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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黑,无边的黑在身边蔓延。
这是什么地方,张开五指,往前方摸去,冰冷,粗糙摩擦着她的肌肤。
应该是墙吧!
踟躇着,终还是摸着它犹豫的向前。
没有尽头,她微微喘息着,身体已经被汗沁的冰凉,不知道走了多久。
眼前依然是黑,不是房间里那种可以透得出光的黑,而是仿佛在这里从来就不曾出现过光亮般,这里的黑,是那么的自然,却又那么的纯粹。
墙壁并不平整,手贴在上面,上下的摸着,想要找出一点点的不同。
忽然,她整个人呆住了,指尖触到了一小处的突起,而在起点,也仿佛曾有这样一个突起。
心也凉了,她放弃瘫坐在地上。
耳旁,渐渐有了声音,一点一点的缓慢的放大。
滴……
滴……
就像是有液体从高空中滑落。
她惊恐的看着眼前黑暗的世界,一种浓重的血腥味已然漫过了她的口鼻,窒息的感觉夹杂着恐惧,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变轻了,幽幽的,可以升起。
她停留在半空中,看不到黑暗中坐在地上的自己,却只听得一个笑声在身后响起,越来越大,直到她失去了知觉。
1.
夜,
当然是黑的夜,
夜里下着大雨,
有闪电不停的打着影,
四周的景物若隐若现。
泉儿挑着灯笼向着祠堂的方向快速的走去,不时有闪电打在了眼前,照出了她雪白的脸。老太爷不知道在做什么?都三更天了还不回房,害的老夫人大发雷霆,叫她在这雷电夜跑到祠堂叫人!
哄的一声,一个炸雷响在了耳边,泉儿一个惊吓,手里的灯笼落到了地上,滚了几下,灭了。一个人站在漆黑的长廊上,耳旁只有沙沙的落雨声。泉儿的身子有点冷的发抖,不知道是该向前走还是要回老夫人那里。
不远处便是祠堂了,泉儿抬头看了看,那里有着长明的灯火,下了决心,便赶快加紧了脚步。
祠堂里门是大开的,老太爷的小厮也不在门口守着,泉儿往屋里探了探脑袋,仿佛是没有人。安府里的规矩,下人是不能进祠堂的,说是触怒了祖先。泉儿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当然明白这一点。
老爷?她颤巍巍的站在门口叫了一声,这个夜还真是静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雷声衬的,泉儿竟觉得她的声音有了点回声,里面仿佛有无数个泉儿在叫着老爷,一声一声荡着,她的心里越来越紧,有些害怕了。
老太爷,老夫人等您回房呢?!
里面的那声还未回荡完,又加上这句,屋里一下子仿佛更乱了,像七八个泉儿在吵架。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了颤抖,这里太怪了,怎么连外面的雨声都听不到了!?心下实在害怕,泉儿又稍等了一刻,看还没有人回话,忙转身想走,老夫人要问起来,就说没有人在吧!
哈哈……哈哈……
泉儿的身子刚转回去,祠堂里却传出了凄厉的笑声,泉儿想要跑,可是脚步却仿佛被绳子勒住了,说什么也迈不开,却不自主的转了身子回去。
祠堂里,老太爷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满世界的跑着,泉儿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却又一遍一遍的传进了她的耳朵,老爷?!她想喊,可是喉咙里仿佛塞住了东西,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好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老太爷绕着祠堂的柱子跑。
突然,他面对着她停了下来,泉儿惊恐的看着他,老太爷花白的头发早已散了开,只有一双眼睛可以露在外边,那双眼睛里却已然不是平时的严厉,混沌,没有色彩,这是泉儿所有的感受。
饶了我吧!老太爷突然张了口,跪在了地上。
泉儿还未听清楚,老太爷已经趴倒在地上。
2.
紫晴轻轻的推开了小姐的房门,屋里有一股暗香流动。
深深的吸一口,像是刚点的熏香。
小姐?您醒了?
恩!屏风后响起臃懒的声音,却是透着丝丝的甜腻。
紫晴快步走了进去,将脸盆放到了架子上,慢慢的撩开帐子。却见小姐早已站在窗边,一身白衣穿着,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紫晴的眉头皱了一皱,小姐,先洗一下吧!老夫人还等着您吃饭呢!
若兰叹了一声,却是不动,晴儿,有三月了吧!
紫晴将毛巾拧好,递到她的手里,已经三月初了,说完笑了笑,怕是姑爷已经在路上了,小姐可不是在想他?
若兰的脸一红,死丫头,一大清早就来消遣我!
紫晴接过毛巾,将手中的盐水递上,奴婢怎敢呢?不过早上的风凉,还是别吹的好!
我倒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的好闻呢?就像扑了香一样。
那是昨天的花都吹落了,所以香气才漫了出来。看小姐有走动的意思,紫晴忙过去扶了一把,却发现她的身子竟是凉的冰人。小姐,昨晚睡的可好?
有些累,怕是雨声太大睡得浅。
那赶快去老夫人那里吃完了,回来再补一觉吧!
大白天哪里还睡的着?怕是你想偷偷懒吧?若兰逗着她。
果然,脸色红了下来,仿佛急了一般,人家怕你精神不好,你倒诬赖我!?
若兰也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好晴儿,老夫人要等急了,你莫和我生气了,否则待会又要挨罚了?!
那也该换件衫子,梳下头吧!
好了!小姐微笑的坐到了铜镜前,散开了如云的发丝,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对着镜子猛的照了起来。
紫晴找好了小姐要换的衣服,却发现床边有双红鞋子露了出来,却不记得小姐曾有过这样一双绣鞋,偷偷的往梳妆台看,小姐仍在对着镜子自怜,忙拿了出来,却是半湿的,沾满了泥土。
晴儿,你看我的眼圈好大呢?!
紫晴赶忙将鞋子塞到床下面,我这就过来。
3.
今天早上的安家显得格外的慌忙,所有的仆人都被集中到了前厅,后院的祠堂却被封了起来,老爷、管家站在祠堂的门口,看着老太爷倒地的样子无一不暗暗的抽了口气。
旁边的小丫鬟身子颤颤的,已经惊吓的说不出话来。
安老爷独自进入了祠堂,俯下身来,将老太爷的身子翻了过来,旁边的几个人也不禁感到一阵寒气从脚底升起。老太爷的眼睛睁的圆滚滚的,仿佛看见了不敢置信的东西,嘴巴张着,却是微微的向上,该是笑的动作,可是配上他惊恐的神情,却显得更加的诡异。
安老爷站了起来,掏出块帕子擦了擦手,斜眼瞧了瞧旁边还在打颤的小丫鬟,你早上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丫鬟显然是被老太爷吓坏了,竟然只是张嘴说不出话来。
安老爷眉头一皱,福成,给她两刮掌。
旁边的管家听到吩咐,上去就是啪啪两下,小丫鬟猛的受不住,滚到了地上,哇哇的大哭起来,倒是会说话了,管家又上去踹了一脚,还不快回老爷话!
是……是老夫人说太爷一晚上都没回来,泉儿姐姐也不见人影,怕他们两个在一起,叫我出来到祠堂看看。小丫鬟跪在地上,抬眼悄悄的看了一眼老爷的脸色,却是铁青,不敢再说了。
老爷觉察到她停了下来,脸上抽了一下,管家观察到老爷的不悦,就近又踹了小丫鬟一脚,吞吞吐吐的,还不赶快说!
小丫鬟紧咬着牙,怕是被吓坏了,声音里也带着哭声,回老爷,我刚到门口便看见泉儿姐姐倒在了门口,老爷趴在祠堂里,因为下人不能进祠堂,又怕惊动了老夫人,就报到管家那里去了!
老爷点了点头,到是个明白人!事情不准对外面说,如果我听的一个字,你该知道会怎么样吧?
小丫鬟忙点了点头。磕了头,下去了。
管家凑上前来,老爷?
卖了吧!还有那个泉儿,醒了问清楚就卖了!快点!
好的!管家又看了看屋里,那老太爷这个该怎么办?
老爷摸了摸胡子,柳家提亲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吧!?
从京城出发,已经走了几天了,大概还有十几天的路程就到了!
老爷回头瞄了一眼那个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尸体,你去找副棺材,隐一下吧!等小姐嫁了再说!
管家答应下,仿佛又想到了什么?那老夫人那里呢?
老爷瞪了他一眼,我会跟母亲说的!
4.
已是江南三月天,处处桃红柳绿,柳生一行人匆匆的从京城出发,一路上赶的火急火了的,就是为了多看几天这江南的春色。
一江水,一只舟,一个人,一本书,一壶酒,还有吹皱一波春水的暖风,却是最最悠闲不过的日子,柳生立在船头,衣角飘飘,忍不住的叹道。
管家从身后来,公子,我们何时出发去江州啊!时间还剩不多,恐怕这江南是不能这样玩下去了。
不是还有十五天吗?到时候路上加点紧,赶过去就是了!
哎!管家叹了一声,看着公子如玉的面孔,知道他不愿意白白的要一门无由无故的亲事,所以才闹着性子赖在这里不走。公子,您也要知道老爷的难处啊?
柳生这才回头,不由轻笑,薄薄的嘴唇勾出了一个诱人的弧度。父亲能有什么难处,只是巴不得把我们这些儿子女儿都各个派上了用场才高兴。你倒跟我说说,这个安家到底会给什么好处,让父亲连我都不放过了。
管家有些惊讶,没想到公子把什么都看得这么清楚。其实,老爷还是疼您的。
他的嘴唇弯起的更加明显,疼我?给我定下一个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的人家,到这一个远远的地方来接一个不知道什么样子的新娘子,你看他哪里疼我?
安家是全国有名的商人,财富不可限量啊!您娶了他的独生女儿,以后官场就好过多了!管家劝道,老爷都是替您打点将来呢!
我倒是宁愿他不疼我!柳生猛的一抚袖子,恨恨的钻进小舟里。
舟刚到岸边,柳生就奔了下来,取了马骑上就远远的去了,将管家和一众仆人甩到了后面。
进了客栈,叫人备了酒菜送到房中,柳生便再也不出门了,老管家着急的等在门外,知道公子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怕又变着招的想赖着不走罢了。
柳生倒也不惊慌,管是谁在外面站着,先是蒙着头睡了一大觉,等醒来的时候却已到了半夜了。披上衫子,悄悄的度到门口处,想是老管家该走了,却忘了屋里点着蜡烛,自己的身影倒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老管家在门外看着公子的样子,心想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从小看着长大,自然舍不得他委屈,只好妥协,公子,你若还不想走,我们再玩两天好了,可饭菜要凉了,你开门让小二给换桌热的吧!别明天又闹着肚子痛!
柳生停住了偷偷向前的脚步,知道已经被发现醒了,只好将门打开,任他们将饭菜换好。
老管家看着他,后天一定要走了,要不,安家那边该说不过去了!而且我们还带着着这么多的彩礼。
柳生只好点头。等仆人都走尽了,才将门插好,坐到窗前,品着一杯苦酒发呆。
咯咯……咯咯……
一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在柳生的身后响起,半夜三更,为什么要发呆啊!你不高兴吗?
柳生感到身体一阵的发寒,这个屋子插门的时候都检查过了,怎么会有女子在?你是谁?他不敢转身,只好问道。
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呢?难道说话非要背对着人吗?女子又是一阵笑声,仿佛一只小手挠的他心底痒的厉害。
姑娘,非礼勿视,请自重!
谁知却没了声音,柳生轻轻的拍脑袋,以为刚才是自己喝酒后的幻觉,却猛的感到身后有一股热气靠近,果然,那女子又说话了。
我知道你是怕我呢?可你不看我怎知道我是妖魔鬼怪啊!难道公子还相信这个?浅语娇笑,声音自是好听的如黄莺出谷。
柳生惊的四肢百骸都没了力气,自然是动不了,却瞧见眼角处的那一抹红衫在眼前慢慢的放大,先是一只绣着梅花的粉缎绣鞋,小小的脚如莲一般,再是那一抹红衫越来越大,款款的下裙,随着主人的走动而轻微摆动,幅度不大,却是姿态万千,柳生在京城见过的女子何止百千,却从来没有被这样吸引过。她依然莲步轻移,这次却连细细的腰一并看见了,柳生的手里已经冒汗,却不为他的女色,只觉这个时刻,这般姿色,怕不是遇见的狐狸精吧!心中一有着落,便猛的晕了过去,害得那女子对他瞪着杏眼却也无法。
5.
深夜的安府,仆人都睡了,只有老夫人的房里还点着蜡烛,透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安镜文坐在椅子上,有些忐忑的看着母亲。
老夫人已经年过花甲,满头依然是乌黑的发,略微发福的身子倒是看不出臃肿,只觉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很。
从晚饭过后将事情完整的汇报给母亲,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老夫人没有说让走,可也没有意思让他动一动,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却是一会晴朗一会紧皱,却像是做了梦一般。
安镜文悄悄的走到母亲身边,想要试试母亲是不是睡着了,却没想到老夫人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仿佛有无数的情感在里面却被硬生生的忍住了。
娘,是否要找个道士来做做法式?
老夫人端起茶杯,想要闷口茶,却发现是凉的,放了回去。不用了,你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兴许似乎昨夜雷电太大,惊吓的。柳府的人马上就要来了,莫不要吓着他们。
安镜文仿佛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本以为母亲会追查,却是对父亲的死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仿佛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想到这里,他的身上不禁狠狠的抖了一下,再看想母亲,眼里多了点探究。
老夫人倒也不管他,老爷的丧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下人那里管好了,至于泉儿,放她出去吧!别乱说话就行!
安镜文答了声是。心中的疑惑更多,还想再问,却听见外面一阵吵嚷,好象又出事了。
老夫人气定神闲,仿佛预先知道一般,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安镜文却再也受不了,打开房门冲了出去。抓住一个乱跑的下人,怎么了?
那人看是老爷,忙跪下了,回老爷,祠堂那边说是出事了!
安镜文也管不了许多,一把推开那人,冲着祠堂那边跑去。到的时候管家已经在了,看见老爷来仆人们慌忙让了条路出来,祠堂的大门开着,泉儿披头散发的绕着祠堂的柱子乱跑,边跑边咯咯的笑着,那种尖利的刺耳的笑声一声声回荡着,仿佛里面有无数个泉儿在笑。
忽然,泉儿停了下来,直冲着他们,散开的及腰长发从头的正中分开,漏出大大的眼睛,里面满是混沌不堪,竟然只剩下眼白,胆子小的丫鬟们相互搂到了一起,害怕的想要哭泣,可是去又不敢走开。
泉儿的嘴向上微微的咧着,想要笑的模样,却再也没有声音。祠堂里的回声一下子都消失了,静悄悄的仿佛就等泉儿的最后一句话。
安镜文实在是受不过,想要进入祠堂把泉儿拽出来,却被身后的管家牢牢的抱住了,老爷,万万不可啊!你看她还像能活的样子吗?!
这么一说,众人再往那看,却都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生怕死亡传染到自己身上。
泉儿跪在祠堂的地上,背对着安家的祖先,脸部的肌肉慢慢的上拉,眼睛却越睁越大,像是看到最不该看见的事情,众人很自然的按着她的视线慢慢的转回头,安镜文却没有动,只听得后面的男声女声惊声尖叫一片,四散的到处要逃。
管家颤抖的拽了一下安镜文的衣服,老……老爷……是……是……老太……太爷!
安镜文的猛的一惊,却发现泉儿诡异的笑了一声,一个都跑不了!声音不大不小,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所以惊慌失措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众人一致的呼吸声连续到了一起,变成了粗重的喘息。
泉儿慢慢的倒下了。安镜文回过头去,身后一片黑暗,哪里有什么老太爷,再问管家,发现他已经吓的说不出话了。
抬腿就是一脚,管家被踹的倒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住,却清醒了过来。
老爷,奴才真的是……
罢了,你去找几个胆大的家丁把祠堂守住,外人不准再靠近。环视身边早就跑的没影子的下人,摇了摇头,不要为难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吧!给点路费就可以!
老爷?管家不解,要不做个法式,事情不到这么严重吧!?
安镜文摇了摇头,准备去问母亲,他知道母亲一定知道其中的奥秘。这事恐怕是有来头的。想了一下,又把管家叫到了一旁,低声道,你去看看老太爷的棺木还在不在?
管家身上一惊,已然明白了老爷的意思,忙答应了退了下去。
安镜文没有睡着,先是度到了老夫人的门外,问了大丫鬟说睡好了才走开,又到了女儿的阁楼下,看着灯已灭,想是这里离祠堂最远,紫晴又素不跟别的丫鬟打交道,这里应该是最安静不过的,才放下心来,走回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中,才一个时辰不到,屋外天就亮了。
安镜文一夜未眠,倒也不觉得的累,只是有些担忧。刚才管家已经差人过来,说是不少仆人都要走,问老爷怎么办?
怎么办?他苦笑道,总不能让所有的人都一起等死吧!遂让管家将那些人登记在册,从库房取了银子发做路费都打发走了。
推开门,院子里的桃花竟然开了,红艳艳的,仿佛前天的那场大雨从来没来过。忍不住叹气,富贵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这样静静的等死,钱此时却是最无用处的了。
早上拜过母亲,老太太不肯见他,只告诉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此话一听,他便知道老太太即使明白什么也也无可奈何。
管家老远就看到老爷站在一棵败了花的桃树前,喊了一声不应,只好再往前走了两步,老爷,人都走了!
他一抬头,还是有些吃惊,只有两个时辰,人竟然都走光了?
管家一低头,恐怕是昨天晚上回去就在收拾了,人心啊!他幽幽的叹了一声。
安镜文倒也不伤心,吃惊过后便又平复了,还剩下几个?
管家犹犹豫豫的张口,老夫人身边的桃红说她没家,一辈子只想跟着老夫人,没有走。紫晴说小姐离不开她,也没走。还有您上次在路上救的汉子柱子说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您,也没走,再加上您,老夫人,小姐,还有我,一共七个人!
哈哈……安镜文大笑了两声,想当初他中了举人回来,是何等的威风,身边刚是养着书生就不下十人,此时事情一出,却连家眷在内都不过七人,怎能让他不笑?
拍拍管家的肩膀,我不会亏待你们的,叫上柱子,你们两个今天搬进内房来住吧!
管家点头答应着,脸上还是犹豫不决的样子,老爷,您让我看的老太爷的棺木我去瞧过了。
安镜文身上一顿,低声道,还在吗?
棺木在,可尸体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6.
柳生醒来的时候,天早已大亮,揉揉肩膀,一夜竟在酒桌前睡着了,浑身累的酸痛。
想起昨夜的梦来,忍不住的笑,怕不是怪力乱神的东西看多了,连睡着都想,入了梦了。身体轻微的动了一下,昨天是泛舟,今天该是游园了,这江南的景致自然比京城要精致的多。
少爷,醒了吗?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怕是等急了吧!想到门还插着,柳生赶忙起身去开门。却感觉身后一轻,有样东西落了下来。回头看,居然是件衣服,捡了起来,不知道是哪个丫鬟看见了替他盖上的。
刚往前走几步,柳生的脚步就停了下来,他想起来了,这里不是府中,门还插着,哪来的人给他披衣?
身上不禁冷汗涟涟,再回头环视整个房间,窗户竟然已经关好插上,昨夜明明记得是开了窗赏月的。酒桌上摆了两个酒杯,赶忙上前拿起对着他的那个,闻了一下,竟然有点点胭脂香气。
少爷?是老奴啊!
砰的一声,柳生手中的杯子落了地,碎成多片。
外面的人仿佛听到了里面的声音,害怕出什么事情,忙叫人踹起门来。
木制的雕花门,怎经的住几个大汉的脚力,只是几下便哄的倒塌下来,灰尘散去,里面的柳生却岿然不动,脸色青白,像是大病了一场一般。
老管家冲了进去,拿住少爷的手,少爷,您怎么了?
柳生颤巍巍的回过头来,勉强的挤出一句话,却也声音嘶哑,上路,赶快上路。
身体冰凉,连走动都艰难,骑不得马,只好坐车。
阳春三月,正是江南好风景,却是连掀开车帘的勇气都没有了。
老管家虽然心里疑惑,明明昨夜还不肯离去的少爷今早突然要上路了,而且赶的如此急,但是,能走就是好啊!回头望了望紧拉着车帘的马车,倒了松了口气。
手里捏着那件衣服,隐隐的还可闻见淡淡的胭脂香,可是他究竟也记不得到底什么地方招惹过这个女子。
忽然,一声咯咯的笑声传来。
他猛的抬头一望,眼前坐在车里的背对着他的不是昨夜的女子还有谁?
你对着我动过的衣服又闻又捏的,怕不是想我了?又是低语浅声,说的话却又让人羞红了脸
姑娘,请自重。他沉声应道。心里自然明白她不是人,否则怎么可以如此的来去自由又不被发现?
那女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怕我吗?她问。
怕!柳生据实以告。
所以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就吓晕了?那女子居然还是调笑声音,可是,话语虽然亲密的过分,柳生却不觉得她低俗。
姑娘,在下只是一个书生,又不是崇武之人,当然会怕。
那现在白白的日,清亮亮的天,你敢见我吗?
姑娘,非礼勿视,还请姑娘好走。柳生一直低着脑袋,此时作了下揖,像是要送客了。
女子轻叹一声,仿佛有无尽的幽怨,也罢,你早晚是要见我的,不急于这一时了。
此一声到是勾起了柳生的好奇,抬头想问为什么,却看尽小小的马车内,哪里还有什么红衣女子,倒是吸吸鼻,那股淡淡的幽香还在。
猛的揭开帘子,望着前面长长的队伍,喊了前面赶车的小厮,你刚才可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出入?
那小厮倒是不害怕着主子,赶着车呢?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什么红衣女子,有也是妖精了,还得是夜里,正常人家的女子怎么会在这里?
柳生心里紧紧的一阵失望,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抬眼看她一眼罢了,否则怎会这么的难相忘?那有没有听见车里有说话声?
小厮笑,少爷,您在车里一个人,哪里来的人跟您说话,怕不是中午了,睡着了做了梦?
柳生看着天,是近午了,太阳照的好毒,这个什么怎么会有妖精出没呢?怕真的是自己这两天做梦了?!
悄然的放下了帘子,躲回到车里,那股淡淡的香气还未散,如果是梦,怎么会如此的真切?
7.
若兰的闺房里有着层层叠叠的帐子,白的,粉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她入睡前喜欢光着脚站在房间里将它们一个一个的解开,窗户未关,有凉凉的风微微的吹过,然后手中的纱帐便会轻飘飘的从她的手中脱落,随着风摇摆,她便会笑,咯咯的笑声传便了整个房间。
父亲喜欢她笑,总爱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也不去管她笑脱了发钗,露出了小小的虎牙。喜欢她声音或大或小的笑,样子百般的笑,有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到底父亲是因为喜欢她才放纵与她的笑声,而是根本就喜欢那笑声?
此刻的她站在重叠的帐子中,身着白裙,就像一个精灵,不染尘埃。白嫩嫩的脚立在地板上,有些凉。
日头已经偏西,她从昨晚睡下竟然到现在才起来,可是身上依旧有着说不清的乏意,就像走了许多的路,腿也酸痛的厉害。
想到多日的那个梦,若兰的手忍不住的抓紧了身旁的帐子,汗一层一层的渗了出来,染湿了帐子,攥出了一道道的痕迹。
她只记得,那里到处都是黑,没有光,没有亮,只有着凹凸不平的墙壁,每次她都毫无选择的摸着墙壁不停的走着,却每次都转回了同样的起点,当她放弃的时候,便会有滴水的声音从耳边慢慢的响起,然后是浓重的血腥味,她从来都没有闻过那味道,可是她心里竟真真的清楚那就是血味,而且是人血!
门呼啦的一声开了,门外艳阳似火,射进屋子来,可以看得到点点的灰尘在飘。若兰不知是谁,惊的松开了手中的帐子,眯着眼迎着阳光看来人,却是步履蹒跚。
奶奶?她忍不住的惊讶。
老夫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挪了进来,也不开开窗,也不怕沾了湿气?正说着,却停了下来,鼻子猛吸了两口,脸色已变,兰儿,你这里是什么味道?
若兰深吸了口气,并没觉得什么不同。忙去扶了老夫人到床上坐了,笑道,哪里有什么味道?怕是外面空气新鲜,您进来闻不惯罢了。
老夫人却神色凝重,许久都不说话,若兰也不便打扰,自己立在一旁,却又想起了那个连日来连绵不绝的梦。
兰儿?你有心事?
若兰一惊,发现老夫人正在看她,忙摇头。奶奶,我能有什么心事?要有,也是我这帐子该换了!?
老夫人环视了这屋子一眼,又将眼睛挪到她的身上去了,喃喃道,太像了!
像什么?若兰不解,忙问道。
哦!没什么!老夫人回过了神,脸色也变的正常。你身子好点了吗?听紫晴说已经有几天都起不来了,也不肯叫大夫来看。
若兰一副轻松赖到了老夫人的怀里,奶奶,我能有什么病呢?只不过是春困,人贪睡罢了,不要听那丫头,她就知道疑神疑鬼的。您看我不好好的在这吗?
呵呵!好,好!老夫人怜爱的抱着孙女,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爷爷的灵堂虽然没摆,但棺木在那里,你有空也去拜拜吧!
刚才还玩闹的脸立刻就沉了下去,若兰从老夫人身上站了起来,却也不说话。
老夫人叹口气,我知道他不喜欢你,对你不好,可是毕竟是老人,走了,你也该看看他,你可是安家唯一的香火了,说着就伤情了起来。
若兰不想让老夫人伤心,忙点头答应下,明儿我就去还不行吗?拿着纤纤玉手轻轻的晃了两下老夫人,您就别伤心了,我都听您的还不成吗?
握着孙女的手,老夫人的眼睛又一次模糊,好象20年前的日子啊!也有个一样的小姐轻轻的摇着她,让她不要生气。
奶奶,奶奶您怎么了?若兰的手被捏的生疼。
猛的一怔,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幽暗的屋子和担心的面孔,才知道自己又想起往事了。轻轻拍了两下若兰的手,你父亲说要你搬到我的院子里住,过会让紫晴帮你收拾一下吧!
说完,就站了起来,一步一摇的往门口走去,竟然连拐杖都没有拿。若兰不解的看着奶奶的背影,心中的迷渐渐放大,却没有人给她解。
老夫人走到了门口,又回过了身子,犹豫了一下,兰儿,若是有机会离开,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若兰心惊,那个迷仿佛在她的心里搅开了一湖静水,一圈,一圈,水波荡漾。
8.
老夫人的院子处于安家宅院的最中央,离祠堂有不近的距离,选这里住着,大家心里都有点侥幸的意思。
三间正屋,安镜文住了正中间,老夫人和小姐各安一边。西边的厢房让桃红和紫晴住了下来,管家和柱子则住在离院门最近的东边房里。
夜半,月过中天。
一个白色的身影飘飘然的掠过了老爷的房门。银色的月光照着她的背影,纤细的腰扭的煞是好看。
桃红端了盆水从老夫人的房中推门而出,咯吱的声音,竟然盖住了那白色的身影的步履声。搬东西忙了一整天,老夫人又有点发热,伺候到了半夜才安睡下,桃红揉揉已经发黑的眼,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幽幽的暗香入鼻来。
不禁奇怪,这半夜的空气里,哪里来的女子的幽香?忙抬眼四处寻找。
有的时候,看不如不看。
咣当一声,连盆带水落到了地上,桃红的下裙湿了一整片,铜盆原地打了个转,接连响了几声,不动了。
耳朵里竟然有着若有若无的女子咯咯笑声,忽大忽小,似幻似真。
桃红,干什么呢这么重手重脚?老夫人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发了热,又大半夜才睡下,口气当然冲。
院子里各房的灯也点了,亮堂了起来。老爷,柱子,管家奔了出来,晃着她问怎么了。
人多了,桃红才不怕,忍不住,哇的一下大哭了起来。
有鬼,飘着就出去了,还不停的笑。
老爷和管家对视了一眼,神情有些慌张,什么笑?
桃红哽咽的抬起脸,咯咯的,好清脆,不停的笑,就在耳边,你们听不见吗?桃红问着四周的人,三个大男人却没有人能回答她。
你说女鬼飘?飘到哪里去了!
桃红手一指,竟然是紧闭的大门,她穿着白衣,就那么一下就出去了。
老爷无奈,柱子,你去把桃红送回房中,管家,我们出去看看。
紫晴此时却从房中披了衣服起来,老爷,您和柱子一起去吧!多个人也安全点,我来照顾桃红就是了。说着,将桃红扶了起来。
将门关好!老爷叮嘱一句,叫着柱子拿了三个灯笼点好打着就出去了。紫晴忙将桃红扶回了房中,递了杯茶给她。先喝口吧!压压惊。
桃红端了过来,完全没有了平时在老夫人面前的那股气势,猛灌几口,杯子空了,还吐了几叶茶叶到里面。
紫晴静静的看着,待她喝完就将杯子接了过来,先睡吧!我去老夫人和小姐那里看看,灯就不吹了,你小心点。
平日里再富丽堂皇的院子到了夜都会影影重重,奇怪的假山,高大的树木,百折千回的长廊,在这闹鬼的夜里,只会让主人后悔当初的设计。
月亮很亮,加上手中的灯笼,可以将周围的一切照的很亮。可是,周围亮了,远处就暗了下来,千奇百怪的影子叠加了起来,如狼似虎,老爷和管家的身子都在四处张望中慢慢的抖着,到是最后的柱子没有害怕的意思。
夜里没有风,花园里却不知有那朵花开了,淡淡的幽香始终追寻着他们的脚步。
管家,老爷停住了脚步,叫住了前面带路的人。你不觉得这长廊我们刚才走过了吗?
众人仔细看,却真的走了大半个时辰,还在花园里绕着呢。平时这花园长廊穿过也不过几步路。
怕不是遇到了鬼打墙了吧!管家颤巍巍的想了半天才开口。
这……老爷刚想说,却看见柱子跑到了管家的前面。
什么鬼打墙,是管家岁数大了绕错了路吧!我来领路就是了,老爷跟着我。柱子血气方刚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竟可以让人心神一震,两个人没多说话,紧跟着也走了起来。
没走几步,却有阵大风刮了起来,纸做的灯笼,经不得吹,竟几下都灭了,三个人不知所措的站在长廊里,眼前漆黑一片,连月亮都掩起了脸来。
怎么办?老爷还是信了管家的话,此时声音都是颤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四处乱看,却看什么都害怕。
真的,有的时候,看不如不看。
老爷,前边有光啊!柱子突然一指,众人往那里看去,果然,刚才就知道低头看灯笼,到是没有注意到那里有光。
有光!太好了,我们赶快过去。老爷有些迫不及待了,这个地方实在太诡异。却被管家拽住了衣服。
老爷,那里是祠堂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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