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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晴川

《包公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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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7 17:48:13 | 显示全部楼层
自此,只要李善辅外出推销酒水,邱继修便幽灵一般钻进莫氏卧房。
    爱莲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莫氏知道隐瞒不过,威逼利诱——如若告之老爷,温柔地掐死你;如若守口如瓶,二四六归还于你。
    爱莲刚烈,不惧威胁,只是经不住诱惑,她爱老爷,老爷精明能干,身子弱点儿,可他左手的抚慰,常使自己如登仙境。
    日后要嫁,也要嫁个左撇子。爱莲兀自想。
    
    李善辅隔三差五回来,也想尽一点夫妻义务,莫氏却推三阻四,今日叫头疼,明日说脑热。
    可以理解,有包子吃,谁还惦记馒头。
    李善辅无奈,只得到爱莲房中施展左手。长此以往,李善辅不禁起疑,莫氏以前笃信生命在于运动,我久不在家,也是为了逃避,此番回来,她倒冷淡异常,莫不是趁我不在,运动过量了?
    
    “夫人可与人有过苟且之事。”李善辅推醒爱莲。
    “不知。” 爱莲迷迷糊糊的,“她只说,二四六都把老爷给我。”
    “就是说,她自有人满足一三五?”李善辅蓦然坐起来。
    “没有。” 爱莲清醒过来,赶紧说谎。
    “你才说不知,又说没有?”李善辅扯住爱莲一绺头发,“到底有没有?”
    “老爷别逼我。”爱莲疼得倒吸冷气。
    “若你不实言,就将你缢死,装进麻袋,扔到洞庭湖里喂鱼。”
    爱莲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夫人与客居华严寺的珠宝商邱继修,有一腿。”
    李善辅半晌没言声,房中静得可怕。
    “老爷别生气。”爱莲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奴婢可是忠于老爷的。”
    “嘿嘿。” 李善辅在黑暗中冷笑。
    爱莲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当夜,李善辅睡到二更起来,去敲莫氏的门,敲了许久,莫氏披着衣服,反穿着鞋来开门。
    “老爷这晚不睡,莫不是爱莲伺候不周?”莫氏问。
    “忽然想饮酒。”李善辅强作欢颜,“夫人与我取来烫热。”
    “何不叫爱莲去?”莫氏狐疑地问。
    “想与夫人说说话。”李善辅说:“快去取来。”
    莫氏回房点燃蜡烛,随即去厨房大酒缸里,取了些酒,倒进酒壶中,烫热,端回卧房,给李善辅斟上一盅,然后,给自己杯里倒满。
    “没菜。”莫氏道。
    “干喝就成。”李善辅温存道,“就想与你说说话。”
    “老爷想说什么?”
    “近日生意甚好。”李善辅啜了口酒,舔舔嘴唇道,“恐在外时日更要长些,特多陪陪夫人。”
    “老爷何日出门?”莫氏暗喜。
    “明日一早。”李善辅手里攥着空酒杯摇晃。
    “我这就收拾行囊。”莫氏提壶斟酒。
    “不急,先陪我喝会子。”李善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了一杯,又一杯,酒壶空了。
    “夫人再去烫一壶来。”李善辅笑眯眯的。
    “老爷少喝些,明日一早还要出门呢。”
    “不妨事,难得陪夫人,自当尽兴。”
    莫氏又去取酒,厨房里的大酒缸,又高又深,得垫上小木凳,踮起脚尖,拉长脊椎,方可拿瓢舀到。
    李善辅悄然无声地来到厨房,一步步逼近莫氏,身影在烛光投影下,慢慢膨胀、放大、扭曲而狰狞。
    莫氏舀了一瓢酒,满盈盈托在手上,恍然瞥见墙上巨大黑影,心里一惊,未及回头,就被李善辅推入酒缸,头冲下,脚朝上,扑腾几下,窒息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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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7 17:48:28 | 显示全部楼层
隔日一早,李善辅叫醒爱莲,痛心疾首地叫:“夫人淹死在酒缸里了。”
  “怎会淹死酒缸中?”爱莲牙齿打架,背心冒出股股凉气。
  “我早起,想喝酒,叫夫人去取,她不小心,一头栽了进去。”李善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爱莲深知,李善辅并无清晨饮酒的习惯。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爱莲很害怕,声音变调问李善辅,“老爷,咱们怎么办?”
  “操办丧事。” 李善辅口气冰冷,“还不赶紧起来,愣着干嘛!”
  
  莫氏的丧事,办得很隆重。
  莫氏戴满金银首饰,身着锦绣衣服躺在棺木中,李善辅请来华严寺僧人,超度亡灵,后将莫氏灵柩寄存于华严寺。
  入夜,李善辅只身潜入华严寺,撬开棺木,将莫氏身上的首饰锦衣统统剥去。
  
  翌日,华严寺僧人到李府禀报,说莫夫人灵柩被盗。
  李善辅同僧人赶往寺中查看,果然见到棺木大开,衣服财物被洗劫一空。
  李善辅扶着棺木哭泣不止,继而化悲痛为力量,扭住一个僧人说:“寺院中一定藏有内贼,才会盗走棺中财物。”
  僧人说:“寺中都是出家之人,怎会干偷盗之事。”
  李善辅吵着闹着,要见寺院方丈。
  
  方丈问明情况,对李善辅道:“我寺皆为僧人,盗贼必是外来之人。”
  李善辅不依不饶,求方丈给个说法。
  方丈唤来僧人问,“寺中近来可有客居之人?”
  僧人答:“只有一个广东来的珍宝商邱继修。”
  这个说法,李善辅很满意。
  方丈说:“此事当报与官府核查,若盗贼果真是邱施主,官府自会给你做主。”
  李善辅到岳州府衙门报案。
  
  
  岳州知府正与包公在二堂品茗、叙谈。说近来华严寺里,出了一桩怪事。月前,寺院方丈叫僧人送来一个嫌疑犯,现正羁押在衙门监牢中。
  事儿没说完,衙门外有人击鼓报案。公差前来禀报,说报案人叫李善辅。
  知府与包公对视一眼,心里称奇:寻觅许久,不见下落,今日倒报案来了。
  
  包公升堂,知府陪审。
  李善辅禀明事由,磕头求二位大人到华严寺中捉拿盗窃犯邱继修。
  包公问:“你怎肯定,邱继修就是开棺盗物之人?”
  李善辅说:“华严寺内,除此贼外,皆是僧人。”
  “僧人未必就不会偷盗。”包公问,“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小的是宁波人。”
  “何故到岳州来?”
  “因宁波生意不好,故到岳州来做酒生意。”
  “你做酒生意,夫人死在酒中,真是惋惜。”包公又问,“家中还有何人?”
  “还有侍女一个,名唤爱莲。”
   包公若有所思,良久缄默,盯着李善辅,盯得李善辅心里直发毛,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闭上。
  知府轻声道:“包大人,包大人。”
  “头晕。”包公道:“你来审此案,我到二堂歇息。”
  “大人不要紧吧?”知府疑惑地问,包大人刚才还好好的。
  “不妨事。”包公起身说,“你审案便是。”
  
  张龙赵虎紧随包公转入二堂。
   包公吩咐道:“你二人速去李府,搜查全府,传唤爱莲,悄悄由旁门引来见我。”
   爱莲正在李府中憧憬未来,夫人已死,以后自个儿就是主人翁了。可惜梦做到一半,就被带到了包公跟前。
   张龙赵虎在爱莲房中,搜到一个大包袱,内有簪子、耳环、宝钗、金粉盒、锦衣之类。包公细致察看,簪子上存留一根发丝,取爱莲发丝比较,二者迥然不同。
   包公传话于知府,令其扣押李善辅,又命张龙赵虎,前往华严寺,取莫氏头发回来,一对比,丝毫不差,当即审讯侍女爱莲。
   “你家老爷犯杀人栽赃大罪。”包公直截了当地说,“已当堂斩首!”
   “啊!”爱莲惊叫,忍不住问,“斩的左手还是右手?”
   包公皱眉,顿了顿,说:“左手。”
   爱莲流泪不止。
   “你若包庇他所犯之事,连你一起问罪。”包公加重语气道。
  爱莲连说不敢,遂将莫氏与邱继修通奸;李善辅盗取棺材中物,企图转嫁邱继修等事,一一详述。
  “这厮嫁祸上瘾了。”包公思忖,“嫁祸夏昌时得手,今故伎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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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7 17:48:41 | 显示全部楼层
包公令张龙赵虎,先将爱莲押往签押房画押,然后带到大堂。
  李善辅此时仍在扮演原告角色,声泪俱下,万分投入。
  包公将爱莲画押的口供,扔在李善辅面前,李善辅哆哆嗦嗦,拾起一看,立刻像被人抽去筋骨,浑身瘫软,没有一点儿力气。
  “李善辅,当夜,你从侍女爱莲口中得知,妻子与人通奸;翌日清晨,你妻便死在酒缸之中,天下有这等巧合之事?”包公重新坐到公堂之上,声如洪钟。
  “确实巧。”李善辅强打精神,“善恶有报,此是上天惩罚淫妇。”
  “自盗灵柩,嫁祸邱继修,也是上天叫你去的?”包公轻蔑地问。
  “小的知罪,小的只想惩罚奸夫,出口恶气,望大人网开一面。” 李善辅说得头头是道。
  “李善辅!”包公一拍惊堂木,“巧舌如簧亦枉然,难道你忘了好友夏昌时么?”
  不等李善辅诡辩,包公喝道,“抬起左手来!”
  李善辅慢腾腾举起左手。
  “高府侍女秋香,右额遭击,流血不止而亡。”包公不容其喘息,接着说,“你打死秋香,劫走包袱,包袱中,有纹银一百两,宝钗一对、金粉盒一个,皆为莫氏生前使用之物,本放入灵柩中,又被你偷回,装进包袱,藏于爱莲房中。”
  李善辅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何必报案。给奸夫一个机会,就是给自己一条生路。
  “你认罪否?”包公冷冷问。
  李善辅只得将杀死秋香,窃走包袱,嫁祸夏昌时一事认了,却拒不承认杀妻之事。
  “夏公子的纸扇,从哪里得来?”包公声东击西。
  “夏府里偷来的?”
  “何时偷的?”
  “杀死秋香那晚。夏兄喝醉后,我拿了他身上钥匙,先去了夏府,夏府破败,别无闲人,小人在夏兄卧房中偷得纸扇。”
   “你三家距离甚远,夏昌时喝了什么酒,如此长醉不醒?”
  “小人在他酒里下了蒙汗药。”
  “你给莫氏也下了蒙汗药吧?”包公出其不意地问。
  “不、不,小人没有?” 李善辅猝不及防。
  “没下药,那是如何将她浸入酒缸的?”
  “她取酒,不小心跌入。”
  “何时?”
  “清晨。”
  “谁要喝酒?”
  “是小人要喝,妻子没喝,小人怎能下药。”
  “侍女爱莲说,你清晨从不饮酒。”
   李善辅答不上话。
  “李善辅,杀一人,是死罪,杀两人,亦是死罪。”包公劝道:“何不将作恶之事,一并交代,到阴曹地府,也心安一些。”
  李善辅头垂得很低,几乎埋进裤裆。
  “唉。”包公叹息道,“不招也无妨,本官自去华严寺烧香拜佛,妥善安葬你妻。”
  李善辅听罢,磕头招供,待秋后处斩。
  包公退堂,与岳州知府、张龙赵虎,及衙门公差一同前往华严寺。
  
  
  华严寺四面朱墙相围,庙门宏伟,千年古樟参天,巍峨楼阁雕梁画栋,穿过幽曲蜿蜒、卵石砌就的甬道,抵达香火缭绕的大雄宝殿,三位瘦骨嶙峋的老僧正在讲经,和尚们盘腿而坐,虔诚倾听。
  老僧见包公一行到来,起身施礼,请入方丈那里,宾主分而对座。
  包公见过方丈,说了莫氏一案,接着问:“邱继修现寄居何处?”
  “自莫氏灵柩安放本寺,邱施主就已离去。”方丈说,“今后,本寺将不与外人寄居了。”
  “为何?”包公问。
  “红尘男女之事,可不计较。”方丈忧虑地说,“而本寺近来,还出了一桩更为奇异之事。”
  “就是我跟大人未说完的那桩怪事。”岳州知府插话道,“有一人犯,现还羁押在狱中。”
  “何故羁押?”包公愈发感觉蹊跷。
  方丈起身,请包公一同往寺院废弃的后花园中去,说前月,来了两个香客,一个叫何达,一个叫施桂芳。施桂芳说,何达独自进了后花园,再没出来。老衲遣僧人进园寻找,一无所获,只得报之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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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7 17:4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废花园内走失的男子何达,原是江南人士。
  
  何达家里,兄弟二人,哥哥叫何隆。父亲早亡,母亲年前病故,何隆提出均分家产,各自单过。
  何隆很宽厚,拟一份分配协议,上书:房中一切财物,尽归何达所有;财物之外,尽归何隆所有。
  何达读罢协议,甚是喜悦,按了手印,清点财物——两张床,一方圆桌、三把竹椅、烂铁锅一口、破灶台一个,残缺瓷碗数只,舍此,并无其它。
  何隆说:“都拿去吧,弟弟。”
  何达问:“我都拿了,哥哥用什么?”
  何隆说:“我不用,麻烦你拿上东西,在外面把门关上。”
  “怎么个意思?”何达挠挠后脑勺。
  “意思就是,从我房子里出去。”何隆毫不留情地说。
  “怎么就成你的房子了?”
  “协议写得明白:房中财物之外,尽归我所有。”
  “就是说,房子是你的,里头东西是我的?”何达脑子嗡嗡响。
  “你答对了。”
  “对个屁!”何达知道上当,据理力争。
  何隆哪里肯依,连推带搡,将兄弟赶出家门。
  何达在门外叫骂、哭诉、扬言要到衙门讨还公道。
  
  
  告到衙门,知府老爷看过协议,判何达无理取闹,黑字白字,一清二楚,弟得财物,兄获房产。按了手印,岂能反悔?
  何达束手无策,回去求兄长开恩,给自己一间房住,不至露宿街头,受冷挨冻。何隆心说,明日我就得相亲,你留在这里,你嫂子过门以后住哪儿?
  何达不知哥哥心思,一味苦求。
  就不让你觉得有志者事竟成!何隆坚决不予理睬。
  邻里皆知,何隆奸猾刁钻,何达愚笨憨直,皆知何达上当,但家产协议已定,也不好相劝。
  一连数日,何隆被闹得烦了,索性将两张床拆散,床腿、床脚,一股脑儿甩出门来,叫何达,“两张床,拼凑起来,还不够你睡得么?”
  何达拾掇一地木头,泪水连涟,无处可去,只得去投姑姑家投宿。
  
  姑姑早就不在了,只有儿子施桂芳与妻子居住。
  小施打小聪明,读了一肚子诗书。一听何达所说,就明白怎么回事。心中不平,拉着何达又去衙门打官司,来来往往,打了半年,何隆死也不让半间房出来。
  何达就一直寄居在施桂芳家。
  
  施桂芳家也不宽裕,自己是个读书人,一门心思求取功名,家用全靠妻子卖布匹维持。
  何达身强体壮,力气丰富,一把搬运好手,平日帮表嫂进货、下货,尽心尽力。只是一顿六碗饭,见肉没够。
  “真请个搬运工,包吃包住,也费不了这么多粮食呵。妻子暗地与施桂芳抱怨。
  “那你就只当请了两个搬运工。” 施桂芳说:“何兄弟力气甚大。”
  “一间小店,哪里用得了两个工人。”妻子愁眉苦脸,“得想个法子。”
  施桂芳心疼妻子操劳,这也罢了。最要命的是,自家房屋不大,夫妻二人睡觉,与何达一墙之隔。妻子常常从床上蹦起来,说外面打雷,去把晾晒的布匹收了。再侧耳谛听,原来是何达鼾声隆隆。有一晚雷雨交加,妻子没起,布匹淋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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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7 17:49:10 | 显示全部楼层
得给何兄弟另找个包吃包住的地儿。
  
  施桂芳想来想去,自己有一发小姚宏禹,感情笃厚,现任陈留知县,不如前去,求之指点仕途迷津,顺便给何达找个粗活。
  
  施桂芳与妻子商量,妻子赞同,替二人准备盘缠,打点行囊。
  
  何达跟着施桂芳出门,路经自己家,正碰上哥哥何隆娶妻,何隆满面红光,站在门口喜迎新娘,新娘由轿夫抬来,前面唢呐锣鼓喧天乐声响亮,后面一帮小孩儿蹦蹦跳跳尾随,一路吹吹打打,邻里围观,煞是风光。
  
  何达见情景,蹲在街角,哭了。
  “哭什么?” 施桂芳拍他肩膀。
  “何时,我也能娶亲成家呵?”何达抬头,可怜巴巴望向施桂芳。
  “先找个营生,攒些银子,你亦能有个家。”施桂芳安抚道。
  何达擦干眼泪,站起来,跟着施桂芳走,忍不住频频回头看。路上,不与施桂芳说话,喃喃自语: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施桂芳心里滋味,宛如中药,苦涩兼备,何达如此颓丧,到了地方,恐朋友也不愿收留,不如到岳州一游,散心解闷,再沿路而去陈留。
  
  
  二人到了岳州,四处游玩,遇景致尚佳处,便驻足逗留,见一株花儿,俯身嗅之;见一块乱石,以指叩之;见一石碑,纂刻有诗文,施桂芳更是反复琢磨玩味,意犹未尽,干脆请来一画匠,与何达站立石碑前,让画匠作画留念。
  画匠足足画了两个时辰,不断叫何达:笑一笑,说茄——子。
  何达腿都酸了,郁郁不乐。
  
  一日,二人来到一座山上,遥见楼阁隐隐,风送终声。施桂芳好奇,问山间牧童,此是何处?牧童抬手一指——华严寺。
  二人下山,来到华严寺,于大雄宝殿烧香拜佛,僧人请二位香客喝茶,施桂芳说宝刹风光无限,若能矗立高处,俯瞰全貌,一览无余,乃一大幸事。
  僧人说,这不难,二为施主可上本寺的罗汉阁。
  两个人穿林间、过甬道,登上罗汉阁。观览一番,只见寺后一所树林,幽荫苍郁,古木森森,林间雾霭缭绕,啁啾鸟鸣若有似无。
  “此又是何处?”施桂芳问阁楼僧人。
  “原本是刘太守所住的花园,太守死后,荒废多时,再无人进去过。”僧人答。
  “我倒想进去一游。”施桂芳问何达,“你愿去否?”
  “我想要有个家。”何达呢喃。
  “哎。” 施桂芳无可奈何地说:“就在园中给你安个家。”
  “好啊。”何达像个小孩似的拍巴掌。
  “二位施主,不去为好。”僧人劝阻。
  “为何?”施桂芳不解。
  “长久无人去过,恐有闪失。”僧人说。
  “此间又无猛兽妖怪。” 施桂芳蛮不在乎。
  
  
  废弃的后花园,园墙崩塌,怪石斜欹,枯叶遍地,凄清荒凉。
  施桂芳与何达,步入园内,走了几步,一只野兔倏然从脚下跑过,瞬间无影无踪。往前一探,看不到尽头,施桂芳感觉不详,说:“回去吧。”
  “不在园中安家了么?”何达期待地说。
  “逗你玩。” 施桂芳说:“兄弟真是愚钝,此荒野之所,岂可安家。”
  何达不干,径直向前冲。
  施桂芳快步追上,拽住何达,被何达拂袖甩开。
  “跟我回去!” 施桂芳大叫。
  “我想有个家。” 何达头也不回地说。
  一个读书人,哪里跑得过搬运工。
  施桂芳眼睁睁看着何达,如野兔一般,瞬间消失于视野。
  
  施桂芳沿来路踅回,欲求僧人相助,脚步慌乱,险些与一人撞个满怀,一看那人,不男不女,浓妆艳抹,腰肢摇晃,施桂芳顿时就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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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7 17:49: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巴拖着垂涎,施桂芳进了大雄宝殿,要僧人进废花园内,唤回何达。僧人纷纷摇头说,那里,恐有魍魉出没。
  何达只得去求方丈,方丈担心何达在园中迷路,我佛慈悲,遂派遣僧人十名,前去搜寻。
  
  
  僧人搜寻良久,不见何达踪影。施桂芳不依,说此寺院鬼魅横生,将我兄弟吃掉。要方丈拿个说法。方丈与之纠缠不过,差僧人将施桂芳送至岳州府。
  岳州知府一时难断,心下猜疑,莫不是施桂芳嫌何达累赘,暗害至死,赖到华严寺头上?遂将施桂芳羁押,待证据确凿,再行审案。
  包公听后,问知府,“可曾派人再入废花园中寻找?”
  知府摇头说,“卑职想,僧人已寻找多时,不见其人,就没再去过。”
  包公回府,提审施桂芳。施桂芳将前因后果,一一详述,并无漏洞、隐瞒。一个孱弱书生,杀一壮汉,不在情理之中,再则,杀人后,若要掩埋尸首,一人亦难办到。那么,何达到底上哪儿去了?
  
  
  时日逆转——
  
  何达往花园深处奔跑,不辩方向,跑了几步,回头看去,施桂芳早已不在。
  天色渐晚,何达腹中饥饿,抽身返回,转来转去,寻不到出口,像只无头苍蝇乱撞,饿得不行,四下觅食,摘了树上一果子充饥。
  片刻,何达晕晕乎乎,忽见两名侍女,由林间走来,见了何达就说:“太守请你议事。”
  “叫谁呢?”何达左看看,右瞧瞧。
  “叫你呢。”侍女咯咯乐。
  何达也乐。
  “你乐什么?”其中一个侍女问。
  “都乐,我不乐不合适。”何达问,“你家太守是谁?”
  “去了便知。”侍女带何达林间行径,引到一个明楼大屋,朱门绣户的官府大宅。
  何达跟随侍女,步入宅子,进了厅堂,堂上坐一个官宦模样的老者,起身相迎,极客气地请何达落座,叫下人上茶。
  “大人,唤我来,有何吩咐?”何达局促,屁股没挨座儿,佝偻着身子问。
  “不必拘谨。”老者笑说,“老夫在此,避居十余年,无人来过,今你到来,也是缘分。”
  何达茫然。
  “老夫有一女,今已成年,尚未许配。”老者接着道:“欲选佳婿一名,不曾找到。”
  “是找不到,您老这儿十多年没人来过。”何达心说,“避居此处,吃什么?我饿。”
  “老夫将此女许配于你。”老者问,“你就在此安家,愿意否?”
  何达惊异,此地竟有这等好人好事!
  老者见何达愣神不语,又问:“不愿么?”
  何达半晌没醒过味儿。
  “不愿就滚。”老者面露愠色,命侍女送客。
  “没不愿意,我就是饿呀。”何达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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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7 17:49:43 | 显示全部楼层
老者仰天大笑,吩咐仆役,备下宴席。
  
  很快,变戏法似的,一桌酒宴设在金碧辉煌的内室,老者邀何达入席,唤人叫来小姐。
  小姐撩开锦绣帐帷,娉婷而出,落落大方,走到近前,向何达作揖。何达手足无措,打小受欺负,哪享受过这待遇。何况,对方是一个官宦人家小姐,身段、相貌、气质皆属极品。
  桌上可口大餐,眼前美人秀丽,秀色可餐。
  何达狼吞虎咽,忙里偷闲,不时与小姐眉目传情,如此进餐姿态,技术含量颇高,一般人很难企及。
  小姐柔媚似水,给何达斟酒、夹菜,“公子慢些,都是你的。”
  “小姐为何不吃?”何达心里暖洋洋的。
  小姐笑而不答。
  老者也始终笑吟吟,饮过两杯酒,起身告辞,从此再未露面。
  
  当晚,小姐与何达同床共枕。
  何达躺在柔软被窝中回味:母亲病故,自己换了三个身份,孤儿、搬运工、女婿。从无家可归到美人相伴,短短一月,浓缩人生精华。
  小姐则在何达鼾声中睡得异常恬淡、安宁。
  
  清晨,何达醒来,不见小姐,独自起床,推开屋门,来到院中,院落精致、有花有草有池塘,院墙幽绿藤蔓纠结覆盖,墙头铺琉璃瓦,上有数个造型独特石雕瑞兽。何达转着脖子看,四下无人,就在屋前台阶稍坐,忽见小姐笑脸浮现墙头,何达上前打招呼,小姐蓦然消失;何达踅回,小姐再度浮现,再近前,又倏忽不见,来去几个回合。何达既惊又怕,快步走出院子,来到院外,院外一片葱郁草地——小姐在荡秋千,忽高忽低。
  见何达来,小姐欢喜,邀何达一同嬉戏。玩到中午,侍女端来饭菜,何达连干了十二碗,荡了一上午秋千,昨晚吃的六碗全吐光了。
  小姐说,“相公吃饭认真特别美。”
  “夫人如何不吃?”何达嘴里噙着米粒问。
  “我中午一般不吃。”小姐笑。
  “昨夜你就没怎么吃。”
  “看着你,我就饱了。”
  “夫人此言,夸我,还是骂我?”何达暂停咀嚼。
  小姐笑弯了腰。
  “这里的人,个个都爱笑。”何达说。
  “相公也是这里的人呀。”小姐乐着说,“也当多笑。”
  也是,此处应有尽有,世间快乐,不过如此。何达美滋滋的笑,吃饱喝足,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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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7 17:49:56 | 显示全部楼层
包公在岳州府里,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大活人,竟把自己走没了。
  
  包公亲自带着张龙、赵虎,到废花园一探究竟。
  
  进了废花园,包公并未觉得有何奇异,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处废墟园林罢了。再往里走,树林茂密,四下荒寂,寒气袭人,没有一点动静。
  包公吩咐张龙、赵虎,分头查勘,有无情况。转悠半天,并无异常。
  
  此时,有笑声由远方林中传来,三人循声跑去,只见一个男子,蓬头垢面,张开手臂,围着一棵结满丰盈果实的树,转圈狂笑,目光空洞无神,嘴角垂涎六尺。
  有果子从树枝落下,男子拾起就吃,津津有味,片刻之后,倒地昏迷,不醒人事。
  包公摸摸男子脉搏,由怀里掏出一粒丹丸,塞入男子口中,过不多时,男子醒来,吐出一口乌黑浓痰,有气无力地问:“你等是谁?”
  “我等是官府之人。”包公问,“你是何人?”
  “我是官府家的女婿。”男子理直气壮地说。
  “哪家官府?”
  “刘太守。”
  “太守已死多年,你究竟是谁?”
  “何达,夫人是太守之女。”男子说,“每天我陪她荡秋千,每顿吃十二碗饭。”
  “他疯了。”张龙说。
  包公摆手,叫张龙别插嘴,继续问男子,“据我所知,刘太守膝下,只有一子,哪来的女儿?”
  “怎么没有!”男子很不乐意地将如何见到太守,如何成亲,及婚后甜蜜生活,一并道出。
  “赵虎,你在树上摘一果子服下。”包公听罢,吩咐赵虎。
  赵虎遵从,服下一个果子,俄顷,表情幸福地冲着包公等人笑,像拾得珠宝一样美,忽而,神态庄严,双眉倒竖,瞪圆眼珠,厉声问包公,“见到开封府尹,为何不跪?”
  “他疯了。”张龙说。
  “此果,乃迷幻之物。”包公拾起一粒果子,拿在手里转着细看。
  “喔。”张龙点头,“原来赵虎想当您,心够大的。”
  “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包公说,“对于何达,有碗饭吃,有个小家,就是平生夙愿了。老百姓的要求并不高。”
  “此人果然是何达?”张龙指着男子问。
  “正是。”包公若有所思地说,“那日,他迷路不得返回,腹中饥饿,偶然拾得此果,靠吃此果,维系性命,活在半梦半醒中。不过, 他一定宁愿活在梦里;有时候,疯比不疯更快乐。”
   “将何达带回岳州府,与其兄施桂芳相见。”停了一刻,包公道。
   “兄弟醒醒。”张龙使劲拍赵虎脸蛋,“我一人抬不动何达。”
   好半天,赵虎才清醒过来。
  废花园中的果子,不过是一味野物,有如今摇头丸、K粉的致幻效果,吃过后,笑语狂舞,想什么来什么,觉得自己很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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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7 17:50:06 | 显示全部楼层
施桂芳无罪释放,见到何达,抱住就哭。
  何达依然疯疯癫癫,用现代医学的话说,就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间歇性发作,发作时,要荡秋千,要吃十二碗饭;时而清醒,叫施桂芳哥哥,带我回家。
  包公问施桂芳有何打算?施桂芳说,原本要去投奔陈留知县姚宏禹,何达此等模样,人家未必收留。
  陈留在开封东南,包公正打算回京城,便叫施桂芳带何达同行,若姚知县不便相助,可留何达在开封府内,干些杂活,聊以生存。
  施桂芳长跪不起,称包公再生父母。
  
  
  翌日起程。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五个人走了数天。何达一路倒十分勤快,抢着背包袱。
  离京城三十里的地方,在一间茶楼,众人稍作歇息。
  喝茶、吃午饭时,包公瞧见对面有一家裁缝铺,想何达衣衫破烂,一路辛劳,便想给他做件衣裳。
  
  一行人下楼,来到裁缝铺,包公吩咐裁缝,给何达量体裁衣。
  裁缝有一小儿子,在屋里跑来跑去,不断叫肚子饿。
  “为何不给你儿吃的?”包公问裁缝。
  裁缝唉声叹气,不言语。
  包公叫张龙买来十个馒头,送与裁缝,裁缝一个不吃,都给儿子。
  “为何你不吃?”包公有问。
  “手艺不好,挣得太少,常常吃不饱。”裁缝说:“有吃的,自然给儿子。”
  “你仿佛不是干此行当的。”
  “被逼无奈。”裁缝又长吁短叹,良久,吐出四个字。
  “因何无奈?”
  “我原是一监生。”裁缝说,“时运不济,沦落这步田地。”
  一个监生,怎会干裁缝?不可思议。
  
  监生就是国子监的学生。国子监,当算中国最古老的大学,汉代叫太学,西晋称国子学,隋朝才改名国子监,换句话说,就是皇家学院,学院领导,如今叫校长,古时叫祭酒——充分体现儒家传统的一个名字。千万别拿祭酒不当干部,他权利不小,执掌四品官印。
  
  宋代的国子监﹐亦是当时国家最高学府,并兼有教育行政机构职能。招生,只招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弟。
  监生在国子监完成学业,都有一份文引,作为凭证。
  仁宗时期,监生到京城听候选拔,意思是:拿到大学文凭,等待国家安排工作。
  裁缝彭应凤,曾经就是一个等分配的大学生。
  
  彭应凤是山东人,父亲当过七品官。
  
  从小,彭大人对儿子高标准、严要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随时敦促儿子练习书法。彭应凤幼时活泼,儿童多动症,不喜欢读书,更不爱写字,说仗着汉字笔画多,再给写乱点儿,就叫书法。
  父亲得知,一顿暴打。
  后来,彭应凤写得一手好字,在国子监求学,大学毕业,回家与许氏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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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7 17:50:35 | 显示全部楼层

裁缝选官记

由于父亲是清官,死后亦无丰厚家财。彭应凤大学毕业后,闲置在家,心灵空虚,里屋外屋,来回踱步,貌似思考,实质六神无主。于是,早早地,催许氏带着孩子,雇了快马,抵达京城。
  三口之家,来到京城西华门,住在王婆的小客店里。一打听,选期尚有半年,来得也太早了。若再回山东,路途遥远,费事又费钱,手头盘缠也不多,只得暂住京城,听候选官的消息。
  
  小店的王婆,不卖瓜,也没给西门庆拉皮条,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王婆。单靠经营个体招待所,收房租混饭吃。
  因而,房租要价颇高。
  彭应凤手里的钱,用一个,少一个,三口人,要吃要喝,估计没等分配下来,就得先加入丐帮了。
  彭应凤与妻子商议,得去开封府城内找个临时工作。
  
  开封城中极繁华,高楼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馆驿、药房,比比皆是。气派的货店门口,扎着“彩楼欢门”,悬挂市招幌子,招揽生意;店堂内,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琳琅满目;满街人群,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大马的官吏,坐轿子的大家眷属,身负背篓的僧人,问路的外乡游客,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行乞的残疾老人,小商小贩更是层出不穷,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喧嚣嘈杂,犹如笼屉揭开热气腾腾。
   彭应凤走在这一切之中,目不暇接又备感失落。
  
  下力气的粗笨活,自己干不了;说个瞎话儿占卜算卦,没那口才;给人剃头修脚,没那手艺,想当官,做开封府尹,听说包公在干。
  酒楼大约可以谋个差事,跑堂不会,那是超级男声的强项,洗碗尚可胜任。进去一问,掌柜的声明:只收郊县后生,他们虽不如城中人有文化,但吃苦耐劳,打起来顺手,骂起来顺嘴,远比心高气傲的城里后生好管。
  
  大学生就业难啊!
  
  回到小店,彭应凤还得宽慰妻子,说不必担忧,京城机会多,明日再去找,找了几日,天天垂头丧气而归。
  妻子说:“相公我可做些针线活,交与王婆去卖。”
  彭应凤说:“即便如此,我也得找些事做,不可让你一人操劳。”
  妻子说:“那你就带孩子吧。”
  
  堂堂一个监生带孩子,彭应凤心中悒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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