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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艾琳

《黄泉路3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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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4:34 | 显示全部楼层
如同地府中,出了什么问题,都是扭捏着找到大老板,一番唧唧歪歪,然后就等着问题迎刃而解。

但小柿子殿下今夜特别烦躁,闻言立马抬头盯着牧白看个不休。

牧白的脸色还是地府中的样子,一朵失血海棠,风情中也带着病弱。

他闪避他的目光,尽力绽放出坦然一笑来:“三三太过夸张,谁无事跑去阳光下暴晒,少练功,少吞噬散仙仙灵,说起来也是积功德。”

话是如此说,但谁不自私?

无浪突然间发现饭堂里的烛火都比平时暗上几分,牧白更是坐去了角落处,身为吞噬兽,却连日没有仙灵可供吞噬,想必此中滋味还是痛苦不堪的。

二老板忍痛的功夫绝佳,所以未提只字,要等这个迟钝的三三今日才来说明。

越想越觉得烦躁与焦灼,无浪的音量陡然放大:“三三,你当初说不回魔教,只为留下来照顾牧白。原来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三三一惊,视线相交,女子睁大了眼睛,嘴唇都有些发颤。

牧白的脸色愈加苍白,暗室内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坏脾气无浪却难以自抑地继续骂了下去:“既然仍要本王继续亲自操心,四公主殿下不妨早日回去天魔宫,舒舒服服过你的好日子……”

“无浪!”斥停得却是二老板牧白。

小柿子殿下无视一旁三三紧咬的下唇及满目的金光,他还转脸抚慰板着脸的牧白道:“我今夜会问我哥要几个受雷击的犯案神仙,你有了这些仙灵,必然功力精进,无须顾虑畏光之事。”

三三的脸上姹紫嫣红开遍,痛楚的白,尴尬的黄,委屈的红,一阵阵相映成辉。

可是那个铁了心的男子根本不看。

三三进退皆难,想要立起离去,却只觉浑身乏力,腿脚都是抖的,双手刚刚放上桌案想要借力,就看到牧白的脸。

暗黄灯火中牧白的脸一片凄然,凄然中又明明白白写着“不舍”二字。无论何时,二老板都从来不舍得对着壮妹三三说这样一句重话,不是因为打不过她,而是——不舍。

她的痛楚,与他连心,若说话刺痛她的不是大老板无浪,他完全有把握一掌击出去让对方魂飞魄散。

但,局中的那一个却是为了自己而狠狠刺伤了壮妹的心。

他们两个之间的情事,二老板又哪来的立场干涉插手?

三三,万错皆由我起,你不要伤心。

三三将牧白的神情看得万分清楚。

心一跳一跳不成个韵律,乱哄哄鼓噪着,冷面的那一个与数日前床头求亲的男子判若两人。

但二老板眸中的悲哀却依旧熟悉,尽显他为自己际遇所感到的难堪。

三三不得不生生落回原座。她假装无事,速速堆起笑意对着无浪讨好道:“是我疏忽了,日后必然会为你打点好府内的事情。”

她眼角的弯度就好像钓不起往事的小钩。

有句话再不会提,女子为了他们,抛舍了皇宫家园,独自一个无名无份守在异地别府。

无浪也沉寂了。

他立起身,径直出了饭堂,留下这对旧情人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们面面相觑,这一番残局都不知要怎么收摊。

终究是粉饰太平,三三与牧白告别,各自归房。

柳树下,坏脾气瘦皮鹤目光炯炯,看女子从身前过,轻声唤:“臭丫头。”

她不理,垂着头前行,白地上的黑影,长而妖娆,她踩着自己往前赶,渐渐发现影子旁边还有一道弧。

他跟在身后随她穿堂过院。

月光下无言以对的他们,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小柿子殿下卧房门前,一只手抵住了即将关拢的房门。

“三三,黄泉路33号后院中都是我在门内,你在井边……”

她的脚步略略停顿。

黑衣大老板以前最喜欢把身子卡在门内说话,还爱把门关得“乓乓”作响。

他问她可认识画摊男,又问她为何选得不是他。

淡了又深的记忆,像受了潮的丹青画,一块块有颜色的糊作一堆。

理也理不清。

趁着女子沉思的当口,大老板终于挤进了自己的卧房。

用力抱住踢打的女子,他柔声说:“三三,本王又要失信于你了。”

她微微冷笑,被他骗早已成了习惯,又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反倒可以静下心听他怎么说。

“外公去世,依照神教规矩,儿孙皆要守孝3年以上不得嫁娶。即使神教王权之争捱了过去,也还要数年才能成亲。三三,等到那时,只怕你的卖身契都已失效。”

“哈?”她一愣,他是为了这个而失信吗?

“臭丫头,终有一日,你会选回二老板牧白……”他的神色严肃,不似玩笑:“牧白走了,只有我来照料你;若我走了,也只有牧白照料你才让我放心。”

她由冷笑转成苦笑,在他的怀里问:“本宫就不能照料好自己,要你们兄弟情深,三番两次这样托孤?”

“我只怕到了那日,求你,都不会留下来。”他的脸仍是绝色,即使在没有点灯的房内,依旧让她的心发颤。

在被他伤得最深的那刻,不是没有想过回到牧白的身边。

但那只是半空的流星,一闪而过。

三三内心最大的奢念,依旧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三个一起回到地府黄泉路33号。

去不到天魔宫内桂花树下,能一起立在鲜红彼岸花田前也好。

女子柔声保证着:“瘦皮鹤,本宫愿意甘苦与共,百年也曾等过,这三年光阴又算得什么?”

无浪将自己的下巴顶在女子鼻子上,磨蹭着,彼此面上都不禁带些笑意,这动作在小时候的天魔宫,也经常做。

那时瘦皮鹤还要踮起脚,勒令四公主不可以移动反抗,尖下巴才能顺利摆去令他自觉男子气大增的位置。

倒是天逸不予计较,让他得逞后才说一句:“尖嘴猴腮,本宫被你戳得鼻子疼!”

小柿子殿下与四公主粘腻地磨蹭磨蹭着,屋外更声起,又不得不换衣离去。

临出门,又沉着脸绕回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对着三三道:“好生照顾插刀茄子,为夫这就出门去弄些油酱,回来请娘子享用人间美味——油爆茄子!”

“去你的!”三三一把推他出门,奸笑不止的美男子在她这里眉飞色舞开牧白的玩笑,真到了二老板面前,外强中干的大老板又只能大拍桌子,欺负欺负自己这个门神壮妹。

贼忒嘻嘻的无浪出了府门便笑意全无。

眼下局势,哪有半分值得笑的地方?牧白这小子向来长袖善舞,听弦歌就知雅意,天界之事他并未怎么打听过,光听驸马公主纷纷入宫,就猜出宫中是将所有王族为质,要他们这群正卖命与重光对决的子孙投鼠忌器。

大表哥湛欢心思细密,也算王族出得人才,异日由他登基做了神君,确然也是神教之幸。

思绪纷呈,终于又到了车路将军府前。

仆从们对着厚脸皮三天两头到访的小柿子殿下已经见怪不怪,直接进去通报了,跑出来回道:“殿下,我们将军说他近日公事忙碌未得修养,无血可以馈赠阁下了,请回。”

鹤劫放捱延着不走,想了一想,又对着回话的天女道:“即是如此,你就去对将军说,本王此来要找的是燕舞小姐,让将军思忖着办吧。”

这句话太过狠毒,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鹤劫放就登堂入室再度坐入了将军府内院。

坐是坐进来了,却无好茶相奉,连他最喜的甜糕也不拿出来待客,十分欺心。

好在小柿子对于将军府的布局了如指掌,也不顾天女的阻劝,决定自行跑去厨房拿美食。

他的轻功了得,几个起落已经到了后院,正好看到两个将军挽着手月下清话。

“谁?”声与剑同时到达,狠毒的丑八怪倒是没有掩面,招式也与殿上那次如出一辙的狠戾,激得无浪无端起了怒意,倏地取出贴身剑,不答话先接招。

美丑混于一团,也不管暄城在旁抱手看他们的笑话,先自顾自对捅起来。

“够了!”看他们将府内的花花草草毁了不少,暄城不耐烦地皱眉道:“蕴天,这是五公主府的小柿子殿下,不得无礼!”

这是要他们停手的台阶。丑八怪果然听话,三四下就收起招数回到师兄身旁。

鹤劫放不理蕴天,只对着暄城嚣叫:“将军就是如此待客的?”嘴型却比划着:“燕舞燕舞燕舞……”

暄城额际的红痕都被气得发紫,美媚将军每每动怒,语声反而愈加清冷:“师弟,你先下去休息,本座与小柿子殿下有话要谈。”

杀人不眨眼的蕴天将军对于暄城倒是言听计从,乖乖回身离去,与鹤劫放擦身而过时,还特意大声道:“师兄,我去府外夜巡,保证不会放过任何宵小!”

男子无论美丑,呱噪起来一样没完没了,暄城用手捋了捋自己耳际的发丝,颇有些无奈地问了句:“小柿子殿下,你深夜造访又有何指教?”

“燕舞,我要血。”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惊蜕

“血?”暄城嘴角挂着讪笑,背转身专注地欣赏夜色:“我欠你的吗?”

鹤劫放未及接话,女将军一迳自语着:“是燕舞还是暄城,有什么打紧?鹤劫生神通广大,知道了本座的真实身份并不稀奇;小柿子殿下拿来要挟,则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她走几步去到池旁,姿态婀娜,真正如踏着满池莲荷而行,若作女妆打扮,裙下围一群孟浪子弟都不稀奇。

鹤劫放给她看一个侧面,默不作声。

“你圈养谛望兽是什么心思,本座与恩师不会不知。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一点,你今夜凭什么来问我要血?”

“燕舞,我追查谛望之事已经数年,你我皆知,若谛望兽长久得不到伺血尊者的血,便会发狂;但你,若无谛望之血返流,时间久了,也会功力尽失。你们早已是双生之运。”

“殿下明白这点就最好不过,谛望兽必须听从本座的命令,否则拼得一身功夫尽失,也要换它发狂入魔。你留着它,只有麻烦而已。”

“燕舞。”他唤她的闺名,语调平缓自然,好似亲密无间。

他们之间却并非如是。

横亘在男女之间的,不止是滔滔记忆与权势之争。

叫她“娘娘”都是无用的。

刚要回头对着他冷笑讽刺几句,却突然看清男子清亮的一双黑眸。

燕舞颇有些惊慌,上次饶是诸多防备,依旧是着了他的道。仓促间调转视线,男子却开口说了奇异的话:“燕舞,给我血。鹤劫放担保不会让你出事。”

“我会不会出事不用你来保证什么!”她被冒犯了,与他站开些距离,随时准备好召唤师弟来护驾。

“并不是跟着重光元帅走就可以无事的。”他虽然一直立在原处没有迫近,气场却有些不同。

静夜里,彼此的气息都是熟悉的。

将军发际的木樨香,一阵一阵,而小柿子殿下初次闻见,还猛打了几个喷嚏表示欢迎。

或许用腻了黑色的眼睛,他开始用言语勾引着自己。

“我说过会报粘糕的恩情,所以我保你无事。”他深情并茂,瞧在她眼里只觉十分可笑。

“你已经用肩头一剑报答过了。本座自问消受不起殿下的允诺,这类担保保证不妨都留给五公主府内的三三公主……”

“燕舞,三三从未见过我的原身。”他截断她的话,以一种前所未有决绝的语气。

将军在夜风里被吹乱了一头青丝,他们对望着,就如那夜在元帅府,她眼睁睁看他执剑退开,距离越远,彼此眉目却越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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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5: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池涟漪,倒映出女子略有些单薄的影子,不知何时,她收了时刻戒备的法术,脸与身体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一尘不变地只有额际的红痕与满身疲惫,所以连答他的话都需要用尽气力:“殿下真是聪明人,要留住谛望为你们王族驱使,最好的法子无非是拉拢本座这个伺血尊者。否则之前那么多心机岂非都白费了?”

她讪然一笑:“鹤劫放,我却不是三三呢,她敢信的,我未必会信。谛望你不妨替我养着,要血也不是不行,我只提醒你一句,谛望兽只能听从伺血尊者的命令。”

真是穷途末路般的对话。

千金小姐也想学那个公主殿下,对眼前男子的花言巧语言听计从,让一双眼睛泛出金光,笑得好似甜糕,被撮哄着指东打西。

每个女子最幸福的时刻,或许就在这扮傻之间。

她不是不明白,而是太过明白。

他说得对,三三没有见过男子的原身,黄球似得毛茸茸一只小肉鹤,长着一双无害的漆黑的滴溜溜圆眼。

暄城将军不仅见识过世子纯良的一面,还亲身领教过他的辣手无情。

有那样的哥哥,再有这样的弟弟,他们一门奇葩,都不是易与之辈。

在他凝视的目光下,她缓缓拉起袖管,上一次的伤痕还剩浅淡的印子没退,粉红色的,越发衬出手臂的莹白。

右手抽空去取小刀,美女想到什么,突然问他道:“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你可听到过?”完完全全是女子娇嫩的声音,哪里还像之前沉得住气的将军。

血汩汩而出的时候,错觉频生,他们分明离得远,又好像近在咫尺彼此抱持。

血流就似滴水声,点点落去檐间,好像毛毛细雨,有一只谛望兽撇着嘴角在檐下坐望。

谛望兽等得久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无浪刚刚派黑衣影卫送来的几个散仙仙灵很是新鲜,猛得吞噬下去会有一种豪饮的快意。

酒足饭饱,美男子束好了头发,腰带未系,胸口半敞地坐在檐下看雨落。

多日前,无浪再度带回了暄城将军的血,甜稠地,如蜜一样芬芳。

但大老板无浪说,牧白,暄城若没有你的血,也不行。

三三从旁跳出问道:“暄城将军行不行关牧白何事?”

他没有多嘴问,因为无浪也没有解释。

于是直接取出小匕首,二话不说划出血道,嘴里漫应着,牧白饮了那个将军多少,还了就有多少。

事后三三为他包扎的时候,倒是蹙着眉心疼不已。女子将绷带打出一个莫大的蝴蝶结,长在他手臂上显得滑稽无比,在风里颤颤巍巍地乱抖一气。

“三三啊……虽然天界近日流行娃娃风,但我一介男儿,这个样子不太妥吧……”他用商量的口吻问身旁的女子。

女子显然不惯照料伤员,正侧着头欣赏自己的杰作,得意道:“牧白,本宫还以为自己不擅女红,只会杀妖降怪,没想到这无心的结都能打得如此飘逸。嗯,你不许私自除去,反正二老板如今也不需要出去见客,就带着这结过几日再说吧。”

牧白苦笑,实在忍不住说了句:“这么漂亮的结,三三还是打去无浪身上吧,大老板必定感激涕零,带着结在宫里走动也分外有面子。”

雨丝渐密。

谛望牧白的眼睛也不知聚焦在何处。

随着诸种仪式大典的举办,无浪越来越忙,忙到时常需要花姑姑带口信给这对男女。

三三在牧白面前一直装作不以为杵,很少主动提大老板的事情,打打闹闹间偶尔与二老板双手相触,她也总是稍作迟疑,就不着痕迹地避开。

今日无浪会回府,所以他等在这里。

三三在另一头檐下赏雨,他为了避免撞破壮妹的痴守,特意不声不响换了个较远的位置。

身后有了谈话声。

男子道:“下雨了还坐在这里等我作甚?”

女子撒娇声:“本宫好像脚麻了!”

“臭丫头就是麻烦。”语气是带着宠溺的,过不久,就传来嬉笑声。

牧白眉梢吊起,嘴角一撇,对着雨幕做了一个鬼脸。

雨停后,半空现出彩虹来。

他突然想起谛望曾经说自己从未见过彩虹。三角眼小姑娘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听说虹彩漂亮,颜色多,没见过。”

喏,不过是这样半截子玩意儿,谛望,你是否已经看见?

“牧白。”无浪在这当口看到了二老板:“莫非你也是在等我?”

转念一想,他等他并不稀奇,在人间彼此都为对方出去风流快活等过门。

“妈的,你如今吃香起来,一个个都等着你。”二老板一拳捶去世子殿下胸膛。

无浪反倒难得笑起来,已经太久,牧白不会待他这样亲近。

拳来拳往,大老板仍然小心翼翼控制着力气,生怕打坏了萝卜般脆弱的海棠花。

再这么一直捶下去就有些孩子气了,两个男子终于悻悻地停下手来并排坐。

“十日之期又要到了。”牧白道,目光深邃,很难辨出喜怒:“你也知道我与暄城如今是双生之运。无浪,我要见车路将军。”

“噢?”大老板有些怔忡:“由我来帮忙取血不好吗?”

“无浪,替我约他出来,地方你定。”温润男子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也坚定,完全没有替无浪留下拒绝的余地。

“好,平远山那带你没有去过吧?”无浪想了一想:“暄城不知你就是谛望,但他毕竟是你的伺血尊者,届时如何应对,你可有把握?”

牧白似是没有想到,一经提醒,忙定定看着无浪道:“你一起去吧,你在,我才放心。”

“我当然要去。”但他有些担忧,不免多看一眼牧白,海棠花薄唇紧抿,似乎不愿多吐露一字,再逼问下去也徒劳无益,索性等到了地方再议。

“此事不要告诉三三,她会担心。”二老板不由自主流露对壮妹的关切,让无浪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原本该是大老板操心的事情,何时二老板又视为己任?

但前几日燕舞还大发雷霆,怀疑他交出去的血是随便找来的妖怪血。

车路将军说:“小柿子你当我是傻子吗?谛望的血本该是粉红色的,何时转成如此鲜红了?”

是他好说歹说要她试着吸入返流,总算无恙。

但燕舞仍然存疑,追问着:“鹤劫放,你究竟圈养了怎么样的谛望兽,这血确然不是我之前取到的样子。”

他想,大约是因为谛望把周身功力给了牧白,因此血色也有了变化。

借他们见面的良机,也可把整件事情经过了解地更清楚透彻。

此刻,无浪自问完全有把握控制局面,也控制住牧白这个谛望兽。

牧白不以为意用手挡住眼睛,轻声道:“日头太大了,我进去避避,等你的好消息。”

二老板起身离去,没有系紧的袍子里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引得大老板立即打了一个喷嚏。

无浪的黑眸顿时黯沉,这味道相当熟悉,就在适才,三三在他怀中留下如此香气一道,害他的鼻子痒到现在。

忍不住回过头仔细看,二老板走动起来,袍子更是变了形貌,露出的臂膊处一款大而丑陋的蝴蝶结,就和三三数日前于自己面前炫耀的绑辫子新法如出一辙。

府内暧昧浮跃,三个男女各揣着心事假惺惺赏着半空的残月。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荒芜之心

平远山一带真正好景致。

虽然此处渺无仙踪,神兽倒是不少,异草更是遍地,满山坡都是星星点点彩色的花。

但神仙品味何等高超。

越是颜色艳丽繁杂之地,越是不能轻易踏足。

故神教观光客云集的好地不是两三杆孤竹就是峭壁旁一线流水。

牧白出发前与无浪一起骗过三三,一路行来却又很沉默,倒是无浪断断续续说着:“还是人间那座小山头有趣些。师兄弟们如今也不知怎样了。”

“唔。”牧白惜字如金,无浪也就不好太过轻浮。

到了和燕舞约好的山顶,云雾缭绕,倒是对坐下一盘棋,饮两杯香茗的好所在。

“无浪,暄城将军一定会来吗?”牧白难得开口,语气里有些紧张。

大老板拍拍他的肩道:“他半个时辰内一定会到,毕竟你们如今是双生之命,对面说清楚最好不过。”

却不能如此直白地对燕舞说,想了很久说辞,小柿子殿下最终扭扭捏捏说是这个时节的苦葵开得最好,要车路将军赏光一起踏踏青。

“苦葵?什么东西?”燕舞明明背对着鹤劫放,这话却分明是对着小柿子讲。

宫中,他们立成两个阵营,不能靠太近惹人嫌疑,走太远又听不清对方叽叽咕咕究竟说什么。

于是小柿子开始踱步,踱到相应的位置,又迫不及待回一句:“居然连苦葵都不知道,一种野花。”

口气里的轻视,几乎要让燕舞怀疑苦葵是穷尽三界最最知名,威力无穷的一朵野花,不知道的神仙即使不用遭闪雷击,挨雷劈简直是一定的。

于是眉来眼去指手画脚定下了无头尾的约会。

出了宫,无浪嘴角还在偷笑,鹤劫生见了不免好奇,连问:“什么喜事让你这样得意?”

“哥,你知道苦葵是什么东西吗?”

“是什么?”

“本王虽然知识渊博,也不知道苦葵是个什么东西。哈哈哈哈!”

这很好笑吗?鹤劫生连连摇头。

“苦葵?”牧白坐在石蹋上托腮片刻:“知道啊,别名麒麟草,可以做神兽的饲料,千斤可换十五个天界币,也可以直接换一粒小还丹。”

“呃……”大老板无浪生生吃瘪,适才夸口的样子只得收敛,苦笑着说:“我们二老板真正是鉴宝行家,连什么神兽吃的饲料都知道。”

对面相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一时无话,两个美男子舒一口气静静看脚下云卷云舒,是许久不曾有过的闲适惬意。

坐得倦了,牧白拢了拢脖颈后未能束起的碎发,手微微往上一提,露出发下大片雪白的肌肤,引了来两三只神兽在附近探头探脑,其中居然还有公有母。

“无浪,我们相识也有百多年了。”男子手一松,那发带骤然抽离,黑发如瀑,倾在苍青色袍子上,别转头的美男子微微笑,剑眉深处不知何时起了纹路,丝毫不显突兀,是极自然的笑痕。

这个样子的牧白令得无浪恍惚,相识已有数百年,二老板这样笑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搜尽记忆,只有那次他说:“牧白,随我去地府,我们开一家店,赚很多很多钱。”

那时已经很有钱的牧白呆愣在后院的井旁,正挽起袖管要打水,水桶就一直吊在半空,风里头晃来晃去,最终猛地被投进井里,抛了绳线的男子笑得开怀,连个“好”字都卡在喉咙口说不连贯。

“无浪,黄泉路33号的好日子虽然只有寥寥数月,牧白已然无憾。”

“好日子还会有,等你大仇得报,神教安定下来,我们三个再找一处好地开店便是。”

“你与三三开的夫妻老婆店,牧白哪有立足之地?”

“……”无浪转过头,凝视着披发的牧白,美男子此际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之前我和三三也想下凡去开店。世事难料,这开店的大小老板总是转花灯一样换个不停,夜半想起,也忍不住要嗟叹。”

“……”无浪太过惊疑,锁紧了眉头听好兄弟继续说下去。

“镜花水月一场空,牧白倒还记得无浪在人间弹得那阙琵琶曲,有时记性太好也教人不快活。”

“噢?”无浪坐正,身姿如剑,随时可以出鞘似得:“牧白,你想说什么?”

“只是想趁暄城未到,与自家好兄弟闲聊几句。”男子低头搬弄着手头一枚戒指,三三说,那是牧白与谛望的定情戒。

“你莫非想要杀了暄城替谛望报仇?这些话是在同我诀别吗?”无浪陡得立起,焦急地要拉牧白与自己对视:“你与暄城现在是双生之命,真正的仇家重光未死,你千万不能犯傻!”

想到此处,心下大为后悔安排牧白与暄城见面,一双黑眸对住一双红眸,他完全读不出二老板的心思,也不知曾几何时,牧白与他之间隔着一道不深不浅的痕,他一度深信一切皆为了三三——“牧白,既然如此,你随我回去吧!”

“暄城将军已经到了。”男子视线看着无浪的身后,表情昭示着一切都已太迟。

无浪不由回头看。

一道原身圈从二老板袖中横空飞出,毫无意外套中大老板。

“无浪,牧白今日真要与你诀别!”

可爱的小肉鹤呆呆看着微笑的美男子,连脖子上套着的圈居然也是天界的限量品。

“鹤劫放,你的戏演得比我好,牧白甘拜下风。但苍天有眼,无浪,暄城,寅罡,重光,负过我的,终有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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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5:46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肉鹤仍然呆在那里,仰着头,黑色的眸子定定地对着牧白看个不停。

牧白伸出一只手,小肉鹤马上锁紧一双翅膀,跳着往后退。

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画出一个圈来,小肉鹤在圈子里团团转,却毫无办法突围。

牧白笑得很温存:“无浪,是三三告诉我你最怕原身圈的。”

小肉鹤蹲坐下来,垂头丧气似得。

牧白有些感慨:“以前都没有看过你这个样子。大老板总是伶牙俐齿,二老板总是唯唯诺诺。”

都是些废话。

牧白自己也发觉了,暄城随时会到,独自一个表演给小肉鹤看,很是乏味。

于是长话短说:“无浪,我和你一样学会做戏了。演的第一出好戏就是给谛望看的。”

红色眼睛里突然起了阴霾,美男子吊着眉梢的表情原来并不是在笑:“无浪,我没有娶谛望。我吞噬了谛望。”

小肉鹤的眼神像要穿透二老板的脸。

这是一张极美极艳极哀伤的脸,脸的对面却是一个三角眼小姑娘。

“牧白最最好看,谛望好是喜欢!”

男子不语,一头兽爱自己不稀奇,连天界的公主殿下也曾经口口声声爱自己生死不离。

“我是吞噬兽,从小就没有朋友。”小姑娘垂头,寂寞地说着。

禁不住要冷笑,他以为自己有朋友,那个高贵的,俊美不凡的男子。

直到他死前,才知道男子演得一出绝世好戏,而忠心耿耿,随时准备好为了无浪两肋插刀的自己,只是戏里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就像现在,这昏黑的洞窟里,血腥气蔓延,二老板牧白眼前只有吞噬兽谛望;而他的公主殿下,此刻或许在无浪的怀中,同饮一杯桂花酒。

牧白在最绝望的时刻,也学会了演戏。

谛望十分好哄,她不像三三见多识广,更不如无浪般窥透人心。

牧白说:“谛望,我们从此相守吧。”谛望会伸出自己冰凉的小手,怯弱地放入他掌中,予取予求。

演戏渐变成本能,一开始也不敢碰她,无论如何是一只吞噬兽,二老板血肉之躯,再强的欲望,在某一刻也会凋谢;但黑洞中全然感受不到时光的痕迹,每一天都似乎差不多,偶尔才能看到暄城来伺血,他将身体贴壁,光线射下,眼睛顿时被灼痛。痛得几乎要流泪,仍然睁大眼,多见一丝光亮也好。

暄城一走,又只剩下谛望,男女相对,搂着,抱着,吻着,假装十分知足,又假装十分相爱,戏演到妙处,终于在床头套问出了秘密:“谛望,你这样强大的吞噬兽,可有弱点?”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感觉自己腰后的手正要撤离,忙忙拉住不放:“牧白,你为什么要知道?”

他都不肯解释,背转身,沉默,作一个生气的样子。

有过几次这样的交锋,谛望在某个交合的夜晚,吐露了自己的致命弱点:“吞噬兽也会被吞噬的。”

牧白的嘴角在黑夜里微微撇起,终于能够体会无浪欺骗自己时那得意又难过的微妙心情。

无浪,演戏并不难,用百年岁月骗一个知交好友或许也不难;只是我想问,当你回到人间,抓着我的衣服,狠狠追问牧白你究竟为何这样这样堕落时,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问题对着小肉鹤问了三遍。

“无浪,早在你回到人间的最初,就已经知道牧白背后那个男子是重光了吧。”

“你说,这样的债,你打算怎么还?”

大老板欠他的,只有他们两个自己心知肚明。“等你们将一笔笔债都偿清了,我才能抽身还自己的业债。”

吞噬谛望的某一天,他们仍然拥抱着许下海誓山盟,小姑娘傻乎乎告诉他一步步如何施展,她信他,快乐地与自己的夫君分享最最紧要的秘密。

牧白纹丝不乱,交合,理气,将嘴吻上她的颈□位……

最后,他吞噬了她的仙灵,任这个爱他至死的女子与自己合为一体。

忍不住在黑暗中伸手抚摸,谛望的脸是濡湿的,她或许在很早之前,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自尽前都没有半滴泪的牧白,面对消弭于空气中,再也无法看见彩虹的女子,靠墙哭嚎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请容许我在本章内大放奇雷~

四张愁眉苦脸

“三三问我,是谁,将她刻在我肩窝的‘三三’二字抹去。”牧白优雅地褪下袍子,正好露出满是痕迹的肩伤:“是我自己,在黑洞里,用小匕首慢慢把那两个字,一点一点剜去,只不过六划而已,她用手指不过眨眼间已然刻就。但抹去它们,花了我好几个日夜。”

边剜边念般若波罗蜜心经。

梵文的吐字,绕着舌头,那些扑棱的音是清泉,在灼热如烧的伤口下灌溉,就像一步一叩首,闭着眼,在黑暗的舟上渡去彼岸。

满心伤痕的二老板,迎着山风,缓缓张开双臂。

风起云涌,袖子被风鼓起,发出裂帛般的声响,黑色长发招展着,往后去,如滚滚的浪,愈发衬出脸色的苍白与双眸的沉沉红色。

男子的双手捏着法诀,指头修长而洁美。小肉鹤在劲风中被自己蓬松的羽毛遮住了黑眸,看不清牧白的表情。

或者,男子根本就没有表情。

“只要吞噬了你和暄城,重光也就不在话下。”声音是冰冷的,他在山巅看到了山腰处的一个移动的黑点。

满意地颔首,夸赞那只小肉鹤:“到底是无浪出马,哄着车路将军饮下了我的血,还一兵一马不带孤身前来赴会。喔,对了,那血里被我下了血蛊……”

暄城穿得是便服。

虽然谨慎地带了随身剑,在荒郊野外的约会仍是他做了将军以来最最任性的一个举动。

当下季节,漫山遍野苦葵花盛开,你会喜欢。

那只傻鸟如是说。

千金大小姐做了大将军依旧不识苦葵为何物。还巴巴地向蕴天打听,他也不知,蹙眉说,这么晦气的名字,肯定不是什么好物。

倒是恩师从旁听见了,说了句:“麒麟草,的确算不上好物,饲料而已。”

燕舞气结,让她去看饲料满山也就罢了,居然还笃定地说,你会喜欢。

真恨不得学市井女子叉腰骂,喜欢个鸟!

最后还是来了。为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最有说服力的也才一个,且在大战对峙前夕,任性这一次。

往后看,无论彼此间谁输谁赢,属于燕舞的将来,都不知还有没有这样任性而为的机会。

咦,山巅的风吹得很是古怪。

她的脚步变慢,空留一袭黑披风扯着身体往下去。

再登高几级石阶,云雾最盛处,是英俊挺拔男子的背影,苍青色的袍子上覆着三千乌丝,中间用红绾带束起几缕,是鹤劫放闲常喜欢的发式。

燕舞暗自一笑,小肉鹤居然专程跑来此处惺惺作态,扮一个飘飘欲仙的造型给自己看,真是——幼稚。

距离越来越近,风中的奇异味道,想来便是他先前说的苦葵香。

黄色的小花,四个角,看上去是毛茸茸的尖突突,大些的很可爱,乍看过去,是一团皱起的小脸,哀怨地横着眉,怪不得大名叫做苦葵。

车路将军上山的时候顺手就折了一株大的,不多不少,四朵花,四张愁眉苦脸,捏在手里晃荡,好像变回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在云际叫着弟弟暄城一起上来看奇花异草吃小柿子。

“小柿子殿下!”她的脸微笑着,美而娇媚,红痕弯成笑涡,准备好待那男子转过身好好嘲弄嘲弄他所谓的天界奇花。

男子闻言果然回转脸来。

四朵小花顿时飘零在风中。

燕舞瞬时变回暄城,虽不至像三三当时那样震惊惨叫,浑身还是剧烈一颤,凤目盯紧了这张脸——“二老板牧白……”

心念电转,手已扶剑。

“暄城将军向来可好?”牧白还魂,殷勤依旧。

他的笑像罂粟,不知不觉流露毒意。当着暄城的面,就慢慢坐下,把玩起石桌上一只小肉鹤来。

鹤劫放。

暄城瞳孔立时紧缩,也当下有了计较。

剑立马出鞘,他说:“二老板也来赏苦葵?本座还有公事,恕不奉陪了。”

转身欲走。

男子笃定地坐在那里,声音柔和,头都不抬道:“故人相见,不聊两句就想走吗?”

暄城剑尖抵地,一个怔忡,手几乎要摸上自己的手臂。突然间,奇痛自经脉处升起,身躯禁不住颤抖不停。回转头,故友还在耍弄着小肉鹤。

小肉鹤的眼珠对着自己,神情严峻。

这样的表情实在太过熟悉,在府中,也曾在滩边见过很多次。

暄城回以一笑,即已入局,再作出一副凛然状又有何用。

立立直,将剑小心翼翼回鞘,车路将军笑眯眯问:“二老板此次相邀,究竟有何吩咐?”

牧白轻轻将手中鹤放回石桌上的法术圈内,作出相邀的手势,口上道:“将军请坐。”

小肉鹤依言坐了下来,面朝着牧白,目露哀意,求情似得。

暄城见状,按着剑鞘的指节都一阵一阵泛着白,身体是四平八稳坐了下来,面色却隐在山风里红得很可疑。

牧白满意一笑,提醒着:“暄城,我们聊聊故旧情意,大老板无浪也居中一起听一听。将军的血内入了蛊,还是不要妄动为妙,更不要将手放上桌面去碰大老板,我会生气。”

生气的二老板是个什么样子,他们都没见识过。

只见他收起笑,凝视远方,蜿蜒的山的轮廓线,起伏着绵延到银白结界,结界那头是三三的故乡,魔教。

牧白唇边是刺眼的日光,抬手轻挥,动作温柔,就和在黄泉路33号二楼擦古董的神情差不多。

山的轮廓线如画卷上的墨印,片刻间被利器截断,只剩平整的一条直线。

将神力无穷的手掌收回,二老板沧桑万分道:“我不会使什么剑招,你们看到了,只有这些能耐而已。”

暄城愈加沉默。

这些能耐已经相当相当惊人。聪慧如他,不难猜出牧白与谛望兽千丝万缕的关系,也难怪小柿子殿下会千方百计厚颜无耻跑来谋划自己的血。

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将二老板尚温热的身躯赐给黑洞之中的小小谛望兽。

今日之事,应无善了。

“恭喜二老板得了谛望兽之功!”暄城试探地一问,引来对方空洞的表情,似乎踩上了美男子的痛处。

“将军当日在地府对牧白的种种恩情在下铭记于心,顺便也想问候一下贵师座的安好,重光元帅,他还好吗?”

“你……”暄城的笑显得勉强:“二老板,不如先了断我们之间的恩怨。”

牧白的手拍在石桌上成了节奏——“啪,啪啪,啪啪啪啪。”

最后一次见那个天神是在通亮的元帅府殿内。

见过太多次,每回都差不多,那张脸桀骜无礼,盈盈灯火下,仍然看不清晰他眸子里的光亮何来,元帅也从来不愿认真直视阶下卑微的欲奴。

鞭刑,□,也有几次会强行灌酒,剔透的酒液顺着二老板的脸流向锦衣玉袍紧裹的身躯,仰着脸,在浓烈的琼浆后劲中数着大殿顶的横梁,有时候两个半醉的男子一起数,冰凉的两张脸,看着横梁在幻觉中砸下来,无边落木,将一切试炼终结,于是不约而同放肆地笑起来,笑声苍凉而跌宕,终于在元帅的用力挺身而入后不再响亮。

即使身体完全贴合在一起了,他叫得也是另外一个名字,无数遍的“四郎”,犹如半空降下的帷帐,使施刑男子的动作稍微放柔放缓,似乎带了一点朦胧的爱意,他身下的牧白也在这名字的麻醉下得以稍稍喘息,舒展眉头,想一想爹娘,以及人间的好友无浪。

云雾散开,一览众山小。

牧白陡然从肮脏记忆里回神:“暄城,把剑放下。”

燕舞审时度势,不肯放下,反而拔剑相向。

二老板此刻好比水中月,根本无法近身,他只是坐在那里,燕舞却被强大的神力阻隔,法术回旋,空中都是“秫秫”的兵器鸣响。

暄城将军实力远不止此,红痕收成横着的一只眼睛,罡气护身,带着刚劲的剑击破风而出。

将一旁观战的小肉鹤急得跳脚,肉掌砸在石桌上,连声音都不起,引得牧白温柔一笑,将之拎起来往胸前一放。

暄城大骇,本能地将发出的剑气狠狠收回。

九成功力的剑气扑面而来,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经脉内的毒血开始发作,疼痛而又懊丧地,苦苦支撑才能站在原地不倒。

小肉鹤扭转头,绝望地看了一眼好兄弟牧白。

暄城脸色转白,失血得白,手颤抖不已,慢慢按去桌面,刻下一只完整的掌印。

“很难过吧。”牧白平静的语调:“习惯了就好。天界凡事都讲究实力,没有天理天道可言。你的恩师对我用强的时候,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谁叫牧白出身平凡,没有身怀绝技可做抵抗呢。”

将小肉鹤放回圈内,安抚道:“无浪,你不用看我。牢里的那夜,我也是如此过来的,惊疑,绝望,现在全部奉还……不,我还会赠送一场好戏给你看。”

转头看血蛊发作的暄城,命令道:“将军请移玉步,我来替你锁住琵琶骨。”

大势已去。燕舞动也不动立在原地,表情也已停顿,淡然无惧地美而媚,一双眼眸对准的却是小肉鹤。

他们的神情相近,逃不过的,终是劫。

牧白摇摇头,站起身走去暄城身边,随手取出小匕首,直接就刺向将军的琵琶骨。

血花四溅,钝响后无法运功的将军浑身痉挛一般发抖。

小肉鹤几乎要闭上眼。四籁无声,美媚将军维持着不变的神情,仿佛超脱的安然,徒留唇角一抹血丝,馨香的,使牧白忍不住伸舌去舔……

将军的脸避过,傲然与二老板对视,渐渐,绽放出女子娇媚的眉眼,微小的变化未能镇定牧白,他贪恋地寻着伺血的香气,两手控住将军的臂膀,双唇吮吸着燕舞脸上殷红的血,烙下热吻。

燕舞的双眼仍然对着小肉鹤,眼里微渺的光彩渐次黯淡,熄灭,带着濒死的美意。

小肉鹤一头撞在法术圈上,被震回,跌地四仰八叉,傻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今日继续更

第六卷:大结局

无法醒转的梦

燕舞在风中入定,插着匕首的背脊潮湿一片,无法回头也可想象鲜血汩汩流出的伤口有多么深且长。

习惯了就好。

年少时弟弟逝去,手中捧着的新绣出的同心结跌坠,那时用去了平生大半的力气哭泣。扶剑任平生,跨出府门的那一刻,千金小姐步伐飘逸,差点狼狈地摔了一跤,绊脚的小石子被踢出去很远,飞出漂亮的弧线,暄城在尴尬的诀别中重生。

这许多年经历的重重,已是关山远,满手血腥与戾气,女子横眉立目,作着不一般不寻常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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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6:29 | 显示全部楼层
弟弟身影徘徊不走,燕舞的心无比静。

眼下这濡湿的触觉与己无关;不远处滑稽的小鹤上蹿下跳与己无关,剔骨般的周身疼痛,于己无关。

牧白享用了将军的血,身心满足,恨不得舒舒服服伸个懒腰。

暄城的表情,与坠仙台受辱的自己一定很相像——远离尘嚣,没有喜乐悲哀的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是什么花这样失血?

怀抱将军,发现仇家也没有之前记忆里那般高大,随手扯住将军束紧的发丝,牧白道:“暄城,你适才提在手里的花不是苦葵,是青鸢。”

虚幻的花,轻巧的叶,美目将视线平移到小鹤的身上,淫贼鹤劫放,绝世毒药,每一次信他,都在泥沼中更深陷三分。

牧白皱眉,抱怨起来:“若先吞噬暄城将军,以后就没有这样好的血可以饮;要不无浪先走一步?”

沉思片刻,仍是不妥,二老板作下英明决策:“对不住,大老板同我的恩怨还要另算;其实我吞噬了谛望之后,已经不再需要你伺血,你可以死了。”

死之前可以再折磨一下,带着恶意地折磨将军,其实有几分像折磨当年的自己。

痛到无感的时候,才能大功告成;苟活存世的自己不禁有些好奇,向来披靡的将军在凌 辱中是否还能维持一贯素淡的样子,起伏的胸膛中是否也有骄傲的心跳——“暄城,你恩师最喜剥人衣袍,你与重光难保没有鸳盟共枕的时候,他最好男风,不如让我和大老板也见识一下将军阁下的俊挺身材……”

小肉鹤停止了撞圈的傻举,如遭雷击被定在原地。

燕舞的身体簌簌发抖,不堪重负似得,支持着男身的法术被锁住的琵琶骨封存,一介弱女子瞳孔中有了惧意,她明白,发疯一样的二老板绝不是说笑。

一袭黑披风被解下,随着风起,飘着落下半山腰,压住一棵桑树。

“哈哈哈哈哈!”牧白放声大笑,当年,记忆深处不堪提起的当年,也不过如是。

半空没有焰火,这复仇的快意打了折扣。

恶狠狠瞪向小肉鹤,是这好朋友夺去了自己最后的疗伤圣药,中途分神要挟道:“无浪,把我的三三还给我。”

小肉鹤不及反应,二老板又转回头认真剥除燕舞身上所剩不多的衣服。

无人看见牧白眼角的晶莹闪烁,全部震惊在自己的悲伤中。

二老板的心疾只能继续默默隐忍,爱得飞蛾扑火;恨得咬牙切齿,能够剜平的是血肉,抹不平的无边记忆,在他投身五公主府内桂花树下的那刻,支离破碎。

万物幻灭的感觉,目盲一样,伸出双手,抓住的只有笑的涟漪,多么慌张。牧白与重光一样,脱去每件衣袍搜寻着最初的那件,皆不是,皆不是……

贴身深衣的结也被二老板攒在手里,粗心的男子浑然未觉怀中将军不比寻常的娇弱。

挣扎的燕舞被折翅,咬紧下唇苦苦抑制要脱逸的惨呼。

扑棱着翅膀的小肉鹤以身撞圈,发出了他们从未听到过的凄惨鹤呖。

佛说苦海无边。

燕舞的凤目在最后时刻氤氲,荒芜的石桌法术圆圈,困住了小柿子殿下。

在很久很久以前,顾府的石墙,曾经爬来过一个丑陋的男孩子,笔直滚到从不出门的大小姐裙下,毫无愧意外加说话漏风:“借笨王避避,她棉要追我捏。”

踏莲而行的大小姐一脚踏在他背上:“小贼,你是不是偷了旁边鹤府的东西?”

男孩子挣扎着跃起,在半空中张牙舞爪:“臭丫头!你懂个胚!”

……

“啊!”惊呼出自二老板之口。

未出阁的女子上身衣衫尽褪,莹白的雪肌染着鲜血,及时回撤的双手只能仓皇遮住胸前的双 峰,凌乱的长发掩不住浑身散发的女子特有的馨香,淫 靡得让人不敢逼视。

倒吸两口冷气,牧白直退四步,这局面实在大大出乎他之前的预料:“你……是女子?”

燕舞当机立断,趁二老板呆怔之时,伸出手去石桌上,迅速取走了小肉鹤脖子上的原身圈。

那一瞬,小肉鹤与二老板将女子最美的风光看了个一清二楚。

牧白犹在晃神,无浪却已飞跃而起。

燕舞返身,留下凄凉一笑,直朝山崖奔去。

“燕舞!”

即使跃起也无法拉住飞奔的燕子,大老板无浪只得整个身躯腾空,施展了花蝴蝶一般的绝顶轻功窜到了将军身后。

“燕舞!燕舞!”

带伤的女子穷途末路,终于伫足回身,冷冷看着朝自己飞扑而来的小柿子殿下。

牧白已经回过神,朝这个方向走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说得却是:“快,拔掉我背上的匕首。”

神功收放自如的大老板无浪一把将车路将军拉进自己的怀抱,用胸膛挡住了女子的曼妙曲线。

燕舞面上的冷笑慢慢扩大,他们这一男一女抱得这样紧,还能感觉他的手指滑过她的颈项,绕去后背,沿着自己裸 露的肌肤,一路来到匕首没入的所在。

但是,拥抱根本挡不住山风侵袭,也完全止不住疼痛。

无浪看到女子背后巨大的伤口,动作全然停顿了。

还未拔出凶器,已经染了满手的血。

他猛地抬起头,抱着燕舞一个转身,面对着不远处的二老板。

声音嘶哑,几乎辨不出是出自小柿子殿下的一把好嗓:“牧白,你他妈的给我停步。”

时光静止。

牧白果然停下了脚步。一双艳红的眼睛与大老板的黑眸于半路相遇,视线交错,熟悉的脸孔,陌生的容颜,映入自己眸间的原来真得只剩对方的满腔愤怒。

二老板勾起嘴角一笑,朗声回道:“你他妈的又算什么东西?你早知道她是女子?”

脸色转得不善:“你现在这样抱着她又是什么意思?”

燕舞埋在无浪胸前的脸忽然笑起来了,牵动了背上的伤,不禁弓起身体,双手也环去了小柿子殿下的身后。

鹤劫放不愿搭理二老板牧白,一迳对将军说:“要拔出来了,你可受得住?”

“快!”斩钉截铁的女子,一闭眼,牙齿紧咬,任由利器抽离的痛楚在四肢五骸泛滥。

“啊……”毕竟是痛的,指甲几乎抠入了小柿子殿下的腰眼,两个一齐颤动,同命鸳鸯似得。

牧白目光悠远,淡淡道:“好,很好!由我来送你们共赴黄泉。”

男女一齐看向他,目光那么清澈,一如初遇时,年少的美男立在竹林中,也是这样的眼神,自己施与了一块糖糕,美男子回以温暖如春风拂面的一笑。

一切思忆,笑着春风,终结于此刻也罢,牧白缓缓抬起手,最后一次叫大老板的名字:“无浪,放心,我会照顾好三三……”

语声哽咽,难以继续,卑微牧白唯一的好友那样狠心背叛,他居然还无法下手。

翻云覆雨的手掌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

无浪说:“好,你带三三走吧。”

无心无肺的鹤劫放世子,重复着:“本王回去会和三三了断清楚,将你的三三还给你……”

牧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倔强地摇着头:“不,你回不去了……”

“敕!”无须任何武器,召唤出体内的浑厚神力便欺身而上,挟着紫色光晕,成万夫莫敌的谛望兽,誓要将所谓的朋友吞噬。

无浪手上提了流萤剑,身后紫色斗气形成冲天光柱。

兄弟对决在即,夹在局中的燕舞始终带着倦怠的笑,在某一刻,不知为何,这笑艳如桃花,几乎要笑出声来。

无浪往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随手扯下自己的外衣,胡乱塞进女子的手里。

“牧白,这是你我的恩怨,到此为止!”话语中,已然成脱弦的箭般,迎向二老板。

两道悲伤的虹于空中相遇。

牧白没有出手就跌落了下来——“三三……”

无浪的剑猛然刺歪,身形转半个圈,款款落下,看到了身后的魔教四公主。

燕舞披着无浪的外衣,神情有些哀伤:“好了,小柿子殿下,我们沙场再见吧。”

她瞥了一眼沉静的三三,微微颔首。

车路将军率先出局离开,直至身影消失于半山腰,都没有再看鹤劫放一眼。

留在山巅的三个,谁都没能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因为心软,有些潦草……

一步之间挣扎

那是个梦。

梦里有金碧辉煌大房子,房子里有美男子大老板二老板,无忧而又淡定的美女花姑姑是女子宫宫主。

一个第七层地狱来的壮妹提着一篮橘子,走进了老板们的视线。

那分明是个无法醒转的梦。

回不到过去,女子脆生生叫:“老板,老板娘好!”

仔细看,壮妹的举止形容一些也无乡野之气。

作神教打扮的魔教公主,画出的眉如远山,不知从何处惹一身薄荷雨,鬓际发丝皆湿,声音带着颤:“老板,老板娘,我们这是怎么了?”

地府无光的日日夜夜也可以举案齐眉渡过。

谁知在天界有看不尽的桃红柳绿,他们却如凌落的棋子,站在这里语不成句。

“这究竟是怎么了……哈?二老板?”凝眸看向海棠依旧的牧白。

梦里,黄泉路33号二楼的木地板发出“嘎吱嘎吱”响,声音到门口处停了。牧白手里举着灯笼,那红烛摇晃的光衬得他一张脸几乎晶莹,开腔便是关怀几许:“三三怎么还未睡?”

“丫头……”牧白欲言又止。

三个都想起来了,当初,牧白叫得并不是生疏的“三三”,他一声声唤得都是“丫头”。

无浪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流萤剑,大老板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吆喝一声散会,你们两个痴儿女要闹便去后院闹吧。

不妨留一地残霜给自己。落寞的美男子举头望月,独自一个舞着剑,也可以驱走夜雾的凄凉。

牧白说得最有理——什么什么哀痛,习惯了就好。

黄泉路33号的日子里,苦笑着为自己穿上不合身的黑衣,沦落成黑夜一般的虚无背景。井旁的白月光时有时无,他坐在井沿呆看,想着自己身负的重任,回忆总在一步之间挣扎。

有多少次,恨不能将牧白和三三这一对,攒作一堆,送出门去,去一处没有兵灾的所在,替鹤劫放圆一个他自己永不可能实现的梦……

终究舍不得。

自私得将他们留住一日是一日,假装是地府暗夜里最温暖的三颗心,彼此辉映,也会有其乐融融的幻觉。

他们三个好似相互追逐围成一圈的蝶,盘旋着,高低起伏,好不容易抱住了前一只,落单的那一只却只得孤零零飞舞,万般凄楚。

一步错步步错,如何抽身?

“三三,你和牧白一起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离开纷扰的神教,乃至一整个天界。

天逸公主扫了衣冠不整的男子一眼。

她来得不早不晚,大老板对暄城将军的柔情款款全部收入眼内。

到了同床共寝的地步,瘦皮鹤的一颦一笑都见识过,他种种的深沉难懂不好接近,全似个谜,黑眸中阴郁的世界,同为王族的自己也走不进去。

谜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山风吹起一地青鸢,愁眉苦脸的小花,变成世子殿下与车路将军口中的苦葵,个中滋味,三三隐在石后,反复咀嚼,苦得麻了舌尖。

他的话,与云雾本无分别。

应景的言辞,也不知有多少出自真心。

牧白的脸,是苍白的脸。刚刚正是他对着无浪叫嚷,把我的三三还给我。

三三往牧白处走去。

二老板或许不明白,三三早已不再是他的丫头。

牧白在天逸的目光下,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在黑洞里还理直气壮将一对男女通统恨入心腹。出了生天,处处弥漫着关于魔教四公主的小道消息,都说女子为了犯案的男子疯得很彻底,父皇也不肯相认,独自一个出了天魔宫。

谛望兽红着眼睛吞噬着散仙,却独独放过了那个半路回头的女子。

只是因为女子的侧面,有五分与他的丫头相像,只是略略回眸,二老板的心也潮汐般来去,无法抑制的温柔涌动;更遑论深夜中,用手指反复描摹女子弯月般的眼睛,还有——极为傲人的双峰,忆起雪人之上的两个大馒头,满面笑容地望着魔教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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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7: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三一点一点走近。

壮妹拎着领位牌,浑身流露悍然之气,在风雪中朝自己走来。

牧白不由伸出了一只手,手上戴着为壮妹选的情侣戒指,限量的,如珍似宝收藏,准备待她从天魔宫返转后放进她的小锦囊,牵着手一起去人间看半空烟火。

天逸傲然一笑,出剑,毫不犹豫深深捅入二老板肩窝。

“牧白,这一剑是你欠谛望与本宫的!你我从此再无瓜葛。”

二老板的表情,呈现前所未有的凄凉。

怔怔对着他的丫头,说不出半个字来。

肩窝处流血,三三绑的大蝴蝶结未敢拆去,还藏在臂弯处晃荡。

女子决绝,话毕就转身离去。

牧白无法收回伸出的手,失魂般仓皇追了数步。

“止步,不要追。”三三的声音依然甜美,徒留提剑的背影给黄泉路33号的两个老板。

给牧白的是一剑,给无浪的,是无话可说。

就这样走了。

牧白定在原地,如同风化。

山径寥落,一只幼兽不顾强大的谛望兽设下的结界,撅着屁股用鼻子寻着特有的香气,挨挨蹭蹭在牧白身边打着转。

女子们通统不见了,死得死,走得走,视线里的三三越来越小,终于完全消失在眼底。

掬在手心的水,顺着缝隙,流走了。

大老板无浪,二老板牧白,剩回他们两个,守着胆大包天的兽与肆无忌惮的花花草草,共赏着瑰丽的落日,俊脸都被渡成了金色。

小世子殿下投望的目光就像飞出的雁,无处落脚,讪讪然收回,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沉重地迈步,与二老板贴近到可以看清睫毛的距离。

男子悲若心死,一动不动,面朝着适才女子举剑的方向,双唇紧抿,苦苦压抑着不让绝望的呻吟露出些微声息——没有生息,遍地都是枯草,那眼中的火在熄灭之前,点燃了肩窝处渗出的鲜红,滚滚红流,粘稠地搅拌不开,绕在鼻侧,居然是香甜的气息。

伸出的手,掌心向上,蝴蝶没有容留。

“牧白,你想同我打一架还是先聊一聊?”

他恍然大悟似得转过脸。

是啊,与大老板的恩怨都没有来得及了断,强大的重生牧白,怎么可以就这样被一而再的意外打乱了阵脚?

但,手臂在发颤,太阳穴附近的筋一跳一跳,神力还需要一个小周天来复原。

“你想聊什么?”

“聊聊我们的人间岁月……”

“喔,是要聊你那次武试射弯了我的箭;还是聊你半路跳出来抢走的小桃?”牧白冷笑着,语气一反平常的温润,每句话的尾音上扬,仿佛咄咄逼人的剑眉,挑衅地傲视大老板。

大老板哪里肯就范?

“小桃?小桃来书院,最先遇见的是我不是你,分明是二老板用了几样小礼骗了她去后竹林相会!”

“所以要你英雄救美,在路上就把人劫了去?”语声也气得发抖,由此及彼,由桃可及橘子,远去的三三,若没有这诛心的混账横刀夺爱,事情又怎么会到此局面?

“那我们不如聊聊你偷偷抹脏了我画就的长乐山水,就为了师傅说一句弟子牧白最善丹青;连音律的比试,也是你藏了我的琵琶,害我半路选了竹笛,不得已输给你一管好箫……”

“好箫?我看你真正好笑!牧白没有神功,隐在人间胡乱渡日罢了。天界大名鼎鼎的世子殿下何苦来哉明珠坠尘,跑来人间小小书院与凡人们搅作一堆?如今倒要问一句,牧白我是为了师傅的一句夸赞,那鹤劫放你又是为了什么?”

无浪一怔。

牧白揪住他松散开的衣袍,再拉近些:“欺瞒的话无须再说,若三三愿意留下来听我一句,我会要她永不信你这个畜生!”

大老板脾气本来就不佳,到了此刻更是眸若深潭,撤走了脸上最后一丝温情脉脉。

一掌切去二老板的胸口,鹤劫放以二老板前所未见的傲然姿态轻视道:“本王乃神教王族。倒是身为谛望兽的阁下,原本是凡人和伺香私通所生之子,畜生二字,请自留……”

拳夹带劲风,牧白红透了双眼,蓄着势反击。

叙旧叙到追魂夺魄,让本来侧耳听八卦的小兽也禁不住惊慌逃窜,整个山巅空荡荡,晚风里只有一对昔日兄弟指到石崩,恨不得一招间就取了对方性命。

“鹤劫放果然手眼通天,连我的身世也查得一清二楚。真是,肝胆相照的好友!”心如炙,究竟还有多少秘密,被无浪攒在心中,从未启口,只冷眼笑看卑微牧白的悲喜境遇?

“牧白,你已经明白,本王带你去黄泉路33号只是为了利用你!”

手脚麻木,垒起的九层骷髅塔上张张无肉的脸孔朝着自己嚣叫不休——他,终于还是亲口说了出来。

利用,一切皆为利用。

牧白睁大了眼睛,动作慢了下来,在暮色里画出滑稽而难堪的动作,就像要投入无浪的怀中一般。

狰狞如大老板的嘴脸,就好像最艳美的笑容中开出了青面獠牙:“牧白,你此次回来应该早已明白,本王重回人间找你就是因为知道了你同重光的关系!”

声音如利刃,刺进他所剩无几完好的皮肤。不不不,他不要听。

无浪拉住败走的牧白不放,声声道:“听我说完!你适才一直追问我当初责怪你为何堕落时是什么感受。现下就回答你,本王当时并无任何感受!”

“王族势衰,不除重光,神教绝无宁日;鹤劫放下凡是为了练成神功,去书院只为了打发无聊岁月,功成自然身退,重回天界后本以为与你再无干系;孰料蛋大查探到了重光的欲奴就是牧白,而本王当时的任务便是先一步找到谛望兽,让其为王族所用!索性重回人间找你,一同去了地府开店,有了你,自然不怕没有接近重光的机会……”

“所以,连黄泉路33号后院的兄弟情深都是假的,从我们踏进第五层地狱开店起,全部都是迷梦,直到此刻才真正梦醒!”

“娶天逸公主,是为了解王族之困;接近暄城,是为了控制谛望兽;容你在五公主府养伤,只有一个原因——你就是谛望,可以替我们杀了重光!”

牧白呼吸急促,在惊雷中,庆幸着三三已走。

他和三三怎么才能接受,大老板给予的黄泉路33号岁月,全部都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天线扯开抱打成一团的两个男子。

揪出一个,嗯,很好,眼睛是黑色地,是我家浪浪,采访之:“乃对自己这一幕翻转,有什么感受啊?”

“感受你个大头!”

“呃……这不符合你的高贵身份吧……”被美男骂大头,也是一种耻辱吧,天线小宇宙都要爆发了。

“一个个都跑来问我什么感受,我有什么什么感受,关你们屁事?上帝视角吗?玛丽苏吗?”

……

他崩溃了,一定是崩溃了,才会这样没大没小。

抓另外一个出来,嗯,红眼睛茄子弟弟。

“白白啊,你这段演技很不错啊,内心的凄苦啊,无助啊,一点小诡计啊,都通过眼神表达出来了……”

“滚你妈的吧!”他的眼睛再度传神:“还演技?我如今就算表演喷火,SM,吐血,流泪,踩地雷……他们也不会在乎了,他们眼睛里头只有浪浪,这只癞毛鹤一屁股坐在男猪位子上霸着不放,那是我的!三三也是我的!本来全都是我的!”

“呃……那不打扰了,你们继续打吧,我先把三三领走了……”

“她凭什么可以先走???”好兄弟一齐转过头来问道。

“这,接下去有几幕没她的戏啊……”

“没戏?没戏也应该留下来风化,入定,颤抖,呆站……”二老板恶狠狠鄙视本尊。

“说的是,实在不济,变成个豹子让我们捧在胸前耍弄也可以!”怀恨在心的小肉鹤啊。

“蠢货,豹子你能捧得起来吗?”

“老子神功非凡,凤凰和青龙都能捧得起来!”

……你们打去吧,到时候换个男主角,哼

兄弟最是无情

谛望的血在自己的体内,异常活跃,似要与暄城的血溶在一处,炼成灼热的力量,由丹田处喷薄向上。

牧白缓慢地吊起眉梢,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世子殿下,既然你不是牧白的故友,那我们就聊到这里吧。”

“牧白,恕本王无法奉陪了……”无浪退开数步,高傲不凡地背手而立。

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牧白不由将拳握紧,收敛起浑身的杀气。

沉沉夕阳中,一队黑衣影卫整齐有序地拾级而上,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没有意外地,为首的男子虽然看不清晰脸孔,仅仅以其黑色制服上所镶的滚滚金边,及行路于山间仍然不改风度地迈步方式,也可明白知道是三三口中的无浪兄长——黑衣影卫主鹤劫生。

牧白慢慢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过身,对着无浪一摊手道:“是我疏忽了,忘记某位同窗落子最最谨慎,连数十手后在何处打结也筹谋得一清二楚。孤身上山,自然不能没有后着,至不济,也有奇兵横出。只是此次出手阵容也未免太太华丽了,连谍首殿下也请上了山头,是要抓溜走的暄城将军还是来生擒我这个谛望兽?”

言罢特意垂首赏鉴自己身上的苍青色袍子,一副不愿对王族失礼的谨慎模样。

无浪根本不动声色,任由牧白假意拂着衣袖,正正领口,还不忘抬手整了整同大老板无浪平日里一模一样的发型。

“本王也未想到要劳动兄长公事繁忙之余,还要抽空来这野外……若不是二老板刚才那番精彩表演,害得本王原身发出鹤族求救之声,你如今的功力,我还真无把握可以一力抗之;昨日此时,你我还是兄友弟恭,同生共死的一对知交好友。”

“殿下错了,你适才说过,我们从来都不是所谓兄弟,牧白在你眼中,不过一个龌龊欲奴,可供利用驱使,也算几世修来的福分。废话不必多说,我眼下已然杀不了你,世子殿下让一条路出来便是。”

从来没有第二条路,山径狭窄,也只有这一条幽深栈道。

如同流年,从来就无回头路可选。

面容熟悉,举止却迥异的鹤劫生出现于彼端,与生俱来的谦谦贵气,被一袭漆黑流金的制服打磨地起了棱角。

他的脸,是比大老板更具寒意的俊艳,甫登顶,根本未看牧白一眼,立马没有表情地看了鹤劫放一眼。

反倒是无浪有些狼狈,稍微整顿了衣衫就说了一句:“我无事了。”

牧白有些腹诽。

虽然无浪在人间也很是傲慢,对于陌生人根本欠奉好脸色,但起码的礼仪总不至于罔顾;他这个哥哥,天界向来盛传其脾性温和,是最好相处的一个美男子,孰料到了眼前,目中无尘,连一道眼风也没有往他处扫过。

二老板的剑眉挑得老高,骄傲的男子对着大名鼎鼎的谍首视而不见,打算捂着自己的肩伤,从旁绕道下山离去。

行到一半,蛋大对着无浪发话了。

“你可还有把握制住这只谛望兽?若你已感乏力,今日索性将其诛灭吧。”

牧白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一切果然皆是局彀。连身在宫中忙碌公事的鹤劫生,都知道了他是谛望兽这样的绝秘。

蛋大的语声绝不高亢,但杀意却很分明,诛灭二字刚刚出口,手下的黑衣影卫同时拔剑,仿佛只要无浪一点头,必要将他这阶下兽捅成个刺猬似的。

晚风拂面,牧白荒芜的心中,居然也起了半分感伤:“二位,出手吧。”

涂满暮色的山头,人间也有。

无浪为了演习那手的琵琶曲,总是拖着二老板坐在山巅用箫应和。

高处望下去的风景很不一般,碧绿的菜田里掩映着几竿翠竹,山坳里的书院,白墙青瓦,乐声一起,炊烟也起,袅袅地卷起发浪,山腰上的师弟则化身小黑点,朝两位轻功卓绝的师兄挥手不断,催促谪仙们赶紧下山吃饭……

这感伤只有他一个有,另外一个仍在密密算计着,瞥了一眼自己肩上的鲜红,又回头望望适才被二老板随手抹平的山线,朗声对兄长道:“我相信谛望与重光之仇远远深于我们之间的小小过节。”

扮作深情款款状对着二老板道:“牧白,若你愿意,我们仍可携手除奸……”

“哈哈哈哈……”牧白简直笑得无法自抑,这话儿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他愿意?罢罢罢,他不会愿意。

携手除奸?被人如此利用,还携手,出生入死去除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也未免太过下贱了。

“牧白,黑衣影卫加上我们兄弟两个,你没有胜算的,不如……”

“不如索性就从了你们?”牧白笑着瞟了一眼陌生的鹤劫放:“真可惜,若为了知己故,谛望兽再死一次也在所不惜;但试问,阁下是何方神圣?又有何面目对我这卑贱欲奴诸多要求?若真有信心诛灭我,不妨现在就动手试试。”

鹤劫生的脸隐在背光处,从头到尾都看不清表情变动,只是到了此时,突然听得他极果断地一声命令:“杀!”

杀气弥漫,黑衣影卫两三个动作间,已封死了牧白所有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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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涌,原来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好在牧白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浮尘中的冉冉神光,敛于指尖,淡淡地,抽丝一般地用一双红眸瞥着无浪。

黑衣影卫们身形如蝶起舞,衣角遮天蔽日,拢成昏黑无光的山头,被围猎的谛望兽非一般地沉静,嘴里念着佛偈,如玉树牢牢站定,漆黑无际的岁月,牧白最最熟悉不过,与谛望一同守在洞内之时,双目无法视物,渐渐无须回头,也能感应周遭的一举一动——无浪动了!

“停手!”大老板声音为何如此惊惶?

黑衣影卫并非他的手下,直如未闻,围捕仍在继续,牧白也已准备出手,相信不出几招,黑夜里必能见红。

无浪拉住哥哥的手,强调着:“停手!他们不是谛望的对手,我们无谓在此事上牺牲过巨……”

鹤劫生深深看了弟弟一眼,在千钧一发中,终于高抬贵手说了一个“停”字。

几十个黑衣影卫须臾间回到原位,血红的夕阳将天空浸染,山头也是橙红色的,每一张嘴脸又复清晰可见。

所有的目光,全部投射于大老板无浪身上。

这出尔反尔的美男子,真正是奇怪。

“牧白,你走吧,虽然你不愿与我们联手报仇,大家也算朋友一场,本王也不会太过难为你……下山吧。”

二老板别无二话,转过身,对着身前唯一的径道,缓缓走去。

远处有乐师在奏暮鼓。

声声劲道有力,一步一步,踩在岁月之阶,神功得成的牧白不再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苍青色的袍子在暮鼓最后的鼓点里纷飞出极目四望所能覆盖的地界。

牧白消失的方向,是魔教,三三的故乡。越过那条银白结界,就可远离神教的恩怨是非,找到他的天逸公主。

这样也好。

无浪面上终于有些带笑。

正要回眸,猛然发现没天良的兄长已经收队,黑衣影卫们依次下了山道。

只得讪讪然尾随去谍首的身后。

“你的戏未免也太糟糕。”鹤劫生鄙视道。

“这……”

“如今可以安心决战了?”

“怎么?”语气终于回复了一贯的冷静:“那边有了动作?”

“快了。”蛋大仰起头,空气中弥漫的青鸢香气,如影随形,小花长得很像大表哥纠结的表情,狰狞里也透露着寂寞。

“只等湛欢手中那支王族神兵亮相了!”鹤劫生淡漠地行走于幽窄的山道。

鹤劫放再度沉默,走在哥哥身后,才看得分明,他脖颈上一道道尾指宽的伤痕,至今未能复原。

黑衣的哥哥,执剑的手,在很久很久以前,用来临渊鼓琴。

飞瀑下的几十王族子弟,一列列一行行,首排左数第六个便是大名鼎鼎的少年鹤劫生。

无浪太过年幼,在数排之后对着哥哥的背影,看白衣上那一头青丝倾泻,即使纹丝不动,也自有一身贵气渲染。

夜雾缭绕的远山,引起了尘封许久的记忆。

鹤劫放眼前尽是哥哥蛋大的一幕幕倒影。

某一刻起,纨绔世子的生涯被翻转,蕴藉的蛋大剪去长发,发尾堪堪只到耳际,配上最最奇异的耳饰,终日在王公贵族游玩的烟花场吸食逍遥散。

雪白的烟雾,一团团,美男子半寐着,目光里颓然地出现好多个弟弟。

长得最像爹的弟弟,小心翼翼问:“哥,他们说吸了这个会上瘾,你难受吗?”

“小子,不用……你管……,回去。”大了舌头,满目都是幻觉,无边的飞花,漫天的灯火灿烂,不再有湛欢阴凉的笑,也不再有桀骜的打不过的元帅恶狠狠对着自家爹的身影。

鹤劫放有生以来第一次哭泣,眼泪串线一般,不受控制对着哥哥流个不尽。

府中树下的父亲,已经无数夜不眠,候着哥哥。

无浪捏紧拳头,眼光跟着哥哥的步伐,忽明忽灭。

重光,湛欢。

嘴边噙笑,牧白,你可能谅解?鹤劫放一切作为,只因不忍再看,烟花灭。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姹紫嫣红开遍

消息不胫而走,神教王族之争近日就会开打。

博大广阔的神教土地,却呈现从未有过的平静。

连街道上也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仙来仙往,讨论着昨夜哪府里的佳酿最最美味。参透三花入得云来,若连这些小纷争都堪不透,岂不是贻笑大方?

只是神兽们被主人们在夜间狠命调教不休,各为其主,留下来的神教男女,立成齐刷刷的两个阵营,日间可以挽着袖互相问候宅内平安,到了明日,或许兵戎相向,回头重修万千功业。

魔教兵马已然在银白结界驻扎,天魔皇陛下云中曾寄锦书来,一封给新登基的神君,表明自己袖手旁观的立场,尊重神教内一切风起云涌的变化,气得神君把大好的宣涛纸撕得稀巴烂,恨恨不已感叹:“混账段小楼果然怀恨在心,咳咳,当日不过抓破了他和致莲的奸情罢了!”

倒是湛欢手一拦道:“父皇,慎言。”

锦书不止一封,另有一封落入宫内七驸马的手中,一样是遭到了撕烂的下场。

天戾隔着层层的窗棂往外望。

二师兄要他携小7乐怀及鹤四郎夫妇出宫去魔教避避风头。

如今境地,天戾微微一笑,和当年天劫比起来又算得什么?

身旁立着豆抖,美男子也摇头无语道:“段将军总一副侠义无双的任性腔调,怎么这么多年一丝也无长进?”

离玉与乐怀坐于夫君们的身后,四个一同笑,在劫中的,都要往哪里逃?

玉洁从外走进,笑盈盈道:“蛋大哥哥和鹤劫放都入了中殿,我等下也要去听候大表哥差遣,看来本公主也要上沙场了。”

跑去天戾身边,撒娇状:“爹,您老人家千万保重,要留一条老命伺候娘亲……玉洁先走一步了。”

“呃!”惊坏了她老爹一颗玻璃心,拉手拉脚挽留:“你一个女孩子家,上沙场干嘛,让你弟弟上沙场就好!再不济,你娘也比你有经验……”

乐怀在旁垮脸,一记厉害的朱砂掌拍去驸马的前胸:“若是心疼女儿,你自己推着轮椅上沙场好了!为何要陷害本宫?”

离玉却在安慰自家驸马:“四郎啊,蛋大和劫放都已是堂堂男儿郎,何须你一个没功夫的在此操心地柔肠寸断……”

只见四郎凛然状道:“到了关键时刻,我也可以上沙场的。”

“是,你只要往重光元帅大军的刀锋剑口箭靶子似得一站,不怕没有人乱了自家阵脚。”天戾嗤笑不已,浑不觉女儿已经蹑手蹑脚出了殿去。

两对父母彼此相视,深叹一口气。

还是四郎道:“他们这一局未免也赌得太大了。”

“我们这一局只能胜。”重光对着座下无数弟子朗声道。

“是!”齐声应和,军容奋发。

第一行立得笔直的都是将军。

一张张脸望过去,青年俊彦满目,几乎囊括了整个神教的可用之才。

重光用兵不拘小节,队列里还有诸多地府与妖界出身的兵卫,龙凤堂子弟,向以实力论英雄。

视线扫去,至蕴天处不免一停。

掩面的男子身后的卫队居然也全部掩面,重光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蕴天,这个弟子近日做了许多十分漂亮的案子,杀了许多保皇党,连黑衣影卫主鹤劫生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假以时日,这个丑弟子必能创出一番新天地来;可惜性子太乖戾,向来只卖自己这个恩师与暄城几分颜面,必须让稳重的暄城从旁引导。

转看暄城,前几日不知从何处受了重伤,自己专意为此延迟了攻击的时日,如同半子的将军没有解释伤的由来,但立在阶下的表情十分坚毅。

他缓慢地抬起头,引领所有子弟半跪道:“谨听师尊之命!”

喝声震天,重光有一种房梁都要塌下的错觉。

待人影散去,空荡的元帅府殿内只剩下刺目的灯火,将他锁牢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眼前摆放着的沙盘,上头每一面小旗都是他的子弟他的兵将或是他的敌兵。

他的报复远大,绝不是区区神君可以止步。子弟中不乏王公贵族后代,为了统一天界,驱逐腐朽王族,甘愿含辛茹苦加入兵伍,光这份执着就令元帅阁下动容。

可笑的王族在若干年前还私下找他商榷,问他是否想要鹤四郎,言下之意,准备将美男子剥光洗净,放于他床榻上任他享用,只要他点头放弃兵权。

当时重光冷笑着离开,也不知这群脑中都是苦葵草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若为了那只鹤,就抛舍如此事业与三千弟子于不顾,他和混账王族又有什么区别?

若那只鹤傻到以为献身就能让自己止步,他又岂会夜夜辗转反侧思念成狂?

明月当空,一切终有了结,斗转星移,兵马丛丛影动,暄城在外自会安排妥当。

重光许久没有认真穿上战袍,最后一次上沙场是当年的天劫一役。

弘光殿内被四郎神目之血所镇住的妖魔叫嚣着,噪乱的鼎沸中,重光越众而出,将殿后的英雄用力拉起,不顾一切往前冲去。

逆风而行的奔跑,好似没有尽头一般,混不顾身后的一切,只是,一直没命地往前纵身。

两手交握,目中流血的鹤豆抖唯一一次没有挣扎脱开他的手。

他多么希望,这条夜奔之路没有尽头,可以绵延去另外一番天地。

“四郎啊四郎……”

重光缓缓闭上双目,耳畔却还荡漾着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重光啊重光,放手吧。”

要他如何放手?

不仅不放,还须将拳握紧。

战袍披挂,明月护心镜旁是咆哮的麒麟兽图案。

天女们红袖招展,将护膝与宝器一件件往他身上放,沉重地好似背负了一整个神教的希望。

兵马遍布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凌霄宝殿;黑衣影卫与御林军虽强,仍然不足为惧,毕竟数目悬殊,以百敌一,不在话下。

唯一的悬念是王族手中从未拿上台面的神秘力量。

门外排兵部将皆妥,将军们立成两行,只等恩师一声令下。

重光扳动着自己手上的方天戒:“出发!”

尘土飞扬,各司其职,各奔一方。

只有监阵的自己,坐在青龙之上,眯着眼睛,鹰鹜般凝视虚茫的前方。

战鼓声声,使兵卫们热血沸腾,嘶吼着开始进击。

“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如心跳,愈加激烈。

一双双眼睛都逐渐模糊,相迎厮杀的身影,重重叠叠,如哀歌,声声慢,此起彼伏淘尽了,徒留空中翻飞的战袍布沫与白地上一簇簇血红。

王族手头的军队做着最后的抵抗,一应王子公主坐在大殿内,静静地喝茶。

茶盏中的叶片如扁舟,沉潜飘荡着,不知前路在何方。

一滴冷汗自二王子殿下的额际滴落。

有卫兵进来禀报:“神龙军尽已覆没。”

王族们的姿势未变,只是冷汗淋漓,趁无人问津,暗地里取块丝帕速速擦去。

湛欢也破天荒留在殿内,神君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嗫嚅地问:“还顶得住吗?可要从暗道先撤?”

“父皇,且定心。”

手中的王牌还未尽出,湛欢朗声道:“传鹤劫生入殿。”

“报……”

来往匆忙的天兵连滚带爬伏地颤抖道:“黑衣影卫主鹤劫生殿下,已经带兵出宫迎敌……”

湛欢雷击一般立在那里无法作声。

他就这样去了,罔顾自己的命令,宁愿将领阵上亡。

几乎被击中了心脏,蛋大不能死!他可以任性地不选活路,御林军与黑衣影卫却不能白白陪葬。

湛欢在无数畏惧的目光中,用微微发抖的手,从自己怀内掏出黑晶龙珏。

当殿一展,殿外有巨物破土而出,迎风速长。

“杀敌去吧!”湛欢厉声下令。

又返身抓起一个兵卒:“去把鹤劫生叫回来,快!”

只是这沙场之上,谁还分得清哪一个血肉模糊的才是鹤劫生世子殿下?

湛欢领兵登上了宝殿的城楼,居高望远,只见到黑晶龙珏召唤而出的蹁跹兽迈着大步,口喷九昧真火,朝着敌营杀伐而去。

挡路者死,也不顾是王族兵马还是军伍兵将,突然见到横空出现的强大妖兽,一个呆怔之下就命丧黄泉。

重光也听了手下禀报,神秘的庞然之物正朝己方行来。

不怒反笑:“没想到湛欢这小子如此沉不住气,居然捱不住把底牌亮尽。”

转头吩咐暄城道:“不过一头兽,由你统兵去吧,兽亡,今日之事便已底定。”

“是!”

兵马无数,将原本的散兵游勇驱散,对着高深莫测的兽,暄城不免皱眉。

血肉之躯如何对抗这样的皮糙肉厚?

一道道命令轮番下达,火攻,水击,绳索,宝物,且试探,看其的死门究竟何在。

围猎的现场,有种残酷之美,四溅的血肉,如地府中朵朵离魂花,令得暄城以为眼前会动的黑点不过是沙盘上的假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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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8: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木然中又有分外的冷静。

内心深处盘升起别样的信心,要她来杀兽远好过去与鹤劫放对决。

虚妄的离愁,令车路将军更进一步,箭兵带毒的箭镞已然折了妖兽的一只脚,从后调派更多的弩手,朝着兽的心脏进攻。

心脏位置,那跳动不休的红物。

一旦消停,战役便可适可而止,尘归尘,土归土。

想到此,燕舞从囊中取出一支冰晶箭来,拿过伺卫手里的巨弓,拉满,放弦,一道绿色神光破风而出。

湛欢的瞳孔紧缩:“兽死了?”

全军覆没。

再没有底牌了,什么都没有了:“撤!集结所有的力量护送父皇出宫。”

不得回头,万千血花中,哪一朵是鹤劫生的,谁又知道?

重光满意道:“好,传令下去总攻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可算更完了

将军令

总攻号角响起,嘹亮地几乎震动三界。

连身在天魔宫的天羽帝陛下也在弘光殿内坐立不安。

“再探,尤其是七驸马一家与鹤家子弟下落!”

神教王族压箱底的翩跹兽虽然将重光兵马十成去了六成,却终究化为云雾,抵挡不了如潮般的进攻。

也不知小四与他的前女婿鹤劫放现在如何了,一夕间波澜不惊的美男子不觉有些苍老,天羽帝坐于桌案前,用画画来平静心神。

“陛下,神教七驸马与五驸马随着王族从宫中暗道转移了,鹤家两位世子全无下落,或已阵亡。”

笔上蘸了太浓的墨,一大滴跌落在纸上,晕成圆鼓鼓一朵花,天羽帝的手不觉停顿在那里许久。

“给朕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一行王族拼了老命绕过重重山峦,朝魔教赶去。

玉洁随行护送,小郡主的功夫丝毫不逊于娘亲,有了她在,手起刀落,根本没有军伍人马可以近身。

到了山下,眼看离银白结界还有千丈的距离。

神君坐于车鸾上神情大为舒展,安全在望。

孰料,五驸马与七驸马突然皆不肯走了。

他们两个都无功夫,一个还是瘫子,扔下来不管倒可省事;唯一麻烦的是,他们若不走,身怀绝技的乐怀与玉洁自然也不肯走,岂不是拖累了大家都走不成?

到此地步,湛欢只得强颜欢笑上前抚慰道:“二位姨丈,为今之计,还是先去魔教暂避风头为是。”

“湛欢,闪开!”向来温文的五驸马鹤豆抖突然面色不善,语声也十分不客气。

“五姨丈,鹤劫生兄弟拼死为王族,看到我们功亏一篑,必然会伤心失望……”

鹤四郎只淡漠地眺了他一眼,嘴里说的却是:“滚你妈的!逃你们王族的命去吧。”

众皆一愣,大美男必然失心疯了,居然会骂出这样的粗话。

湛欢叹口气,转向七驸马道:“五姨丈尚有两位皇表弟牵挂,七姨丈一家俱全,都在眼前,何必徒留不走?”

丑男子怒斥:“谁一家俱全了?朕的儿子还在沙场之上呢!”更是疯的不轻,都自称“朕”了。

乐怀也上前一步道:“皇兄,结界不过百步之遥,你们自行过去吧,相信魔教兵马不会为难你们。我们要留下来等儿子的。”

“啊?”其他没有武功的王族俱皆倒抽一口冷气。

陆续有王子公主站出:“皇兄,我们的儿女也仍在城内顽抗,实在不愿此时逃去异乡流落。”

也有女子开始哭哭啼啼呼儿唤女,局面混乱不堪。

“哭什么?王城尚未被攻陷,一个个就急着要做丧家犬吗?”玉洁一语惊人,女子执剑立在前头,裙裾处不染花,只沾血,真正的魔教公主殿下气魄不凡道:“在此观战吧!若城破,王族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铁骑已到了宫门口,一步之遥,便可入城为王。

重光在不远处淡淡一笑。

仍有不死心的,城内突然涌出大批黑衣影卫与御林军来。

这个时机出现,且不守反攻,十分耐人寻味!

重光还未来得及寻味,局面忽然凌乱起来,仿佛是自家阵营厮杀了起来。

战鼓也不由凌乱,都不知击出怎样的鼓点才恰当。

大军中掩面的部队突然对着军伍出身的其他兵马下了背后黑手。

重光身子往前探去,却未问一句,为什么。

暄城身影如箭,正要向前射去,却生生被恩师扯住,元帅道:“慕之,静观吧!”

黑衣影卫主鹤劫生终于现身,领着一队黑衣影卫,所到之处,披靡无敌。

与他对垒的正是殿上跋扈的丑八怪将军蕴天。

双雄相遇,彼此用力勒住座下神骑。

“开始吧!”鹤劫生道。

“好!”蕴天反手一把扯下了自家面上的纱巾,他的手下畏于他一贯的淫威,顿时低头不敢相望。

却是重光与暄城的眸光都不觉变得深沉。

哪里还有丑八怪的身影,简直是天界绝无仅有的大美男一枚。

面容有些熟悉的美男对着恩师与师兄的方向,朗声道:“本王乃神教七公主府世子天蕴,座下儿郎听令,立即平定叛军!杀!”

鹤劫生在风中一笑,一剑指天道:“听令,诛灭所有不掩面的叛军!”

蕴天向来令出如山,稍作迟疑地早被他在营中杀尽,能够随他驻扎的,都是过命的硬汉,也不作多余思考,对着适才并肩作战的兵将们,就恶狠狠刀剑相向。

黑衣影卫们更是杀人放火的行家,又见了敌营中出了王族世子,立时士气大振,与元气未伤的御林军一起恨不能翻转乾坤。

掠阵的暄城多少有些焦急,他自家的兵马在对阵适才的蹁跹兽一役中损失大半,剩下的也是被吓破了魂胆,不堪重用。

其他师兄弟的兵马中,居然还有叛逆,纷纷举起纱巾掩面,白刀红剑,捅入地都是自家的盟友体内。

最后反的一路,暄城看得分明——第五层地狱太子寅罡带领的卫队,那个乡巴佬师弟纵马局中,英姿勃勃,揶揄地望了自己一眼,终于蒙上了准备好的纱巾,转身杀入阵中。

那一眼奥妙无穷,男子一反过去的憨气,目中精光四射,绽放出别样的血红狂花。

恰似地府的彼岸花田。

局面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但再怎么变,不过是神教的兵马杀戮着神教的兵马。已无所谓的输赢,满盘皆是输。

凝思的重光元帅,一手托着下巴,恍若未见不远处一阵阵凄惨的声浪。

倒下的兵卫,怎么也无法置信,胸膛上插的凶器,全部出自先前的兄弟之手。

颠倒的天地,光线充足,只是儿郎们无法瞑目,临死的片刻,唇瓣仍是抖的,视线反插着向上,如逆天而起的风筝,跌坠一地。

暄城向来个性稳重,见得世面也多,此际都不禁周身发抖,半跪于恩师驾前,沉着声请命:“师座,尚可放手一搏!”

重光却陡然笑了起来。

线条冷硬的美男子很少很少笑,在刹那间让身边子弟都有些晃神。

细微的笑纹为元帅愈增了魅力,只见他一个起身,阳光悬于嘴角,几乎不可仰视。

戴着方天戒的手,在半空中轻轻一挥。

自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魅力。

尚未开口,所有军伍兵将,无论是否叛变,尽皆停手注目。

连蕴天与寅罡也一脸肃然,恭恭敬敬下得马来。

鹤劫生随之一挥手道:“我方停手,元帅有话要说。”

高大的天神不以为意地当众取下护膝及护心镜,随手往地上一扔,露出内里雪白的袍子,毫无花样,简简单单的服饰,在元帅身上却别有一种风流意味。

场面即如凝固一般,只等元帅开口。

重光当众从旁接过一块帕子,擦去发际的一层薄汗,忿忿道:“妈的,热死老子了!”

相当不合时宜的一句话,却无人敢笑,还他一片静默。

重光擦毕汗滴,缓缓道:“蕴天!”

“师座!”大美男隔着兵海垂首,兵将自动避去两侧,顷刻间让出一条宽道,目送陆路将军上前。

鹤劫生在旁不免有所戒备。

蕴天却无惧,在重光身前止步,半跪道:“师座请吩咐。”

重光正了脸色,道一声:“暄城!畏忌!洛文!”

另外三位将军纷纷下跪。

将军跪,旗下兵马皆跪,哪有二话?

“可惜魏风已死,不然你们五个至此还可一聚。”重光用手遮住迎面的阳光,怎么处处都如同亮昼?神教皆谓元帅阁下高傲无礼,鹰眼视人。

哪有什么鹰眼?不过是眼睛怕光,却又厌恶黑夜,不得已,在灯火通明中眯着眼睛想自己的心事。

位列水路将军的魏风适才血染沙场,当先阵亡了。

“龙凤堂所出皆为精英,自相残杀为师看了不喜。”

扫一眼面容美艳到极致的蕴天,确然像足了当年的昏君天戾,隐然又带着大美女七公主乐怀的神韵,怪不得要以薄纱遮面呢。

“蕴天,为师不是没有能耐破城,军伍兵马十中余三,也足以平复叛乱。”

“徒儿明白。”

“不过,拼尽了神教儿郎最后一口气,剩下几个残兵入城当王又有何意?本尊并无子息,也不打算千秋万代霸着神君之位,是以,我喊停只是因为为师有些厌倦。”

“师傅!”所有弟子脱口而出。

重光受不住光的炽烈,似乎有些恼火,于是长话短说:“你们的把戏,本尊都已明白。很有趣,哈哈哈哈,十分有趣,为了整个神教,为师不妨成全你们。”

“是!”蕴天仰面,与重光对视,大胆而镇定地回复:“请师座放心,强壮神教,统一天界的理想,蕴天定会代为实现。”

语声低沉,却足以使身边跪着的师兄弟侧目不已。

“好!那就如此吧。龙凤堂子弟听令!”

“是!”万声齐呼。

“放下刀兵,全部降了吧。”又吩咐蕴天道:“你不许秋后算账,好好重用师兄弟们,军伍之气不可坠!”

手拿开,逆着光尽力睁大了一双染着艳阳金色的眼眸道:“此后你们万众一心,强大神教,蕴天代替本尊继续执掌军伍。”

没有应答之声。

稍微和善的眼眸怒眯成一线,果然又成了鹰眼:“如何?”

“遵命。”

齐齐伏身,只有暄城立起身道:“恩师,请容弟子随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今晚还有,疯狂继续中

在途中

重光没有笑,反是一脸肃然对着得意弟子道:“燕舞,你留下思过!若不是你耽迷于私情,吞噬兽之事不会如此收场。”

“恩师……”

“蕴天,为师将大师姐交托给你,那个小子鹤劫放必须娶燕舞为妻,王族必须与军伍联姻!”重光显是思忖已久作出的决定,于是丝毫不留余地:“明白了吗?”

蕴天也正色道:“弟子明白。如若表兄不娶,弟子自会恪尽职守,迎娶师姐过门,绝不容王族欺侮今日沙场上以命拼搏的军伍男儿!”

杀戮已止,不知为何,神教儿郎只觉当下气氛更形悲壮。

燕舞定在原地,哽咽难言:“恩师……”

重光最后看她一眼道:“燕舞,你必须替为师看住这些师兄弟。”

天尊傲然转身,以手挡额,独自离去。

有兵将泣不成声。

也不知是哪一个,随口吟唱出神教军伍中最最风行的送归曲,调子一起头,雄壮而辽远,遍地响起无数应和之声,无论是敌是友皆会的曲目,众口齐唱,|Qī|shu|ωang|声震寰宇,流着眼泪,远送元帅的背影。

重光边走边无语问苍天,只觉自己手都不够用,一只要用来遮光,这另外一只还要用来掩耳,那样大的动静,直听得他耳膜疼,唉,由他们去吧。

“师尊!”燕舞到底追来了身侧:“弟子必然领命,留在神教保护龙凤堂所有子弟。但眼下请容燕舞亲送师尊一程。”头一次在恩师前道出自己的闺名,不想却是如此境地。

元帅与她对视,这个弟子实在是聪明,目光中的坚毅已然不容动摇。

重光不是不明白,微微颔首道:“随你吧。”

燕舞握紧剑鞘,戒慎地贴身护送着。无论前路在何方,以鹤家子弟的狠毒,师尊绝无侥幸走得如此轻巧。

留下大梦初醒的黑压压一片神教兵将,及最终大获全胜的两位世子殿下。

鹤劫生与天蕴牢牢对望,忽而一笑,艳光顿起,如春风化雨,修罗场变为花瓣纷飞的六月池塘似得。

彼此会意地颔首确认着胜果,略略回眸,手下立即得令,抬出无比大的烟花来。

由力士上前执火点燃,姹紫嫣红冲天而去,仿佛欢庆什么似的,拖着亮丽的大尾巴,耍出诡媚的五彩轨迹,在空中十分醒目。

“果然是一环套一环,呵呵!”重光与暄城于途中观赏着蕴天与蛋大联手施放的大焰火。

同样仰头而望的还有山下的一众王族。

尤其是玉洁,立得最近,一见到漫天的色彩,就扯起嘴角一笑道:“成了!”

湛欢立马堪得其间诀窍,不由高声下令道:“速速护送神君回宫!”

玉洁回头,笑眯眯,欢快地跃来,嘴里念叨着:“我就说,蛋大哥哥哪是省油的灯!”

湛欢有刹那的失神,也不知那个男子究竟是如何一手将风波底定,杀退了如狼似虎密密麻麻的军伍兵将。

刚要禀报打瞌睡的父皇,却见玉洁一手持剑,迅速准确地捅入神君体内,发出“哧”一声锐响,剑拔出的时候居然只有一滴血浮于其上。

“父皇!”湛欢扑上前去,用手堵住老头子胸前的伤口,血渗着他的指缝流出,一发不可收拾。

事出突然,欢庆胜利到一半的王族男女都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玉洁……”连乐怀与天戾也大惊,呆呆注视着平日活泼天真的女儿,张大了两张嘴巴。

女子从容地宣布:“神君舅舅年老体弱,不堪车马劳顿,于途中宾天,宫中不可一日无君,只有另立新君登基。”

湛欢本能地放下了父亲的尸体,疾退。

一切都是局。

脸上带笑的女子,步步逼近,出乎大家意料地,从额际打开了一只天魔眼,神光大放,在神君的尸体上补了两三个洞。

“皇舅皇姨,上任陛下其实死于魔教天魔皇的狙击,但,我们对外只说是病死的吧,可好?”天魔眼犹在额顶放光,谁还敢说个不字,通统迫不及待呐呐地点头不已。

玉洁按住了母亲要拦她的手臂。

天戾板着脸,将乐怀拉回身侧,静静看女儿作为。

湛欢被逼至山石下,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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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8: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双眼只望紧不作声的五公主离玉:“五姨,救我!我此后再不踏足神教便是!”

离玉双目中毫无波澜,鹤四郎与妻子双手相执,摇摇头,美男子终于开口问:“小玉洁,能否饶他一条性命?”

玉洁答道:“五姨夫,鹤劫放说的,大表哥要留着等他亲自处置,我只废他一身功夫即可。”

湛欢的心猛地一沉。

若是鹤劫生,还有活命的希望;落于鹤劫放之手,就绝无生还可能了。

“大表哥,对不住了!”玉洁已然出手……

闭目不及,离玉腮边到底是流下了两行泪。

这一曲悲歌,也不知由谁起得头,断断续续唱来,变成了如此的收尾,带颤的哀音盘旋于山脊,若不是眼见自家儿子那些年的痛不欲生,哪个阿姨舍得侄子走投无路?

乐怀的声音也带着颤:“玉洁!你发疯了吗?”

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究竟是怎么了?

“娘亲,蛋大,劫放与弟弟几百年来出生入死,忍气吞声,为得就是这一日,恕玉洁无法收手了!”

烟火绽放的时刻,一切便已注定,今日若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亡……

流途中,剑尖舔血,谁又存得侥幸?

“鹤劫放呢?”豆抖柔声问着小公主:“他又去了哪里?”

鹤四郎的目光中分明已经有了答案。

“是该轮到劫放施为了。”玉洁道:“他这一关,我们都替不得,帮不了……只能孤身奋战!”

鹤四郎眉头紧皱,连声追问着:“他现下身在何处,这小子功夫虽佳,却绝不是重光的对手!”

玉洁握紧了手中剑,柔声回复:“鹤姨夫,我们也不知他去了哪里,适才烟火为信,他就明白重光离开的大致方向……此刻,他已经要出手了吧。”

“燕舞,到此为止吧,不用送了!”重光立在三界碑前,负手望着前方,似在踌躇究竟要走哪一条路。

“恩师……”燕舞总觉得不妥,王族布下如此细密的局,必然会在关键时刻将网收起。

收网的那个不作二想,一定是尚未露面的小柿子殿下鹤劫放。

他们的算盘打得极精。

适才在阵前逼得重光元帅卸甲离去,鹤劫生与蕴天皆不能在那样的气氛下,于众目睽睽领兵对恩师赶尽杀绝。

来刺杀的另有其人。

其人身穿一袭红色天女衣缓步从氤氲的薄雾中走出。

面容熟悉而陌生,表情内敛而含蓄,发式也与以往大不同,出岫的红云般,发端指尖满溢流彩,一双美目向这边远眺,其间也不知蕴凝了多少衷肠。

燕舞额际的红痕转深,几乎不敢确信,眼前风姿卓绝的男子究竟是不是平日里那只熟悉的流氓鹤。

重光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

即使明知眼前这幕直似迷梦,是饮入喉间的陈酿,一阵回味,浓郁的皆是幻象。

只是这幻象太过美丽,网中的元帅,眯着鹰目,心内无比凄凉地看个不足——“四郎……”

风过,雾团被吹动,弥散着,使红衣男子修长的身影随之若隐若现,愈加不真实起来。

当年,瑶池盛会的当年……

他们也是如此对望。

那男子怎么说的?

“鹤放四海别云天,乘长风揽星抱月……咦,长歌,我怎么出现幻觉了!”

“因为你醉了!”三王子长歌在一侧提醒。

重光玉袍披挂,岿然不动。

红衣男子也不客气地媚笑回望:“喏,前头怎么冒出来一个风神俊逸的男子来?天界不是我们两个最帅的吗?”

长歌叹口气回答:“四郎,你真正醉得不轻,那分明是一团白雾,哪有什么男子?”

“呃……”

重光满头黑线。

原来三王子长歌醉得比名唤“四郎”的男子还厉害……

看他们两个醉客勾肩搭背离去,路过他身边,四郎仍然很迷惑,喃喃着:“这白雾动也不动,看上去还挺沉的!妈的,可惜我们醉了,否则搬回去摆在院子里当盆栽日日相对也好!”

“等老子弄清楚你是谁了,你就变成盆栽了!”初登元帅之位的重光被如此唐突,心内忿忿不已,立定决心要报此仇。

本来,就是他先调戏得他。

只不懂,怎么一瞬间芳华重现,时光居然可以倒转,失去的一股脑又回来,令重光恍惚地不知身居何处。

奋力地要从支离的记忆中挣扎而起,半途,又慵懒地更加深陷三分。

周遭万物不过是浮云。

如何控制脚步,不向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行去?

“四郎,你来送我一程吗?”

“恩师!”燕舞虽说一样地震惊疑惑,却尚有几分理智,猜到其间必定有诈。

只是总有一些事情拦不住,克制不了。

重光带着苦笑,一步步靠近失去岁月界线的红衣男子。

男子维持着笑容,对着元帅伸出一只手来——乘长风揽星抱月,十指相缠,每一程即是地老天荒。

漆黑的眼眸里是转花灯似的滚滚昔日岁月。

沉沦,辗转,有那匆匆马蹄声,弘光殿里发出的凄厉惨叫,还有,五公主府内男女琐碎的骂架……

这只手,裹挟着巨大的神功,呼啸着在元帅的胸膛上印上一掌。

“啊!恩师!”

掌后还有利剑,出招之快皆像当年那个风雅的男子。

重光犹豫着是否要抵抗,燕舞却已挺身夹在他们之间出招护卫。

“燕舞,快让开!”这是他们整个局里面最大的变数,鹤劫放无奈地呵斥着,却不得不与冲出来的女子刀剑相向。

血丝从重光的嘴角流出,那一掌得手,本是最好的乘胜追击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海棠花开几度相离别

暄城将军再次与小柿子殿下交手。

眼神中撇却了所有情愫暗涌,只因她看清了,今日所来得不单单只是一个鹤劫放。

“鹤劫放,我求求你,放我师傅走吧……”燕舞用得是从来没有过的悲怆音调:“若是恩师雄心仍在,又怎么会孤身离阵,让我们师兄弟全部听命于蕴天?”

她的功夫,只能抵敌三四盏茶的功夫,但身后的重光元帅静默着不肯离去,等鹤劫生他们抽出身来,恩师万无生理。

紧咬下唇,尽力施展全部功力,她做弟子的,若连最后的护卫都周全不了,还有什么颜面留下来嫁王族?

“燕舞,你分明是懂的!速速让开,由我了结吧!”鹤劫放嘴上翻来覆去也只是这句。聪慧的女子还有什么不懂的?

王权之路绝不容他人挡道。

今时今日重光虽败,以其威望与人脉,只消振臂一呼,现有的兵马立即转投其怀抱,养虎必遗患,根本没有情面可讲。

何况,眼前这男子,即使手无缚鸡之力,鹤劫放无论为了父亲,还是为了牧白,也要将之置以死地。

五公主府内男女数百年的居无定所,说到底都是拜其所赐;王族皇亲所授予的百倍难堪,大半皆是由他而起。

万孽的源头,即使换下战袍,一身洒脱无羁,也磨灭不了先前的种种。

“我与重光,只能有一个生还!”对着疯魔般的女子怒吼,“你是要袖手旁观,还是和你恩师联手?”

燕舞回答不出。

抛在半空的神环,瞬间就要落下来;发出去的神力,收回来就会如上次那般口喷鲜血;“无浪大老板,画摊男无法收手了……”

地府三千离魂灯同时点亮,杀红了眼的男女不约而同想到三三手中被洒翻的好汤。

喝不到的汤最最味美。

得不着的心最最魂牵梦萦。

万种心魔皆由此起。

重光在男女缠斗时用力睁开了一双鹰目。

没有提防的一掌,落在心房外,用足了功力的加害,全部来自这熟悉而陌生的脸孔。

爱与恨在痛楚中揉成一气,就如进了染缸的彩布,早已辨不清最初的颜色。

“也好,四郎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本尊就带你一起去吧!”

话音中,元帅如离弦之箭,依样画葫芦地在红衣男子身上按足一掌。

手中剑横飞落地,全力应对燕舞的鹤劫放被这积聚全力的偷袭震得连退五步……重光紧追不放,狞笑着,嘴里喊着:“你恨我如斯之深,我又何必手下留情?”

没有随身武器的元帅,伸手吸来地上那柄流萤剑,剑如有灵性,在重光手上发出别样的光彩,从未有过的紫色剑气升腾,剑尖正对着小柿子殿下,就仿佛暄城还魂,用阴冷的眼凝视着鹤劫放。

“不好!”燕舞疾如雷电,又转扑元帅身侧,使劲力气拉住恩师的白色柔袍衣摆,哭喊着阻拦流萤剑出手:“师傅,我们快走吧,您看清楚,他是鹤劫放,不是鹤四郎!”

“暄城,为师不想走了!”重光固执地前行着,几番要甩开拉扯的燕舞,都不得法。

天尊拧紧了眉头,脸上的五官更是凝成了不屈的线条,这样的纠缠,他已十分不耐烦。

突然一个回身,给了弟子燕舞极重的一掌。

女子顿时犹如断线的纸鸢,于半空中飞出华丽弧线,在尘土上洒出了点点成线的血渍数道。

“嘭”一声落地,额际的红痕终于有些褪色,变成染着水迹的粉色祥云,点滴渗入她潋滟的双目,终于不得已,阖上了眼帘。

无浪在短暂的间隙中站直了身躯,以一双肉掌,恶狠狠扑上。

元帅执着流萤剑相迎,举手投足间皆是拼得共死的狠意。

燕舞撒谎,眼前的男子分明就是鹤四郎。

行云流水般的招数,层层叠叠,美男子平日里用来弹琴的手,此际利比雄剑;而斯文有礼的脸,也会板成修罗之形。

数个回合交锋,各有所得胜负。

元帅的袖子破了;世子的胸前被划了一个大叉。

鹤劫放已然明白,即使共同领受对方竭尽全力的一掌,自己仍然不是老而弥姜的元帅对手。

苦苦磨砺了百年的剑术与神功,仍然抵不过终日在花榭水塌上眯着鹰眼想着心事的英年男子。

小柿子殿下由眉目流露出的些微颓意,也被元帅轻易识破。

柔声劝慰着:“事到如今,不如归去兮。”

去别途他境,修一个携手团圆也好。

流萤剑剑光刺目,映去无浪眼中,寒潭微澜,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来,四郎,不要怕!”一剑之后,天涯海角再不分离。

“你独自去死吧!”

和着声音的,还有穿心一剑。

卑贱无用的海棠花般男子挑着双眉,由后用剑击透了元帅的身躯。

一阕离经,仍然缭绕在耳际。

重光惊诧地回头望:“牧白……牧白……”

无浪发狂似腾空而起,大叫着:“牧白小心!”

不懂招数的牧白无从小心。

元帅一把抱住二老板,任由穿胸而出的剑尖没入欲奴的身躯:“本尊居然与一个卖身换丹的欲奴死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紧缠的一对男子通统冷笑不已。

牧白仰面,对着半空的花蝴蝶无浪吩咐着:“将我同他分开……我,不屑与他同死……”

重光元帅闻言,堂而皇之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视线向上,直飞向无际霄汉,白云苍狗,冷硬的脸部线条终于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咒,被牧白用力一推。

银河迢迢飞渡。

桀骜的男子仰面倒于尘土之上,面上犹带着自嘲的笑。

莫大的功勋与权势,最终也不过如此,桃花林中,等不到心心念念的红衣美男子。

一直坚持着不倒的二老板牧白,放心地任身体沉沉向下坠,视线转而模糊,艳红的云冉冉飘过,伸出手也抓不住似的,就像三三柔滑的发,纷纷从指缝间溜走,成了碎片。

“哗啦”一声,碎片落地,正打算安心闭眼好好歇一歇,惊雷劈耳,猛一阵暗哑的公鸭嗓狂乱大叫着:“不许死!”“不许闭眼睛!”“不许你他妈的这样作死做活!”

对方气急败坏,拎着他虚弱的身体摇啊晃啊百般折磨着,剑尖埋入的伤口在剧烈地摆动中扩大了。濒死而疼痛的海棠般男子,囧着一张苍白的脸,得意地用心回答了千遍:“鹤劫放,老子偏偏要死,你又待如何?”

“娘,救他!娘亲!速速救他!”泼妇似的嗓门再度响起,连说不了话的死尸都替他觉得羞愧。

雾茫茫的前方,一张张脸在离恨天里头轮流出现,美男,美女,丑男,丑女……哎呀呀,怎么可以如此失礼?

风流貌美的二老板牧白,怎么可以如此病怏怏软成一滩在公鸭嗓怀抱中被围观?

混账无浪真正是夙世仇家,让他临了走得都如此不清净。

死去又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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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9:28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升天的瞬间,看到三三哭肿了脸,拉扯他扎着蝴蝶结的手臂一番哀叹。

怪他一而再再而三寻死觅活,再美的烟火也成了柴火棒。

不,丫头,这次我并未料到下场会是如此。

解释不来,只好沉默。

沉默着居然又看到了谛望。

小姑娘一脸天真地问:“牧白,你答应我好好待自己,怎么又死了呢?”

脸上两道濡湿,流经双唇,微咸。

这一点点泪,逢谛望则发,就好像枯了很久很久的古井,遭了百年一遇的大雨,存不住,拼命向外涌。

脚步只须迈过一线,便再无七情六欲纷扰,荡悠悠去彼岸,投胎有风险,重生须谨慎,嗯,二老板牧白全部理会得。

“豆抖,快把鹤劫放叉走!呱噪地不行。”女子忍无可忍的声音,是牧白眼前最后的微光。

世界一片黑寂。头一次不用默诵般若多罗密,卑贱的男子也能平心静气。

重回人间,和娘亲与爹全家团圆,挽着裤腿在河中捉鱼。

“啊,我家牧白好本事,捉到的鱼总是最大!”

小海棠花笑歪了一张嘴,得意地捧着胖鱼儿赶潮,反复强调着:“将来牧白一定抓一条龙来送给爹娘!”

爹娘望着他笑。

多少有些心虚,最后只好答:“天界元帅重光是牧白杀掉的!”

原来,这已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功勋。

“那我家牧白可有遗憾?”娘问。

他抱着鱼儿呆立在海潮中,这样的问题要从何答起?

遗憾星星点点,简直拿不上台面。

遗憾没有机会笑话大老板在他闭眼前那寡妇状哭天抹泪的精彩表演;遗憾没有机会跪在谛望膝前,将她的骨血全部归还,再用丝线绑一个同心结,允她生生世世共度;最最遗憾,没有机会,守在壮妹三三身后,亲眼见她嫁得好郎君。

他对她的爱已见不得光,在阴暗的角落里萌芽开花,花开花落,唏嘘地望着春风。

春风里倦意淡淡,天界著名抗谛望兽英雄牧白穿花过柳,得以被神君陛下当殿召见。

脚步停在大殿之外。

逆着光往里头望,长长的金色织毯铺往极深的内殿宝座之下。

宝座上的神君陛下十分客气:“听闻你力搏刺杀重光元帅的谛望兽,受了重伤,现下可好些了?”

牧白跪在阶下,斯文有礼回道:“多谢陛下,草民伤已痊愈。”

“如此甚好,贤卿可要什么奖赏?”

“草民有些俗愿,想要些天界币傍身……”

在场的尊神们尽皆皱眉,神君也感到扫兴,挥挥大袖道:“贤卿不妨去宫中库房领取,退下去吧。”

离了殿的牧白笑着春风,盘算着要取多少天界币才够本。

后头迎来一个紫袖天女,笑盈盈道:“二老板,大老板邀您随奴家去别处候他。”

牧白朝着大殿的方向再度相望,点点头道:“姑娘请带路。”

大殿的钟声四起,神君终于退朝。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大家猜到了没有?

哇卡卡卡,麒麟血吧

别中有真意

大英雄牧白在屋里很是等了一阵。

墙上挂的诗画赏了三遍,一个个字大如斗,撇捺横飞,功力确然深厚,下头都有个小章,似乎刻着“天四”字,但太过潦草,避讳着什么似得,也就不能肯定。

两旁的画倒更有些意趣,通统是些风姿迥异的神兽,形态呆憨可爱,配着几首歪诗,引得他忍不住发笑。

再看落款,是个十分奇怪的名字——楼抖戾,由此可见千真万确是个天外高仙。

重伤初愈的身体显得很娇贵,略站站便感疲乏。牧白刚刚落座,天女们就殷勤地捧上一杯香茗,另有两个忙着为炉里添香,说不出名字的紫色木块一扔进去,就散发出迫人心肺的味道,浓淡适中,即使是鼻子容易过敏的大老板稍迟入内,也不会板着脸大打喷嚏。

坐在椅子上,渐渐又要入眠。

之前一连睡了三个多月,犹未知足,依旧是对着静景久了,就会打着哈欠闭目养神。

三个月内,做遍了世间怪梦,香甜的,凄楚的,历经梦魇试炼,自己仿佛脱胎换骨又重新活过一遍似得,到了真正张开眼的那一瞬,只觉胸中满溢着感悟,视线也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伤愈后第一次照镜,脸色自然是无法恢复的苍白,五官也还是自小的端正秀丽,只是那两道曾令他得意慨然的长眉,悄然间不再剑拔弩张,内敛地收去了所有挑衅意味。

少年子弟江湖老,大约就是那刻的揽镜一照。

二老板正将身倚靠在椅子上魂思飘荡,几扇门同时洞开,天女的衣袖带起香风,大老板立在屋外,除了衣饰,与三个多月前最后一面见他,也并无什么大不同。

彼此相视一笑,大老板跨入门槛,面对着端坐的二老板,伸直了两条手臂。

自有会意的天女为其温柔宽衣。

明黄的龙袍不是无浪喜欢的颜色与款式,一经脱下,他的眉头就有些舒展开;表情终于不再像足衣上的图纹——伸着爪瞪着眼的穿云猛龙。

牧白没有起身,只是嘴上虚让了一下:“陛下,请恕草民体弱不周之罪。”

神君陛下挥了挥手,天女们冉冉退下,出了殿还细心地为他们掩好了门。

细烟无孔不出,从蟾蜍形的香炉里逃逸,紫木的香味太过虚无,一时居然模糊了视线,都要怀疑其中是否放了逍遥散,迷了他们的神智……

五步之遥的大老板二老板隔着烟雾凝望对方,试图要从熟悉的脸上找到过去的影子,可惜,他已是宝座之上的天子,脚下绵延的不只是金色织毯;而浴火重生的他,仍需跪在阶下山呼万岁,对大老板曲着膝仰望,讨要一点为其除奸的卖命钱。

想到此处,豁达的二老板开了腔:“说起来,以后草民也有许多事迹可以宣扬,不只杀了空气里的谛望兽,还曾经为神君陛下洗过很多年内衣,呵呵!”

笑如花开,过去,那两道眉是屏障;如今,这两道眉已是小轩窗,不再将一脸美色深锁。

“牧白,如今你应该全然明白了。”

“噢?牧白愚钝,还是有些细节想不分明。”

“你问,我答。”

分左右两边坐下,一同将脸对着屋子正中的香炉,各品各的杯中茶,味道真是香中带涩。

“其实,已无什么要问。大老板顾念旧情,容牧白一辞,草民感激不尽。”

“你在殿上指明只要天界币傍身,我便知道你决定要走。如今神教王权之争刚刚平定,世途险乱,你自家保重。朕不会忘记那日在重光面前你的救命大恩。”

“算不得救命大恩,一饮一啄皆有前因,牧白杀重光乃我与他之间的恩怨而已,既不是为了替天行道帮王族出气,也不是为了悲天悯人要救未来神君一命。机缘巧合罢了。”

两个都试图要把自己撇清些,不要过多牵连。

静默一会儿,忍不住对望,开口问出一样的话来:“你打算拿三三怎么办?”

尽皆一愣,急忙将茶盏盖脸。

是啊,他们该拿三三怎么办呢?

屋里没来由有些燥热,雅致的神教仙众历来最会享受,屋角摆了淙淙流泉,磨般的小石潭之前不作声响,突然“咚”得一声,水就在槽道里流动起来,漾着水雾,青烟似得,湿润了两个美男潮红的脸。

“我娶不了三三。”神君陛下的表情不真切,漆黑乌眸里的世界里太过悠远,声调也飘忽:“丫头未回魔教,牧白,烦你……”

牧白再捱不住,终于怒形于色,斥道:“三三已不愿再与我有任何瓜葛。你们两个门当户对,之前也情投意合,你有什么天大的借口不肯娶丫头?”

一拳捶在桌上,茶盏弹跳起来,五指印陷入极好的上品紫檀木,如此无状令得大老板无浪为之侧目:“你受伤之后变蠢了吗?二老板,且不言我娶不娶,你觉得三三愿不愿嫁入凌霄宝殿做神教皇后?”

“为何不肯……有何,可以不肯的?”毕竟语气有些迟疑,眸光变回紫色的二老板,在神君陛下的逼视下毫不退却,反迎上三分:“丫头连为了你死都不怕,做皇后又算什么?”

“我百岁前就已见过天逸!”大老板揉揉自己的额角,似在替牧白解释其间缘由,却更似说给自己听:“那时,臭丫头说得最多的便是要我带她逃出天魔宫。你想象不出,白日里尊荣高贵的小公主到了夜间只会缩在檐下廊间殷殷哭泣,总是说晚上在寝宫里会发噩梦,说她娘亲要勒死她,又忧愁她父皇对她诸般不满与疏离。送我出宫回神教时,臭丫头还反复关照,要尽早去接她出宫……”

各饮一口杯中茶。

牧白紧抿着唇,丫头的心魔,他多少知道一些,但所知有限,绝对比不上身畔同为王族出身的大老板无浪。

遥想当年,他们定下亲事的时候,必是分享了每分心中事,宫外的自己,哪里懂这些无聊的担忧?

小海棠花自小莫大的恐惧便是身为人类的娘亲不过数十载的寿数,远在天上宫阙伺香的父亲也不过短短百载的活头,夹在中间的儿子,拼尽全力延长着二老残存的岁月,一次一次递上半粒避劫丹。

直到娘终于先走一步,他才明白,很多事,恐惧,流泪,尽力,出卖通统无用,如指尖的水,逝去再无法强留。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简单的道理,牧白太过清楚,王族们却不太懂。

这样一番思索,他对着大老板有些松口:“那时三三尚小,如今陪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或许看法又会不同。”

岁月如尖石,许多棱角都会在流光中被磨平,他们的乡下壮妹,或是堪透了一切,宫里宫外的风光与人情冷暖各异,但天魔皇陛下手掌心中长大的明珠,跳出五指山,落进红尘万丈,真得会更好吗?

想到此处,大叹一口长气。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到大老板少有的无奈表情。

只有在人间书院,他偷偷画花了他准备的长乐山水,第二日,师傅追讨这作业,酷要完美的弟子无浪先是扁着嘴生气,实在交不出来,被师傅痛骂了一顿,就是这样的神态。

其实,还是不甘心吧。

愿做月老,甚至愿意化身为鹊桥的二老板进一步引诱男子抛却名利,追逐三三:“无浪,说到底,作神君于你何益?何必恋栈?与丫头一起欢喜走四方不好吗?”

“好!最好不过!你赶紧领了天界币找丫头去走四方吧!”大老板也算有些喜动颜色,从衣服里哗啦掏出一堆纸卷——二老板歪着嘴变色问:“又是谁的卖身契?”

难道是他趁他三个月昏睡,强拉着手画下的押?

质地极好的宣涛纸铺平在桌子上,只见上头遍布密密麻麻的线条与圆圈,再细看,原来是张很大很大的三界地图。

“不是吧,神君陛下百忙之中替我将游历计划都做下了?”二老板挑眉,十分不解无浪掏出一张酷似军事地图的玩意给他看是何意。

“呱噪,牧白,你以前不是这样多嘴多舌的!”一定是吞噬了谛望兽,沾染了女子爱嚼舌根的坏习气。

修长的手指却爬上图,沿着圆圈延展而出的路线,喃喃道:“你看,丫头没有回魔教,一路向东,如今还在地府逗留……”

牧白看到地图上的三三足迹,只觉毛骨悚然:“无浪,你这样追踪丫头去向,是要做什么?”

“我担心凭你一己之力找不到三三,顺便让黑衣影卫帮个小忙而已。”正要详细解释,却被牧白一把按住了手掌。

二老板收起了适才的嘲笑,认真地问:“无浪,难道你决心放弃三三?”

“朕在下凡间之前,就已放弃了一切私情。”黑眸转冷,仿佛越过迷雾回到揣着哥哥尾巴毛的年少。

四个孩子的会谈,并没有谁会当真。

鹤劫生,鹤劫放,玉洁与蕴天,围坐在暗室中,以超越年龄的睿智定下了这个他们看似天衣无缝的计策。

而计策中最最为难的两个角色,神教王族的棋子与潜伏在军伍中的力量,被蛋大与蕴天先后承担。

哥哥心疼弟弟,黑衣影卫主手上的血腥宁愿自己挺身而出来沾;而军伍中的细作,必须找他们陌生的脸孔,也只有在人间出生,自小随爹娘游览三界的蕴天。

玉洁一个女子留在天界为他们传递讯息。

剩下的鹤劫放十分自卑于自己的毫无贡献,最后的一关——登基做神君,便义不容辞扛下。

找谛望,杀重光,做神君,是小五郎全部的职责。

为了父兄,誓夺王权,假装贪恋权势的样子狠狠捶桌道:“卿家们好生辅佐朕,朕将来必不亏待尔等!”

蛋大与玉洁的笑皆是苦涩的。

只有蕴天,这小子骄傲如大鹏,抬着下巴道:“劫放,你先作神君;朕要作的却是天魔皇,等我拿回了我爹的天下,我们立即统一天界!”

劫放大喜,连声道:“啊,那你速速去夺取魔教,我可以尽早把神君位置禅让给你!”

原来是这样不喜陛下的宝座,烂稻草一般急急送人。

直到身为纨绔子弟的哥哥戒除了逍遥散,有一夜,或是蛋大第一回白刀进红刀出,独自一个躲在五公主府的后墙角大吐不止。

月光下美男子的侧影很是凄凉,映去墙上,拉长地有些狰狞。

吐光最后一口苦水,转过身,看到眼神平静无波的弟弟,蛋大还笑了笑安慰道:“今后习惯了就好!劫放被为兄的帅气给惊到了吧!”

鹤劫生都是如此,更遑论小小年纪入了军伍的蕴天。

他一个轻松做神君的鹤劫放还有什么资格恋慕自己的风花雪月,去魔教救什么不相干的四公主天逸?

从人间回来,也谈不上什么兄弟情深。

只有作神君,护卫这个局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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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40:05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他看到了昔日好友牧白,成了元帅重光欲奴的卷宗,只是皱了皱眉,就对着蛋大道:“这个男子我认识,或可一用。”

心早就枯萎,即连去元帅府帮三三和天魔皇脱困也是内中别有乾坤。

玉洁一早捎来信说疯公主会刺杀元帅,他和蛋大就早做准备,里应外合,借机放走了被囚水榭下的谛望兽。

种种的卑鄙龌龊,一时也说不尽。

他和牧白,他和三三,他和燕舞,无不是利用。

私情于他,不仅是放弃,真相只是,他已不配拥有私情。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宫外山水九重天

“牧白,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走出这凌霄王城;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你和三三再度相逢。”鹤劫放原本漆黑沉静的双眸中忽然涌起了热望:“请二老板从此带着壮妹三三,走一走大老板无浪没有机会见识的三界好风光,也代我快乐圆满,开一家会对神君打折的夫妻老婆店。虽然,我也并不可能有机会亲自去光顾……”

牧白听了这话,有一阵子的缄默。

目光投去自己刚刚映上紫檀木桌子的手掌痕迹,诚可谓入木三分。

就如有些事情,一旦下了爪,总无法不留任何痕迹,平复如初。

见他似乎不想答应,神君陛下倒也算不得特别失望,嘴里喋喋不休作善解人意状:“若你不愿,也在朕意料之中。二老板向来目标远大,外加谛望兽神力相助,即使不开夫妻老婆店,也必然可以有锦绣前程。只是……也罢,三三之事应由天魔皇陛下亲自操心。朕对你们不过是利用,现下我们三个各得其所,也不必假惺惺替你们两个谋画未来……”

牧白慢慢地摇着头,提醒道:“无浪,那日你的哭丧我都听到了!”

“呃……”可疑的红云爬上了俊美男子的脸,适才还云淡风轻的表情被衬得多了几分尴尬,只得别转脸,重新摆弄手中的茶盏。

“好友多年,还真不知道你有那一手!”牧白挑眉微笑。

雾林里,牧白虽然无法开口,却将大老板酣畅淋漓地公鸭般哭丧吼叫全然收入耳内。

是鹤劫放求他自家娘亲离玉公主对二老板施救,一边还迳自呱噪个不停——

“娘,他怎么闭上眼啦???啊……你扎到他的胸了吧。”

“牧白,你给老子睁开眼!”

“哥,速速派人去找三三回来,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吧!不不不不,这么说三三会受不了!娘!你一定要救活牧白。”

“老子还当个屁神君,所有的承诺都变成屁了,一个救不出天魔宫,一个救不出重光魔掌,还有一个……”

多亏一道温润动听的男子声音加入,才让发癫般的公鸭还了大家清静:“你老子我就在这里,你又算什么老子。”

“豆抖,赶快将鹤劫放叉走!实在被他呱噪地不行!”施救的女子都不耐烦起来。

不能动弹的牧白,任由这些话灌进心中,哭笑不得。

眼际有斑斓璀璨的烟火盛放,但二老板立在苍空下,几度迟疑。

反复思量,闭上眼所见的来世柔光,到底敌不过人间与地府,许多没有光的岁月。

无浪,无须难过,牧白已经原谅了你。

只是这一句,怕再也没有机会出口。

“无浪,你们担心我背着刺杀元帅的罪名在神教行走不易,还编造了谛望杀重光,我杀了谛望的幌子。牧白虽睡足了三个月,其间的利害关系却不是不明白。算起来,牧白未负过无浪,即便那次捧着你的原身捏了几下,到底没有什么恶意,也并未扯掉你半根绒毛……”

神君陛下闻言有些不满,眼神里分明在说,你扯谎,你还用力攒了几下朕的肉翅,至今双臂都有些疼。

牧白心虚地咳嗽两声,继续道:“但无浪你着实负我。这几笔恩怨的乱帐,一时间怕也算不清。”

算不清便是纠缠。

香炉里的烟越发袅娜起来,应景地,盘旋缠绕,一缕缕错综复杂的关系,暧昧地教局外人唏嘘。

“我无颜再见三三。当日自尽,并非单为见到你们两个紧拥的身影。只是,太过绝望,不知道要拿什么来和天逸公主相匹配。没想到如今神功在身,依旧是匹配不上。三三于牧白,是半空中见过的最美烟火,稍纵即逝……出宫后,我不会再去找三三,无浪,若你有憾,或有什么心愿未了,请自行了结。”

说得决绝,二老板飘然起身,举手过胸,对神君陛下致以崇高的礼节:“就此别过,希望他日山水有相逢。”

无浪随之起身,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牧白的眉眼。

缘起缘灭,由人间起,至神教灭,起承转合都有血泪,自问无法多说什么。

“好!牧白,朕还有要事在身,你去领了奖赏,出宫去吧。”言毕收起桌上摊开的地图,拢起的刹那,牧白问道:“无浪,暄城如何了?”

神君陛下的手微颤,脸上带着笑,不经意地回道:“燕舞,如今已是朕的皇妹……”

牧白的黑鞋,终于消失在御花园的转角。

飘忽的身影,昭示着经历一劫后的脱胎换骨,吞噬了谛望兽的二老板,完全不需要伺血尊者的血,若他愿意,假以时日,便强大地可以和天界顶尖高手一争长短。

鹤劫放穿着帝王的衣袍,对着长风,默默叹了一口气。

远远眺望到御水河中的一叶扁舟,宫装打扮的女子捧着书卷坐在船头,就像极小的绛红色的点,由点及痕,鹤劫放正自发愣,那水汁滴落声犹在耳畔,时光却笔直向前。

昔日车路将军于他登基之后四日,着女装跪在阶下,自请为陛下皇妹——不嫁神君做皇后;也不嫁师弟蕴天做元帅之妻。

那时节,女子将凤尾花簪在鬓边,于御花园中倚栏浅笑,指上染了蔻丹,一片若有似无的金色,正对着晋阳元帅蕴天。

“师姐,你辜负了师傅临终的嘱托。”超级美男不再面遮薄纱,寻常女子见了他的真面目,大多张大了嘴巴用几个深呼吸来自我镇定。

燕舞从容地回道:“若你们要对军伍下手,作了皇后或元帅原配又如何?依旧可以随时遣我下堂,又何必自讨无趣;即使对神君陛下没有把握,师弟你还是信得过的,如今军中当权的各个都是你的亲信,他们也无需我来护卫什么……”

蕴天元帅温柔一笑道:“起码,你应当问一声鹤劫放他的意思再做如此决断。”

“不必,他的意思我十分明白,我的意思,他也当能体会。”

此话一字不易传入神君之耳。

无浪看着哥哥鹤劫生传上来的密报,手掌附在茶盅上——杯盏里正是他最心爱的碧螺春,品一口心神平宁。

燕舞的意思,他十分明白。

桃林杀阵中的小柿子殿下与谛望兽牧白携手刺杀了重光元帅总是事实,对牧白施救的同时,昏厥已久的女子缓缓睁开一双凤目,浅淡而无波地瞥了扰攘的神教王族一伙,独自挥去衣裳上的轻尘奋力站起身来。

暮照中她对着恩师的尸体下跪,不停用纤细的十指刨着砂土,一柸一柸往英俊男子的尸身上垒去,嘴里喃喃着私语,入定一般。

只有父亲四郎,抽闲隙去女子身边曲一膝蹲身,安静地呆在一旁洒着土。

急于催娘亲施救的无浪将一切看在眼中,燕舞背影中所透露的无法原谅与丧亲之痛,他了然于心。

皇兄妹偶尔在宫内迎面相遇。

她应对合宜,进退之间尽是宫中仪度,再也看不出当日车路将军的英姿勃勃与杀伐之气。

小柿子殿下也不再是嬉皮笑脸的流氓鹤,神君陛下气势凛然,尽显王者风范,端雅地问一句:“御妹住在王城内可还习惯?”

“有赖皇兄垂问,一切皆妥。”

话题到了此处实在无以为继。想要错开彼此行路,又似乎太过生疏;近,却依然近不得。

燕舞小小思量,问:“牧白的伤势如何了?”

“朕亲自输了三成功力给他,当无大碍。”

“嗯,陛下神功非凡,厚福载德,二老板牧白必会逢凶化吉。”这样的客套,拒人以千里,配合陛下黑眸中的死水三千,真正是贵族遇王族的相得益彰。

该当别,不知觉又稍作停留。

陛下道:“燕舞,蕴天不会亏待你……”

女子眼神向上,越过额际的红痕,带着不经意的冷漠回覆:“恳请陛下为燕舞另寻合适的驸马人选。”

胶着的情境,脚步迈不起,停留在原地,如傻站在海边,有浪一潮一潮打湿了裤腿;只是坚持着不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佯装关怀,最后问一句:“对了陛下,不知天逸四公主现下如何了?”

“天逸她像断线的风筝,一点也无消息。”

黄泉路33号中的男男女女,都如断线的风筝。

花姑姑,于攻城一战后决心归隐,向神君辞行时,从袖中掉出了珍藏无数年的画,大老板无浪见多识广,一眼望去便微笑发问:“你贴身藏放三三父皇天羽帝的画像,是否也是这威武将军的粉丝?早知道托三三替你向她父皇要几个签名便是……”

花姑姑脸上的数道微纹形成沟壑的河川,在刹那间有些惊慌失措,重复地自问着:“天魔皇段小楼?他是段小楼?居然是他?”

不知底细的神君莫名看到属下黯然销 魂地离去,只为了落在地上没有拾走的泛黄画卷。

他躬身将它拾起,拊掌感叹:“段小楼年少时穿衣搭配居然同我爹一样风骚……”

话未毕,寅罡将军奏见禀事。

当年锋芒毕露的五层地狱太子,如今办事稳重,颇得神君青目,大老板时常自赞眼光卓绝,早在地府之时已将此男召至麾下。

寅罡说完公事却未急着离去,他捱延着似乎有话要说:“陛下,不日臣下便要领兵镇守北天门。临行前有一问必须出口。”

“将军请讲。”

“三三在何方?”寅罡抬起头威风无限地问:“本座想去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魔教艳照门

作者有话要说:jj抽风,请直接按下一章

隐了我4000多字,十分可恶!

五公主府小世子殿下鹤劫放登基作了神君后,神教颇有一段宁静的好光阴。

好光阴都是刀光剑影作背景赢来的。

无论是谁对于新神君承大统的正义性产生怀疑或挑衅,神君背后那一对美丽的凶神恶煞必有一个利落出剑,见血封喉。

日日上朝,金色毯子上都有三个美男子的身影,神君当先,随后左边的是御林军兼黑衣影卫主鹤劫生,右手的是晋阳元帅天蕴。

正如三者的阵势,做惯无赖子,终日无所事事的鹤劫放恰恰能平衡王族与军伍之间的冲突,而由他操办的重光元帅衣冠冢落葬仪式也令许多军伍出生的将领感到满意。

神君更是大大褒奖了勇救元帅未遂,光荣地被谛望兽重伤的牧白英雄。

天界开始流传这样的说法:近两年天界的明君必然是要美男。

越美越有机会“篡位”——后头两个字要小小声说,万一身边窜出来一个黑衣影卫,那就相当的麻烦了。

只是这么美的神君,似乎某方面有点麻烦。

年纪也不算小,却迟迟不见他有大婚的意向。

据说气走了太上皇鹤四郎,拎着老婆五公主离玉很早就离开了天界。

鹤府男子都有些古怪,大世子鹤劫生蛋大男事业有成,也不见成亲娶妻,终日忙着杀人放火,用刑堪案,终于年纪轻轻就被天界的母亲用来吓唬不肯睡觉的孩子:“再不闭眼,蛋大郎就把你捉去剥皮了……”

剩下另外一个大美男蕴天更是荒腔走板。

有女子太过仰慕其英姿,使了十八路剑法,一路杀去他面前表达爱意。结果他十分诚恳地问娇羞的女子道:“姑娘考虑入我军伍吗?”

女子满面飞桃花回答:“将军若要奴奴入,奴奴自然相从。”

蕴天大感满意,指着不远处排成军伍状的一伙花痴女子道:“你替本座将她们都训练成如你一般会打的,明年此时,你我共进晚宴。”

史上最彪悍的女子亲卫队由此诞生。

不久后,魔教爆发的一个大事件更是印证了美男子多变态这样板上钉钉的理论。

事件的爆炸性必须被载入天界史,名字也好听,就叫——天羽帝艳照门事件。

谁能想到大事件的起因都是某个小小的出人意料的线头。

神教王权之争结束后,天魔皇陛下因为操心四女天逸流落地府,派出一队黑衣影卫要将其“捉回”天魔宫促膝谈心。

黑衣影卫抵达现场时,天逸公主正与地府绿华公主促膝谈心。

绿华正讲到欢快的地方:“男子们都需要调教的!万万不可以太过纵容,令他们搞不清楚状况,分不清楚轻重缓急……一个不小心就会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有理!”天逸公主表示英雌所见略同:“本宫之前就是对他们太过宠幸了,从今后绝不会了!”

“不要说须眉,即使我后宫三千那些飞禽走兽花花草草都随便宠不得。你不知,前些时间本宫颇宠一只丹顶鹤,日日喂其胖大的虫虫吃!结果你猜如何???没天良的这厮自己离家出走了!”愤恨之余声音转小:“当然,本宫也曾怀疑渠受不住宫中岁月,投井自尽了,还把府里的好几口井都捞了一遍,鸟毛也没有一根,可见是自己跑路的。”

“鹤是最最没有天理的禽兽了!”天逸公主横眉立目,浑不觉她们已被黑衣影卫包围了。

“恭请四公主殿下回宫!”

黑压压乌鸦阵似得男子们躬身,引得天逸跺脚:“黑衣男子最最不讨喜。”

为首的那个却掏出父皇的谕旨,宣她速速归家。

正准备与绿华依依惜别,不知从哪里又窜出一群神教来的黑衣影卫,大嚷着:“不得对公主殿下无礼!”

集体石化,天逸大为惊讶于自己怎么突然吃香起来。

魔教黑衣影卫哪肯低头,回敬着:“我们魔教的公主殿下,还需邻居操心?”

待打不打之时,神教黑衣影卫却又内部分裂了。

“我们奉鹤卫主之命,前来监督绿华公主动向以及安危,天逸公主就顾不得了!”一半的黑衣影卫突然将呆怔的绿华围成鉄筒江山似的。

剩下另一半大恸兄弟倒戈,责怪道:“我们可是奉神君之命前来监督天逸公主动向以及安危的,鹤卫主从未提过绿华公主半字啊!”

“瘦皮鹤有何资格监督本宫的动向?”天逸气得脸都变色,对着自家影卫道:“速速摆驾回宫。”

就这样,离宫数月的四公主天逸穿得随随便便就被请入弘光殿,与思念已久的父皇再度喜相逢。

父皇的脸色照例是死气沉沉的雍容奢华,仿佛宝铺里标了无数个零作价钱的绝世稀珍,连远观都要担心亵渎,更遑论走近一步,不小心将口中热气喷去他英俊面目之上,那简直该当要活活打死,或送去蛋大掌管的黑狱里用尽酷刑折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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