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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狗的妖孽人生 (转载加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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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7 14:50: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兴安岭完达山原始森林末梢,这一直是个驴迹罕至的地方,今天却有一支车队挟带着一股彪悍气焰碾过,五辆越野车,散发着肆无忌惮的意味,两辆上海牌照的悍马,一辆JEEP牧马人,一辆东风猛士,最后一辆是应该早就停产的北京212,看得出来这群吃饱了撑着跑到大东北边境的“驴友”都挺金贵。

    虽然道路崎岖,所幸不是雪天,车队最后停在一个注定不会出现在任何一张地图上的村庄,村子大概六七十户人的规模,领头的那辆东风猛士走下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乍一看会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印象,可有心人如果懂点那张“沈K3”开头的车牌的含义,兴许就会觉得这个神情些微肤浅的家伙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车中副驾驶席窝着一个满脸倦容的女孩,仅露出一张脸蛋,便足以让她成为各色男人梦寐以求的尤物,可惜那份略厚的妆容带来几分脂粉气替她贴上骚媚的标签。

    悍马和牧马人走下三个青年,一眼就看得出是南方人,身形都算匀称,一身标准越野装束,偶尔露出的腕表或者手机都令人咂舌,这群开着高档越野车满中国乱跑的年轻人未必都是富家公子,但绝对不会是穷人。

    北京吉普212跳下一个女人,戴着顶鸭舌帽,遮住半张脸,何况还有副算不得轻盈的黑框眼镜,手中拿着照相机,厚实迷彩服也有意无意掩藏住她的身材曲线,她身后跟着一个约莫30岁的男人,剃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平头,阳刚而矫健,安静到木讷,一声不吭跟着她来到村子的外沿,望着她拿起照片拍摄一幅墙壁宣传语。

    “杨少,她到底何方神圣?”开那辆牧马人的南方青年好奇问道,车队中总共就两个女性,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名花有主,这个青年在自己地盘上过惯了每天晚上有美女暖被的日子,自然不得不把视线投向那位一路上只顾着拍照的年轻女人,如果不是碍于这一行人中每个人背景都不简单,憋着一肚子邪火的他早就有霸王硬上弓的冲动。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挺莫名其妙她就参与进来,我看她不像惹事的货,就懒得追究了,灵峰,你要真看上这妞,我倒是可以帮你查查她的确切底细,我们这个圈子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的。”

    眯起眼睛叉腰欣赏这村子风景的高大青年笑了笑,却没有转头看身旁的同伴,这个笑容让他那张没有深度的脸庞顿时深刻起来,“再就是千万别喊我杨少,大少公子什么的在我们这不流行,我不知道你们那边是怎么个习惯,起码我不太适应,再说我一个在地方部队混吃等死的小公务员也确实称不上这个名号,听着就像你在寒碜我,所以以后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顺耳。”

    “中。”矮了将近半个头的南方青年学着东北方言的语调轻笑道,说心里话他也不喜欢喊身旁的同龄人“杨少”,总觉着不仅身高矮了一截,捎带着尊严都矮了一截。他瞥了眼在远处拍摄的年轻女人,露出个玩味笑意,本能降低声调道:“没追她的意思,就想玩玩,你看成不成。”

    “有啥成不成,女人嘛,不就是让我们玩的。”

    这位开着黑龙江省军区军车来边境的公子哥拍了拍同伴的肩膀道,一脸不以为然,估摸着是个极端的大男子主义。他微微低头看着从上海远道而来的“朋友”,然后瞥了眼那辆看样子和悍马没大区别的东风猛士,里面名义上是他女朋友的女孩刚好伸了个懒腰,曲线毕露,他露出个远算不上正派的笑意,轻声道:“你要不嫌脏,回到哈尔滨,那小妞你也带回去玩几天,反正是个只认钱的娘们。”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很对胃口。

    村子很小,属于那类小到芝麻绿豆大事情都可以迅速传遍整个村庄的渺小,对这个通电没多久的村子大部分成员来说,拖拉机已经是他们想象力的极致,今天一口气气势汹汹杀到村口的这五辆钢铁猛兽无疑是一种视觉上的巨大冲击,不仅是衣衫破旧一身脏兮兮的孩子趴到篱笆或者土墙后狠狠瞪大眼睛,几乎所有村民都站在远处带着敬畏和艳羡啧啧称奇,两个稍大胆的小孩蹑手蹑脚想要去触碰一下这些个庞然大物,被一个开悍马的青年瞪了一眼,立即一溜烟逃窜到离村子很远的一座山头才罢休,似乎那个干净到不像样的城里人比能扑倒老黄牛的豹子都要危险,浑身透着娇气的女孩刚从东风猛士走下来,看到这个滑稽举止后笑得花枝招展,让一群这辈子只在几张稀罕年画上见识过“天仙美女”的村汉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几个青年聚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事情,而那些淳朴村民便在远处凝视,眼神简单到甚至不夹杂嫉妒。

    从这个世界走到那个世界,需要几代人的攀爬挣扎?

    朴素的鸭舌帽,性别模糊的军靴,掩去眼神的黑框眼镜,女人似乎跟那群青年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灯笼,篱笆,在大城市早就绝迹的老版拖拉机,甚至是某个站在远处朝她咧嘴大笑的纯真孩子,都成为这个女人视觉上的收藏品,她沉默着将这些事物纳入眼底收入相机,最后她沿着一条小路走入这座位于山坡上的村子,仅就房屋而言,这里的土房显然没法子跟她去过的一些江南古镇媲美,停停走走,她来到一块平整空地,竟然看到一支篮球架,虽然制作简陋,但还是让她吃了一惊,这里毕竟是中国最偏远的角落,她轻轻一笑,望向平地上的两个似乎有点不太寻常的村民。

    一高一矮,而且气质迥异,也许是因为整个村子淳朴到近乎苍白的缘故,或者是那个大个子憨傻痴呆的模样,让她觉得篮球架下的稍矮村民有点诡异,熟悉摄影的她深谙这种落差,所以她忍不住多瞧了那家伙一眼,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米七五左右,在北方人堆中很希拉平常的身高,但有一张很苍白的南方人脸孔,但即使放低她那堪称苛刻的审美观点几个等级,他也挤不进英俊行列,其实如果把他放到城市人海,哪怕是以记忆力卓越著称的她也很难产生清晰印象,可这样一个人,站在中国几乎最东北端的偏僻村落,捧着一个缝缝补补的篮球,傻乎乎眼睛一下不眨地盯着她,终于让她露出一个久违的灿烂笑容,她抓拍下这一个有趣的画面,很有成就感。

    然后她直接转身就走。

    对于这个旅行袋中始终放着一本《双城记》和一本《权力意志》的女人来说,一见钟情啊,缘分啊,这些玩意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东西,癞蛤蟆都眼巴巴等着不计较外貌的天鹅降落,可哪里知道到了这个境界的天鹅基本上都对所有蛤蟆甚至是天鹅不感兴趣了。

    ————————

    “富贵,漂亮不?”稍矮的年轻男人终于眨了眨眼睛,等到女人走远,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微笑,他歪着脑袋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傻大个,一个身高目测一下起码将近两米的魁梧家伙,这样一个大家伙就算在东北也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只可惜一脸万年不变的憨笑,破坏殆尽了他原本天生具备的威严和压迫感。

    傻大个没有说话,咧开嘴,同样异常洁白的牙齿,嘴角的弧度更大,笑起来真的挺傻。

    “不准笑!”捧着篮球的家伙轻轻沉下脸道。

    傻大个立即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却依然让人觉得可笑。

    把篮球抛给傻大个,肤色与整个村落格格不入的年轻男人促狭笑道:“富贵,要不给你娶个这样的媳妇?”

    有一个很具有乡土气息名字的傻大个又笑了,无药可救的意思。

    这次稍矮青年却没有制止,只是无可奈何地接过回抛过来的篮球,来了个相当蹩脚的三步上篮,球没进。

    一个光脚的孩子气喘吁吁跑到空地,对这个球致以鄙视神情,叉着腰老气横秋用方言说道:“二狗,村头来了很多你以前跟我们说的‘汽车’,李瘸子村长正和那些人说话呢,你不去瞧瞧?有个人可漂亮了,看到她后李瘸子走路都不瘸了。”

    俯身捡起篮球,被称作“二狗”的他笑问道:“那到底有多漂亮?”

    琢磨了半天,小屁孩憋红了脸道:“画上的神仙一样!”

    他笑道:“要不我们打个赌,要是那个神仙一样漂亮的人跟我说话,你就把你家那瓶药酒偷偷倒给我两杯,怎么样?”

    “不赌。”

    “孬。”

    “赌就赌!”

    年轻人似乎已经可以闻到那药酒的芬芳,抛开酒不说,四品叶的纯正野参,加上最上等的鹿茸“雪片”,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头的珍贵山药,这样的药酒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仙酿,他闭上眼睛,蹲下来坐在篮球上,笑了笑,望向村头方向,嘀咕道:“一件守株待兔的好事啊,祖坟冒青烟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1-7 14:51:21 | 显示全部楼层
所谓祖坟,对陈二狗来说,无非就是一个六里地外小土堆一样的丘冢,里面埋着一个疯癫的老头,说句没心没肺的实话,陈二狗对那个模糊印象中只会酗酒发疯的老人并没有半点好感,虽然每年上坟的时候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爷爷。这座祖坟也着实没冒过青烟,从小到大陈二狗既没有挖到过六品叶的野参,也没在小兴安岭山脉中捕获到让他几个月吃穿不愁的猎物,甚至作为张家寨唯一一名高中生好不容易熬到高考也在情理之中的落榜,至于这次是否真的祖坟冒青烟,陈二狗也不敢抱有过多期待。

    在家中藏有一瓶好药酒的小屁孩瞠目结舌中,那群非富即贵的年轻驴友在村长李瘸子的带领下来到空地,找到“守株待兔”的陈二狗,这不是什么未卜先知的本领,作为张家寨唯一熟悉普通话的村民,陈二狗当然猜得到这些富人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就在陈二狗打算粗略自我介绍一下的时候,对他怨念颇深的李瘸子立即抢先用那拗口别扭的普通话道:“他叫陈二狗。”

    似乎生怕解释不清楚,他说“二”的时候立即伸出两根粗壮漆黑指甲满是黑垢的手指,说到“狗”的时候立即吹了声口哨把附近他家那头癞皮狗阿黄叫了过来,惹来围观村民一阵乱哄哄大笑,几个从南部城市来的青年毫不掩饰他们的打趣眼神,只有那个把玩着相机的女人轻微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因为反感众人的起哄,还是这么快就第二次见面,等到她看到当事人一副无所谓的镇定模样,这才轻轻松开眉头,低头继续伺候那只陈二狗注定认不出牌子的相机。

    领头模样的高大青年好小根本就懒得拿陈二狗的名字做文章,直截了当问道:“陈二狗,你们村子有会打猎的人吗?”

    面对这群似乎可以用钱砸死自己的富家子弟,陈二狗也没有发怵,微微思索,用一口还算标准的口音问道:“要猎山跳狍子野鸡之类的,还是?”

    高大青年那张表情单调到近乎面无表情的脸庞浮现一抹讥讽笑意,却也不说话,只是朝身旁那群同伴耸耸肩,似乎这是个很幼稚的问题,他身旁那个村民眼中神仙一样的女孩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让人一饱眼福,陈二狗脸色微变,他身后那个帮他拎着篮球的傻大个有意无意向前踏出一步,这个微小细节远不如女孩的摇曳风姿吸引眼球,但与此同时一直站在角落、闷不吭声的平头男人却也踏出一步,看似漫不经心站到戴鸭舌帽女人身侧45度角的位置。

    一个应该是来自上海的青年语气满是讥嘲,笑道:“要打那些小玩意,露水河长白山狩猎场有成堆的,我们何必来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听说这块区域有超过600斤的大野猪,这才赶过来,如果能碰到黑熊豹子,那是更好。”

    那个寻思着要对照相女人下手的青年斜瞥着陈二狗说道:“钱不是问题,别说马鹿野猪,就是东北虎,我们也照样能打。”

    陈二狗问道:“不会出事?”

    隐隐不悦的青年冷笑道:“出了天大的事情我们也能帮你顶着,别废话,喊几个认识路的家伙,我们进山。”

    陈二狗把想说的话咽回去,这群大城市来的幼崽子,他本意是担心真要撞上了黑瞎子或者上四百斤的野猪,这群身体娇贵的城里人会吓得尿裤子,暗地里用方言骂了声滚犊子,也懒得解释,把身后的傻大个拎小鸡一样牵出来,道:“要进山,有他就够了。”

    正在查看手机信号的高大青年抬头瞧了眼笑得很像个白痴的傻大个,皱眉道:“他?”

    陈二狗转头看着憨笑的大个子,道:“不准笑。”

    傻大个立即闭上嘴巴,神情肃穆的模样,却更具滑稽效果,一个开牧马人越野车的青年好像是看到了最幽默的事情,望着陈二狗和傻大个,肆无忌惮捧腹笑道:“你们真是一对绝配,应该去找赵本山拜师。”

    陈二狗挠挠头,看似真诚道:“他不是傻子,这点我们村傻子张蛋都看得出来。”

    不等他对面的人愠怒,陈二狗朝某个蹲在平地边上像老鼠一样啃肉干的邋遢男人问道:“张蛋,你说富贵傻不傻?”

    那邋遢到令众多城里人作呕的中年男人使劲摇头,然后死死盯着那个摆弄手指的女孩,流了一地口水,也许对这个真正的傻子来说,永远不会懂秀色可餐四个字的含义,但也会本能觉得那水灵娘们会比手中的发臭肉干更加香喷喷。

    不给这帮子有钱人发飙的时间,陈二狗已经像个皮条客一样斤斤计较算起来,滔滔不绝道:“进山一天1000块钱,打到山跳,哦,也就是兔子加50,狍子狐狸加100,野猪加300,如果是上四百斤的另外算钱,打到黑瞎子的话,起码500,如果是东北虎,呃,那就你们打你们的,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算钱。”

    对某些个依稀听明白大意的村民来说,一个个腹诽咒骂这个二狗的贪财,1000块钱对张家寨来说,意义巨大到一个绝非城市青年能想象的地步,形象点说就是半个媳妇的价格,所以用狮子大开口来形容陈二狗的“漫天要价”也不过分,只不过村民淳朴护短,也不会真去揭穿陈二狗的不仗义,陈二狗这犊子虽然出了名的不做人,但起码几次跟外村的纠纷中都出了大力气,要不是这对陈家两兄弟,张家寨没现在的安稳日子。

    “就这样算。”

    高大青年很有领袖风范,一句话就干脆利落敲定了陈二狗的价格,一两千的开销兴许还不如他一次夜生活的零头,没必要啰嗦,他才懒得管这笔钱是否让那个说话不怎么顺耳的年轻农民占到了大便宜,其实照他来说真要能撞到大野猪或者黑熊,给个一万都不是问题,试想回到圈子说自己亲手猎杀了一头黑瞎子那是如何的引人瞩目?

    那个眼睛水盈盈能勾魂的妩媚女孩从头到尾只是轻描淡写瞥了眼土里土气的陈二狗,便再没有看第二眼的欲望,一身补丁刺眼的破败棉袄,在她的世界中补丁这东西就只能出现在影视作品中,她很小鸟依人地半依偎在男朋友身边,小心翼翼检查着涂满色彩斑斓指甲油的美甲,8岁到80岁之间的村民如出一辙的惊艳眼神让她很是受用。

    陈二狗悄悄松了口气,道:“什么时候进山?”

    那青年摆着一张扑克脸道:“现在,我们回车里拿上装备就立即进山,有问题?”

    陈二狗微微眯着眼睛,笑道:“没。”

    瞧瞧这笑容,貌似谄媚,却硬是让人觉着不舒坦。把玩好相机的女人给一个缺少两颗大门牙的小孩照了张咧嘴大笑的近照后,刚好捕捉到有趣一幕——叫陈二狗的家伙狠狠盯了几眼车队里几乎暗中把所有雄性成员勾引个遍的妖精的挺翘屁股,眼中除了男人都该有的那种含义,竟还有点略微不一样的玩味,她自嘲道:“还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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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7 14:52:10 | 显示全部楼层
陈二狗也很好奇这群有钱犊子会拿什么稀罕装备进山,他觉得猎枪可能性最大,寻思着见识一下土铳的升级版猎枪的风采,他对这个世界外部最大的了解来源就是那所破败高中里的图书馆,大致知道如今狩猎在国内开始流行起来,他听说那个露水河长白山猎场每年就招待不少花钱买新鲜的蹩脚猎客。

    他满怀期待双手插进袖子跟在屁股众人后面来到村头,大吃一惊,不得了,这几辆大家伙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陈二狗也能清晰感受它们的霸气,顺带着他还发现其中有两辆的车牌不太寻常,一张“沈K3”开头,一张“沈Y7”,红色字头,其余黑色,很干净干脆的等线字体,弯曲处呈圆弧,让陈二狗很荒谬地想到了《红与黑》。

    虽然他这只地地道道的井底之蛙绝对不明白那个“沈K3”意味着出自黑龙江省军区,但也大致猜出这辆车的主人不简单,他下意识多瞧了那个不肯把相机放下的女人,她好像跟那根木头都坐那辆“沈Y7”,收回视线,再看到从各自车上搬下装备的公子哥们,陈二狗愣了一下,喃喃道:“弓?”

    狩猎有枪猎弓猎之分,当然还有更加野性沸腾的刀猎,在陈二狗看来枪猎就像用网捕鱼,弓猎就是鱼竿钓鱼,两者都需要讲技巧,但无疑后者更具挑战性。陈二狗可一点都不觉得和这群生手进山玩弓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进山狩猎不是旅游看风景,天晓得什么时候会跑出一两头饿慌了的大畜生,陈二狗有点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群跃跃欲试的城里人,敢情这帮喜欢烧钱玩心跳的犊子是真当自己是神箭手了?

    弓,复杂到繁密的地步,充满金属气息,与陈二狗自家的土制弓截然不同,更加冰冷,光看那些箭矢就让人觉着血腥,一架架仿佛都在对陈二狗呲牙咧嘴,总之是一些很新颖的弓,起码陈二狗以前从没有见识过,虽然在大山里厮混蹦跳了将近二十年,他还是不怎么喜欢弓,但富贵喜欢,打心眼喜欢,就跟自己喜欢外面的世界一样,所以陈二狗觉得这次要真赚了钱就弄把那样的玩意,送给富贵,他不知道其实他赚的钱是肯定买不起那样的弓箭的。

    傻大个回家换了身衣服,背着一张巨弓和布囊大步来到村头,递给陈二狗一把猎刀和一双质地奇特的皮靴,陈二狗换上鞋子后把原先的解放鞋放进布囊,朝那群忙着分工的有钱人喊道:“可以动身了。”

    出乎陈二狗意料傻大个对那些冷兵器技术极致的弓箭貌似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浅浅瞥了一眼,就转头继续对纳闷的陈二狗傻笑。

    倒是那些个城里人见到这位将近两米高的魁梧汉子,背负一张极具视觉冲击的巨大牛角弓,一身遮掩不住的爆炸性肌肉,怎么看都比健身房做教练的家伙们更加狂野正宗,这个时候众人才觉得这个傻子其实忽略掉那傻笑,还有些许阳刚美的存在,尤其是那张大到离谱的巨弓,着实让众人觉得自己手中的复合弓或者反曲弓有点像玩具的微妙挫败感。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山。

    傻大个带路,陈二狗殿后,他屁股后面还跟着一条不太起眼的土狗,很亲昵地游荡在陈二狗周围。

    兴许是傻大个步伐太大太急促的缘故,走了一个钟头左右女孩便喊累,陈二狗没反对,马上就要真正进入山林,休息一下没大碍,看到那个娇贵的美女大小姐就要把她那浑圆丰满的屁股坐到一个树桩上去,陈二狗立即阻止,喊道:“别坐!”

    吓了一跳的漂亮女孩狠狠瞪着眼前这个土包子,其他人也都瞧向陈二狗,肇事者皱了皱眉,道:“这是山里的规矩。”

    那群人虽然不太理解所谓的“规矩”,但也没有为难陈二狗,漂亮女孩有男朋友哄着也娇笑着消了气。陈二狗蹲在地上,摸着那只土狗的脑袋,眼神温暖,土狗一身漆黑,有点像狼,毛皮锃亮,美中不足的是它身上伤痕繁杂狰狞,这狗虽然骨架子不大,但偶尔会流露出一股子彪悍,只不过面对陈二狗,这只疤痕累累的黑狗只顾着摇尾巴。傻大个就站在附近,笑呵呵望着这一人一狗。

    咔嚓。

    闪光点亮起,陈二狗和他的这只狗亲昵画面被定格。依旧捧着相机的女人站在陈二狗身前,语气平淡,问道:“你进山前一个人念念有词也是规矩?”

    陈二狗点点头,瞥了眼那个树墩子,解释道:“老一辈的人都说那是山把头的枕头,不能坐。”

    女人轻声问道:“你信?”

    “信。”

    陈二狗毫不含糊道,仿佛身后长了眼睛,道:“不准笑。”

    这让原本咧开嘴的傻大个立即闭上嘴巴。陈二狗发出一声咻,那只黑狗立即无比矫健地飞奔出去,瞬间消失于森林密处,他缓缓起身,看着女人道:“我知道你跟富贵一样,都不信这个,也对,都是无神论者,唯物论者,信这个太封建落伍了。”

    女人把相机放好,轻笑道:“其实用科学的方法能解释你这个‘规矩’,树墩子根部在地下,这就使得一些瘴气会从树桩的木纹渗透蒸发出来,人要是坐久了,身体难免会因为潮气浸透而生病。”

    陈二狗愣了片刻,道:“你研究过这个?”

    她摇头道:“我不研究这个,只是刚看到,刚想到。”

    心中有点感慨的陈二狗挠挠头,道:“你一定读本科大学吧?”

    她莞尔一笑,仿佛听到一个挺逗的冷笑话,也没有解释,只是点点头算作认可,她第二次比较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有些小智慧的“刁民”,难道在他的世界中聪明的定义就是本科大学生?她叹了口气,抬头打量着白桦林顶端风景,自言自语道:“这是最好的时代,这也是最坏的时代。”

    陈二狗即使听到了也理所当然的听不懂,因为那是最纯正的老式英语腔调,他这样一个英语口语几乎为零的家伙如果不是被英语拖累恐怕也不至于考不进3本,虽然3本和专科对他来说意义都一样,他高中时代那个口语糟糕透顶的英语老师恐怕自己都考不出四级,带出来学生成绩可想而知。

    突然她问道:“问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你为什么叫二狗?”

    陈二狗自嘲道:“本名不好叫,加上家里刚好有两条狗,村里人就起了这个绰号,最开始也不适应,听着听着习惯也就无所谓了。”

    女人略微愕然,显然有点无法接受这个与她来说无伤大雅的事实,她突然瞧见陈二狗脚上那双皮靴,道:“这是不是靰鞡鞋?”

    陈二狗真没想到这位小姐还知道靰鞡鞋,这女人怎么好像啥都知道一点的意思,女人太聪明了不好,突然眼神一黯,似乎勾起了些回忆,轻轻做了个深呼吸,点头道:“是靰鞡鞋,是妈亲手缝制的,用的是牛屁股和脊骨处的皮,杂糅进靰鞡草后穿起来防寒防潮,舒服坚实,一张大牛皮也就做四无双的样子,对我们来说是顶宝贝的东西了。”

    她笑道:“是很宝贝。”

    陈二狗笑了笑,把她的认可当作了一种可有可无的应酬。他笑得有点腼腆而矜持,这是他的老毛病,一面对女孩就紧张,更别说漂亮又有钱的城市大小姐,现在他手心就已经渗出不少汗水,不过好在他的表演天赋还马马虎虎,紧张被隐藏得比较好,但他不知道自己紧握微颤的拳头早就悄悄收入这个女人的缜密视野。

    女人微笑问道:“那你另外一只狗呢?”

    陈二狗犹豫了一下,淡然道:“死了。”

    她呆滞片刻,轻声道:“对不起。”

    陈二狗盯着她,仿佛瞧见了一头五六百斤的大野猪,偏偏这野猪还如花似玉,这让女人破天荒地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推了下镜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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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7 14:53:3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支穷富阶级泾渭分明的狩猎队伍继续深入山脉腹地,一路上倒是撞到了几只撞到枪口上的野鸡,陈二狗对这帮公子哥的箭术实在不敢恭维,见到芝麻绿豆大的猎物后就兴奋得跟瞧见了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一惊一咋外加嘶吼嚎叫,让陈二狗哭笑不得,就这水平也敢来弓猎600斤的野猪?说实话就算是陈二狗在这条山脉扑腾了十几年撑死了也只见过一头500斤出头的野猪,500斤的野猪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城里人当然没个参照物,这样的野猪完全就跟一辆小型推土机一样,直冲过来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堆人也能给拱翻,600斤的野猪王?陈二狗冷笑,那些充满现代化气息的精密弓箭恐怕撑到极限、在射中要害的前提下也未必能当场射死,何况陈二狗还很质疑这群公子哥的臂力。

    虽然射术不堪入目,但好歹胜在人多,还算缴获了几只战利品,其中包括两只千疮百孔一样血肉模糊的野鸡,还有一只头颅被洞穿的野兔和一只运气不佳的松鼠,这只出来觅食的松鼠被发现后在枝桠间逃窜了许久,称得上箭雨中求生存,最后被明显射歪的一箭歪打正着,得知这些箭矢一根就需要几十块钱后陈二狗都替他们心疼。

    一路下来,陈二狗也大致了解这支队伍的组成,领头的高大青年是黑龙江人本省人,叫杨凯泽,他女朋友被称作微微,两个上海人分别叫周灵峰和孙桂堂,一胖一瘦搭配着挺有视觉效果,还有个来自杭州,斯斯文文,清瘦得有点书卷气,似乎是浙大的高材生,这着实让陈二狗好生仰慕了一番。

    喜欢拍照的女人一直游离于这个圈子之外,话语极少,陈二狗也摸不清她的脾气,她身后那根木头一样的男人更是一路沉默,就打猎来说陈二狗算半个行家,看得出那个肤色古铜色的健硕男人对丛林并不陌生。

    傻大个没有动那张气势惊人的牛角巨弓,这也免去那群公子哥的尴尬,陈二狗知道富贵要出手其余的人就没那个自尊脸皮继续玩乐下去了,这不是他特意关照富贵的,富贵本来就不是傻子,这点小事根本就不需要他提醒。

    “赤丙,你见过600多斤的野猪?”女人显然不曾尝试过野外狩猎,虽然不像前面那个漂亮女孩那般叫苦撒娇不迭,却也走得艰辛,不过这都仅限于她的步伐,神情依旧平淡如一杯白水。现在的她也没了照相的闲情逸致,能跟上众人脚步就已经不易,她朝时刻陪在她身边的“木头”抛出个问题。

    “见过。好像是613斤,一个人根本扛不动。”

    木头终于开口,“不过那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是在湖北神农架。”

    真是不说则已,一说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就尾随在他们身后的陈二狗大大惊讶了一下,这样块头的野猪王,四五只普通猎犬冲上去根本就不够它啃,头狗扑上去极有可能就是瞬间被獠牙刺杀的下场,陈二狗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女人啧啧称奇,道:“有这么个说法,一猪二熊三老虎,最厉害的是野猪,其次是黑瞎子,最后才是老虎,记得爷爷说过松树林里的野猪最可怕,因为常在会分泌一种黏稠松油的松树上蹭痒,在地上打滚沾上泥土后就跟穿了盔甲一样,枪都可能打不透,我没说错吧,赤丙?”

    那根木头点头道:“没有。”

    陈二狗摸了摸下巴,开始真正好奇这个聪明女人的来头。

    她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这么一头野猪王,怎么杀死的?”

    陈二狗眼中木头一样的男人平静吐露出两个字,“手刃。”

    她继续沉默,有着出乎陈二狗想象的定力。

    陈二狗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伸脖子望了眼在前面领路的富贵,琢磨着啥时候那个傻大个也能有这通天一般的大能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情谁不想,陈二狗觉得这世上估摸着也就富贵那傻瓜没这想法,有些时候他觉得别人说富贵傻还真不冤枉他。

    突然远处传来一连串黑狗的叫声,浑厚而凝重,中气十足。

    大猎物!

    陈二狗和傻大个几乎是同时脸色微变,既有兴奋也有担忧,没这群碍事的有钱人,这种挣大钱的机会他一定会掰命也要抓住,但有这批家伙在场,万一闹出个断胳膊少腿的事故,陈二狗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野猪什么的畜生哪管你是富翁的儿子或者是大官的儿子,直接戳死再说,到时候陈二狗就算把整座山脉的野猪崽子都杀光顶屁用,这样一思量,陈二狗箭步前冲,丛林中矫健穿梭,让那个女人小小刮目相看了一次。

    将近两米的个子,再匀称雄健的体魄也难免给人臃肿笨重的感觉,但傻大个富贵哪怕是手持巨弓也像是一头灵活的豹子,第一时间便窜了出去,偏偏还悄无声息,宛如一只行走于黑夜的野猫,他和陈二狗一前一后速度赶往黑狗出声的地方。

    密林中,一猪一狗怒目对峙,那只跟寻常土狗没啥两样的黑狗身躯微弓,眼神如狼。

    这是一头堪称巨大的野猪,两颗獠牙硕大锋锐,低声嘶吼,虽然说一只狗不足以对它造成生命危险,但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挑衅,一根筋的它终究不会无视。傻大个猫在一根松树后面,恰好是逆风向,手中已经握有一根弓箭,松树林中光线并不通彻,暗黄色的古朴牛角弓格外出彩,能做成这样的巨弓可想而知那对牛角的稀罕。

    陈二狗来到他身后蹲下惊叹道:“好家伙,该有450斤吧,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偏偏在今天碰上。富贵,你有没有把握,后面可还有一群绣花枕头,要是没把握我就让‘黑豺’把这头畜生引走,没必要为了五六百块钱冒大风险。”

    傻大个笑了笑,腾出手伸出三根指头。

    陈二狗皱了皱眉头道:“你确定三根箭就够了?”

    傻大个点点头,一张笑脸格外憨厚,但眼神却有种常人不可理解的野性,如果善于捕捉细节的那个女人看到,一定会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傻子能有的眼神。

    陈二狗一咬牙道,“那我和‘黑豺’做诱饵,你看准机会。”

    傻大个摇摇头,转头,看了眼后方,那是那群公子哥千金小姐的方向。陈二狗懂他的意思,富贵要把那群人做诱饵,叹口气,道:“富贵,人家的命比我们的值钱。你既然有把握,就让我来,再说你要万一失手,我也不至于没活命的机会,这不还有黑豺在我身边吗?死不了。”

    傻大个笑容依旧,也仍然倔强地摇摇头。

    看到那伙估摸着是第一次见到野猪的年轻纨绔已经差不多赶到,陈二狗根本没想要去说服这头犟牛的欲望,直接就冲了出去,中指放在嘴边吹了一记尖锐口哨,原本与大野猪纠缠的黑狗立即后撤跑向陈二狗,一人一狗狂奔起来,无比默契。

    几乎是同一时间,傻大个也行动起来,曲臂,拉弓,瞄准,一系列动作竟然没有丝毫凝滞,浑然天成,似乎根本早就预料到了陈二狗的举动。

    此刻这对兄弟之外的所有人刚好能瞧见傻大个的背影,只见一个魁梧身影,粗壮手臂拉开一张巨型角弓,赫然如满月,肆意张扬着一种也许可以称之为与生俱来的狂野气息,光线朦胧间,雄伟如一尊战争神祗。

    目瞪口呆。

    这样一张巨型牛角弓,要拉成这个恐怖幅度,需要多少恐怖的臂力?远处在射箭俱乐部熏陶了一段时间的公子哥都极其崇拜那些传说中能拉开80、90磅复合弓的强人,至于拉开一百几十磅的存在,对这群业余玩家来说根本就是传说中的人物,基本上到了这个级别和境界就可以去单挑北极熊或者北美棕熊了,见到这一幕,别说是他们,就连那个见识过六百多斤野猪的沉默男人都霎时间瞳孔收缩。

    嘭!

    第一箭破空而出,其尖锐洞穿力让那群胡乱射中几只小玩意便无限膨胀的年轻人甚至来不及嫉妒汗颜,只感受到一种最纯粹的窒息,他们很难想象被这一箭射中的猎物会是怎样的下场。

    嗷!一声凄厉惨叫立即传来。

    第二根异常粗长的弓箭已经夹在两指之间,巨弓再次被瞬间拉出一个第二次见到依旧震慑人心的弧度,弓和人随着猎物的飞奔也平行移动起来,不到两秒钟,立即爆射出去,这一次猎物的嚎叫愈发凄惨,仿佛可以响彻整座森林,飞鸟阵阵,毛骨悚然。

    不等这嘶吼余音消失,第三根长箭便再度电光火石间急射出去,这一次众人甚至能听到箭矢捅穿猎物身体的声音,而它的再次嘶吼也有了种绝望气息,放下那张堪称中国传统弓巅峰的牛角弓,傻大个转身,笑容灿烂,憨厚傻气,没有半点城府的模样。

    一群人在无言的震撼中赶到现场,一头肥壮到令人发指的野猪侧倒在地上,三根长箭无一例外插在身上,一根在腿部,第二根在颈部,第三根则直接从耳部洞穿了它的整颗脑袋,这一箭无疑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在黑龙江土生土长的高干子弟杨凯泽胆战心惊瞧了眼傻大个,嘀咕道:“大猩猩?”

    就读于浙大的杭州斯文富家公子蹲下来观察那头战利品,拔了半天愣是拔不出那第三根箭,满是感慨,惊叹道:“整一个怪物啊!”

    花容失色的漂亮女孩躲在众人身后,偷偷瞟了眼倒在血泊中尚且抽搐的巨大野猪,酝酿了许久,终于颤声道:“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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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7 14:54:50 | 显示全部楼层
过程是惊心动魄的,结果是很无趣的,那就是陈二狗按照这群二世祖的要求把那对獠牙卸下来给他们做纪念,然后一帮人用手机在那里轮个的摆姿势和那头呜咽了半天还不肯死去的野猪照相,主角傻大个反而成为最悠闲的一个人,同样还是那副笑哈哈的弥勒姿态,只是这一刻瞧在某些人眼中就有种人类看动物上窜下跳后发笑的高深含义。

    “这猪留给你们,额外给你一千块,怎么样?”杨凯泽和他女人合影后豪爽道,虽然说没有亲身参与这场捕猎,但光看到这头战利品就足够让他们兴奋好一阵子,他们根本就不贪这堆猪肉,本来就是图个乐子。

    好不容易拆下那对獠牙的陈二狗双手鲜血淋漓,点点头,两千块到手,值了。

    杨凯泽接过獠牙,用掉整整一包餐巾纸才小心翼翼收起它们。陈二狗走到一棵树底下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树干仰视着天空大口喘气,这种事情果然不是人干的,被一头将近五百斤的畜生追着跑,想想就充满黑色幽默,如果不是富贵第一箭及时射中腿部减缓其速度,那么不管这畜生最终下场如何,陈二狗今天都得从身上留点东西在这里,至于是腿还是胳膊就不好说了。

    傻大个坐在他身边把牛角弓放到一旁,陪着陈二狗一起靠着树干,沉默不语,也没从他笑容中瞧出半点完成这项壮举后该有的得意骄横,他只是轻轻揉着右臂,看来这连续三次拉满弓造成了些许的后遗症。

    陈二狗甚至没有对他嘘寒问暖的意思,只是闭上眼睛,保持那个仰视天空的姿势,轻微哼起了小调,一曲《唱脸谱》,京剧味十足,字正腔圆,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一旁的傻大个似乎很享受,闭上眼睛摇晃着脑袋,嘴角抿起,憨傻依旧,与刚才那个“挽雕弓如满月”的英武形象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最喜欢拍照的女人这一次却没有掏出相机,她来到树旁,轻声道:“以前知道赚钱不容易,但没能体会到会这么难。”

    “两千啊!”

    陈二狗睁开眼睛,眼巴巴望着天空,像是一只注定一辈子只能呆在这片树木地下的青蛙,笑容没有自嘲,也没有悲哀,干净的像是这片松树林,轻声感叹道:“对我来说不少了。”

    她蹲下来,突然朝着天空比划了一个手势,架构成一个长方形,笑道:“陈二狗,你看,你现在只能看到这么大的天空,所以你能做到知足,但如果有一天你走出这片土地,看到更多,你还会满足两千块钱吗?”

    陈二狗转头看了眼这个有点莫名其妙的女人,看来有钱漂亮又聪明的女人都有伤春悲秋的潜质,很干脆利落地给出答案:“当然不会。”

    “我喜欢该老实的时候就老实的聪明人。”女人很不淑女地发声大笑,虽然不够矜持,还有点神经质的嫌疑,却异常清脆动听,类似这里大雪初融时细水长流的声音,所以陈二狗觉得很舒服,这厮的虽然审美观谈不上苛刻,无非就是身材将就一点脸蛋将就一点声音将就一点脑子将就一点气质将就一点,但这么多将就加在一起,就直接导致了本身屁点资本都没有的陈二狗处男到现在,虽然瞧不清身边这个女人的容貌,但陈二狗觉得她八成挺正点,可他的联想也就点到为止,不奢望进一步发生点什么,按照陈二狗的思维,既然是个什么都没有穷光蛋,如果再没有点自知之明,岂不真成了李瘸子那样的犊子?

    那根一动不动站在附近的木头看着她欢笑的模样,神情复杂,有讶异有安慰,还有对陈二狗的些许认可,虽然只有一丁点儿。他更多的兴趣都放到了傻大个身上,他不是那群懂点弓箭皮毛的愣头青,拉满那张牛角弓的意义有多大,恐怕只有他这个内行清楚,他瞥了眼低头擦拭长弓的傻大个,心中感慨,是块少见的好料啊。

    随后这群二世祖又打到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动物,前期巨大的胜利很快让他们失去前进的兴趣,于是提出返回村庄,陈二狗自然没意见,让富贵留在树林看着那头野猪,他准备先把他们送回去后再回来和富贵一起把这头畜生折腾回家。

    一路上极有个性的女人再没有跟陈二狗说话,只是和那根木头嘀咕些什么,因为那头野猪的缘故,公子哥们看陈二狗的眼神都缓和许多,相安无事地回到村子,一大帮对着越野车东摸西碰的孩子立即鸟兽散,杨凯泽甩给陈二狗25张百元大钞,还说以后有时间会再来,看着陈二狗仔仔细细数了两遍钱再放进怀里的模样,又惹来他们一阵窃笑。

    夕阳西下,给沧桑如老妪村子蒙上一层昏黄的垂暮外衣,越野车一辆辆轰鸣发动,令整个村子内跟主人一样没见过世面的鸡鸭猫狗一起蹦跳起来,陈二狗凝望着那辆挂“沈Y7”牌照的吉普缓缓开启,眼神纯澈。

    摸了摸贴着胸口的2500块钱,陈二狗不等这支车队完全离开视野,毅然转身走向深山。

    他没啥大文化,但也知道站在这里看一百年,也进不了那个圈子。

    陈二狗边走边酸溜溜想,以后等大爷有钱了,买车的时候连模特一起买了,然后我还不用他们,直接一股脑送给路边的乞丐。

    ————————

    周灵峰开着那辆上海牌照的悍马,还沉浸在那头野猪带来的巨大震慑中,手机铃声突然打断他的遐想,是杨凯泽,接起手机,戴好耳塞,对方的笑声透着花花公子式的意味,跟周灵峰直接切入正题道:“灵峰,你不打算试探下那妞?”

    周灵峰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那辆同样是军车的北京212,笑道:“这不没机会嘛。”

    手机那头大笑道:“你小子,估计等你到了哈尔滨就更不会对那妞做什么了,到时候还不是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就什么样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周灵峰耸耸肩道:“都回程了,既然还没到被荷尔蒙冲昏下半身的地步,就不对她下手了,看她这些天的表现,我看指不定是个女同或者性冷淡,虽然看得出这妞身材肯定不错,但我还不至于沦落到没漂亮女人睡的地步嘛。再说了,我可听说这种北京212好像是部队里训练时团以下作战干部坐的玩意,我最怕这种干部子弟,绿豆一样大的官,粘上了却有一大堆麻烦和后遗症,我想想还是算了。”

    杨凯泽放低声音,轻笑道:“灵峰,你不了解军队,更不清楚我们东北部队,你知道‘沈Y7’意味着什么吗?你可能只知道我们沈阳军区实力仅逊于北京军区排全国第二,或者知道北京军区有个被称作‘万岁军’的第38军,但你肯定不知道我们沈阳军区的‘常胜军’第39集团军,它可不比38军弱多少,那辆北京212车上挂的牌照就是39军,我感觉那个司机身手不错,应该不是普通的侦察兵出身,估计这个妞没你想象那么简单,到时候我拿到资料,人家要真是父辈是将军级别的红色子弟,你可别后悔。”

    周灵峰明显犹豫起来,这种事情大概就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可一想到那张冷冰冰的脸庞,他还真有点没来由的发怵。

    杨凯泽煽风点火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个啊。”

    周灵峰释然,放肆大笑道:“有道理,等回到哈尔滨我就动手,花点心思,我就不信拿不下这妞,她就是性冷淡我也能调教成荡妇。”

    杨凯泽附和大笑,挂掉电话后,却是一张周灵峰断然猜想不出的鄙夷脸色,还有浓郁的阴谋眼神,这绝不是一个狐朋狗友该有的友善神情,这位出自黑龙江省军区某位准将之后的公子哥阴冷笑道:“不让你在我地盘上捅出点不大不小的篓子,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朋友的可贵。”

    忙着照镜子打理妆容的漂亮女孩娇滴滴道:“凯泽,你真打算把我也往他怀里推?”

    杨凯泽根本不去看她那张表演性质的哀怨表情,道:“我只是给你个赚钱的机会,钓到那个上海佬,就等于你拿到手了LV,拿到手了香奈儿,你要真有本事嫁入这户准豪门,就一辈子不用风吹日晒了,刚好给我省了一笔分手费,这种你好我也好的事情,你不愿意?”

    女孩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容如花,娇媚道:“愿意。”

    寡情的男人和势利的女人,这样的狗男女往往能有一段从头到尾的蜜月期。

    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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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7 14:55:38 | 显示全部楼层
陈二狗是在半路上碰到富贵的,这个大个子做了个担架模样的玩意拖着那头野猪,松木担架上还有一只野鸡和两只山跳,没有箭伤,应该都是富贵前天放下的几个套子的功劳,两个人拖着野猪回到村子的时候惹来所有村民前来观看,野猪能长到这个体型殊为不易,进入村子几个眼馋的村民试探着跟傻子富贵开玩笑说能不能用一毛钱换走山跳,富贵憨笑着点点头,野鸡和山跳很快就被人屁颠屁颠拎走,留下富贵手中三枚一毛钱的硬币,陈二狗紧绷着脸,却也懒得理睬,张家寨最喜欢无聊的时候跟富贵玩一个一毛钱和一块钱的游戏,两样让富贵挑,结果挑了十几年,这个傻瓜一直挑一毛钱。

    回到家,所谓家,就是一幢土房,位于村子的最后面,这幢房子是富贵亲手做起来的,灯光昏黄,这个时候还不算晚,恐怕整个村子只有这一家开着灯,毕竟电费对张家寨来说是一笔挺奢侈的开销,但只要兄弟两人进山,天稍微昏暗这里便会亮灯,所以站在村子老远外就能一眼看到这栋房子。

    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口,安详,就像那盏灯,虽然不亮,却很让人温暖,她身材矮小,有着一张农村妇女都神似的沧桑脸庞,皱纹如白桦林的斑驳树皮,记录着春夏秋冬的寒暖,这样一个真实年龄四十多岁的女人进入城市是会被认作五十多岁的。

    陈二狗笑道:“妈,这猪卖了我就给你买头小牛犊。”

    傻大个看到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却也没说好,手脚麻利地拿出猎刀和一块大砧板伺候起这头能给自己家庭带来不少额外收入的畜生,进了屋子,陈二狗把那2500块钱拿出来递给母亲,后者小心翼翼收下,却没有太多寻常妇人获得横财后的窃喜,这恐怕是她唯一让人觉着与周边喜欢嚼舌头贪小便宜的女人不一样的地方,她望着这个儿子,整理了一下他被枝条扯乱的衣袖,轻声道:“二狗,妈帮你把这钱留着,你什么时候想要出去走走,再拿出来给你。”

    陈二狗稍微打理了一下,洗了把脸,道:“这钱存着给富贵讨媳妇,我出去的时候不用带钱,有车费就成,饿不死我。等我在外面安稳下来,再寄钱回来,富贵的媳妇不能像村子里别家那样马马虎虎,我非得给他讨个全村最漂亮的婆娘。”

    她开心笑了,皱纹便从眼角蔓延到整张脸庞,无法掩饰,她也从没想到要去掩饰,对于一个从没用过面油更别说是化妆品的女人来说,她是不会每天对着镜子感慨岁月无情的。她摸了摸陈二狗的脑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在一起,但总会透露出一点与众不同的信息,这一点跟她儿子如出一辙,道:“要漂亮干什么,人好比什么都好,富贵不在乎这个。”

    陈二狗撇撇嘴道:“我在乎。”

    陈二狗和母亲在炕上吃饭,大致收拾完那畜生的傻大个老习惯一个人拿着碗蹲在门口扒饭,很大口大口那种,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他母亲每次说到“富贵吃慢点”,这个大个子就会傻乎乎转头露出干净笑脸,腮帮鼓鼓塞满了饭菜,这个时候陈二狗就会拉下脸说“不准笑”,然后这家伙便很听话地绷住脸转头继续对付碗中油水并不足的饭菜。

    中年女人看着这对儿子,会心一笑,整个村子说他们一个不做人一个傻子,可在她眼中他们无疑是最优秀的,给陈二狗碗里夹了一块肥油大炖肉,然后夹着剩下最后一块稍小的,朝蹲在门口的富贵笑道:“来,拿去。”

    大个子端着碗兴匆匆跑来接过肉,小心翼翼摆到碗中,笑开了花,陈二狗白了他一眼,刚想要把自己碗里的肥肉也夹给富贵,被母亲打了一下筷子,道:“这是给你的,富贵有他自己的肉。”

    陈二狗无可奈何地作罢,富贵则笑得更欢,欢天喜地回去蹲大门啃肉,这大个子吃肉是低头噘着嘴巴贴着肥肉,然后猛然一吸,滑溜溜的肉便一下子滑进嘴中,满嘴油腻,然后就飞快扒饭,趁着这股油荤一口气解决掉大半碗饭,然后陶醉地拍拍肚子,似乎对他来说这块比陈二狗碗里那块小了一半的狍子肉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

    “熊样。”最见不得富贵这个姿势的陈二狗忍不住笑骂道。

    女人笑了,很自然而然地用手轻轻掩住,其实就算不遮掩,她也有一口洁白牙齿,一点都不像张家寨其他满嘴腥黄的村民,其实如果仔细观察这个最普通最地道的东北村妇,就会发现她原来指甲修剪整齐,说话语速平缓,神情温吞轻柔,宠辱不惊这让文人骚客都艳羡不已的四个字,似乎在这个农村女人身上不温不火地熏陶出来。

    门外黑狗一阵吼叫,陈二狗神情微变,黑豺不会随便对着村民乱吠,吃完饭的大个子富贵放下碗后出门,不久带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出现在陈二狗视野,那个人站在门口不急着进门,先是打量了一番房内的布置,然后对着中年女人很礼貌地微笑道:“阿姨,您好。”

    “你好。”陈二狗母亲回应道,不是特别标准的普通话,但要比张家寨村民好上几倍。不过瞧得出见到这么个陌生人,她有点紧张,说到底她只是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不是什么世外高人,第一次听到“阿姨”这个别扭称呼,她堵得慌。

    “你?”陈二狗纳闷道。

    虽然鸭舌帽已经摘掉,但那副黑框眼镜和一身迷彩服让陈二狗认出这个喜欢照相的女人,那一支狩猎队伍中也就数她让陈二狗有点好感,只是他不觉得自己属于那种能够让女人一眼就看上的类型,这种踩到狗屎的好事从来找不上他陈二狗,他的脑子不笨,顾不得欣赏她那张脸蛋的精致轮廓,拉下脸道:“是看上富贵那张弓了吧,不卖。给多少钱都不卖!”

    “真不卖?”年轻女人笑道。

    陈二狗摇摇头。

    “我出两万。”她柔声道,永远那副古井不波的姿态,让人总觉得她居高临下。

    “那我考虑下,这得问富贵。”陈二狗见风使舵改变立场的速度简直达到惊人的速度,那张臭脸立即如沐春风般。

    年轻女人身边的傻大个只顾着嘻嘻哈哈,反正家里大主意都是给二狗拍板,他从不插手,再说他这个兄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狡猾角色,每次从他这里占去的便宜都能加倍讨还回来,比如这次那个笑话富贵一辈子讨不到媳妇的张牛剩估摸着就得少两杯药酒,要是哪天村里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例如谁在玉米地里偷谁的老婆传出来,十有八九是挨千刀的二狗子散播的。

    陈二狗母亲偷偷捏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这弓不能卖。”

    “我没那么多钱,而且事实上我也不是来买弓的。”女人笑道,她走进门,剃平头的木头男守在门口,她望向陈二狗母亲,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阿姨,我来是想问一下,你们家富贵有没有参军的意图。只要他有这个想法,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能帮他解决。”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这便是村头某道墙壁上的老旧宣传语,只可惜偌大个村子也只有陈二狗知道它的意思,这个被全村男女老少咒骂的家伙告诉他们那是“团结力量,多生多育”。参军,富贵,陈二狗脑子急转,他盯着那张白皙的脸蛋,不像是开玩笑,否则大半夜跑山沟里来跟他扯淡不是脑子被驴踢傻了就是被门板夹扁了,可富贵不是那对野猪獠牙,别人甩出一叠钱就可以说交出去就交出去,傻大个只顾着乐和,母亲则盯着他等着他拿主意,陈二狗下意识摸了摸刮不干净的胡渣下巴,一时半会似乎没说话的意思。

    年轻女人也不着急,她应该是个定力很好的角色,永远不急不躁,让人看不出内心的真实心思,她也不见外地观察屋子内充满东北农村风情的装饰,简单,朴素,寒碜,烙满了贫穷的痕迹,但很干净,不邋遢。最后她留意到一张泛黄的老旧照片,存放于镜框,端端正正摆在角落木桌中央。

    “我不去。”

    傻大个给出答案,似乎不想让陈二狗为难。

    年轻女人的视线从照片转移到大个子身上,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她原先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这事我说了算。”陈二狗皱眉,朝年轻女人道:“我们出去说。”

    陈二狗从墙上拿下一根有些年数的旱烟烟管,带上土烟草来到门外,蹲在一个隆起的土堆上,咂巴咂巴抽起旱烟,像个世故的老头。年轻女人望着他的背影,有点荒谬的错觉,确实很难把一个高中学历的男人与抽旱烟的苍老形象重合,两人沉默许久,被杨凯泽认作非普通侦察兵出身的木讷男人一语不发,站在这对身世学识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的男女身后,他虽然没有富贵的块头,但连陈二狗这种外行都知道这家伙惹不起,为啥?因为会咬人的狗都是从来不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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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7 14:58:12 | 显示全部楼层
黑狗蹲在陈二狗身边,温顺如小猫,这只狗撵过野猪,追过豹子,也咬过黑瞎子,下嘴比狼还狠,惟独见着陈二狗没半点凶悍气焰,村子里都说这是三十年前那只守山狗跟母狼产下的崽子后代,陈二狗抽着旱烟,吞云吐雾,烟雾缭绕把那小土堆衬托得像《西游记》中必有妖孽出现的险地。

    “去。”陈二狗重重吸了一口,然后狠狠吐出,沉声道。

    年轻女人松了口气,道:“如果你是担心他参军了会对家庭造成经济负担,没有必要,因为有不错的津贴,既然我敢提出来要人,就肯定不会随便把他放到一般的地方性部队混日子,那叫暴殄天物。”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背景,会让富贵去哪个军区那支部队?你的联系方式是什么?出了事情我怎么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你?”陈二狗一口气说道,斤斤计较得像个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小媳妇。年轻女人显然有点无法适应这种交流方式,太唐突,太冒昧,对她来说不得不算件新鲜事,她不动声色地盯着陈二狗,像是盯着那头将近500斤的野猪。

    但她身旁的司机却紧紧皱起眉头,他是个军人,不欣赏这个叫陈二狗的这种表达方式,扭捏,不够爽快,这根本就是一件对这个贫苦家庭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倒成了像他们在放低身架有求于人。

    “我懂你的意思了,确实不容易。”

    她像是想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深深望了眼陈二狗的背影,那个完全谈不上深邃或者健硕的背影,只有一点点小人物挣扎时候牵扯出来的无奈,她承诺道:“我不算什么你心中猜测的高干子弟,父亲只是名中级军官,母亲下岗待业,但我会把富贵带到沈阳军区,第39军的第116机步师,让他接受最好的训练。说到底我是个军人后代,乐于见到一个优秀军人的脱颖而出,所以这不是施舍,不需要你回报。”

    “这个恩,我会报。”

    陈二狗站起身,说这句话的嗓音不大,他凝视着眼前这个还不知道姓名的女人,从她眼中看不出半点城府,这是一件怪事,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有个乡长的儿子,说话行事总透着股阴阳怪气,陈二狗把那种气质理解为城府。

    她叹了口气,望着那张倔强的脸庞,道:“我今天住村子里,明天我就带人走。”

    说完,她便和沉默寡言的男人离开。

    陈二狗继续蹲下,抽着旱烟,这杆烟是他爷爷留下唯一有那么点用处的玩意,记得母亲以前说过那个老头有几本线订版老书,不过死的时候按照老人的叮嘱一把烧了,陈二狗从没见过奶奶,父亲也没有,母亲也从不说这个,陈二狗从几个村里的老不死嘴中得知个大概,他父亲是个不争气的上门女婿,还顺带着个糟老头,生下他后就拍拍屁股跑了,跟电视里某些个上山下乡的知情一个德行,这样的卑贱人生是不值得去揣测的,陈二狗说不恨是自欺欺人,小时候他曾摔过那个镜框,那一次,是坚强的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流泪,眼眶微微泛红的陈二狗歪头吐了一口痰,朝天骂道:“狗娘养的老天爷。”

    “妈听到会不高兴的,别骂老天爷,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傻大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陈二狗身旁,蹲在他身边,傻笑着,二十多年如一日。

    “我就骂,咋的,有本事打雷劈我啊。”陈二狗耍赖道。

    大个子叹了口气,出奇地沉默起来。

    “说定了,你明天走。”陈二狗开口打破沉默。

    傻大个摇摇头。

    陈二狗猛然站起身,涌起一股苦涩怒意,大声骂道:“你个傻犊子,不走?不走你能干什么?你要一辈子窝在这里被人当作傻子?!就对着那群真正的蠢驴笑?每天对着巴掌大一样的村子?”看着默不作声也不憨笑的富贵,陈二狗却是越发愤怒,“你脑子比我好,打猎比我好,揍人比我狠,身体比我好,你丫什么都比我好,凭什么要什么都把好东西让给我?!书让我读,好衣服让我穿,同一张牛皮做成的靰鞡鞋,凭什么我穿脊骨处的你却是尾巴根的?连吃肉都是我吃大块的,妈偏心,我做儿子的,不好说,也不敢说,你就不能放个响屁?好,现在让你出去,你又不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傻大个挤出一个笑脸,轻声道:“妈身子不好,我出去,你就走不开。”

    陈二狗气得脸色发青,一把丢下烟杆,道:“你就不知道替你自己想一次?!你就非得让我亏欠你一辈子?”

    大个子富贵小跑去捡起烟杆,捧在怀里,继续蹲着,不去看陈二狗那张几乎狰狞的脸庞,许久缓缓道:“你不欠我,谁都可以欠我,就你不欠我。二狗子,爷爷走了,我不护着你和妈,谁来做这事?这事做着我每天睡觉都香,啃大葱都香,心安。”

    陈二狗蹲下来,咬着嘴唇。

    “二狗子,谁说你没我这木头疙瘩聪明,爷爷早说过你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所有人都觉得爷爷他老人家生前每天都醉熏熏,可我知道他其实比谁都清醒,你那个时候还小,有些事情看不透,所以你别怨恨他老人家,他是真惦念着你。”傻大个富贵轻声道,抚摸着那根老人揣了一辈子的烟枪,嘴角带着笑意,只是这种笑,这个村子里的人注定一辈子都看不到。他那个一毛钱和一块钱的游戏玩了十几年,所有人都觉得他傻,那些人何曾想到这个傻子只是在逗着他们年复一年去玩一个很弱智的游戏呢,一般人都觉得容不得陈家被外人占一丝便宜的陈二狗是个狠人,但这个从不言语的傻子,似乎要更狠。

    陈二狗印象中,他该叫爷爷的人是个喜欢边喝酒边哼京剧的糟老头,他以前总听不懂,等可以听懂了,也没机会再听了。

    大个子凝视着手中的烟杆,呢喃道:“爷爷他不让我说,妈也不让说,但我觉得该让你知道,你知道爷爷最后一年是躺在床上熬过去的,死于大年初一,那一年爷爷有多痛,你还小,不清楚,他身上几乎已经没肉了,翻个身都会冒冷汗,知道为什么要熬到初一吗,因为爷爷说他81岁死的话下辈子自己会很好过,但对子孙不利,所以他硬是撑到了大年初一,死的时候是82岁,他葬的地方也是他自己选的,我跟着他老人家走遍了大山,最后才选到那块土坡,二狗子,知道吗,那风水根本就是把入葬的人来生往死煞里推,却恰好对你有福,这都是爷爷生前算好了的。记得爷爷站在那里,喝了口酒对我说,‘富贵,浮生这孩子不会怨我把地方选远了吧,他是个不喜欢麻烦的孩子,身体也弱,碰上清明这种风寒时节,走远路不好’。”

    陈二狗,陈浮生,分明是两个极端。

    村子里的人哪知道陈家老人对浮生两个字寄予的意义,他们只觉得二狗叫着顺口听着舒服罢了。

    这个让村子里不少人恨到牙痒痒的混账二狗子蹲着,把头埋进膝盖,让人看不清表情。

    其实比谁聪明的傻子富贵把烟枪轻轻放到陈二狗身边,起身,看到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年轻女人,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走进屋子。

    她望着那个土堆上微微颤抖的背影,眼神迷离。

    然后她听到了知道一辈子都无法遗忘的声音,这是一段她从未听闻的京剧腔调,带着哽咽和颤抖,从一个男人嘴中唱出:“天安门紫禁城,永乐大钟,千古鸣。十三陵大前门,香山红透,枫叶林……”

    哀而不伤,月洒昆仑。

    她熟悉京剧,知道这是花旦唱腔,她不是没见识过男人能把女声唱得炉火纯青,但都当不得“绝唱”两个字。

    拿起烟杆起身,再转身,原本应该称作陈浮生的陈二狗仿佛没有看到这个女人,擦肩而过。她没有说话,只是跟着这个神情肃穆到近乎古板的男人,她知道他要去哪里,从小到大她就是个习惯被视作聪明绝顶的女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着,她告诉自己,只是想看看那个老人家的坟墓到底有多远而已。

    ——————————

    傻子富贵留下,陈二狗走出去。

    这似乎就是这对兄弟的命运。

    陈二狗背着布囊,里面塞满了母亲帮他准备的东西,有腌肉有棉衣有刚缝制好的布鞋,还有那包陈二狗暂时不知道的2500块钱,送到村头,陈二狗母亲没有多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傻大个穿着身破旧大棉袄站在一旁呵呵傻笑,陈二狗瞥了眼拖拉机,今天他就是要先坐上它到四十里外的小镇,再转车到一座小城市,然后还需要坐四个多钟头的长途车去哈尔滨,村里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在那里等他,最后一起去上海打工,说到底无非就是抓个可有可无的壮丁,这种所谓的亲戚就算把陈二狗卖去做鸭都有可能。

    年轻女人重新戴上鸭舌帽,她留给陈二狗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个号码,让他有事情就打给她。

    这辆北京吉普212率先扬尘而去,陈二狗坐上拖拉机,闭目养神。拖拉机启动后慢腾腾沿着崎岖道路爬行起来,等到陈二狗睁开眼睛,却发现富贵和那头黑狗一直在远处跟着他们跑,他猛然站起身,望着那对身影,看着富贵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粗犷脸庞,笑容灿烂到恨不得让世界上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傻子。

    陈二狗扯开嗓音吼道:“不准笑!”

    傻子富贵果真不笑了,终于停下追逐的步伐,跟着跑了将近二十分钟的他弯下腰大口喘气,那只黑狗同样瞪大眼睛,遥望着主人。

    从小到大一直喊“富贵富贵”的陈二狗重新坐下,抹了把眼眶,轻声道:“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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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7 14:5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名字的时候,我以为是恐怖搞笑的小说,结果发发的感觉不是,要是有人喜欢就留个记号,我接着发,没人喜欢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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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7 11:44: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貌似是完本了的都市小说吧.....兰州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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