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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xiaoyaoyumao

转载+连载 (落魄秀才赶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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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8 00: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崽妖出世
  
  光绪二十四年农历八月十五。中秋。
  
  今天发生的诡异之事,在见怪不怪的赶尸界也应是石破天惊!
  
  清晨。
  一阵鸟叫声将我唤醒,我睁开眼睛,外面是柔和的阳光,却不见了田古道。
  我寻出屋去,只见田古道在桃林溪边草地的斜坡上,掏出裆间那杆巨大的鸟枪,朝着太阳的方向席地而坐,神情虔诚略显惬意----原来这家伙按照师父的偏方在“晒鸟”!
  今天明明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而非双日。
  看到他那德行,我就讹他:今天是中秋,你在单日晒鸟,会增使身体内的阴气变本加厉……
  田古道不信,说明明是双日啊,他掐指一算,果然是自己记错了日子,听了我的话,更是后悔莫及,直怪自己采阳心切,嘴巴里不停地说“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看到他热锅蚂蚁的样子,我有些幸灾乐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反正这幽谷白日也无人出没,吃过自备的干粮,我们赶着两具尸体继续往前。
  辰州府所辖之地,多是深山老林,道路崎岖,有时不远处人声可闻,如要靠近却得花上几个时辰。
  要走出这幽深的峡谷,似乎遥遥无期。
  一路无语,赶尸潜行。不觉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渐浓,我与田古道商量,决定找个地方落脚歇了。
  
  正在举目寻望之际,突然发现小路前方的石头上有一老妪,拄杖而歇,这老妪青布长衫,头戴一黑色粘绒无角帽。
  
  按照规矩,我从腰间取下小阴罗,轻轻一敲,并喊道:喜神过路,请看好自家的鸡狗,喜神过路,请让道。按常理,路人听了这声音惟恐躲避不及,那老妪却不躲闪。我再敲,再喊话,亦是不动。
  田古道嘀咕说:难道这老婆子是聋子不成?
  
  我们只好继续前移,近了一看,那老婆子年过七旬,表情漠然,毫无惧色,一只眼睛明显塌陷,往里凹了进去,许是瞎了,见我们走近,对两具死尸似乎熟视无睹,也不过问,竟与我们接了话茬,招呼我们坐下歇脚。
  我与田古道对她的表现也颇是好奇,就依她歇了。
  老婆子说自己是稳婆,专事接生已经五十多年,由她接生的孩子足有千人之多,那并不讨人喜欢的脸上流露出些许自豪感,由于一只眼睛凹陷的缘故,在暮色之中,那脸色显得有些惨淡,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神。
  
  原来是一接生婆婆,话语间,我瞥见她腰间挂着一个暗青色绒布小袋,她似乎懂了我的好奇,便打开布袋,拿出一把剪子,老妪拿出剪刀的动作很是小心,拿出后用手轻轻抚摩,就像一个将军爱抚着自己心爱的战刀。
  那剪子虽然有些年头,却全身无锈,刀锋处寒光四溢,表明她接生的业务应该从未间断,岁月的磨砺在这把剪刀里隐约可窥。
  
  老婆子称自己一直独居在这山谷里,平时也不劳作,就靠替人接生谋生,她抬杖前指,远处山腰间炊烟袅袅,似雾似烟,她说那是她的家。
  她知道我们要落脚歇夜,告诉我们,在离她家的不远处有一土地庙,可以临时借住,很多过往盐帮大都搭脚于此。
  我们谢了那老妪,寻土地庙而去。
  
  在我们抽身而去的时候,那婆子在身后说:如果有接生的事,就来找我。
  我与田古道觉得甚是蹊跷,心想,我们两个大男人,外加两具死尸,哪有什么接生的事,这老婆子怕是赚钱想疯了,连死人和大男人也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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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8 00:35:47 | 显示全部楼层
放快脚步,半个时辰就到达了土地庙。
  说是土地庙,其实不过就是一间瓦房而已,屋子不高,不过十尺,入屋,有些压抑感。
  屋内一神龛一香炉一土地神像而已,别无他物,显得荒凉凄切。
  不待我们安顿妥当,突闻一声吱吱凄叫,原来是一条眼镜王蛇在此觅食,一只肥硕的老鼠被它咬在嘴里,仍作垂死挣扎,尾巴颤抖几下,然后归于静寂,那王蛇慢慢将老鼠吞了,在体内形成一个巨大的凸状结。
  我与田古道叫声不好,赶紧念起驱物咒,叫声“畜生,出去”,那东西径自溜走门槛,游进草丛,瞬间不见。
  
  尽管刚才那老妪向我们介绍了这土地庙的由来,我们还是觉得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建庙有些古怪。
  按那老妪说法,此山谷平日无人过往,以前常有悍匪出没,主要是劫持贵州过往湖南的盐巴商人,每年总有一至两对盐帮骡队在这里遭遇不测,倒霉的还要陪上性命。
  后来有贵州富商不堪土匪骚扰,就斥资在这里建土地庙,一则祈求土地老爷保平安,二则可以作为落脚打尖之处。据说自从这土地庙建成之后,香火虽说冷清,但劫案却有减少。
  
  我与田古道烧香燃纸,祭拜了土地菩萨。
  一阵安顿之后,已是亥时,此时中秋姣月已上树梢,张目含羞,掩映在山谷之间,银河流泻无声,空中皎洁的月儿,就像玉盘般洁白晶莹。我与田古道没有睡意,坐在庙宇的门槛上赏月。
  
  八月十五是团圆的日子,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而我和田古道却在这个荒郊野外的鬼地方,没有月饼、大枣,更无美酒可把,却与两具死尸为伴,想来觉得很是荒唐可笑。
  也许是无聊之极,田古道没话找话,说:秀才,你读书读得多,给我讲讲中秋的来历吧。
  在这环境里,反正也难以找到赏月的乐趣,我就乐于给他传授史闻,告诉他中秋的来历----相传古代齐国丑女无盐,幼年时曾虔诚拜月,长大后,以超群品德入宫,但未被宠幸。某年八月十五赏月,天子在月光下见到她,觉得她美丽出众,后立她为皇后,中秋拜月由此而来。
  田古道也没听出个名堂,却对无盐这一名字产生了兴趣,自作聪明地说:秀才,这女子家里是不是缺盐啊,那可使不得,盐是生劲的好东西,我们乡下牛牿在大热天的时候,都要喂食盐巴,这样可以强身壮力,尤其是那种猪,在配种之前定要进食盐水……
  皓月当空,本是很好的赏月时机,被他这么一搅和,全然失去了雅兴。
  
  想想屋内的那两具尸体,尤其是田师爷与李氏的遭遇,更是令我没了赏月的雅致,触景生情,不由怜悯起这对夫妻来----
  
  天上月圆人未圆
  冤魂一双怨难填
  阴河相思泪无痕
  来世再续鸳鸯缘
  
  怜悯完田师爷,联想到自己此时的境地,悲切之情不由袭身而来,再赋一首----
  
  中秋皓月伴我行
  举头顾月月不同
  去年阖家团圆酒
  今朝他乡赶尸人
  
  田古道听了我吟诗,接了话茬,说,不要糟蹋了这么好的月亮,还是说点高兴的吧,我也作了一首诗,你看如何----
  
  一个月饼空中挂
  四周星星像地瓜
  要是饿了怎么办
  那就张嘴吃了它
  
  月宫里面住嫦娥
  八月十五天河隔
  秀才赶尸他乡客
  哪个姑娘敢出阁
  
  这田古道真他娘的是一把煞风景的好手,大凡很好的诗境,只要他一张嘴,总要被他这根搅屎棍搅得气氛全无,狼狈不堪。
  
  “秀才,你快看,天狗食月!”田古道一惊一乍,那声音碰到前面的山峰,弹射过来,形成一股空荡而又突兀生硬的回音,在这冷月之下的荒野,使人不寒而栗,比广寒宫的寒意还甚。
  随着田古道的叫声,我抬头望月,只见空中那轮本来如镜初磨的明月,一点点地被吞入黑影,渐渐如弓如钩,本来是明月星稀的十五之夜,突然天地浑沌就如初一初二一般。
  顿时冷风嗖嗖,阴雾惨惨,最终,那阵乌云逐渐飘游过来,然后将月亮死死遮盖住,黯淡之后一片漆黑,空谷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我与田古道默坐不语。
  赶尸人忌讳狗,这下遇到“天狗”自觉不爽。
  按照我们当地的说法,“天狗”是令人畏惧的凶神恶煞,看见它吉少逆多,可能遭受血光之灾。
  我依稀记得古籍云“天狗星坠地,血食人间五千日,始于楚,遍及齐、赵,终于吴,其光不及两广。”后天下之乱,皆如所言。
  
  一想到这里,心下有些慌乱,于是在心底聚神吟诗,以分散注意力。
  
  估摸默坐了半个时辰,突闻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似有似无,分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
  因为黯然无光,看不见田古道此时的脸色,我以为是幻觉,赶紧掐一下自己的大腿,居然没有感觉,再掐,亦无感觉,于是气运丹田,使劲掐将下去,居然还是毫无痛感。
  我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手忙脚乱,原来掐在了田古道的大腿上,这小子居然也不敢叫出声。
  
  此时,我在心里赋诗云----
  
  惊骡峡里云剪月
  上弦媚来下弦凶
  疑云锁月聚煞气
  一声婴啼碎长空
  
  不久,漆黑的夜空逐渐露出一丝亮光,亮光面慢慢地由小变大,那个乌云遮掩的月亮终于重新悬挂在苍穹中……
  “秀才,刚才有一只手掐了你的大腿吗?”田古道微小的声音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暗自好笑,将错就错说:“没有啊,难道你遇上鬼了!”“那你听……听……听到婴儿的哭声了吗?”那小子有些语无伦次。
  我继续讹他说没有。
  我话音未落,突然又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惨烈凄厉,像一把锋锐的尖刀,似乎要将寂静的天空割裂开来,然后直入我们的五脏六腑,使人的情绪波动不已,脔心直往上窜。
  “师兄,是不是黄昏十分那老婆子在接生啊?”田古道此时不叫秀才,改称我为师兄,我猜他是缺乏心理安全感。人一紧张,就需要寻求心理倚靠,彼此聊以取暖慰藉。
  
  我与田古道侧耳聆听,那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近,似乎就在我们身边,再竖起耳朵,两人脸色惶然。
  
  那声音居然自土地庙里发出,我们念起定新咒,然后敲打火镰,点燃火把,进得庙来,竟然发现一婴儿洒落在李氏的裤脚下,一滩羊水湿在李氏脚,那婴儿头部粘着羊水膜,一根脐带从李氏的裤筒里牵出,连接着婴儿的肚脐。
  
  尽管胆大,我和田古道还是不免骇然,难道死尸也可以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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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8 00: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念起定神咒,然后敲打火镰,点燃火把,进得庙来,竟然发现一婴儿滚落在李小姐尸体的裤脚下,一滩羊水湿遍了死尸的落脚处。

那婴儿头部粘着羊水膜,一根脐带从死尸的裤筒里牵出,连接着婴儿的肚脐。

尽管胆大,我和田古道还是不免骇然,难道死尸也可以生产?!

见此眼前的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我与田古道愕然,反映有些愚钝。

按照民间的说法:天狗食月,必有妖孽。难道这婴儿是妖孽?!

田古道此时倒是清醒了一些,说:“管它是人是妖,我们让它顺利生下来再说。”

事已至此,我也同意田古道的想法,可我们都没有结婚生子的经验,何况我还是童子之身,哪里见过这架势。

田古道想到了今天傍晚时分遇到的老妪,说可以喊她来接生,我让田古道去唤那老妪。

田古道脸上有些不快,但碍于我是师兄,只好从了。于是打起火把,朝那老婆子的住处而去。

不一会,那老婆子与田古道即来到庙内。

只见那老妪动作熟练,犹如技艺精湛的疱丁,从腰间取出剪刀,咔嚓一下,将脐带剪了,然后嘱我们用她自备的土瓮去庙边小溪打清水。

古道打来清水,准备用火烧沸,他说:“在我们乡下见过稳婆接生,都要烧开水一大盆,一则给剪消毒,二则给婴儿洗浴。”

那老婆子见了,骇然制止了他,说:“用冷水即可……”

我们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那老妪不理我们,径自在脐带剪段处涂上麻油,只见那脐带甚是怪异,连着李小姐的那头没有血迹,而连着婴儿的一头却带着绿色的汁液。难道这小鬼的血液是绿色的?!

老妪见了我们惊讶的表情,也不理睬,嘱我们回避,说是要给母尸处理一下。

我们出屋静侯,田古道说了自己的疑惑,我没有吱声。

没多久,那婆子唤我们入内搭帮手,他已将胎盘置于自备的土瓮内,让田古道就近找个地方掩埋了。然后将用冷水洗过的婴儿抱在自己怀里,脸上唯一的一只眼睛充满了慈爱,就像一个手工作坊的匠人欣赏着自己制作的艺术品。

借着火把闪烁的余光,我终于看清了婴儿的外貌:那婴儿脸色寡白,毫无血色,头顶尖尖,像一个倒扣的米斗,四周头发茂盛,顶上却一毛不发,看似一小老头。两耳齐肩,巨硕无比,两个手掌都长着六个指头,两个脚掌却只有四个脚丫,粗看甚是丑陋,但那双眨动的眼睛却活泼可爱,一副聪明机灵的样子。在其屁股左面,有一褐色胎斑,其形状居然与我见过的大清版图甚为相似。那老婆子在其屁股上拍打一下,他居然发出脆脆的笑声。田古道进门之后,见了亦是一愣。那婴儿见了田古道,居然张开两只小手,要扑向他,似乎见了自己的亲人。田古道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婆子见了,有些不悦。那小子倒也无所谓,自个抓起头顶的毛发,然后嘻嘻一笑,自娱自乐。我嘱老妪用布做襁褓,将孩子包扎好,那婆子说不碍。

我问:“这孩子为何长得如此怪异模样?”

那婆子说:“这不是一般的孩子,我接生五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是灵童,能得到灵童是你们的福分。你们以后要善待他,对你们自有好处,他可以帮助你们逢凶化吉。如果不善待他,就会遭受天谴报应!”

我与田古道听婆子如此一说,有些急了:“我们是赶尸人,哪里有哺育婴儿的经验!这如何使得?”

那婆子说:“不碍事的,这孩子‘二坐三爬四发牙’,第五天即可离地自己行走,无须你们照顾,但对赶尸之人大有帮助。莫问来由,到时自然知晓。”

我与田古道将信将疑,才想起问这孩子是男是女。

那婆子也不搭理,只说了一句“灵童自有乖巧处,何必分出男和女”,这话极像道行高深的和尚说的谶语,让人似懂非懂,像是答复我们,也像自言自语。

婆子接着道一声:“善待孩子就是善待自己,你们好自为之吧。”之后飘然而去,说来也怪,那老妪三寸金莲,居然身手疾快,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由于事情来得太快,我与田古道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做声。

一阵过后,如梦初醒,决定对这孩子的性别进行分辨。

田古道抱着孩子,只见肚脐底下,腿胯之间,结子丁香似有似无,是事而非----含苞豆蔻,开其外而闭其中。凹凸难辨,圆缺莫分,似压扁的馄饨,又像罕见的肉饺。那玩意逃于阴阳之外,介乎男女之间。

原来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我们连叫几声孽障。

“只怕是妖孽啊,不祥之兆……”田古道欲将怪婴扔往山谷。

我连忙制止,将那老婆子的话重新温习了一遍,觉得不可造次。

对于这孩子胯下的怪异之物,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不过在古籍野史中偶有所读。据《野叟棚编》记载:晋惠帝时,洛阳有个有着男女生殖器的人,两个生殖器都能用,此人十分淫荡,今日和男人同床,明日又和女人媾和,消遥快乐得很。亦云,常熟县有一个缙绅夫人,是一大家闺秀,也是半个月做男人,自己不能做女人的时候,就拿丫鬟来用,据说她的阳~~具比男人的还大,硬度也比男人厉害。亦通“缩阳之术”,具有这种本事的男人,能将生殖器缩进体内,望去两胯下虚若无物,如女人一般,这种人极其淫荡,经常出入深闺大院,勾引良家妇女。

我私下寻思:难道这小子也是此等怪胎不成?岂不害人!

眼下,首要的问题倒不是赶尸了。我和田古道将如何处置这妖孽提到了重要议事日程。田古道说:“该由你来看管,因为你不同意我将其弃之山野。果真这样,岂不一了百了!”

我也来了脾气,说:“这个小东西应该归你负责抚养才是!”

田古道不服气:“凭什么啊?”

我说了自己的理由:“其一,那老妪的话虽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在没有得到印证之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会惹出大祸,到时悔之晚矣;其二,那鬼崽子可能与你有血缘关系----因为你奸污了李小姐,才出现这一怪胎,之前毫无迹象!由此可以推断出是你的精虫在李小姐的体内发生了反应,加之吸收了山谷之寒气,又适遇中秋天狗食月,引发阴阳变数,几日即破胎产下这个怪胎来;其三,这妖孽胯下之物,亦具淫秽之天象,与你裤裆间的巨物一脉相承,异曲同工,有父子之相!”

田古道顿时语塞,保持缄默,亦不反驳,大概是觉得我说得有几分道理。沉默良久后,说:“那怎不能对外说这孩子是我儿子吧,我还没有结婚,在别人面前如何说得过去?”

我给他出个主意:“以后你与这小妖孽可以叔侄相称,一旦别人问起,就说是你的远房侄子即可,旁人也看不出破绽。”

经我一说,田古道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

而此时,那小妖孽见我们争论,亦不做声,只是眨着那大眼睛望着我们,那眼神里却闪烁着几分狡诘,明显与他的年龄不符。我心下大骇,似乎被他看穿了心思,有些无地自容。

“那这小孩得有个名字吧,秀才你给他取个名字吧。”田古道嘀咕道。

“就叫鬼崽妖吧!”看到这孩子似人非人,似仙非仙, 似妖非妖的样子,又从死尸里生产出来,我不禁脱口而出。

田古道居然也道了声好,看来我们俩想到一块了。

由于鬼崽妖的出现,我与田古道毫无睡意,两人无眠,相向默坐。那鬼崽妖却睡得很香。

望着熟睡的鬼崽妖,想起这个生下来就没有父母的孩子,心下不免生出一丝怜爱。想想自己,此时也因为赚取科考盘缠而远离父母。这样的中秋良宵,我们却只能夜宿山谷,真是凄凉,心里突然想念自己的家乡,还有家乡的亲人,不由悲从中来。

于是,我取出狼箫朱砂笔,含在嘴边,竖吹洞箫,吹了一曲《胡笳》。

谷中,顿时飘荡起淡淡沙哑的箫音,那声音虽然悠长清虚,却透着一股孤独和凄凉,声音虽小,缠绵着思念,但在这样无人的山谷之中穿得极远,不知道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亲人,是否听得到我的思念之情;不知道我那油灯下的母亲,是否听得到漂泊在外的儿子的隐痛和悲怨。

一边吹着洞箫,一边想起《文姬归汉》哀怨的一幕:流落到匈奴十二年之久的蔡文姬,时刻思念这自己的思恋,当曹操赎回她时,她又舍不得离开两个年幼的孩子,还乡的喜悦顿时被骨肉离别之情所淹没。这种隐痛,除了蔡文姬自己,是没有人可以体验的—— 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是思。

一曲洞箫《胡笳》,始则深沉隽永,继而慷慨悲歌,凄切哀婉的声音直直的透入人心,高则苍悠凄楚,低则深沉哀怨。

由人及己,我一边吹着洞箫,一边默默流泪。

“秀才,你别吹了,我有些受不了啦,听了你的洞箫声,我直想哭……”田古道终于打断了我的箫声。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擦拭眼里噙着的一腔热泪。余光却发现田古道正用袖口擦拭自己的眼角……

翌日,天毛毛亮。

我们赶尸而行,田古道背着鬼崽妖。那小妖精在田古道的背上也不啼叫,甚是乖巧,不时张望谷中景色,眼中一片新鲜而欣喜的样子。

往前行要经过那老妪住处,田古道提议去老妪家瞧瞧,顺便也道谢一声。

不久,便行至老妪住的地方,我们举目四望,却怎么也找不到老妪的住处,只见一颗歪脖子樟树前,用几根树枝搭着一个凌乱的棚子。我要田古道仔细辨认,田古道信誓旦旦说就是这个地方,昨晚上请那老妪接生的时候,明明记得屋前就是这颗歪脖子大樟树,怎么房子突然不见了!这时,一直默不吱声的鬼崽妖突然朝着那棚子发出几声嘻嘻的笑声。

我与田古道觉得事情很是蹊跷,心有默契也不多说,加快脚步,赶着两具死尸继续前行。

实话说,对于鬼崽妖的身份,我觉得是个谜。当然,在众多谜团里,我最为关心的是,到底谁是才他的亲生父亲?

先前我讹田古道是鬼崽妖的亲身父亲,其实也没有把握,只是自己卸担子图轻松而已。

不过从鬼崽妖不男不女的性器具来看,再结合野史所说此类器具淫荡无比来判断,我觉得鬼崽妖与那贵州淫官以及田古道的气质更为接近。

而从田师爷近日突变轻快的脚步来看,似乎他已认定这是自己的遗腹子。

但从鬼崽妖的怪异相貌来看,又觉得他的小秃顶有些像贵州淫官,性器之特异则像田古道,眼睛却像田师爷,未必真是集三人之大成的混合体?

思来想去,我的头绪越理越乱,也没有找到说服自己的答案,在心下暗道一声:他姥姥,这世道真够乱的!

暗念之余又后悔了,责备自己一介书生不该用词不雅,真是对不起儒祖孔老夫子。自从与田古道赶尸以来,我就觉得自己也变得粗俗起来,所谓近墨者赤,真是愧对朝廷赐予的生员名号,也愧对我那望晚辈成材的五叔祖。

罢了罢了,管那鬼崽妖是人是妖,姓田还是跟那淫官姓,只要他能助我们赶尸降鬼就是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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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8 00:53:16 | 显示全部楼层
说来也怪,自打鬼崽妖出生以来,两具尸体行走的速度比以往要轻快了许多,似乎有喜得额贵子的喜悦。

那老妪关于鬼崽妖的说法,我们一直耿耿于怀,总想早点应验,但没想到这鬼东西的灵异来得这么早,出生第五天就作出让我们乍舌膛目的惊人之举。

不觉间,我们终于走出了惊骡峡,前方仍是一片丘陵,但地势却相对平坦,可以看到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路上行人稀少,远处炊烟盘升,鸡犬之声隐约可闻。

田古道敲响阴锣,喊了赶尸行话。那锣声散开去,远处的犬叫声一下消失了,停顿不久,又有狗吠声,不过那吠声似乎没了先前的底气与撒野。

估摸走了两个时辰,过了一个弯坳,却见远处陡然横出一雄峻峰峦,层峦重叠,这里就是六龙山,原来我们一直没有走出连绵不绝的武陵山脉。

才出惊骡峡,又入六龙山。

田古道对这没有尽头的崎岖山路有些失去信心,在这没有边际的崇山峻岭间行走,既枯燥,又寂寞难奈,实在不是常人能干的活计。不过,我与田古道的想法不同,我对这连绵不绝的大山充满了感激之情。如果没有这野莽深山,就没有了赶尸这一行当存在的必要,没有了赶尸这一特殊行当,我又到哪里去积攒参加科举考试的盘缠呢?

在我的家乡湖南西部山区,山民一直坚守着叶落归根的古训。狐狸死后,尚且要把头朝向它出生的第一个山坡,何况人呢!客死异地的游子,本人的意愿一定要入葬祖茔,孝子贤孙必得搬丧回籍,亲友相知也都有资助此事的义务。

而这些地方贫瘠,多崇山峻岭,山中瘴气很重,恶性疟疾经常流行,生活环境坏到极点,除当地的苗人以外,外人是很少去的。如果要在那上千里或数百里的崎岖山路上,将亲人的尸体运回家乡,难度可想而知,即使有钱,也难以用车辆或担架扛抬,且耗费巨大,而赶尸的办法则经济、简便、安全。

当然,使用“辰州符”赶尸也有地域限制,往北只到澧州,不能过洞庭湖,向东只到靖州,向西只到涪州和巫州,向西南可到云南和贵州。因为这些地方是苗族祖先的鬼国辖地,再远就出了界,即使法术最高的赶尸匠也赶不动那些尸体。

赶尸这口饭也难吃,别的倒不怕,最为担心的是怕尸体发生意外,出现危险情况。这次鬼崽妖的降生就让我们惊诧不已。在临近进山的当口,我和田古道重新检查了两具死尸的状况。虽然时已秋季,但还是担心尸体腐烂,在起尸前我们已经念了“封尸咒”,在尸体上敷了辰砂,并喷了灵水。但这灵水只能管七天,七天过后,又得重新念咒敷砂。

如果尸体腐烂变臭,不但向丧家交不了差,还会影响我柳氏赶尸门派的声誉。一旦尸体腐变,轻则难以作法行走,重则发生尸变。

鬼崽妖在一旁看着我们作法封尸,不哭不闹,我发现这家伙的头顶边缘的头发长了一倍,以圆周状包绕着头上的小秃顶,看上去有几分小老头的架势。

打点稳妥,我们朝六龙山行进。

六龙山一望无际的竹海,在风中漾着绿色的波浪,起伏的绿浪间升起薄雾,山脚是如锦似缎的锦江。锦江是沅水的支流,锦江水在山野间稍作盘旋,就抱环奔往沅水而去。

走至近处,竹林弥漫着淡淡竹子的清香,林间幽径,涧水潺潺,竹叶沙沙,阳光从叶缝间泻落。溪流、峡谷、峭壁、山涧,一步一景,处处有风光。倘若不急着赶尸,这里倒是个读书休养的好去处。这里集居着苗、土家、侗、仡佬、满等民族。他们从峭壁间凿出一条条通往山外的通道,犹如一条条玉带绕在山际,连接着大山与外面。

眼前这片浩瀚的竹海,虽说风光迤俪,却让我与田古道心感不安。

因为竹枝阴气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何况一片竹海,更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决定打破昼行夜伏的规律,趁着朗月的亮色而行。

停歇之间,来到了一个叫做骂龙溪的地方。

骂龙溪有些来历。

以前六龙山上有六条黄龙,相邀锦江中的三条青龙来一山洞相聚,九龙来到洞中,见这蓬莱仙境般的洞府,顿时私欲大发,都想将洞府据为已有,相争不休。待到鸡鸣天亮时,谁也无法返回原来的居所了,只得盘踞在洞内深处的一巨型彩柱上,再也不能脱身。山下有条小溪,因九龙争洞相闹,人们不得安宁,就骂龙不止,故得“骂龙溪”之名。

这漫山绿意盎然的翠竹,再加上骂龙溪的怪名字,我和田古道都觉得这地方有些邪乎,格外小心谨慎。

不觉间,沿骂龙溪而上,翻观音山,至山腰处,一个巨大的溶洞映入眼帘,这就是九龙洞。此时,东边露出鱼胆白,一夜徒步行走,我们有些疲惫与困意,田古道还要背着鬼崽妖,言语间牢骚满腹。我们决定将尸体停置在九龙洞内,自己在洞里打个盹。

田古道将鬼崽妖放在洞内的石板上,说自己出去喝口溪水,我由他去了,鬼崽妖精神充沛,压根就没有睡意,在地上爬玩,我自个闭眼会起周公,也许是太困,一下就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洞外的争吵声惊人醒,我睡眼朦胧,寻声探出头去,只见田古道与一年轻尼姑在争论。

那尼姑着一袭灰袍,宽大的袍子下面,妙曼身材依稀可见,尤其是上身两个挺拔的山峰尤其突出,秀美妩媚的脸庞挂着两弯红晕,在与田古道理论:“你这个轻薄郎,真是不知羞耻……”

田古道一脸无辜的样子。

我听了一会,总算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田古道见晨阳初升,今天又是双日,就按照师父指点的偏方,在洞外的一尊岩石上脱裤“晒鸟”补阳,这时恰逢那尼姑下山挑水,途径此处,遇到田古道的古怪举止,以为他是故意露出自己的阳~~物,调戏于她。

“你这轻佻汉,知道这里是佛门静地,怎么拿出那东西出来摆弄,定是故意羞我。”见田古道两脸通红,乱了方寸,那尼姑不依不饶。

“师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人家……”田古道急了,连忙为自己声辩。

“死鬼,你那家什如此硕大,吓死我了,你还我清白,我还是黄花闺女。”尼姑娇嗔怒道。

听了尼姑的话,田古道情不自禁用手将裆下的巨物遮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尼姑用余光一瞥,依然穷追不舍:“还说不是故意的,那怎么现在还那么挺拔?”

……

我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心头发热。我的老天娘,那尼姑哪是责怪,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勾引与挑逗!如此风骚的绝色女子遁入空门,与青灯古佛为伴真是亵渎了神灵。

我当下在心里送他们一副对联:一对淫荡货,两个狗男女!

“妙慈,在吵什么呢?”一个老尼姑不知何时突然冒出,向那小尼姑问话。那语气应该是小尼姑的师父,或是庵里的师太。

小尼姑见了老尼姑,刚才的风骚样子马上得以收敛,迅速换了一副委屈的哭脸,原本妩媚的脸蛋突然变了形:“师父,这轻薄男子想调戏徒弟,你得给我做主!”

老尼念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便要对田古道兴师问罪。

我赶紧出来为田古道解释开脱。我不想节外生枝,影响了赶尸体的行程。

那老尼知道了我们是在此歇脚的赶尸匠,也不多言,说了句“若以音求我,若以色见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就领着小尼姑上山而去。

田古道一脸懵然,许是没有听懂老尼的佛语。

我们抬头仰望,这才发现,自九龙洞侧边往上,有石阶连着山顶,山顶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尼姑庵,那石阶与尼姑庵掩映在翠林之中,如果不注意的话,压根就难以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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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8 00:57:39 | 显示全部楼层
“田爷爷,拜脱你以后晒那鸟玩意,先观察一下周遍环境之后,选个偏僻的地方再拿出来炫耀,好不好!”等尼姑庵师徒俩离去后,我怒气冲冲,责备田古道不该如此粗心。田古道很无辜的样子,委屈地说:“谁料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庵堂!”

令我气愤的是,田古道接着换了个冷僻的角落,又要晒他那鸟玩意,说是还没到半个时辰。我被他气的冒烟。

他声辩说:“你当然无所谓,反正又不是你的东西,师父说了要保证时间的,否则没有效果。”

田古道执著敬业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我一提腿在他屁股上揣了一脚,将他踢进了洞内,田古道很不甘心,仍然提裤要往外冲。

正在我与田古道推搡之间,一直平静的鬼崽妖突然变的躁动不安,发出“哇……哇哇”的叫声,我和田古道一惊,停止了争吵。

在就我屏气定神观望的时候,田古道侧身而出,顿时不见踪影。我也懒得理他,提醒他注意寻僻处晒鸟,莫再生事端。

我回头一看,发现鬼崽妖突然长大了许多,模样相当于两岁的小孩,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在他咧嘴向我发笑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嘴巴里新长出一排牙齿。那牙齿甚是奇怪,门前两颗大虎牙甚是晃眼,尖厉雄挺,像两个威武的把门将军。两只大眼睛上的睫毛也长了许多。在其他非怪即畸的各色器官里,这双眼睛显得尤为出众,扑哧扑哧闪动的时候甚是可笑,有一俊遮百丑的功效。

我暗自揣测,这鬼崽妖“哇哇……哇哇……”一叫,就长大许多,难道与“发长烧”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湘西一带,乡亲们认为小孩子伤寒感冒发高烧是无须看大夫的,因为每发一次高烧,身体就会长大长高,谓之“发长烧”。

反正已无心入睡,我就逗鬼崽妖玩,那小家伙除了小秃头有些难看之外,倒也活泼可爱。只可惜我一介书生,又没有喂养婴孩的前例,抱着这小子,给他喂了泉水与干粮,多的是手忙脚乱,动作拙笨,最后任他自己在地上自由爬玩。

静下来之后,开始仔细打量了九龙洞。发现这洞穴广大恢宏,分为分上下两层,上层有旱洞,由串珠式的大小五个洞厅组成。各厅洞中有洞,洞内厅厅相连,我们所处的一个巨大的洞厅足有十丈之高,一条幽深的洞道不知通往何处,洞内钟乳石林立,千姿百态,妙趣横生,各种石花、石幔、石鸟、石兽随处可见,栩栩如生。侧面一个竖井式的天厅连通着洞内洞外,一束阳光射进洞来,石乳晶莹剔透,十人之高的钟乳石柱就有数十根之多,其中九根石柱形态怪异,各色石柱上有乳白色凸起物绕柱而上,直达柱顶,似九龙绕柱。洞内阳光不足,除天厅处,别处惨黯森然,往稍深处走,感觉寒气逼人,直入骨脊。

见此情形,我将两具死尸移至天厅处,免得阴气过旺导致魂魄游移。

突然,鬼崽妖再次发出“哇哇……哇哇……”的叫声,我没有理睬他。

这时洞外田古道大叫一声“师兄快来帮我”。

我奔出洞去,见田古道与一只大黑鸢在激烈搏斗,那猛兽铁爪如钳,死死夹住田古道的手臂,两只巨大的翅膀展开扑哧不已,一对如炬怒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田古道大腿之间的什物,那弯弧钢嘴不停发起攻击,好象要将田古道的阳~~物叼了去。

田古道拼命护着那命根,双手已经被啄得鲜血淋漓,我见此情形,亦乱了方寸,不知从何处援手,田古道一阵哀鸣,显得力气渐渐不支……

紧要关头,只见我身后的鬼崽妖“唆”的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手将黑鸢尾部的一根黄色羽毛拔下,那猛兽惨叫一声,掉头腾空兀自飞去……

我将田古道扶进洞,为他简单包扎。田古道已经精疲力竭,像刚刚败下阵来的哀兵,叫苦不迭。

原来,他在洞外偏僻处晒鸟,突然那猛兽从天而降,向他发起攻击。

我责备田古道说:“你那玩意真是祸根,连黑鸢都看不顺眼,不如早点剁了省心,免得祸害不断。”

田古道不语。

既已如此,我们只好在洞内休养,等待田古道恢复身体。

悬着的心还未平息,突然,成千上万的黑蝙蝠从洞内激射而出,朝我们疾速而来,没待我们反映过来,就已扑在我们身上,这是一群吸血狐蝠,双翼展开达四尺,吻部似狐狸,外耳向前突出,拇指末端的爪子在我们身上不停扑腾乱挠,大约是闻到了田古道伤口的血腥味,数百只蝙蝠向他飞去,将他的身体牢牢罩住,相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外囊,争相吸吮伤口的血液,田古道发出杀猪般嚎叫,我努力拨开头上的蝙蝠,却见另一群蝙蝠已经围着两具尸体,在两具死尸上作践,死尸身上的斗笠以及辰州符被弄得一片狼藉,我叫声不好,准备静心念驱异物咒。

鬼崽妖也看到了这一幕,只见他神情悲愤,眼睛怒瞪,小嘴暴张,一阵运气,颈项青筋鼓胀,作气运丹田之势,“咿哇----噢嚯----吆喝----”,发出怪异的吼声,那声音似狮吼,似猿啼,似人怒,几经转合,连绵不绝,刺耳激魂,悠凄回荡。一会,声音嘎然而止,洞内的吸血蝙蝠随即纷纷落地,像一场黑色的雨,铺满一地。

仔细一看,每只蝙蝠的嘴角都流着鲜血,似震裂五脏六腑而亡,其状惨不忍睹。

此洞阴森寒澈,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准备将死尸收拾好,重新作法上路。

田古道伤痕累累,与我一起开始作法,没想到这次咒语居然没有功效,那两具死尸纹丝未动!

田古道骂了一阵冲天娘,我们开始反思是否颠倒了程序,念错了咒语……

此时,鬼崽妖又发出“哇哇……哇哇”的叫声。一听到这种声音,我就心里发悚,因为每次与这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异变。

我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发现一条巨蟒从洞内漆黑处游出,那蟒蛇足有十扁担之长,满身褐白相间的花纹,蟒蛇头呈黑色,眼背及眼下有一黑斑,喉下黄白色,张开血盆大口,嘴里绿色的舌头吐来吐去,其行进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工夫,就从十丈之外地方风然而至。

我与田古道见了,一把拉过鬼崽妖,往洞外跑去,那巨蟒噌的一声,游至洞口,似乎要将洞口挡住。几乎在同时,又有八条斑纹各异的巨蟒从洞内不同方向游出,情况紧急,此时念咒语已是晚了,等咒语念完我们也成了它们腹中之物。无暇多想,我拔出背上的狼箫朱砂笔,一顿挥舞,辟出一条生路。

田古道在我身后,背上驮着鬼崽妖,夺路而逃。

那巨蟒见我们出了洞口,也不追赶,转而往两具尸体奔去。

鬼崽妖见状大骇,似乎那就是他的亲人,自己有保护的义务。于是从田古道背上一跃而下,跳到了两具尸体跟前。那群蟒见有人前来挑衅,神情暴躁,一起将鬼崽妖及两死尸团团围住。

我与田古道暗自叫苦,想这小子怕是没了性命。

却见鬼崽妖迅速抖落身上的遮羞物,裸体上阵,一泡尿从胯下飙出,射在蛇身,尿到之处,冒起一股焦烟。那蛇见了,亦不敢贸然进攻,就这样彼此对峙……此时,我们突然发现,鬼崽妖胯下原本模糊的性器,突然变得巨硕无比,真真切切的一巨大男根。

我与田古道正寻思着上前解困,鬼崽妖张嘴哇哇叫了两声,用手指朝洞顶,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我与田古道不明就里,之后,脑子稍微整理了一下,我觉得今天的怪异来得很蹊跷,联想到前面田古道与尼姑之事,觉得那老尼的话语有猫腻。鬼崽妖手指洞顶,是不是暗示我们那老尼在作祟?

我让田古道在洞口守着,自己往山顶的尼姑庵猛跑,一溜烟的工夫,即至庵内,却见那老尼正在披袈裟作法,菩萨前的供桌上摆着一些怪异的树枝、纸品、树叶,那树枝似虬龙,似蛇怪,那纸样似蜈蚣,似蝙蝠,老尼嘴里念咒不止……

见我进来,老尼姑有些意外,顿然停止施法。我一看知道了原由,原来是这老尼在作法暗算我们。由于田古道理亏在先,我也没有责怪她,而是以礼相待,向她诚心道歉。交流一阵之后,老尼见我知书达理,并不怪罪于她,也就卸袍收法,连说“罪过,罪过”。于是我谢过老尼,折回九龙洞,刚才的巨蟒与蝙蝠已然不见,地上满是树枝与树叶,洞内恢复常态。

我与田古道收拾好局面,连忙赶尸出洞,欲往前行。

这时,那老尼率一众尼姑下山,将我们拦住。我以为这老尼反悔,还要施法,哪知她拿出一方骨片,用绳子穿了,大约是护身符,挂在鬼崽妖的脖子上,眼里一片慈爱,手轻轻抚摩着鬼崽妖的秃头。然后嘱咐我们:“这天码骨片是宝物,千万不可丢失,否则会有灾难缠身!”

“那这骨片是什么动物的骨头所制?到底又有何神妙之处?”田古道好奇问了一句。

“到时你们自然知道!”老尼姑回道。

我也很是好奇,朝鬼崽妖脖子上的骨片瞧了瞧。只见那骨片色呈象牙白,状如弯月,又似匙片。我走近鬼崽妖,将骨片把在手掌间,发现骨片上有玄机,上面刻着“一四二八五七”一行数字。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码?我问其根由,老尼直道“不可说,不可说”。老尼愈是如此说,我心里愈是觉得好奇。

临别时,老尼姑又掏出一个丫状弹弓交给鬼崽妖:“这个弹弓由檀木制成,拉绳为老牛筋,结实得很,给你做玩偶,平时可以拿着玩耍解闷……”鬼崽妖接了这玩意,欢喜得很,不时拉着弹弓,上蹦下跳,发出嘻嘻的笑声。只见,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用力一拉送,居然将石子弹到了远处的一颗树上,击中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时,我才发现鬼崽妖不但长大长高许多,而且还可以自己行走了。

我们与一众尼姑告别,却无意窥见先前那挑水的年轻尼姑正满目含春地望着田古道。我暗下叫一声“害人精”,一边挥手,一边催促着田古道快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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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8 00:58: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路无阻,经茶坪界、凤卧至灵官渡。

灵官渡,荒僻处的“死尸客店”。

如果不是在这“死尸客店”里发生了意外的一幕,由此耽搁了几天,我们应该早已进入湖南境内。

灵官渡,贵州东部的一个边陲小镇,往东,过恶滩溪,即入湖南境,与凤凰隔河相望。此次在死尸客店发生的怪事,我总觉得与灵官渡这个诡异的名字有关。

这里人迹稀少,地势险恶,恶滩溪像一条醉卧的虬龙,东倒西跄地莽躺于谷野之间,将一片本是连着的陆地活生生隔成两半,西岸属贵州,东岸为湖南。恶滩溪两岸深谷峻岭,恶浪冲天,又有独特的地理优势,成了放排人的必经之地。

每年梅雨季节,平时冷清的灵官渡顿时变得热闹繁华起来,放木排,竹排的,还有拉纤的,一队接一队,一拨连一拨。

灵官渡的名字自然有来历。

由于这里河窄,水深,浪急,落差大,恶浪冲天,每年都有不少放排人葬身于此。我们途径一个陡坡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妇人在滩边哭泣,河中一具赤裸男尸卷浮在急流之中,那浮尸在水流的推动下向下游漂去,妇人一边哭泣一边追将而去,岸边有几个围观的人在交头接耳,估计是一个纤夫落水而亡。

浊浪一个,人命一条;木排粉碎,阴魂一群。这里丧生的排牯佬就已达五百多人。

道行高深的赶尸人,看到一队接一队放排人顺水而下的时候,就知道哪些人不久将命丧恶滩溪。正因如此,生意清淡的赶尸人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在镇上租一个客房住下,扯起祝尤科的杏黄小旗,等生意送上门。有的在接到第一单生意后,封尸,再等上一段日子,待死尸达到自己期待的数目时,就将这些死尸编成尸队,赶往死者的故土。

那些可怜的放排人,出来时,一队队揣着赚钱的希望满心欢喜而来,落水后却要被赶尸人一排排往回赶,真是人世无常,阴阳莫测。

我曾听师父向天师说起过,他几乎每年都要来这里几趟。当然,像他这种道行高深的人,无需在此守株待兔,往往是在丧家主动请求下才来赶尸的。

灵官渡,在恶滩溪的下游,险要地势略有所缓,几湾几拐,激流也低下了嵇傲不训的头,人们在这里设渡口,名曰灵官渡。不知是经此处可以将死亡的灵体渡回故土,还是由于这里阴气太重,容易招来冥府灵官来此索命。意思没人说得清楚。

在进入灵官渡之前的一个高山坳上,我曾俯视下去,见那恶滩溪湾转之间,在此骤然形成一个反弓之势。在风水上,这是射伤之水,《周易.系辞下》说:如若阴阳杂逆,或者阴阳是区序,就会日月不明,四时错乱,寒暑杂混,从而引发灾难。

远处观灵官渡,一股煞气盘踞,久旋不散,找不到气口。

虽然我们对灵官渡的煞气有所预料,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发生在“死尸客店”里的事端,却远远出乎我们的意料,两具死尸的反常更让我与田古道束手无策。

在死尸客店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呢?这当然得从死尸客店说起。

山野路边的死尸客店,是专门供赶尸人住宿的店铺,一般是一栋独立的木房子,位于偏山僻壤,房子前竖一长杆,上挑一面杏黄小旗,上书“祝尤科”三个大字,表示这里与赶尸相干,提醒闲人免入。但旅店的门一定是向内开着,那大门多是宽敞、厚重、漆黑,这扇门的背后,就是尸体靠站的地方。

当然也有死尸旅店不挑旗帜的,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如果没有门槛,且一年四季从不关门,那一定是赶尸匠寄放死尸的店铺。因为普通民居都有很高的门槛,按照湘西风俗,门槛可以阻止僵尸入屋,且门槛越高越安全,因为僵尸双脚不能大幅度弯曲,更不能大幅度提腿曲膝。

这样的客店,永远没有外人进入,除了来收点赶尸匠留下的住宿钱,即便主人也很少进来。死尸客店也没有店小二,墙上有住店价目,赶尸人都会按规矩留下银子,绝不会赖账。因为赶尸匠笃信,在死尸客店赖账,赖账人一定会招来报应,或是路上会遭遇不测。

这种死尸客店阴森恐怖,知道的人都很避讳,连小偷也不会光顾。

一般来说,赶尸人的休歇时间也没有规律可循。一条原则是,如何方便就如何安排时间。在深山老林之中,一般昼行夜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则可根据个人喜好及精力进行安排;进入人群密集之地,一般选择日歇夜行,因为晚上过闹市区时可避免死尸惊扰路人,也不至于惊扰人们。

我们投宿的这家死尸客店,位于恶滩溪的一个荒滩边,屋后是山,前面临溪,是一个独立的简朴旅店。周围没有人烟,房子面积并不大,最多能容七、八个人,屋内除了一灶一锅一壶一捆柴,基本没有什么设施,几块供客人休息的门板随意地放在屋角。里面没有床,因为赶尸人时刻需要看管死尸,如果死尸发生意外,则需要立即施法制伏。所以,赶尸人都不解衣上床,而是和衣倚墙打盹,万一发生意外,便于及时采取措施。

抵达这家死人客店时,已快天亮。

我与田古道将两死尸停靠在客店漆黑的大门背后,让他们面壁而立,我们则轮流休息。不敢两人同时入睡,主要是担心客店有狗鼠闯入。大概是连日赶路劳累,加上这些天受了些惊吓,田古道落脚即倒地和衣而睡,顷刻就鼾声四起,犹如一架破落漏气的风箱,毫无乐感可言。

鬼崽妖的表现总是不同寻常,他似乎永远没有睡眠,好奇地探视店内的一切,并爬到门前逗玩,拿着檀弓弹射门前的树叶。

不觉,天色已亮。

远处,十丈开外,一群赶早的过往路人侧目探视,那眼神胆怯而又好奇,我立马将鬼崽妖拎进屋内。

响午时分,我叫醒田古道,交代几声,和衣而睡。

一阵酣睡,畅快淋漓,一觉醒来,已是暮夜,发现外面下起大雨,那雨下得不徐不疾,看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我们索性计划休整一天。

遇上因天气原因不能前行,田古道大多埋头猛睡,我则读读圣贤书。

赶尸的活计需日夜兼程,基本没什么闲暇时间,但我还是不忘在包裹里夹着几本圣贤书,可以随时温习功课,为科考作准备,也算是学业与赚钱两不误。

看到我展卷览读,田古道便讽刺我:“秀才,你们读书人的祖师爷孔老夫子说不能谈论鬼怪,而你一介秀才却以此为生,不觉得荒唐吗?”

“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我答道。

“简直是自圆其说!我听说孔老夫子还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倒觉得还不如赶尸来的实在,这赶尸,我们可以捞到实实在在的银子……”田古道历来认为读书人徒有一张空嘴,酸腐得很。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我反讽田古道资质不高。

不过田古道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曾读《论语.述而第七》,书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从来谈论含有怪异乖戾、暴力血腥、悖乱反叛以及神鬼离奇的东西。我自幼熟读经书,对三纲五常之理自然明白。不过,孔子却没有办法帮助我继续我的学业,而赶尸正是帮助实现我梦想的技谋,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言极是。赶尸还可以帮助客死他乡的人魂归故里,应算是一种仁爱,这与孔老夫子的思想还是搭点边,如此一想,也就释然。

赶尸时读书是有讲究的。绝对不能读鬼怪之卷,否则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尤其在半夜不能浏览这样的古籍。有时,觉得自己经常在死尸下面读圣贤书,又不免觉得荒唐。当然,秀才赶尸,只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觉又是一日,雨歇天开。一觉醒来,月亮已在半空,草草食了些干粮,趁着月色准备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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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8 00:59: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嘱田古道更换辰州符,赶尸的符有两种,一种是行符,贴上死尸即可行走,另一种为止符,贴上死尸即止步。

田古道撕下两具尸体的止符,换上行符,我们施法念咒,敲响阴锣,扬起手中的引魂幡,起尸而行。

那两具死尸却一动未动!

“奶奶个泡菜,难道又遇鬼扯脚啦?!”短短的几天时间,经历了几场折腾的田古道有些沉不住气,不禁骂开了。

我看了一眼身边鬼崽妖,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反应,稍感放心。

我亲自逐一检查了新换的辰州符,没有发现问题,心头不禁纳闷。

这时,我不由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做的一个怪梦----

昏昏沉沉之间,发现李小姐的尸体突然冒出一股轻烟,那烟袅袅升起,最后在空中变成李小姐的模样,那李小姐对我施礼道:师傅,你们辛苦了,感谢你们将我夫妇的亡魂超度回故土,我等本该鼎立配合,但是我们雪冤含身,致使归途步履沉重,那铜仁狗官不但污辱于我,还将我丈夫害死,此等仇恨足可六月飞雪,我们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会死不瞑目。今至灵官渡,受冥府灵官指点,如果越了贵州地界,灵官就管不了湖南之事。此时冤仇不报,只怕日后就没了机会,请师傅容我们三天时日,回铜仁报了仇,诛了那淫官,自然会回魂归体,然后再随你们魂归故土。李小姐怜楚无比,苦苦相乞的样子。我感到奇怪,不待我作答,李小姐已化成一股青烟,飘然而去。田师爷见了,也化成青烟,随之而去……

我醒后并未在意这个怪梦,觉得不过就是南柯一梦而已。

现在两具尸的异状,使我开始在意这个古怪的梦。于是向田古道说起,哪知田古道大声道奇,连称自己也做了同样的梦。

两人不禁愕然。

我们感到奇怪,死尸的三魂六魄都已用辰砂镇住,魂魄应该不能出窍。田古道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把眼光投向鬼崽妖。询问田古道,在我睡觉的时候,鬼崽妖是否接近了尸体。田古道说鬼崽妖在尸体脚边玩耍过。

我马上检查两具死尸的脚部,发现两具尸脚掌处的神符已经被撕裂,辰砂也漏在一旁,这时,我已经猜了个十有八九,准是鬼崽妖搞的鬼。我盯着鬼崽妖看了几眼,那鬼崽子露出诡异的笑容,讨好地朝我发出几声嘻嘻的笑声。

尸的魂魄已经出走,纵有万般法术,也无法赶动死尸,必须等游魂归位回体后,才能重新作法赶尸。

我责备了田古道不该大意,没有看管好鬼崽妖。事已至此,除了等候李小姐夫妇游魂归来,也别无他法,只好再等一天,到时再作计议。

赶尸本已寂寞,干等更是无聊。趁着难得的空暇,我开始整理与反刍一路上发生的怪事。

我是一个喜欢琢磨的人,不弄出个水落石出不甘罢休,在别人眼里这是一根筋,我觉得这是韧劲。一路上,我对九龙洞老尼给鬼崽妖护身符上“一四二八五七”的神秘数字就耿耿于怀,这里面到底隐含了什么玄机?

我在心里头已经无数次考证,也没有看出这个看似平凡的数字,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不过,在我蹲茅坑的时候,突然灵感迸发,我把它从“一”乘到“六”,居然发现每一次得出的结果总是都由“一四二八五七”这六个数字组成,得出的结果只不过调换了位置而已。难道这预示着佛教的生死轮回,或者太极八卦的阴阳无极?除此之外,我没有新的发现。

通于天地,应于物类,大概是我对此的理解。

这样的逻辑,似乎对鬼崽妖在九龙洞里的表现可以解释得通。当时他拉尿时那胯下之物,居然可以在瞬间变得硕大,而现在又恢复了出生时的模样。

我认为他身体内,有一个可以自我控制的闸门,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来调节阴阳之仪。如果阴气太盛则变为阳,如果阳气有余则添盈阴。人生之理,以阴阳二气长养百骸。经络、骨肉、腹背、五脏、六腑,乃至七损八益,一身之内,莫不合阴阳之理。

鬼崽妖阴阳调理之变幻,可以呼应天地日月之盈亏。大概即《易经》所说的“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此次途中生出的鬼崽妖,尽管他来得不明不白,总归也是幸事一桩。至少他可以帮助母亲李小姐夫妇游魂出走,看来这鬼崽子果然有神异之处,不但通阴阳,还通人性。

……

静等。又是几天。

“三日期限已到,李小姐夫妇的游魂应该已经归位。”田古道提醒我。

我与田古道赶紧检查了一下李小姐的尸体,发现她之前一直睁开的眼睛居然已经闭合!从死不瞑目到双眼闭合,莫非是仇恨已报?

我与田古道重新封尸作法,两具死尸果然可以行走,且步伐轻盈不少。

行至灵官渡渡口的时候,我们听到众人在大声议论上游放排人带来的消息,好似炸了锅。

我们侧耳一听,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铜仁知府近日接到了升官的喜讯,于是大宴宾客,一时府中商绅云集,辖内各地官吏也结伴前来道贺。铜仁知府大喜过望,大宴宾客,三日不绝,歌舞升平,一时好不热闹。可就在昨天的酒宴上,那知府被一根鱼刺卡住喉咙,一口气上不来,暴毙于桌上。喜宴变成了丧宴……

我与田古道听后,啧啧称奇。如此看来,田师爷夫妇游魂出窍,真是寻仇去了,那铜仁知府暴毙定是他们所为。

俗话说,近乡情怯。而那两死尸过贵州,入湖南界,进凤凰,脚步却变得异常轻巧,我与田古道暗下称奇。

尸体走得快慢与否,主要取决于赶尸匠的法术高低。

要想赶得动死尸,一个赶尸匠至少要练三十六种功,比如封尸功、哑狗功、站尸功、转弯功、上坡功、过沟功、软体功等,而最重要的是还魂功,魂魄附身越完整,那么赶起尸来就越顺畅。如果魂魄游离于尸体之外,则影响赶尸匠对丝尸的操控。而魂魄的收拢程度则与赶尸人的道行高深息息相关。

我与田古道入行不久,当然还是新手,应该还没有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而这两具尸体过贵州的表现,明显已经达到这种境界。我心下不免纳闷。

一路寡语,不日即至凤凰直隶厅黄丝桥。

死者家眷早已背好棺椁寿服,见亲人灵体进屋,顿时唢呐齐鸣,燃香点炮,哭声不绝。田师爷和李小姐的两具死尸闻到亲人的哭声,绝地而倒。由于魂魄的阴阳感应,站立行走的死尸,只要沾上故乡的泥土,闻到亲人的气息,听到亲人的哭声,接触到亲人的泪水,就知道自己已经到家,顿时扑地而倒,不再行走,此时,就连法术最高的赶尸匠再也赶不动尸体了。这个场景,也是丧家验收尸体的正要依据。

亲友立即扶尸,更衣,入棺。家眷一阵撕心裂肺的数落,平静的村寨顿时笼罩着丧气……

更为诧异的是,那已经可以站立行走的鬼崽妖,见到这种场景,居然也面呈悲色,流下两行热泪。

我与田古道领了剩余的酬劳,带着鬼崽妖赶回师父住处。

临出村口,鬼崽妖面朝灵场,驻足徘徊,似乎恋恋不舍。

我与田古道再三催促,鬼崽妖一声长啸,转身随我们向师父交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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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8 00:59:5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嘱田古道更换辰州符,赶尸的符有两种,一种是行符,贴上死尸即可行走,另一种为止符,贴上死尸即止步。

田古道撕下两具尸体的止符,换上行符,我们施法念咒,敲响阴锣,扬起手中的引魂幡,起尸而行。

那两具死尸却一动未动!

“奶奶个泡菜,难道又遇鬼扯脚啦?!”短短的几天时间,经历了几场折腾的田古道有些沉不住气,不禁骂开了。

我看了一眼身边鬼崽妖,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反应,稍感放心。

我亲自逐一检查了新换的辰州符,没有发现问题,心头不禁纳闷。

这时,我不由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做的一个怪梦----

昏昏沉沉之间,发现李小姐的尸体突然冒出一股轻烟,那烟袅袅升起,最后在空中变成李小姐的模样,那李小姐对我施礼道:师傅,你们辛苦了,感谢你们将我夫妇的亡魂超度回故土,我等本该鼎立配合,但是我们雪冤含身,致使归途步履沉重,那铜仁狗官不但污辱于我,还将我丈夫害死,此等仇恨足可六月飞雪,我们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会死不瞑目。今至灵官渡,受冥府灵官指点,如果越了贵州地界,灵官就管不了湖南之事。此时冤仇不报,只怕日后就没了机会,请师傅容我们三天时日,回铜仁报了仇,诛了那淫官,自然会回魂归体,然后再随你们魂归故土。李小姐怜楚无比,苦苦相乞的样子。我感到奇怪,不待我作答,李小姐已化成一股青烟,飘然而去。田师爷见了,也化成青烟,随之而去……

我醒后并未在意这个怪梦,觉得不过就是南柯一梦而已。

现在两具尸的异状,使我开始在意这个古怪的梦。于是向田古道说起,哪知田古道大声道奇,连称自己也做了同样的梦。

两人不禁愕然。

我们感到奇怪,死尸的三魂六魄都已用辰砂镇住,魂魄应该不能出窍。田古道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把眼光投向鬼崽妖。询问田古道,在我睡觉的时候,鬼崽妖是否接近了尸体。田古道说鬼崽妖在尸体脚边玩耍过。

我马上检查两具死尸的脚部,发现两具尸脚掌处的神符已经被撕裂,辰砂也漏在一旁,这时,我已经猜了个十有八九,准是鬼崽妖搞的鬼。我盯着鬼崽妖看了几眼,那鬼崽子露出诡异的笑容,讨好地朝我发出几声嘻嘻的笑声。

尸的魂魄已经出走,纵有万般法术,也无法赶动死尸,必须等游魂归位回体后,才能重新作法赶尸。

我责备了田古道不该大意,没有看管好鬼崽妖。事已至此,除了等候李小姐夫妇游魂归来,也别无他法,只好再等一天,到时再作计议。

赶尸本已寂寞,干等更是无聊。趁着难得的空暇,我开始整理与反刍一路上发生的怪事。

我是一个喜欢琢磨的人,不弄出个水落石出不甘罢休,在别人眼里这是一根筋,我觉得这是韧劲。一路上,我对九龙洞老尼给鬼崽妖护身符上“一四二八五七”的神秘数字就耿耿于怀,这里面到底隐含了什么玄机?

我在心里头已经无数次考证,也没有看出这个看似平凡的数字,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不过,在我蹲茅坑的时候,突然灵感迸发,我把它从“一”乘到“六”,居然发现每一次得出的结果总是都由“一四二八五七”这六个数字组成,得出的结果只不过调换了位置而已。难道这预示着佛教的生死轮回,或者太极八卦的阴阳无极?除此之外,我没有新的发现。

通于天地,应于物类,大概是我对此的理解。

这样的逻辑,似乎对鬼崽妖在九龙洞里的表现可以解释得通。当时他拉尿时那胯下之物,居然可以在瞬间变得硕大,而现在又恢复了出生时的模样。

我认为他身体内,有一个可以自我控制的闸门,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来调节阴阳之仪。如果阴气太盛则变为阳,如果阳气有余则添盈阴。人生之理,以阴阳二气长养百骸。经络、骨肉、腹背、五脏、六腑,乃至七损八益,一身之内,莫不合阴阳之理。

鬼崽妖阴阳调理之变幻,可以呼应天地日月之盈亏。大概即《易经》所说的“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此次途中生出的鬼崽妖,尽管他来得不明不白,总归也是幸事一桩。至少他可以帮助母亲李小姐夫妇游魂出走,看来这鬼崽子果然有神异之处,不但通阴阳,还通人性。

……

静等。又是几天。

“三日期限已到,李小姐夫妇的游魂应该已经归位。”田古道提醒我。

我与田古道赶紧检查了一下李小姐的尸体,发现她之前一直睁开的眼睛居然已经闭合!从死不瞑目到双眼闭合,莫非是仇恨已报?

我与田古道重新封尸作法,两具死尸果然可以行走,且步伐轻盈不少。

行至灵官渡渡口的时候,我们听到众人在大声议论上游放排人带来的消息,好似炸了锅。

我们侧耳一听,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铜仁知府近日接到了升官的喜讯,于是大宴宾客,一时府中商绅云集,辖内各地官吏也结伴前来道贺。铜仁知府大喜过望,大宴宾客,三日不绝,歌舞升平,一时好不热闹。可就在昨天的酒宴上,那知府被一根鱼刺卡住喉咙,一口气上不来,暴毙于桌上。喜宴变成了丧宴……

我与田古道听后,啧啧称奇。如此看来,田师爷夫妇游魂出窍,真是寻仇去了,那铜仁知府暴毙定是他们所为。

俗话说,近乡情怯。而那两死尸过贵州,入湖南界,进凤凰,脚步却变得异常轻巧,我与田古道暗下称奇。

尸体走得快慢与否,主要取决于赶尸匠的法术高低。

要想赶得动死尸,一个赶尸匠至少要练三十六种功,比如封尸功、哑狗功、站尸功、转弯功、上坡功、过沟功、软体功等,而最重要的是还魂功,魂魄附身越完整,那么赶起尸来就越顺畅。如果魂魄游离于尸体之外,则影响赶尸匠对丝尸的操控。而魂魄的收拢程度则与赶尸人的道行高深息息相关。

我与田古道入行不久,当然还是新手,应该还没有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而这两具尸体过贵州的表现,明显已经达到这种境界。我心下不免纳闷。

一路寡语,不日即至凤凰直隶厅黄丝桥。

死者家眷早已背好棺椁寿服,见亲人灵体进屋,顿时唢呐齐鸣,燃香点炮,哭声不绝。田师爷和李小姐的两具死尸闻到亲人的哭声,绝地而倒。由于魂魄的阴阳感应,站立行走的死尸,只要沾上故乡的泥土,闻到亲人的气息,听到亲人的哭声,接触到亲人的泪水,就知道自己已经到家,顿时扑地而倒,不再行走,此时,就连法术最高的赶尸匠再也赶不动尸体了。这个场景,也是丧家验收尸体的正要依据。

亲友立即扶尸,更衣,入棺。家眷一阵撕心裂肺的数落,平静的村寨顿时笼罩着丧气……

更为诧异的是,那已经可以站立行走的鬼崽妖,见到这种场景,居然也面呈悲色,流下两行热泪。

我与田古道领了剩余的酬劳,带着鬼崽妖赶回师父住处。

临出村口,鬼崽妖面朝灵场,驻足徘徊,似乎恋恋不舍。

我与田古道再三催促,鬼崽妖一声长啸,转身随我们向师父交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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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8 01:01:30 | 显示全部楼层
辰州府,沅陵县。

死人谷不是谷,而是一条毫无章法的漭漭山沟。

从外围看,这里群山起伏,古树参天,一条清水河蜿蜒抱山而过,成龙盘虎踞之势,吸引着历代风水师前来探寻龙脉。由外入谷,必经一收口瓶颈,瘴气弥漫,穿颈口而过豁然开朗,却是刃石林立,再纵深进去,则是悬崖绝壁,错综复杂,满目狂乱之象,章法之乱,以至于很多风水师在这里罗盘失灵,轻则迷失方向,有的甚至染了瘴气伤寒而亡。

死人谷并非徒有虚名。

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发生的安史之乱波及这里,声援安禄山的地方武装被朝廷追杀至此,隐匿于谷中,最终被官兵全部诛灭,一律割下首级以示惩罚,尸体堆积如山,光是处理尸体就动用了孔明车百余架,打扫了三天三夜,最后成乱葬岗。

又传,崇祯元年(1628),苗族首领“飞天王”张五保在这一带附近率众起义,遭辰沅参将邓祖禹镇压而失败,当时血流成河。

再传,咸丰十一年(1861),太平天国冀王石达开入川先遣队500余人,在这里遭清军围攻,全军覆灭,横尸遍野。

正因如此,死人谷也被当地人唤作“杀人冲”。

附近一带山民关于谷内的闹鬼传闻,令人谈之色变。有人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发毒誓,说夜晚时分,山谷会传出木头手推车的声音,更有人说,在月色之下看见过有一队载着堆满人头的木制手推车经过,而推车的都是无头人,断头死尸更是流出一阵有血腥味的液体……

由于闹鬼传得很凶,以至于这里的山民口口相传,留下很多约定俗成的忌讳----

晚上不要随便和推孔明车的陌生人答话,那可能是灵界来的勾魂鬼;

在谷内有事故发生的地方看见有奇怪的战马,如果没有神明护身的话,千万不要好奇去窥探,更不要靠太近,小心被亡死鬼带走;

天不下雨又没太阳,看见有人还撑着伞蓬,特别是黑色的伞,最好不要搭理;

兴建土木时,要是挖出骨瓮之类的东西,尤其是兵戈器物,一定不能随便丢弃,因为你已经惊动了他们,要是不烧香请一下神还要随意丢弃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更不能随便将这些东西带回家,否则就将灾难带回了家,要找个地方安置好,并撒上几把米;

不要收藏谷中挖出的古董器物,每一个古老的器物都有可能掩藏着一段不寻常的故事,上面可能保留着主人生前未完成的遗愿及冤气;

在路边看见有女的或者小孩在哭,不要因怜悯之心上前去安慰,可能是不干净的东西;

做梦梦到有人跟你说话,不要随便答话,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带来灾难,特别是要求你跟他走之类的话更是要小心。

时过境迁,这些充溢着血腥味的故事和恐怖传说虽有所淡化,但阴气一直未散,这里一度曾是一个无人出入的死谷。

久而久之,也有不怕死的来这里定居藏身。不过大多是迫不得已,有官府通缉要犯,有古怪隐世居士,更多的是躲苛捐杂税,避兵乱匪灾的人们。

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就成了一个独立的村落,村落有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下逃湾。下逃湾位于高山之下的悬岩绝壁,四周悬岩绝壁,高达数百米,形如桶,一两百人聚居,像井底之谷的村庄,人如猴一般攀沿上下。

死人谷地势之恶险,连土匪都不愿来此抢东西,抢了也难得背上去。正因如此,衙门也没人来此收捐税,蛰居于此的人们,无非就是为了求个安宁。

师父向天师,是死人谷里的怪人,独居一处,素不与人往来。我当初拜师于此,他就死活不肯答应,后来见我在门口长跪三日不起,才收我为徒。

过下逃湾,再行七八里,寒气渐浓,上一陡坡,沿峭壁而行,拐过三道坡,转过五道弯,进入一小片难得的盆地,一座乱石堆积而成的房子朗然入目,屋顶由茅草松枝搭成,那外墙的乱石菱角,像一把把张挺的尖刀,亦如刺猬喷胀的箭毛。石屋左侧五十步之遥,一山溪呈瀑布状绝身而下,以舍命之势,一头撞在盆地的岩石上,溅起玉珠一串串,一股股水雾腾空而起,然后再跃下悬崖绝身而去。瀑布与石屋之间,有一篱笆围成的菜园,郁郁葱葱,给眼前绝杀地势增添了些许生气。

距石屋右侧不过十步处,有一木质凉亭,亭子顶部由树皮覆盖而成,亭子横梁上书“渡灵小庐”四个大字,两根柱子上刻一副楹联----“不问生界事,只引阴曹魂”。舍名与楹联行书而成,是吾师向天师亲书墨宝。

我与田古道、鬼崽妖临近渡灵小庐的时候,远远就闻得古筝之声。

《十面埋伏》的曲调铮铮入耳,铿锵有力的节奏犹如扣人心弦的战鼓声,激昂高亢的长音好象号角声,震憾山谷……闻其声幔,犹如跟随楚霸王身临其境,似乎见到了两军决战之时,声动天地,屋瓦若飞坠,徐而察之,有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闻之始而奋,继而恐,涕泣无从……

师父《十面埋伏》的古筝声,回绝在山谷之中,久旋不绝,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多年前,此处山脉发生地震,山崩地裂,乱石横飞,蛇鼠獐豹等凶禽猛兽纷纷挤避于渡灵小庐前的小盆地,铺天盖地,欲与师父夺抢藏身之宅。吾师向天朴神符封庐,拨动古筝,那些野兽闻声之后竟相互残杀,一曲《十面埋伏》尚未弹罢,众禽兽早已横尸遍地,无一生还。那最后死亡的几样动物被当地一老妪拣回去作了苗蛊的引子。

自此之后,除了向天朴,这里难以看到其他生灵的迹象。

我多次发出感慨,要是师父向天师坐镇挥师,定是无人能挡的常胜将军,虽然赶尸路上,他亦如镇定从容,收放自如,但这毕竟只是等雕虫小技,真是大材小用了。

等我们来到门前,那古筝声嘎然而止。

进得石屋,师父已经正襟围坐,看来早已知道我们的归来。

我正要给他老人家介绍鬼崽妖,他打断了我,显然,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鬼崽妖对这里的一切很是新奇,四处乱蹦。师父嘱我们歇了,也不多话,出门而去……

沉默寡语的向天师,犹如一棵饱经风霜的苍松,默默地守着渡灵小庐,他淡看云卷云舒宠辱不惊的境界,非常人能及。

从我学艺以来,零零碎碎知道师父向天师的一些片段,串起来大致如此----

同治初年,向天朴出生于乾州一商贾望族,家业虽不是富甲一方,倒也颇为殷实,自幼即由其父母与当地一个卜姓盐运司库大使夫妇指腹为婚。后来卜夫人果然生下一千斤,两家一直互通往来,甚是和睦。向天朴自幼聪颖,识文断字知书达礼,琴棋书画亦样样懂得。向天朴与卜小姐两小无猜,情趣相投,待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双方家长准备给他们举礼完婚。

就在这当口,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某总兵的儿子也看上了貌美如花的卜小姐,并承诺卜父,一旦结为亲家,即可为他的职务升迁提供方便。做了一辈子盐运司库大使还是正八品的卜父为名利所诱,决定悔婚,单方面撕毁了与向家的婚约,并逼着女儿与总兵公子成亲。

卜小姐对父亲的攀附权贵很是不满,且与向先朴感情笃深,百般无奈之下,在一个秋风瑟瑟的傍晚,纵身一跃,跳进了激流奔涌的峒河,她的尸体随水流而下,一直没有找到。

向天朴万念俱灰,沿着峒河往下游而走,四处打听,苦苦寻找了一个多月,直至峒河汇入沅水处,依然没有发现卜小姐的尸首,心灰意冷之际,在沅江边的一个悬崖之上,撕心裂肺地喊着卜小姐的名字,然后绝身跃下,殉情而去……

当向天朴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白须老叟在给自己敷草药。原来他跳下悬崖的时候,被下面的树枝托住,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身上却遍体鳞伤,脸上也被划得鲜血直流,皮肉外翻,惨不忍睹,刚好遇上白须老头赶尸途经涯谷处,将他救起,开导一翻,带回自己住处疗伤。

向天朴伤势痊愈后,心里已然厌倦人世冷暖,想想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甚至连尸首也找不到,任她成了孤魂野鬼四处飘荡,不禁悲从中来。又想着帮助那些亡魂游魄返归故里也是善事一桩,就一直留在白须老叟身边学习赶尸,怕归乡触景生情,从此隐姓埋名再也没有回过乾州老家,终身不娶。

向天朴原本不姓向,姓穆,向天朴这个名字就是学赶尸之后,他为自己新起的,至于何意思,没人知晓。我猜想这是怀念卜小姐,在我的家乡湘西一带的方言里,朴和卜发音相同。

他将住处取名为“渡灵小庐”,我想一定是一辈子在为卜小姐做超度。渡灵小庐两根柱子上刻着的楹联“不问生界事,只引阴曹魂”更是他心如死水的写照,只有拨弄古筝的时候,才可以感觉到死水深处有波澜翻涌。

……

不到一个时辰,下逃湾的封尸翁一瘸一拐跟在师父身后,赶着两头猪崽往回赶。

封尸翁大名封施闻,瘸子,是下逃湾的鳏夫,懂得一些医术与江湖方术,据说那瘸脚也不是天生的,而是以前行走江湖时,与人斗法时落下的,年老之后也不再出去飘荡,在下逃湾办了个郎中铺子,专门给人疗伤开药,一般的跌打刀伤、伤风病痛准能药到病除。大概是也懂些方术的缘故,平日与师父有些来往,师父赶尸生意忙的时候,也会叫上他帮忙打下手。

可能这个缘故,大家取封施闻的谐音,叫他封尸翁,久而久之,也就叫顺口了。由于师父深居简出,且住处森然,又不愿别人打扰,就将生意联络处设在封尸翁的郎中店,凡是丧家需要赶尸的,只需到封尸翁的郎中铺子知会一声即可,再由他转达给师父。封尸翁干脆在郎中铺子顶上的“诊”字大旗旁,又竖起一面“祝尤科”的杏黄幡旗。在他的门庭贴着这样的楹联----

上联:跌打损伤风寒病痛药到病除

下联:移魂走魄穿针引线绝无闪失

横批:关乎生死

这副楹联出自师父向天师之手。据说封尸翁看到渡灵小庐前师父撰写的楹联,也想附庸风雅,缠着师父也给他写上一副,师父信手拈来,封尸翁高兴坏了,甚是喜欢。

闲暇时节,封尸翁很喜欢仰望自己屋顶两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此时总有一种无比的自豪感涌上脸来,麻花似的老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容。有时眼睛盯着“关乎生死”几个大字久久不动,犹如自己就是一个掌管生死的要人大员。

封尸翁这个独特的店铺,倒也并未影响他的生意,反而招来湾里不少闲谈客,这些闲谈客的胆大可能与他们祖先血液里流淌的野性有关,没事就在一起天南地北相互吹牛胡侃,闲聊一般以封尸翁的名言“老子是管生管死的人”为结束语,这时大家就哄笑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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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8 01:02:4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封尸翁与师父赶着猪崽而来,田古道充满憧憬地对我说:“秀才,估计师父要摆乳猪宴,庆祝我们出师!”

亏他想得出,这小子的心思除了吃就是晒鸟,他还指望着师父让他出师,其实师父没有追究他的所作所为就算很仁慈了,现在只是挂名弟子,本想给他泼点冷水,看他天真的样子,却于心不忍。

不过,师父赶来两头小猪崽到底有何用,我也不清楚,我想总不至于再让我们赶猪做实验吧。以前我们刚入门练习赶尸时,因为找不到死人作道具,用的就是小猪小鸡作替代品,拿来练习赶尸技艺。

师父近了,我们与封尸翁打过招呼,鬼崽妖见了小猪崽,很是兴奋,把其中一头当成了玩物追逐,并拿出檀弓,对着小猪一顿弹射,檀弓的石子打在小猪的屁股上,小猪发出一阵嚎叫。鬼崽妖的追逐与小猪的躲叫,使鬼寂的山谷顿时有了生命的迹象。

此时,师父神情庄穆,把我叫进里屋,然后上香开坛,双手合拢,面朝本门祖师爷柳祖神像,两眼闭合,嘴里祷告“起眼观青天,师祖在身边……”

一切妥当,师父在蒲团上盘腿坐了,脸色肃然:“不伦啊,你跟随为师学艺已经期满,经这些时日的堪考,为师还算满意,该是你出师自立门户的时候了。你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今日就将移尸奇术悉数传你,希望你不辱师门,将移尸技艺发扬光大……”

不伦是我的名字,我大名杜不伦,字异才。父亲当初赐字异才,就是指望着我身怀惊世异才,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圆了五叔祖的夙愿,没想到,这惊世异才竟然是赶尸之奇门遁术,老天爷这个玩笑开得够大了。我当初来学艺,并未向师父挑明是为了赚取参加科举乡试的盘缠,谎称是为了糊口营生,难得师父如此器重我。真是有些对不起他老人家了,不免心生愧疚。

“今天我要传给你两样法宝,这两样东西都是跟随了我很多年的宝物,我把它们传给你,希望能在你手里发挥更大的效用。第一件是虎牙紫檀镇尺。此虎牙取自澧州石门山十龄虎,有慑噬厉鬼、维护尸体之功用;镇尺乃一云游印度和尚所赠,材质是为产于印度的小叶紫檀木,亦称青龙木,多系印度高僧之镇寺法器,可以使死尸聚魂拢气,同时也可驱邪镇鬼。此镇尺见妖镇妖,见鬼镇鬼,跟随我二十余年,已镇鬼怪五百,每镇一鬼,镇尺法力就会增加一分。镇鬼怪一千,则众鬼不敢近尸勾魂作祟,赶尸人可随便出入鬼邪之窝,如若探囊取物。”

师父从怀里取出镇尺,郑重移交给我,就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在移交那发号施令的令符,神情沉穆复杂。师父冷峻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温情,爱抚中夹着不舍,那神色如闪电,瞬间不见。

我双腿跪地,双手过头接捧过来,虔诚而凝重,生怕亵渎了师父与这神物。

只见那物什长不过一尺,宽约四指,滑熟可鉴,幽光内敛,深沉古雅,显露出一种咄咄逼人的雍容华贵。过细一看,霸气外泄,不怒自威,尽显王者风范。

虎牙镇尺鬃眼细密,质地坚重,沉若黄金,呈紫黑色,又似褐中透绿,整个尺身光素平实,不加雕饰,蟹爪纹理纤细浮动,尺边线条钝化柔和,显然是主人年复一年的把抚摩裟所致。三颗虎牙齐整镶嵌在尺顶一端,呈象牙白,与深沉的尺身形成强烈反差,却也庄重美观。把尺近闻,微有芳香,暗香涌动,直入心脾,提神怯晦,启慧明智。

端的是好东西,我心下不由惊赞一声。

我以前阅览《草木物鉴》,对檀木有些了解----檀,梵语是布施的意思,因其木质坚硬,香气芬芳永恒,色彩绚丽多变且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能避邪,故又称圣檀。紫檀,生长缓慢,八百年方能成材,硬度为万木之首,系称帝王之木,有养人的神奇功效,接触久了,如主人有黄牙则会变得特别白。紫檀锉末入药,可治疮毒。

当时读至此处,我就想一睹圣檀之风采。常言十檀九空,最大的紫檀木直径不过半尺,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今日得之,实在感到意外。

师父见我把尺爱抚不已,沉醉其中,大约觉得物归惠主,甚是欣慰。

“这是第二样随身宝物”,师父再次从怀里掏出一册泛黄古籍写本。

那封面为双层厚皮,略有损坏,泛黄封皮用朱砂笔书“柳派走尸偏门秘技”,内页为薄皮,文字在皮上刺青而成,旁边配有解释的图画,从字迹字形来看,应是唐宋时期的写本。

“移魂走尸,师出多门,各有独门秘籍。我柳派走尸至今日,在世弟子仅有百余,人丁不及其他门派之多,但地位绝对是江湖走尸各门各派之翘楚,系百域之雄,为何?靠的就是自家偏门绝技,这本《柳派行尸偏门秘技》是本门的绝世孤本,为先师所赐,其中图文我已默记在心,今日移交于你。按照本门规矩,此书只传品德端庄、慧根早开的关门弟子,自你之后,我也不再收纳弟子。此书你必定时时揣在怀里,做到书不离身,人不离书,即便本门其他弟子亦不可窥视,切记!倘若丢失,你移灵走尸的功力将大打折扣。”

我诚惶诚恐,满怀感激收下《柳派行尸偏门秘技》,略一浏览,见书中内容都很生疏,原来师父之前教我们的只是一些赶尸的基本常识,不过皮毛而已。

《柳派行尸偏门秘技》前面大部分为赶尸偏门秘技,后面还附有“医卜星相”等遁术。

只是那刺字的皮,既不像羊豹皮,又不像猪牛皮,闻味,似乎不是兽皮,再触摸感觉,柔软细嫩,如人肢薄皮,我满腹狐疑,暗下寻思:莫非是人皮!

师父似乎看穿我的心思,道“不可说!”

“倘若赶尸程中遭遇不测怪相或是疑难结症,你即可打开此书,找寻化解办法。此书一共八十页,前面六十页双面已经撰刺,后面十页,持有此书的人,如果自有所悟且屡经实践可行的绝技,可逐一补充堪添,以不断光大本门秘技。”

我打开一看,后面十页果然空空如也。仔细辨认,自第十页开始,字的墨色深浅以及笔迹居然各不相同。看来是本门高人不断堪验补充的结果,心里啧啧称奇。

“大凡走尸之人,多懂观天象、占卜、医术等技艺,这些在书中也有记载,你可自己揣摩记下,另外,赶尸行当傩技、武术也是息息相关,你一介秀才,武术也就罢了,免得伤了筋骨。”

我连连称是。

宝物移交完毕,师父将一水碗置于神龛上,手指在水上施法画符,念咒,接着取上等辰砂,用笔调好,让我静心诵经,闭目养神。

少顷,只听师父念念有词,“噗嗤”一声,嘴里含一口符水猛然喷向我的印堂处,之后感觉那朱砂笔在天目处惊鸿一点,我一阵天眩地转,瞬刻,两眉中间的天目激活润通,额前出现屏幕状的东西,并看不到的不可思议的一幕——屋外凉亭之中,一对身着唐朝服饰的老翁老妪相对而坐。鬼崽妖在与他们嬉戏,那翁妪面目慈善。

但此前根本就没有这两个人存在,莫非是阴魂现身?我喊一声不好。

师父按住我,说:“不碍不碍,你看到的唐人魂魄可能以前隐居于此,他们并无恶意……”

原来师父刚才举行的是天眼通仪式,给我开了天眼!

“可鬼崽妖怎么也可以看到阴魂?”我很是奇怪。

“那鬼崽的阴阳眼是与生俱来的,自然可以看到鬼魂。鬼崽妖已经阴阳两通,阴可见鬼魂,阳可见生灵。阴阳之间,可以自由调理。鬼崽妖是灵童,有童体护身,一般的鬼怪伤不了他。在九龙洞,那与之斗法的老尼姑念他护母心切,孝心难得,就赐予他遮体灵符,更是百毒不侵, 莫要担心。”师父娓娓道来,原来九龙洞发生的一幕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开天眼,为道行高深的赶尸匠所必通。开了天眼之后,可以做到一切心中有数,驾驭死尸就游刃有余。

师父说,人所能具有的“眼”有五种:第一眼即能看有形东西的“肉眼”,第二眼为“阴阳眼”,第三眼为“天眼”,第四眼为“法眼”,第五眼为“佛眼”。“阴阳眼”是先天的,却不是每个人都具有的,也不是靠修持就能生成,阴阳眼的人只到了第二眼,最多只是比一般人能够多看到一些鬼神之物,并没有能力去控制运用及能力。而“天眼”却是人人都具有的,但必须经过高人点拨。天眼通的人已经进入第三眼,很多时候,肉眼在看着看着,就知道里面有文章,有蹊跷,有道之人可以施法应对。如果持续加强,还能知过去,测未来,了解事物真相及因果关系;如果再加强,甚至能够改变某种状态。

开了天眼的人,可以念咒“放阴”,即抹下阳火,观察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既包括不干净的游魂野鬼,还可以看到那些正在与野鬼抢食的活人魂魄,这些抢食的活人,往往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在辰州、永顺、沅州一带的乡下有这样的说法,一到傍晚,人们走路时应尽量避走两旁或阴暗的地方,而且走路应缓慢或稍微发出声响,说是让鬼有时间避开,以免出其不意与鬼相撞。

其实,阴间的鬼比阳间的人多得多,来来往往擦身而过的比比皆是,他们与人的疆界似有似无,鬼在阳间行走时也怕人,尤其是正人君子,鬼必敬而远之。但对于心术不正或阳气弱、运气差的人,鬼则喜欢纠缠他们。所谓物以类聚,这些鬼魂也喜欢勾引死尸的魂魄,如果赶尸体人开了天眼懂得“放阴术”,就可以洞察一切,见机行事,从而避免是非。

“放阴术一般与鬼语同时使用。人有人话,鸟有鸟音,鬼有鬼语。其实,鬼魂之间一样有交流,只是不为平常人所知,就像我们听不懂鸟与鸟之间的交流一样,但他们却确确切切可以互通讯息。只要开了天眼,就可以听懂鬼语,还可以用鬼话进行交流,这样就可以提前化解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使用鬼语要慎重,每用一次,会耗费身上的阳气,需要一段时日方可恢复阳元,因此,不到迫不得已,切勿乱用!”听了师父一番话,使我有胜读十年圣贤书的感觉。接着,师父有将“鬼语咒”传授给我,我用心一一记下。通晓此咒,便可以用鬼语与鬼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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