在谁的手指上呢?

  也许是出于下意识,我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我看着自己的手指对着玉指环,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冲动。忽然,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右手仿佛失去了自制,不由自主地抓起了玉指环——
  不,我已失去了自控,眼睁睁地看着这枚玉指环,缓缓地套进了左手无名指。

  但是,我没想到这枚玉指环是那样紧,当它套进我的第一指节时,一股冰凉的感觉就透过手指传遍了全身,指节和指甲都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但玉指环很快就下到了第二指节,我的指骨感到了一阵奇怪的压力。最后,当玉指环来到第三指节,也就是无名指的最下部时,那股压力和痛楚却突然消失了——

  我已经戴上了玉指环。

  就在这个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幽幽的声音,正轻轻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立刻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大声地叫道:“你是谁?”

  然而,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诺大的荒村公寓里传来我空旷的回音。

  看着戴在手指上的玉指环,突然之间我脸色变了,难道刚才那个声音来自于玉指环?

  不,不可能,这只是我的幻想而已。虽然我连连摇头,可左手无名指上却是一阵冰凉,就连手上的汗毛也都竖直了起来。我赶紧把左手举到眼前,玉指环正紧紧缠绕着我的无名指,就好像一节绿色的指骨。指环上那块腥红色的污迹,现在却特别地醒目,正好面向我手背的正上方,就像在戒指上镶嵌了一块红宝石似的。

  我又把手指伸到了远处看着,心里越看越不舒服,就好像戴着一个奇怪的标记似的。不知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古老的玉指环寒气太重,我感到自己正不断地冒着冷汗。

  不行,我不能戴着这枚玉指环,它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邪气,让我浑身上下不舒服。

  我连忙伸出了右手,要把玉指环从我的手指上脱下来。然而,玉指环牢牢地套在我的手指上,无论我如何用力地拔它,它始终都纹丝不动。

  更要命的是,当我要用力拔出玉指环时,我就感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被一股暗暗的力道压迫着,套在上面的玉指环竟越收越紧,渐渐嵌进了肉里。我立刻感到手指一阵麻木,这枚古老的玉指环,仿佛已变成了有生命的活物,伸出吸盘紧紧吸附着我的皮肤,似乎要把我的无名指吞噬下去。

  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我用足了全身的力气,但还是没有把玉指环拔下来。它身上那块腥红色的污迹,正骄傲地面对着我,死死地缠绕着我的手指,似乎已在我的肉上生根了。

  终于,我气喘吁吁地松开沾满了汗水的手,看着这枚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现在却怎么也脱不下来的玉指环,我已经不寒而栗了。

  我的左手在不停地颤抖着,但那种痛楚的感觉却渐渐消失了。然而,当我再度伸手想要拔下玉指环时,它又一下子变得紧起来,死死地卡在我的指节上,仿佛能够自动伸缩似的。

  忽然,我想到了过去妈妈教过我的办法:当戒指或是手镯脱不下来时,可以在上面抹一些油,就可以把它脱下来了。

  于是,我找出了几瓶带过来的油,将这些油水倒在了手指上,很快油水就浸透了手指和玉指环。我在手指上摸了摸,果然是滑溜滑溜的。我想玉指环已经被油充分润滑了吧,便用右手捂着一块抹布,牢牢地抓住玉指环,然后便用力地往外拔。

  然而,玉指环似乎是受到了油的刺激,更加紧迫地嵌在我的手指上,我越是用尽了力气拔,我的手指越是感到钻心的疼痛,仿佛在拔我自己的骨头似的。最后,折腾了十几分钟,倒了整整半瓶子的油,玉指环依然牢牢地戴在我的手指上,它身上那块腥红的污迹像是对我的嘲笑。

  现在该怎么办?我几乎绝望了,甩着左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我感到深深的后悔,为什么刚才像着了魔一样,竟不由自主地戴上了玉指环。这已不仅仅是一时冲动了,而是某种奇怪的念力驱使着我。可是谁又会想到,一旦戴上这枚神秘的玉指环,就再也无法把它拔下来了,就像生了根似的“长”在了手指上。

  当我筋疲力尽以后,便浑身无力地坐倒在了床上,我也不再感觉到疼痛了,只是手指上仿佛生了块赘肉似的。现在,我再也不敢拔它了,只企盼着明天早上醒来,玉指环会自动从我手指上脱落。
  在床上呆坐了半晌,我已经昏昏欲睡了,看着自己手上的油,还有身上那么多汗水,我想我该去洗洗了。于是,我只能戴着玉指环走出房间,来到了卫生间里。

  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上的玉指环分外显眼,我觉得自己戴着玉指环的样子,像是来自另一个古老时空。

  把双手伸到水池里,我打开了水龙头,水流不断冲涮着我的手指,也冲过玉指环的表面,玉器在水中产生某种光线的折射,我的感觉也舒服了一些。终于,所有的油腻都洗干净了,在经历了油和水的洗礼后,玉指环显得更加鲜艳,青绿色的身体也更加晶莹透彻,而那块腥红色的污迹则更显得深了,就像是一块丑陋的胎记。

  然后,我在卫生间里用电热水壶烧水,顺便用莲蓬头简单地冲了一把澡。当热水烧好以后,我又把头浸在水槽里用热水洗头,玉指环似乎也不怕热水,手指上的不适感也差不多消失了。总算把一天的汗水都洗干净了,我站在镜子前擦着头发,热腾腾的水蒸汽弥漫在卫生间里,使镜面上蒙了一层水雾。

  我看着朦朦胧胧的镜子,里面只照出我模糊的影子。忽然,我发现镜子里的影子是一动不动的,而我则在不停地动来动去擦拭身体。

  镜子里的人是我吗?

  瞬间,我后背心的汗毛竖了起来。我往后退了几步,又向左右摇晃了几下,但镜子里的人影依旧挺身不动。

  脖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着,我颤抖着盯着镜子,蒙在镜面上的那层水雾,却使我怎么也看不清镜子里脸。

  突然,我打开了水龙头,把许多冷水泼到了镜面上。水流如瀑布般淌下,冲涮着镜面上的雾气,渐渐露出了几道空隙……

  ——镜子里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我当即吓得哑口无言。没错,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镜子里分明显示出一头长长的黑发,还有纤细的肩膀和腰肢……

  然而,我看不清她的脸,镜面上有一团水雾没有被冲散,正好遮挡住了她的眼睛。

  恐惧到了极点,也就忘掉了恐惧——我连忙屏着呼吸,又把许多水泼到了镜面上,更多的水流将雾气冲散,终于可以看清楚镜子了。

  然而,那个女子却突然消失了,镜子里依然是我的脸。

  我惊慌失措地看着四周,确定卫生间里并没有其他人。然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我准确地重复了我的行为。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看着这面荒村公寓的镜子,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又是幻觉?我摇摇头,只能自我嘲讽地说:“怪不得黑夜里的镜子,总是一切恐怖片必备的元素。”

  忽然,我又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些生活在荒村公寓里的人,包括欧阳家族的男男女女,想必他们也曾在这面镜子前,留下过自己的身影和脸庞,留下过幸福和悲伤——

  这时,我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环正反射着幽幽的光芒。

  我匆匆地离开卫生间,回到了自己房间里。手指上戴着这枚来自荒村的玉指环,我就像手上戴着一副镣拷似的,我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敢做了。

  随后,我关掉了电灯,躺在被黑暗笼罩的床上,轻轻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它似乎也和我一起呼吸着,渐渐沉入了恐惧的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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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9 12:44: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天

  上午醒来时,玉指环依然戴在我的手指上,我轻轻地摸了摸它,还是和昨天晚上一样,像长在我肉里似的纹丝不动。

  窗外传来一阵隆隆的机器声,我不再动玉指环了,走到爬满藤蔓的窗前,只见在窗外的拆迁工地上,几辆推土机正在清理着残垣断壁,尘土和碎石高高地扬起,仿佛是一场大轰炸,我连忙把窗户关了起来。

  在房间里吃完早餐后,我走到了楼梯口,忽然抬头往上看了看。哎,我真是傻了,住进荒村公寓已经第三天了,可我还从来没有去三楼看过。头顶的旋转楼梯黑洞洞的,透着一股幽幽的气息,我在栏杆边靠了许久,终于缓缓地走了上去。

  我戴了一副大口罩,因为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灰尘。我小心翼翼地转上了楼梯,来到了三楼的走廊口。我在墙上摸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打开电灯,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道幽深的走廊通往前方,感觉有些像地下的甬道。

  灰尘过了许久才沉寂下来,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玉指环,便向走廊里闯去。我打开了第一扇房门,和二楼的房间一样,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不同是爬山虎比楼下更茂盛,绿色的藤蔓从窗口爬进了房间,靠窗的一面墙上摇曳着许多枝叶,这些植物根须甚至已钻进了墙体内,墙面和天花板上都有许多道裂缝,看来这栋房子是离死亡不远了。

  三楼的其他房间也都差不多,我一间一间地打开来看,在有的阳光充足的房间里,爬山虎甚至生长到了地板上。我想它们那无孔不入的根须,一定也布满了楼下房间的天花板。不过,这栋房子那么多年都没有人住,被这些植物占领也是很自然的。

  我打开了三楼最后一个房间,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然而,正当我要离开时,却发现脚下有许多石灰粉和碎木板。我缓缓抬起头来,才发现天花板上掉了一大块,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窟窿,里面还透出许多光亮来。我好奇地走到窟窿底下,踮起脚往上面看了看,发现天花板上面还有很大的空间,似乎是个阁楼。

  这个意外的发现,立刻给了我很大的想象,我冲出房间,一口气跑到了底楼。我记得在后门的走廊里,似乎还有一副竹梯子。果然,我在那堆杂物中发现了竹梯。

  我架着那副竹梯,气喘吁吁地回到了三楼的房间里。我摘掉了厚厚的口罩,把梯子架在天花板的窟窿下面,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当我的头伸出天花板后,我看到了斜斜的屋顶,正中的房梁,还有两排老虎窗。终于,我吃力地爬了上来,果然是一个阁楼,起码有三十多个平方米。

  阳光从老虎窗照射进来,因为被窗口的藤蔓遮住了,阁楼里只照出几缕稀疏的阳光。小时候我家的老房子,也有这种老虎窗。我趴到了窗口上,望着下面的大片工地,还有远处的无数高楼。这里应该是荒村公寓最高的地方了,窗下是一排排黑色的瓦片,上面也爬满了茂盛的藤蔓,我想整个房顶上全是爬山虎吧。幸好这里的窗户一直都紧闭着,窗玻璃上全是爬山虎的叶子,看着穿过叶子缝隙的阳光,感觉像是在黑暗森林里。

  离开老虎窗,我仔细地环视了阁楼一圈,显然这里已经尘封多年了,感觉就像是个刚被打开的古墓。在阁楼的一角,我发现了一个老式衣橱。虽然蒙着厚厚的灰尘,但能看出这衣橱用的是上等木料,在当时也算是高档家具了。

  我轻轻拉开衣橱大门,一阵浓烈的陈腐味道涌了出来。我扭过头等了几分钟,那股气味才渐渐变淡了。

  然后,我揉着眼睛向衣橱里看去——衣橱里竟吊着几具干瘦的死尸!

  我立刻倒在了地上,额头上全都是冷汗,差点就大声叫了出来。我又看了看手上的玉指环,那块腥红色的污迹愈加显眼了。

  但是,当我重新站起来时,才发现衣橱里根本就没有死人,只是挂满了衣服而已。谢天谢地,我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原来刚才是我看错了。那些旧衣服吊在衣橱里,在昏暗的光线里乍一看,就好像吊着几个死人似的。
  衣橱里的衣服既有男装也有女装,黑色和白色的西服,下面还连着西裤,红色和蓝色的旗袍,几件黑色的毛皮大衣,一个五十多年前的家庭衣橱赫然呈现在我眼前。我伸出手摸了摸衣服,全都已经发脆了,一股霉味又涌了出来,有件西服的下摆还被虫蛀了个大洞。

  我连忙掩着鼻子后退一步,关上了衣橱的大门。那是欧阳家穿过的衣服吧?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了些恶心,便向阁楼另一端走去。

  这时,我才发现在这边的地板上,也有一个向下的暗门,只是现在底下是悬空的,当初应该有一个扶梯的。但即便如此,把那么大的衣橱搬上来也确实不容易。

  阁楼这端还有一个梳妆台,但上面的镜子早已经破碎了,只剩下一个长椭圆形的木框,裸露着后面发黄的木板。我想当初荒村公寓的女主人,应该就是坐在这面镜子前梳妆打扮的吧。

  然后,我拉开梳妆台下面的第一个抽屉,才发现里面堆着许多旧照片。闻着这些照片的霉烂味,我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把它们全都摊在了台子上面。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我始终都屏着呼吸,默默地看着这些照片。随着几十年前的黑白影像,那些曾经生活在这栋房子里的人,似乎又都活生生地出现了——

  第一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的身体倚靠着窗户,似乎在眺望着外面天空。她穿着一件毛衣,微微烫过的发卷散在耳边,脸庞清爽而细致,再加上黑白影像的晕染,仿佛就是40年代月份牌里的上海美人。

  但更让人着迷的是她的眼睛,在那柔和的眼线里,是一双淡淡哀伤的目光,正逼视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看着照片里她凭窗而立的样子,感觉就像是一只被囚禁的鸟,渴望窗外天空的自由——我记得她的脸,在欧阳家全家福的照片里。

  第二张照片,是一对年轻夫妇的结婚照,新娘就是刚才看到的她,而新郎也在那张全家福里看到过。从这张照片上看,他们还真的挺般配的,新郎穿着一身西服,身材挺拔地站着。新娘穿着一件洁白的婚纱,长长的裙摆一直拖在地上,她的一只手被新郎挽着,在她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这是身为新娘子的幸福,还是对自己最美一刻的留恋呢?反正我也问不到她。

  第三张照片,她正在低着头读书,仿佛在沉思着什么。照片的背景就是这张梳妆台,在后面椭圆形的镜子里,也能看到她的样子。但奇怪的是,镜子里似乎还照出了一个人,但照片里的光线不是很足,我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但可以确定那个人所处的角度,绝不是照片的拍摄者。

  后面还有十几张照片,全都是在这栋房子里的日常生活场景,出现的人物也只有那对年轻的夫妇。只有最后一张照片,是欧阳家在荒村公寓的全家福,和韩小枫从荒村带来的那种照片一模一样,应该是从同一张底片里冲出来的。只是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张室外的照片,全都在这栋房子里拍的。他们的表情大多也很沉默,极少见到有笑脸的照片,而那年轻的妻子,更多的则是淡淡忧伤的目光。

  全部看完以后,我把这些照片全都放回到了抽屉里。然后,我拉开了第二个抽屉,发现里面有两本旧书。我把这些书拿出来一看,首先注意到了一个名字——张爱玲。

  原来是张爱玲的书,一本《传奇》,还有一本《流言》,分别是1944年和1945年印刷的版本。《传奇》是张爱玲的小说集,《流言》则是散文集,没想到荒村公寓里还曾经有过一个“张迷”,我想这两本书,应该是年轻的妻子在出嫁之前买的吧。我随手翻了一翻《传奇》,又是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忽然,我翻到了一枚书签,其实不过是一张小卡片,上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字——“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这几行字纤细娟秀,一看就知出于女子的手笔,下面还有一行落款——“若云 记于民国三十七年四月一日”。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若云。
  至于“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则是张爱玲说过的话,一定是若云对这句话很有感触,便在书签上把它记录了下来。

  而这枚小小的书签,正好插在《金琐记》这篇小说的最后一页。

  为什么要插在《金琐记》里呢?我轻抚着书页想了片刻,或许若云在担心自己的命运,会不会成为又一个曹七巧呢?就像《金琐记》里写的那样,青春少女曹七巧嫁入大户人家,就如小鸟被关进笼中,从此以后注定要蹉跎一生。

  算了吧,女孩子的心思是猜不透的,更别说五十多年前的若云了,我轻叹了一声,把这两本书放都回到了抽屉里。

  在梳妆台底下还有一个小抽屉,我打开来一看,却发现里面是一些小化妆品,有唇膏、粉底、香水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小玩意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五十多年前的唇膏的样子,只是里面早就干了。不过,只要想象这个小东西曾经涂抹在若云的嘴唇上,心里就会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是怀旧还是惆怅?

  最后,我还是关上了抽屉,环视了阁楼一圈后,终于踩着梯子下去了。

  回到三楼的房间,我还是把竹梯放在天花板底下,然后匆匆地走下了楼梯。

  午饭还是微波炉食品,吃完后我躺在折叠床上,翻了翻我带来的几本书。午后的空气闷热异常,房间里一丝风都没有,我只感到眼皮沉沉的,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了。

  我看了着自己手上的玉指环,就好像长了个肉瘤似的,心里忍不住又跳了几下——不知道它会在我的手指上戴多久?难道一旦戴上永远都拿不下来了?想到这里我闭上了眼睛,颤抖着躺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傍晚六点,我才悠悠地醒来,随便弄了点晚饭解决了食欲,然后就坐在房间里发愣。到今天为止,荒村公寓的三层楼我都看过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发现什么。也许我先前的猜测全错了,这栋老房子和荒村的秘密没有任何关系?而我却凭白无故地在手指上多了样累赘。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些轻微的声音,透过楼板在整栋房子里飘荡着。瞬间,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只听到底楼“踏......踏......踏”的声音传来。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穿越黑暗笼罩中的走廊,停在旋转楼梯口向下看去。

  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随着楼梯旋转而上。

  我立刻屏住呼吸,等到那脚步声来到我身前时,一把抓住了对方——

  “是我!”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连忙将她的手放开,打开了墙边的电灯。

  果然是小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裙,蹙着眉毛靠在墙边,刚才她显然被我吓了一跳。她不停地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

  我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怎么又来了?”

  “对不起,我吓你一跳了吧。”

  小倩嘴里喃喃地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立刻让我的不快烟消云散了。

  “进去坐一会儿吧。”

  说完,我帮她拎起了那个大箱子,带着她来到我的房间里。

  一走进屋子,她清澈的眼睛就不停地四处看着,想要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我感到有些奇怪,试探着问道:“小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我,终于说出了话:“对不起,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你说什么?住在这里?”她的问题显然让我很惊讶,更让我感到尴尬。

  “请千万不要误会。”小倩也显得很不好意思,她低着头说,“就算帮我一个忙吧,我感觉我已经无处可去,唯一能够住的地方,就只有这栋荒村公寓了。”

  小倩的请求还是让我难以理解,她现在这副样子,突然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的名字——《无处藏身》。

  我忽然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肩膀问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什么都不要问,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我的心里感觉——”她的话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是不是和家里人吵架了?你实在太任性了,快回到你父母身边去吧。”

  然而,小倩却一反常态地大声地回答:“不,我说过我没有家里人,我也没有父母,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没有家?岂不就是孤魂野鬼了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但是,我更没有想到小倩会这样回答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聂小倩啊。”

  “聊斋里的美丽女鬼?”我使劲地摇着头说,“小倩,你是不是一直生活在你自己内心的世界里呢?也许这一切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你不要再问了,今晚我一定住在这里,我已经决定了。”

  说着,她打开了那只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还有几大包的快餐食品,一小袋大米,甚至还有一堆零食,看来她真是打算在这里“蹲点”了。

  现在我算是彻底投降了,反正这房子本来就不属于我。所以,我也没有权力把她赶出去,我只能摇了摇头说:“好吧,我随便你住哪里。不过,这房子过几天可就要拆了。”

  小倩一边收拾着的东西,一边干脆地回答:“我知道。”

  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好像一下子成为了房子的主人,我傻傻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忽然,她抬起头向我微微一笑:“对不起,今晚你能不能睡到楼上去?”

  “楼上?”

  我愣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种说不出的滋味。

  小倩的嘴角微微一撇:“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可我心里却暗暗地说:就这么把我赶到楼上去了,让我和那些爬山虎睡在一起,今晚可惨了。

  她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说:“从今晚起,我们就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了。”

  居然是做邻居,我有些泄气地说:“行了,只能做几天的邻居。”

  突然,小倩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盯着我的左手说:“你手指上是什么东西?”

  我心里一惊,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只能乖乖地向她举起了手。她盯着我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怔怔地问:“我没见你戴过戒指。”

  “这是一枚玉指环。”我的语气变得沉闷了起来,“它来自荒村。”

  “荒村的玉指环?怎么戴到了你的手指上?”

  “一言难尽啊。”

  然后,我就把这枚玉指环的来历全都告诉了她,还有我戴上它就怎么也拔不下来的烦恼。

  小倩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她抓住了我的左手,摸了摸戴在我无名指上的玉指环。然后,她试着拔了拔指环,但玉指环立刻收缩了起来,让我疼得几乎叫了出来。小倩显然被吓坏了,连忙放开了我的手。

  “也许,秘密就在这枚玉指环里吧?”

  “可我该怎么办呢?永远戴着它吗?”我烦躁地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最后靠着房门说,“算了吧,先捱过这几天再说吧。”

  然后,我从墙角拿出了我带来的一卷草席和枕头,扛起它们就向外走去。

  小倩着急地跟在我后面问:“你去哪儿?”

  “你不是让我到楼上睡觉去吗?”走到一半,我又回过头来说,“今晚,你就睡在折叠床上吧,卫生间在走廊的最里面,有水龙头能够洗脸,不过没有热水。”

  她的表情又有些尴尬了,低着头说:“谢谢你。”

  “睡个好觉,不要再做恶梦了,我可经不起你折腾。”我总算露出了一些笑容,“晚安吧。”

  说着,我已经扛着枕席走上了楼梯。

  走上黑暗中的三楼,我推开了第一个房间,幸好头顶的电灯还能亮。这房间里充满了一股植物的气味,靠窗的墙上全是爬山虎的根须和叶子,凉凉的夜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窗户重新关紧。然后,我又用了半个多小时,把这房间打扫了一下,清理了厚厚的落叶和灰尘。最后,我才把席子铺到了地板上。
  这时我想起了楼下的小倩,反而不敢再下楼去了。夜深人静时,还是不要想入非非的为好。我索性关了电灯,躺在席子上睡觉了。

  在这充满植物气味的房间里,我身下是凉凉的草席,就像睡在黑夜的草地上。虽然闭着眼睛,但我能感觉到那些爬山虎的藤蔓,它们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向地板急速地伸展触须,就像一只挣扎爬行的手。

  黑夜中的爬山虎不断吐出二氧化碳,席地而眠的我渐渐陷入了恍惚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几道光线照射在我的眼皮上,躲在眼皮下的瞳孔渐渐苏醒了过来,使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苏醒后的恍惚,我大口地喘息着,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席上,房间依然被黑夜所笼罩。而那些照射到我脸上的光线,是从门外的走廊里进来的。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门外射进来的白光有些刺眼,而我的身体依然处于黑暗中。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才适应了这道狭小的光线,看到门外似乎站着一个黑影。

  心跳骤然加快了,但我立刻让自己镇定了下来,会不会又是做恶梦的小倩呢?我小心翼翼地从席子上站起来,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悄悄地把头探出门外。

  走廊里亮着一片柔和的光线,我发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正孤独地站在走廊中心。她穿的衣服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但我还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倩?”

  几乎同时,她缓缓地回过头来,光线一下子太亮了,使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开始向我这边走来,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用手遮挡着头顶的灯光,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眼睛——

  她不是小倩。

  瞬间,我几乎叫了出来,但她似乎对我视若无睹,怔怔地朝走廊这边走来。这时我看清了她穿的衣服,居然是一条又厚又长的连衣裙,我从没见过这种样式的衣服,看起来实在太厚重了,在这个季节穿着它恐怕要热死了。她的脸庞是苍白而纤细的,美丽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和时刻出现,她绝对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子。

  我颤抖着轻声问道:“你是谁?”

  但她没有丝毫反应,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穿过,似乎我根本就不存在。当她与我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忽然想了起来——我见过她的脸。上午在顶层阁楼里,我发现了许多张旧照片,几乎每一张都有她的脸。

  她的名字叫若云。

  此刻我惊呆了,怔怔地看着她向楼梯口缓缓而去,柔和的光线如瀑布般笼罩着她,而她身后的墙壁依然在黑暗之中。

  这怎么可能呢?在遥远的1948年,她就生活在这栋房子里。五十多年以后的今夜,她重新出现在荒村公寓三楼的走廊中,却依然是那样年轻,那样迷人,与当年照片里的她没有任何改变。

  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走下了楼梯,那团光线始终照射在她身上,而周围全是一片黑暗。她就好像舞台上的明星,全身笼罩在白色的聚光灯下,而其他所有人都在黑暗中看着她。

  忍无可忍中,我打开了电灯,当灯光照亮我眼睛时,她却瞬间消失了。我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任何的异常情况。我又跑下了旋转楼梯,也没发现任何有人的迹象。

  她到哪儿去了?

  走到二楼的走廊口,看到小倩睡的房门正紧闭着,我想我不应该打扰她的好梦。我让自己重新放松下来,然后回到了三楼的房间里。

  我在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墙上昏黄的电灯光线,与刚才那种奇异的的光线完全不一样。那么照在若云身上的光线,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关了电灯,又躺到了草席上。

  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我几乎疼得叫了起来。现在我能肯定了,刚才绝不是在做梦,我确实亲眼见到了若云——五十多年前住在这里的女人。

  可我怎么会见到她的呢?即便当年美丽的若云,今天仍然健在于世,那也应该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了。毫无疑问,刚才我所目睹的,是五十多年前的若云,还有她穿的那身衣服,也是那个时代才有的,难道我见到了幽灵?

  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毛骨悚然,连忙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地祈祷:“黑夜啊,快点让我睡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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