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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艾琳

《黄泉路3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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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27: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万弩齐射,眼看这对男女就要成了天界一对苦情的刺猬。

车路将军望一眼恩师眼眸内的兴奋与激荡,终于明白事情为何会到此地步。

“暄城,这是绝妙良机,决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元帅府。”

即是自投罗网的大侠,当然没有如此容易就范。

弩出之际,大侠用双臂划出巨大遮幕,将自己和三三封在内,顺道还发了气剑,瞬间就将眼前的一排弩兵放倒。

遮幕上插满了飞矢,远看上去就像个拜祭时插满香烛的大馒头。

馒头里的一对馅子终于找到空隙对话,三三忙着要表达敬慕感激之意,连声道:“这位壮士,救命之恩天逸没齿难忘。你我今日若有幸逃出生天,本宫一定要父皇天羽帝重重赏你,哪怕是避劫丹也不在话下……”

“蠢材!天羽帝欠你的吗?你先前不是当众大喊大叫,号称已被驱逐出魔教,此刻还有什么面目许下避劫丹来?”大侠丝毫不领情。

“这……那你还是自己先逃吧,由本宫来拖住神教兵将……”

“笨猪头!至今居然还疯言疯语认不出来,神教元帅与将军倒都识破了!”大侠怒了,立马撕下自己的面巾,待目瞪口呆的天逸看清了,立马又戴了上去。

“啊……父父父皇……”又来了,出了天魔宫,儿女还是一模一样的呆蠢,见了自家爹的俊美容颜,竟然立马就成口吃。

眼前出现的一排漏洞早被后来补上的弩兵填满。

“父皇你个头,还不快随朕运功抗敌。”四公主委屈地举剑凝气,认不出父皇也不是她一个的罪过,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机会靠他这么近,一时半刻哪里猜想地到。

虽然撒娇噘嘴,三三仍是挂起了满脸的笑,幸福感来得突然而强烈,此际就算身死,也算毫无遗憾了。

她的愿望一再成真,刚刚想到死,原先的遮幕就开始不堪重负,在头顶处现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水榭上的重光将破绽看了个透彻,从暄城手里取过造型怪异的大弓,配了专破法术的玄天神箭,对准遮幕的缝隙将弦拉出一轮满月,手指弹动,遮幕如水纹被石子搅乱,碎散在劲风中。

幕中的男女再度暴露在弩雨之中,男子功力超凡,手中剑随意挥出,又齐刷刷倒下一排弩兵。花苑里鲜血四射,天逸公主脸上都染上了红迹。

三三恍惚觉得,自己身处地府的彼岸花田,风过,花枝招展,红意纵情绽放,奇异的景象让血脉贲张,发出去的神力都呼啸着嗜血才肯罢休。

父女皆狂,又撑起一道巨幕遮身,远处的重光与暄城也配合默契,不断以弓弩击破他们的防护。

局势焦灼不下。只见遍地疮痍,神教人马倒下去,又由后面的迅速补上,一时间除了刀剑与箭弩追风的声音,竟无悲鸣与哀嚎。

铁血如段小楼心下也猛然一震,如若神教军队实力一直如此,自己当年何其有幸,由王族出面围剿,才能留得一命。

重光将军杀戮的决心十分坚决,即使采用车轮大战,也不愿放跑了天魔皇陛下;只要段小楼一死,魔教必乱。重光最大的顾忌也即消失,可以放开手脚收拾神教王族。

他转头问暄城:“谛望兽如何?是否能助一臂之力?”

暄城望着战团,摇头道:“谛望近来没有食我的血,也并无动静,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为好。”

“嗯。”

再斗得半个时辰,局势对于天魔皇父女已然十分不利。

他若能自揭身份,大可以放出九头神龙化身,甚或额际那枚天魔眼,杀出一条血路应不成问题。

单用刀剑,又如何将密密麻麻的来敌喝退?

天逸的橙色斗气颜色变浅,小丫头有些力竭,仍然不肯坑声,咬着下唇做自己的分内事。

段小楼冷了无数年的心有暖波流过,做了人家的爹,头一回感觉自己担负如此大的责任,在此绝地舍生忘死,也要女儿见到明日的朝霞。

偏是被暄城瞅出了天逸体力不支。

“恩师,我去掠阵。”

手下部将立即会意,无形间将男女阻隔开,三三一个闪神,近身处迎来了杀气腾腾的暄城来。

父女连心,眼睁睁看着宝贝女儿力尽,肩膀处被暄城一剑刺入,他几乎要嘶叫出声,倏地想要召唤九头神龙来护驾。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半空又飞出一个黑衣蒙面男来。

连重光都不免叹息,瞥一眼自己的手下。

元帅府中无疑出了内贼,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让刺客横行。

刺客还是老三套,直奔三三,挡死了暄城的凌厉攻势,一手扶住了眼神都已涣散的壮妹。

这回壮妹尚存几分理智,用沾满血的小手拉紧刺客的衣袖,笑着说:“大老板你终于还是来了。”

只怪他在冥界日夜穿黑衣,即使身着刺客服,她也能轻易认出他的身形来。

认出来的不只她,还有日夜钻研小柿子过往的车路将军,他几个起纵回到重光身边,附耳禀报了刺客的来历。

重光瞳仁中的激荡略滞,手指微屈,沉吟片刻后,对着暄城道:“此际就算是鹤四郎来了,也只有同归于尽……”

暄城的表情辨不出深浅来,只有红痕的褪色显示他已明白。

断然转身,对着戮战不休的兵将发下不能回头的指令:“杀无赦!”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太长了,还有美男下章到吧……

粘糖的报答

“杀无赦”的命令一石惹起千层浪。

激战中的敌我纷纷停手,在对望后扫视着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元帅府里一夕变作了修罗场,血光几乎令在场的神仙们失明,看什么都是团团艳丽起舞的红。

一道道血顺着地势往前流去,汇入水榭底下的河,河水变红,还激起了古怪的水泡,“咕嘟嘟”一个劲往上冒。

暄城和重光元帅无声对视。

鹤劫放内心却也一谨,若暄城所言属实,那下面关着他寻找多年的谛望兽,此兽嗜血,此时不除,后患无穷。

重光本来就不是美娇娥,从不知要在花苑里埋下什么桂花酒,或在柳梢头绑上鲜红的丝带,随风轻拂,仿若情思荡漾;他没有夏闻花香,秋观叶落的闲情逸致;也没有高高低低的假山盘旋点缀显示自己胸中万般丘壑。

此处只有水榭雅阁,还是他用来休憩小眠之地。

河里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熏得他忍不住走下水榭,身侧立即闪出几道身影进行保护。

论高手,他麾下也有神功大成,一夫可敌万骑的孙大圣般角色。

到了图穷匕见的时机,双方都亮出了真正实力。

鹤劫放不似先前的缩手缩脚,也不再拘泥于鹤家功夫的美轮美奂,目下只求招招到肉,只因,怀中的三三越来越沉,她提剑的手似乎越来越低,半边身躯尽是鲜红,靠在他身上,直将黑衣染湿。

“三三,给我坚持住,回去还要写五千字检讨!”他边战边对着她说话。

趁着间隙,回眸看她伤势,臭丫头脸色苍白如纸,再不复乡下壮妹的勃勃气势。

只有那手,吃力但坚定地举剑助他杀掠。

她的唇角有一束笑,就仿佛牧白经常形容的半空烟花,也不知何时烟花凋落,瞬间就要结束了绽放。

鹤劫放的心被银线缚紧似得,一下一下,狠狠抽痛。

“大老板这就带三三回去!”为防她闭上双眼,他就如童年,对渐渐要睡去的女子瞒哄着:“你父皇也在这里,瘦皮鹤要他答应我们离开天魔宫远走高飞。”

语声甜腻,手却不得停,心狠手辣招招夺命。

不远处的天魔皇也愈战愈勇,出色地演绎了当年威武将军的风采。两个男子拼命杀出一条血路会合。

鹤劫放还在呢喃:“我们找一处没有兵灾的所在,开一家夫妻老婆店,快快乐乐在一起。”

久久沉默的三三突然歪过头来问:“那牧白呢?”

大老板与天魔皇无奈对视。

各有各心伤。

“你带她走,我来殿后!”天魔皇立下决心,准备召唤出九头神龙。

谁知神通广大的暄城获悉了他们的心意,忙忙叫道:“儿郎们,祭起原身罩来!”

鹤劫放世子闻言立即皱眉,一双平日里无波无澜偶有促狭的美目,满含怒气瞪向了车路将军。

车路将军的媚脸平静无波,眼神也清澈,敌我早分,她从来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声音几近娇叱:“还不快动手?”

小肉鹤原身一出,必然无所遁形,鹤劫放退回天魔皇身边要将怀中的三三递过去——只见几十个天兵天将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巨大无朋的真身罩,正费尽心机要对着三个围困客架起。

天魔皇刚刚揽过天逸,鹤劫放立马足尖点地腾跃而起,于片刻间仿佛化身翩翩彩蝶,招摇着漫天飞舞,眼慢的只能看见闪来闪去的光,光影飞快掠过,突然间笔直冲向了重围外的暄城。

暄城眯起眼来,飞身冲入重围与光影正面相迎,咬着牙用自己的兵刃捱了他的一剑。

四目相对,暄城早已知道自己绝非他的对手,手中兵刃被戾气破成两截,神力透过冰凉的神器游入她的经脉,需要出尽全力回护才能忍住喉咙里的一口浓血。

小柿子殿下果然够狠。

他的怒气化成汹涌巨浪,瞬间要将自己吞没。

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他放弃生擒自己来威胁恩师的机会,直接施展出取她性命的招数。

恨意居然如此之深。小柿子一招得手,马上刺出了第二剑,一双眼睛还变成黑洞,诱她追着弟弟暄城的脚步放弃所有抵抗。

燕舞的唇角血迹立现,压也压不下的是满腹心酸。她捅了三三一下,故他不顾一切要她死。

在数日前,他也曾吃着她亲手做的粘糕,嚷嚷着下次要加多三份糖。吃她的,穿她的,他连半两银钱也不肯出,老是说,先赊着,待他回了黄泉路33号再加倍奉还。

却原来,他们之间的恩怨,根本不容有下次。这笔帐也是冤孽,根本没有收回的可能,又何谈加倍?

酸甜的滋味混淆,嘴角满溢自己的血,略苦。燕舞闭上了凤目沉默待毙。

鹤劫放的第二剑堪堪要刺入车路将军的左肩,与三三的伤同样的位置。

剑尖入内,他们都听到血肉模糊的声音,美媚的画摊男此刻异常的羸弱无辜。

分明是钻心的疼,但车路将军将指甲刺入自己的掌心,硬忍着不让自己皱一下眉,连额际的红痕也妩媚依旧。

重光的神箭已然追至,鹤劫放的心纷乱无比,容不得任何迟疑,立即抛撇下受伤的暄城,飞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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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28:1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暄城的眼神越来越冷,鹤劫放的去势越来越快,他的嘴型似乎在说:“画摊男,我要走了。”

天罗地网已经布下,淫 贼鹤劫放,你还准备走去哪里?

真身罩已经被高高架起,光照四方,眼看适才还耀武扬威的柿子殿下无路可逃,只得就范。

“哐当!”大罩子突然被巨石砸中,向前猛地倒下,吓坏了其下的一众神兵神将。

场面混乱得滑稽。

重光元帅大怒:“此役后彻查府内兵众,到底有多少细作内外接应,堂堂元帅府竟然和市井澡堂子一样,一个个出入无阻,还可以带刀带枪。”

“世伯,鹤劫生此行虽然带刀带枪,却绝非逛澡堂子来的。”

只见一大队黑衣神教兵马堂而皇之从真身罩后鱼贯而入。

暄城与重光的眼神尽皆被为首男子点亮。

男子骑着黑马到了局中,手中拎着一块小牌牌,上面有一字大放光茫,兵将们面面相觑,有得腿一软就拜倒在地,口呼:“神君陛下光照万世。”

男子收起牌子,在马上对着挺立的重光元帅微微一笑:“世伯,听说魔教四公主到了元帅府,神君陛下令本王好生招待,不知公主现在何处?”

奇怪,元帅府地面一片狼藉,这男子同身后穿着神教黑衣影卫制服的兵马都视若无睹。

天界赫赫有名的蛋大郎鹤劫生名不虚传,笑容是暖光,让他们在错觉中如沐春风。

只有重光与暄城十分清醒,负伤的车路将军朗声道:“魔教四公主阴谋行刺神教元帅,半路还杀出两个蒙面帮凶,要烦劳黑衣影卫一同围剿生擒。”

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一个几乎可以用扭曲来形容的尖细声音:“青天大老爷啊!俺们是冤枉地!”

适才还满地乱窜,甚至捅了大将军一剑的黑衣男子突然一个鱼跃,扑去了鹤劫生座下的黑马旁,扯着美男的衣角狠狠摇晃:“俺们被元帅和将军的那么多兵哥哥几乎给吓煞,天使老爷,速速带了俺们回去黑衣影卫大牢投案吧!一点刑罚都不需要,立马招得清清楚楚一干二净!”

此话从他嘴里吐出,把在场知情的众神给恶心地欲吐不能,连对于杀戮司空见惯的天魔皇段小楼也不自觉撇了下嘴。

暄城则压着伤口,冷笑不已。

弟弟的精彩表演告一段落,无数目光又不约而同投射在哥哥身上。

鹤劫生略略沉吟,为难状:“本王来元帅府原是要迎魔教公主去凌霄宝殿参见神君陛下的,谁想却发生这么一档子刺杀元帅的大事来。既然适才暄城将军苦苦哀求本王相助,这位声音犹如天籁,举止也十分温文的小‘妹妹’又愿意配合调查……鹤劫生勉力而为吧。”言罢,从“小妹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衣角,抬头对着兵将们绽放一笑。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帷。

鹤家姿色惑人,此一笑即是最佳罪证。

当下谁还记得那遍地红流与先前兵器相击你死我亡?

脑海里早将姿色绝伦的世子殿下抚摸,推倒,反复调戏不停,谁还分得清眼前是男是女?只恨不得上前,用手轻轻抚摸他制服下的曼妙身躯。

这一家子都是祸水。

从重光,到段小楼,还有笑地蹊跷的暄城,无一不作如是想。

祸水突然间拢了拢袖,朝蒙面的祸水弟弟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和你的同党一起随本王回去受审?”

又朝着重光道:“世伯,劫生先行回去覆命了,行刺之事一旦有了结果,立马知会元帅府。”

“慢着!”重光终于开了金口。

“世伯还有何指教?”

与鹤家子弟的温暖微笑不同,元帅阁下如同来自极寒之地,一颦一笑都带着冷意,他的笑含阴狠,逐渐连自己都欺瞒不了。

鹤劫生没有变色,但是拉缰的手却是十指用力锁紧。

抱着女儿的段小楼也有些焦灼,天逸伤不重,但一直失血下去却要出事。

重光看一眼暄城,暄城脸上的笑意一丝丝退去,因为恩师的双眼分明在询问,若要全灭阶下客,元帅府这些兵力外加那只神秘的谛望兽,究竟有无把握?

重光习惯被仰望,却不知自己此刻高扬的下巴与眼内流动的精光,泄露了他心底的秘密——下决心杀光那个男子的一双儿子,会换来什么样的后果,他早在无数年前,已经非常清楚。

这是破釜沉舟之举。

敌我间以黑白为线,血拚一触即发。

紧绷的气氛中,有一个小将焦急地从旁跑出,附着暄城的耳说了什么。

暄城再度微笑了起来,对着鹤劫生恭敬道:“世子若有要事在身,不妨先行一步……”

重光用力扳动自己手上的戒指,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暄城笑着靠近元帅,在他耳畔说:“谛望兽趁乱出逃,已经没有了下落。”

两个男子都笑得很合宜,负手目送一群黑衣客离去。

倒是鹤劫生,临出府前在马上回首,对着暄城道:“我回来了,你得空来找我。”

还有那仇家一般的肉鹤,也回过头,用他乌黑的一双眼眸深深看了一眼暄城。

暄城额际的红痕大艳,用嘴巴作出口型:“毛团,用你的黄短腿给我滚出去。”

偏偏,无浪大老板在看清“毛团”二字时就转身上马,消失在花苑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白白,乃快了,快了,表闹

故地重游

神教黑衣影卫一行将三个刺客直护送回五公主府。

到了府门前,两只瞪大了眼睛的灯笼下,鹤劫生翻身下马,身后的黑衣影卫立即同时下马,一个个挺直矗立等候蛋大的进一步吩咐。

段小楼转过头去,鹤劫生在那里吩咐的事情,与神教王族的神秘力量相关,他不方便在场倾听。

而先一步下马的鹤劫放一把揭去了脸上的蒙面,赶了几步过来查探天魔皇怀中那个许久未发一语女子的状况。

三三微蹙着眉,下唇被自己咬出深深的一圈血痕。无浪大老板忍不住探出手想要去她额头摸摸冷热,孰料天魔皇陛下手一挡,语气冰凉道:“世侄,你已退婚,听闻神教男女关防甚严,须自重。”

小气的段小楼将当年神教三王子转告他的话修改了几个字,回敬给眼前这位前任女婿。

黑衣影卫各自牵着马匹退散,想是鹤劫生已吩咐妥当。

在月色下,美貌的兄弟与天魔皇父女面对着五公主府那破落的大门,也不知是哪一个,轻轻叹了一口气。

无数年前,段小楼来过此地。

那时他单枪匹马来神教拒婚,跟着神教三王子长歌与他的小姘姘敖霄,从这门里过,冲到后厢房,一脚踢开了致莲的房门,将好端端刚刚洗完澡的百花仙子一把揪出,狂奔千里,到了荒山野岭,凶巴巴往地上一掼……

“世伯,四公主负伤,我们速速入内为她医治吧。”

却是温文的鹤劫生将他拉回千百年后的神教花月夜,段小楼有些恍惚,眼前这几个都是凭空出来的孩子,带着他们当年的眉眼,一脸无惧地站在他面前。

当年……

属于天戾,段小楼,豆抖,萧肖潇,可芯,小7与可秀的当年……

“多谢二位今夜相救之举。”天魔皇客气道。

“世伯辛苦了,是玉洁表妹捎来的信。”鹤劫生言罢率先向前,推门的手却有些发颤,眼前是他几百年没能回来的家——门只是虚掩,在蛋大袖风下异常缓慢地荡开,发出苍老的“嘎吱”声,鹤劫放的脸都肃穆起来,兄弟俩,今夜终于返家。

月色下的五公主府悄无声息。

而三个男子也不发一言,停步不前。

感到奇怪的三三,硬撑起自己沉重的眼皮,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鹤劫生与无浪的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再仰头看看父皇,他死水潭般的双眸里居然有流光闪动,刹那间就仿佛一个美少年。

三三“嗯”一声吃力地往府里望去。

庭院中央立着一对穿着斗篷的男女,此际正朝外转身,其中那个纤长的背影,即便是小小转身,也带着说不尽优雅的风姿,以至于三三根本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他的黑色斗篷上挪开半分。

魔教不屑吟诗。

但有一首好诗写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霏霏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诗中意境,恰如眼前美景。

男子温润的神情,与黑如漆点的美目,化作清风几许,淡雅无匹,沁入观者心脾。

几乎被他的玉容刺激得一个激灵,才悟起如此绝世美男必然是小时候见过的鹤四郎——忍不住顺便瞅一眼他身边那个女子,想来也该是天姿娇丽的九天神女才堪作匹,还一同生下这么一双美貌的儿子来。

一望之下,全身莫名发抖。

苍天真正不公!

她的前任婆婆神教五公主离玉,也长得忒普通了,若不是美男子与她十指相缠,还以为哪里跑来的小丫头假模假样和驸马爷穿一套情侣斗篷。

如此看来,本宫行情确然不会太差!无浪大老板将三三壮妹惊为天人也算不得罪过,他自己娘亲的尊容也不过这般!

天逸公主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快乐在自己父皇的怀里正式昏了过去。

而身畔的一对兄弟早已不顾王族的礼仪范度,撒开长腿就朝爹娘奔去。

段小楼在旁微笑,又憋不住,对着自己感叹了一句:“离玉大神比当年漂亮,好似长开了些!”

一家四口此际紧紧拥抱,弱小的女子被高大的男子们围在内侧,姿色最弱,无法与三只鹤直接抗衡;却是她,唇边噙着雍容淡定的笑,仿佛一举穿越了中间的数百年,从来没有老过。

终于等安顿好了受伤的三三住入以前致莲呆的客房,由精通医术的离玉安排了神丹与汤药,两只小鹤在前厅为了娘亲包袱里漏出来的一角桂花糕大打出手,而四郎与段小楼则约会似得双双来到府内最幽深的一处围满爬山虎的墙角下,窃窃私语不停。

两位美男对视,拼命找寻对方脸面上由岁月刻下的风霜痕迹。

又不约而同,想起某一个能让大家欢笑的猥琐女子,于是四目相对,彼此不由走近些,一个玉姿姣姣,一个英俊倜傥,月光下的背影被树影遮掩,旖旎缠绵,真正是佳期如梦。

只要不开口,仍是上乘的美风景。但几百年未见的故友,怎么忍得住不开口?

“你们鹤族为什么退婚?让我堂堂天魔皇的颜面何存?”有怨妇出没。

“天戾呢?被你抛在天魔宫里没带出来?他若出了闪失,你可担当得起?”有多情郎君提起心中念想。

“小四由玉洁陪着,无须你操心!倒是你那姘头重光,想不到他今夜如此心狠手辣,差点让你断子绝孙!”怨妇挑拨离间。

“短命姘姘!你一介威武将军素来所向披靡,为何还要我家两只小鹤去垫背?你就应该独自一个扛下来,放放魔眼神光,放放九头神龙,你不是最爱表演这些杂耍?”

“呸!总好过你如今什么都没得耍!”

“就当是救了一只没有良心的斑点豹子,豆抖淡定得很,不会介怀!”

“什么斑点豹子?”天魔皇陛下明显被唐突,气得一阵乱抖:“本座娘亲的原身是金钱豹!金钱豹!不像人家是肉鹤,肉鹤!”

“陛下学敖霄口吃吗?作甚一句话要重复那么多遍?”

话不投机,两个美男不顾廉耻,私以为夜黑风高,隔墙无耳,放心而又肆意地扭打成一片。

四郎没了神功,段小楼只得和他近身肉搏,两位在人间相当于刚过而立之年的王族男子此际就如乡间顽童,一套套野猴拳,猛虎掌,禄山爪使来都虎虎生风。

打得正忘情,也不知由何时起,身边俏立着长开了的母夜叉,笑眯眯用十分惋惜的眼神看着他们,嘴里感叹道:“原来两位英雄壮士当初就是如此舍生忘死对抗天劫得!”

壮士们如遭雷劈,仓促间慌忙收回拳脚,整整凌乱的衣冠,还未来得及摆正姿势,就看见又有两个黑衣男子一路打进视线。

到底是少年人气力大,边打还可以边骂:“小肉鹤,你岂不知孔融让梨?快放手,糕是你青天大老爷的!”

肉鹤不甘示弱,回敬:“蛋大,我只知道爹说你小时候有龋齿,就是吃糕吃的,不如就让贤弟我代劳吧!”

严母离玉立在两队顽童的中间,十分无奈,且,略觉头疼,她缓缓道:“你们为何随了你爹如此不开窍?这糕是带来给咪咪那老鼠吃的,你们的那份早由你爹放在各自房内。在天魔皇陛下面前兄弟争糕,真是无状!”

天魔皇陛下闻言,脸上略现红晕,惭愧地低下了高傲的头。

“就这些?”暄城眉头深锁。

元帅重光更是一脸阴鹜,看不出作何感想。

阶下的细作只得禀下去:“属下不敢隐瞒,天魔皇与鹤四郎在府内并无一句谈到神教之事,鹤劫生兄弟更是从头到尾为了块糕争之不休……”

“哼!”暄城的肩伤上了包扎,但心头的那根刺,却再也拔不去,他道:“傻鸟虽贪吃,也没有糊涂到这个地步。更遑论天魔皇段小楼会和风度极佳的斯文美男鹤四郎打成一片……”

“哼!”此次鼻子出气的却是重光元帅,原本就十分冷硬的面部轮廓,此刻更是冰冻三尺:“若不是谛望兽走失,今日段小楼必亡。”

“谛望出逃,但我是它的血伺尊者,十日内,它必会现身找我。”暄城望着远方,凤目里却也盛满了担忧。

神教夜色里,有一双红色的妖眸,似两簇微弱的光,在河泉边守望。

谛望默不作声,脸上逐渐浮起一抹残忍的笑,再幽幽看一眼元帅府,多少恩怨,总会在血腥里到头。

血的味道,就如清晨花瓣,甜得浓烈芳醇;又像床头的放纵,在暗夜里念动咒语,灵肉支离。

多有趣,造化如此安排,兜兜转转,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又败了东风。地府里的离魂灯哪有天界的明月来得白皙,谛望在此地的杀戮,不如就从吞噬眼前这法力微弱的小神仙起……

风过,身影飞快掠走,只余一地鲜红与一颗圆溜溜的好丹药。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其实,大家发现没有,本文思想很深邃啊在爱情,友情之余,还探讨鸟亲情牧白,无浪,三三出身自三个不同的家庭,各有各的欢喜,各有各的烦恼,虽然阶级不同,关爱却各有千秋。

即连燕舞暄城姐弟间,也是粉有爱地。

嗯,所以某人不许破坏人家父母的出现,尤其是离玉的出现,是有必要的,不是浪费笔墨凑字数!

兽的瞳眸

天魔皇陛下走了。

在五公主府内的几日,他穿着神教男子的宽袖白袍,再度用红纶带绑了长发,与鹤四郎端坐在满院的参天树下,用玉华杯喝酒,有时听豆抖弹琴。

乐声飘渺,鹤四郎的琴艺显然许久未经磨炼,天魔皇的酒量却百尺竿头又进一步。

容颜未改,彼此的心境千山万水又一程,故地重游,倍增伤感。

确认四下别无他耳后,段小楼道:“你与离玉此次回天界,是否神君……”

鹤四郎颔首:“英雄迟暮,身后诸事却依旧乱纷纷。”

哪个不是如此?

于是相视淡然一笑。

段小楼紧盯莲池中那株艳红的芙蓉,想起客房内酣睡的小女,连忙对着四郎嘱托:“天逸与魔教再无干系,我留她在此处,生死有命。”

拼命要逃脱天魔宫的三三,为父成全你。

“儿女自有新天地。劫放此际一定在她屋里惹她生气。”

又相视一笑。

“重光若为难你与离玉,来天魔宫。”

薄暮中,段小楼挺立,对女儿告别道:“三三女侠,下回若再有那样愚蠢的刺杀计划,千万独自一个便宜行事,不要连累这许多性命。”

“呃……”

天魔皇看一眼三三身后的鹤劫放,眼神殷切,寓意无穷。

负过一次,两次,总该有真心以对的一天不是?

目送父皇远走的身影,三三的心像被什么功法用力拧了一下。

数百年的父女隔阂,到了目下,只剩两眶热泪。

而孤零零的三三壮妹,从此要在这全然陌生的神教天地生活下去吗?

沿袭旧例,趁大家都不理论,天逸小公主慌忙找一处寂静的廊下,抱膝埋头哭泣。

大老板无浪如影随形,俯下身坐去她身边柔声道:“臭丫头,伤好了我送你回去天魔宫。”

“大老板,带三三回去黄泉路33号可好?”女子抬起无措的脸,自从那夜离开柴房后院,终日尽是离别。

或是只要回到黑暗的冥府,一切都可如常,她立在门前迎宾,花姑姑会走来知会,二老板牧白早已入了后堂。

这样,便好。

泪如泉涌,她哽咽着哀求:“不要再理什么神教魔教,瘦皮鹤,我们下去简单度日,赚很多很多钱,买许多十彩鞋与宝贝。”

唇齿相依,廊外风大雨疾。

舌是这般温热而易感,呼吸也绵长,腰间的双手有力,渐渐也就模糊了对象。

紫眸的,黑眸的,交叠在一起。

牧白呵牧白。

吻到一种在绝望中遍寻希望的境地,她的泪止,泄露出来的轻喃却依旧是:“三三的兽。”

他的眸光似乎有了变化,但她依旧辨不出颜色,假装未见大老板脸色的深沉,只一迳要将脸埋去他的肩窝。

那个位置,本应有她的法术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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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28:53 | 显示全部楼层
无浪却用两根手指将她的脸擎起:“三三,我不能陪你回去黄泉路33号,谛望兽已出逃,鹤劫放必须留下来擒兽。”

没有谛望兽与牧白的黄泉路33号,对于小柿子殿下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为什么又是不?”她的音浪陡得变大:“瘦皮鹤,三三从你嘴里总是得到各式各样的‘不’?你为何不能像牧白那般依我?不肯带我走,不肯解除婚约,不肯让我带牧白走,不肯陪我报仇……如今又不肯兑现诺言,那日在元帅府是你亲口所说要陪我去没有兵灾的所在开一家夫妻老婆店的!”

“那时我以为臭丫头要死了,开夫妻老婆店是你与牧白的心愿,却并非鹤劫放的梦想……”他们又何尝问过他的心意?

“那你吻我做什么?”她目中的金光荡漾开,似乎要逼出某一个答案才肯罢休。

“三三……”

回答不出,只好借拥抱来掩饰情急。

他们搂紧了看雨落,有些话和着雨丝沉入了水洼,在眼底溅起小小波澜,不提也罢。

他的眉眼比牧白的更为舒展,以鹤家男子特有的方式铺呈出好姿色。

鹤四郎风雅,整个神界争传他当年立在坠仙崖上吟诗,衣袂飘动,直似千株海棠齐放,有几个小仙子为了靠他近些,挨挨挤挤,差点就真得坠了下去;鹤劫生俊逸,一双带笑的眼比父亲的更为佻达,也因为笑得多,更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五官上更形似父亲的鹤劫放笑得并不如父兄般多,他性子沉静,在冥界被小鬼们在背后唤作“黑衣冷美男”。

一旦鹤五郎绽放笑靥,着实不比家中父兄逊色,一样的春风化雨,一样的颠倒倾城——牧白见了一定会欢喜,那两道戒备森严的长眉也会略微变得柔和,与盈满紫光的双眸相应,送出最最温润的姿艳。

不该一再拿大老板和二老板作比。

天逸垂下头,这些道理她不是不知。

但放眼三界,也只得一个黑衣无浪,会包容她眼中永远无法消褪的二老板牧白;只有他,因为牧白,因为父皇,因为过去的臭丫头,会一直隐忍不言地守望,即使嘴上是成千上万个“不”与拒绝,终究也会披着黑衣从天而降,举着好剑为她与牧白拼尽全力不顾生死地报仇——只有无浪。

只消给她一点时间,疯了的四公主总有一天神志清明,与身边如此出色的青梅竹鹤好好度过余日。

在这一瞬间,她又有了幻觉,雨幕中站着魂牵梦绕的那个紫眸长发男子,男子嘴里不知为何衔着一缕发丝,他的笑容莫测,眼底却有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满满自信,伸出手来,掌中握着一把小小的七宝匕首,倏地扬起来划出一道幻光,笔直朝脖颈处袭去……

噩梦重演,三三放在无浪掌心中的手用力收紧,无浪偏过头来看她,又轻轻拍拍她的手背。

她转头再看雨中的男子,他还在微笑,但微笑太过凄艳,濒死的蝴蝶将匕首割去唇边,青丝飘扬落地。

断发如断情。

幻觉散退,三三闭起自己的双目,又用力睁开,无浪仍然稳稳地坐在身边,一如当年的天魔宫中,瘦皮鹤从不会轻易离去留她一个人被黑夜吞没。直到他要回神教,她才从父皇处得知鹤家三个男子各个嗜睡如命,但面貌略丑,心地却异常善良的鹤劫放为了陪她这个臭丫头,足有四五天没有好好地沾过床。

越想越觉得蹊跷不解。

她问:“瘦皮鹤,你早知道伤害牧白的元凶是重光元帅?”

不语即是默认,愈发不合常理,也不像鹤劫放素来的个性。

“谛望兽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心心念念要留下来将之擒拿?”

他的神色清冷,忽然间回复了黄泉路33号中大老板无浪的本色,抿紧唇似要把秘密深锁,也在不经意间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如今,三三最不喜被驱散的感觉。

她恶狠狠拉了一下他的长发:“说给本宫听听看,或许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他想了一想,若要三三更好地活下去,总也要给她一个目标。

若说找重光寻仇,她眼下哪有这样的能耐?

而谛望兽的事情迫在眉睫,倒不如说给她知道。

“我当初与牧白一起去第五层地狱就是为了谛望。重光所盗避劫丹先后都流入这里,我们王族也一直在查他铤而走险大量敛丹的用意何在。后来才知道,这些丹供养的竟是吞噬兽谛望。此兽嗜血,且是一只幼兽,故留在冥府不敢轻易见天光。重光似乎派了手下以神血与避劫丹引诱谛望入彀,一旦谛望神功练去第七层,便可登天界,借机吞噬功法超凡的神仙,吞下一个,这一个的神力也一同转入谛望的体内,为其随意运用;而谛望被伺血尊者控制,届时必然用来对付我们神教王族。”

“你先前说谛望已经来了天界,且已出逃?”

“是,近来神教已有几个功力尚浅的落单神仙突然失踪,一定要趁它没有大功告成前尽快找到谛望。”

“那你可有什么线索?”

“有,但谛望兽已成气候,三三,此事大有风险。”他不由正色,之前独自一个守着的秘密与责任,此际终于可以解释给她听:“牧白之死已然让你痛彻心肺。而本王,也并无把握从谛望兽一劫中安然抽身。即使消灭了谛望,神教的王权之争更是凶险,我身不由己,必须做世子该做的事,生死存亡也只得置之度外。若当年的烟花再灭一次,三三你可承受得住?”

天逸突然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道:“所以世子鹤劫放要求退婚?”

他轻轻拿开她的手指,回道:“也不尽然为此。”

退婚之事背后的原因错综复杂,即连对他自己,也无法说清道明。

“本宫明白了,从此会留在神教陪你一起寻找并诛杀谛望兽。”

“不必了,你的功夫不够,还是回去天魔宫练好了再来!还有,你适才胆敢拧大老板,现在回去房间里写检讨吧。”

“本宫心意已决,至于功夫,我还有绝招,当日你都被伤得不行,何况区区一只小兽?”

“你那天魔眼还是不要提起,绝对是杀敌三百自损一千的蠢功夫!”

“呃……”

雨居然在他们咯里啰唆的对话中停了。

而一双微红瞳眸幽然出现在神教大道上,混迹于神教来往客中,并无异样。

他勾起唇角神秘微笑,眼光却早已锁定不远处一个女子孤弱的身影,她的步行不如其他神仙那样飘逸,可见功法犹浅。

紧随其后,到了三四步的距离,他轻声唤:“前面的仙子请留步!”

仙子回过头,疑惑地问:“郎君可是叫我?”

“正是在下有话对仙子说。”

他对着眼前的晚餐无害地笑,手上的经脉却一颤一颤引动着真气涌现,勃项上的青筋也隐隐跳动起来。

终有一日。

回过头来的会是那些御剑飞袖的天潢贵胄与神功无敌手。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本王要你断袖

不多几日,暄城将军亲自登门而来。求见的却并非鹤劫放小柿子,他道:“暄城此来专为府内大世子数日前的相邀过府一叙。”

神秘的鹤劫生大柿子殿下一贯昼伏夜出,三三都未与他打过几个照面。

她问鹤劫放:“怎么蛋大哥哥这样忙碌,比人家车路将军都不得闲,你这弟弟却可以若无其事坐在这里喝茶吃糕?”

无浪的黑眸用余光扫她一眼,若有似无的声音轻轻流过:“他掌管神教黑衣影卫,是细作头目,你要小心,晚上起了几次夜,抱怨了几次五公主府待客不周,又对着我爹的背影流了多少口水,蛋大都能知道。”

“呃……”这就十分尴尬了,黑衣影卫魔教也有,干得全是探查,偷窥,刺杀这些子适合在黑夜进行的好项目。

不过三三还不至于多情到以为鹤劫生会愿意抽拨出力量研究自己每时每刻的动向,蛋大初到天魔宫的时候就被一群天女围牢跟定,他笑语琰琰,是小天逸可望不可即的天边云霞;好在如今瘦皮鹤摇身一变,美得夺神眩目,觊觎鹤四郎大美男的心略略可以挪一部分去大老板身上。

无浪被她目中浓切的“淫”光给惊到,慌忙塞一个糯米团子入她口中,嘴里还道:“臭丫头,快去练功,谛望踪迹不远矣。”

伺血尊者暄城在此,谛望还会远吗?

鹤劫生晌午后就出了府,也不知去办什么公事,暄城端坐前厅等来的依旧是欠钱不还,霸王成性的小柿子殿下。

“暄城,你怎么也不来找本王?”语气熟稔,还颇有些小哀怨,他从容落座于车路将军身旁道:“我都搬出将军府这么多日,你也不担心我的下落吗?”

暄城面不改色,缓缓喝一口杯中茶,手指又习惯性沿着杯沿走一圈,一双凤目里空荡荡,视线直越过呱噪的男子,飘去了廖远的落木花苑。

他怎会忘记,那一夜,这男子想亲手杀了他。

虽然,他也想,并切实下达命令,诛杀这个男子。

鹤劫放紧盯他额际红痕不放,又说:“你如今都懒得敷衍本王了。”视线转去他肩上一寸的位置:“伤好了?”

暄城猛地收回眼神,美媚的将军咬着下唇,尽力施放出盈盈笑意:“请问鹤劫生殿下是否还在府内?”

“他现下不在,将军有何事需要本王转告吗?”

“那本座另外择日过府拜访吧。告辞了。”暄城笔直立起,刚要迈步向外,一只手却伸了过来牵住他的袖口不放。

“你!”他身量敌不过修长的小柿子殿下,半仰脸才能让对方看清自己目中的怒意:“世子殿下请自重!”

“谛望兽是否已出逃?”他终于收起那副欠扁的无赖嘴脸,变回沉着冷静的无浪大老板。

四目相对,都恨不得把对方吸进自家眼内,再行拷打,问出一番青红皂白来。

“本王早说过,谛望兽造孽无穷,让你不要动那个念头!如今你们打算如何收场?”他咄咄逼问,暄城却回以一个冷笑。

“所以本座过府来找大世子殿下相商要事。鹤劫生神通广大,相信借其之力,本座必能生擒那个孽畜!”

谍对谍,终于都明了对方的底细,所以暄城将军这话都是挑衅。

“我哥不管谛望的事情,若要擒兽,你不妨同我商量。”无浪一把拽住车路将军,恶狠狠往位子上揿下去,暄城撇着嘴角不肯就范,硬是要站起来走出去,一来二去彼此施力,只听得“嘶”一声,布沫横飞,将军的袖子——断了。

鹤劫放捏着半截断袖,无耻地说道:“布料太差了,你府里的衣物虽美,到底偷工减料,下次本王赔你一块五公主府的好料子。”

将军阁下气呼呼落座查看衣袍的伤情,回敬道:“下次的事情不必再说,世子殿下亏欠本座的实在太多,也不知要还到何时去!”

咦……话不经脑,轻易出口之后变成证据确凿的奸情,两个同时一窒,又把身姿放端,试图毁灭满室暧昧不明的气氛。

“谛望出逃多少日了?十日一到它必要回头找你要血,届时我和三三陪你一同擒兽……”

本来尽力和颜悦色的暄城将军听了这话,眼神陡地一厉:“世子殿下怕我军伍无人?擒兽之事本座恩师自会安排妥当,王族袖手旁观也可。天逸公主不是魔教客吗?神教又是何时独力难支,要远方来客一同上阵卖命?”

总之将军十分不爽,且化成浑身的别扭,恨恨补充一句:“公主殿下若有闪失,本座着实担待不起。”

鹤劫放却理解去了旁处,颔首道:“也说得是,谛望已然成了气候,你我此去擒兽并无十全把握,三三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还是留在府内为是。”

哼!何时这个浪鹤也懂得体贴温存了?

若不是暄城将军修养上佳,这口冷气真会由他挺直的鼻管里冲出。

“本座并未答应协同殿下一起擒兽,小柿子你过虑了。”

争个不休,呆坐了一个时辰,纠缠来纠缠去皆是些废话。一个道我不怕天打五雷轰,必要陪你去捉拿谛望兽;一个回我早已精密布置洒下天罗地网,没有你,一样可以得手。

其实双方都无把握。

暄城更是无意间漏出:“那只兽短短数日,吞下了十多个神仙,胃口倒是和你小柿子殿下有得一拼。在将军府内,你曾经一夜吃下八块糕,感觉饿了几百年似得。”

无浪本要表示对谛望功力突飞猛进的担忧,听了后头那句,忍不住又为自己辩解:“将军府内的糕可算一绝,若换作我哥,一夜十块也不在话下。”

“两个饭桶……”暄城别转头得意地喝茶,嘴里还嗔怨:“世子殿下对于粘糕的报答,本座也已收到,真正刻骨铭心,入骨三分啊!”

暧昧,兜来转去又回到这样的气氛上来。

“慕之!”是男子的语声,生生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两个男子。

不知为何,暄城听了这称呼,更是少有得不能淡定兼手抖。

微笑的鹤劫生立在槛外,对着里头美媚的将军道:“慕之你来找本王?”

无浪的黑眸眯起,饶有兴味地盯紧暄城将军。

将军强颜欢笑,对着真正的杀弟仇家立起相迎:“暄城专意来拜访大世子殿下,有要事相商。”

鹤劫生点点头道:“慕之,我们许久不见,是有许多话要谈。可要劫放回避?”

暄城额际的红痕远不如适才的妖艳,他一笑道:“不必,所谈之事也与小世子殿下相关。”

无浪在也有好处。

鹤劫生是深不见底的黑衣影卫头目,先前查遍了所有与鹤族相关的卷宗,弟弟鹤劫放劣迹斑斑,条条款款直列去几百页;唯独这天界知名的蛋大郎,过往诸事只有寥寥数笔,都是溢美之词,至多是儿时因为父亲名声遭人陷害毁谤,曾经与其他顽童打过几架,其他种种,则只能用谦谦君子,品性端方来形容。

可这谦谦君子消失数百年,一现身就是神教的谍首,还顺手从元帅府里救走了一干人等。

他当年与弟弟暄城究竟相交知心到何种程度,燕舞心下并无一丝把握。

虽然蓝颜都是祸水,不久前她还被傻鸟弟弟捅了一剑,但他在,燕舞便会觉得安心许多,没来由平添一股信心。

三个去内堂坐定,聊得也只是谛望的事情。

开口提起的是暄城,接口的都是无浪,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鹤劫生从头至尾但笑不语。

“按照目前情势,不消一个月,谛望兽的神力便已通天……”暄城道。

鹤劫生坐得稳如泰山,真似谛望的事情和自己全然无关。

暄城目光左移,盯住小柿子殿下,无浪感受到他目光里的热力,终于打了一个圆场问道:“车路将军,你是谛望的伺血尊者,应该见过谛望的人形……”

“谛望畏光,在第五层地狱的时候从来看不清它的真实模样。到了天界,喂过它几次血,只有一次看到过轮廓,是个娇小的姑娘。”

“想必你们这几日加派人手在神教查摸这姑娘了!”无浪道。

“已然追查了多日,神仙一再失踪,却从无一个见过这姑娘。”暄城脸色凝重:“因此本座不得不亲自出马,等伺血那日将它擒拿归案。”

“慕之,若抓到了谛望,你还打算将它圈养了来对付我们王族吗?”鹤劫生打断了他们的一番对话,他的语声沉静,话里却自然透着威严。

暄城异常坦诚地回道:“世子殿下,你我今日虽然各为其主,谛望吞噬仙妖却并不分神教魔教,元帅还是王族。”

“此言甚是。所以,本王不妨言明,劫放若助你前去捉拿谛望,必须当场诛灭,无须生擒。”

鹤劫生脸上并无过多表情,但他的话听在暄城耳里却是迥异的意味。

斯文有礼的大世子殿下,谈及诛灭,再自然不过,就好像即使血花绽放去他眼底,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的轻尘。

不日前,他略略查到这个黑衣影卫头目的底细,只有一点点,却足够教一个将军胆寒。

作一个影首,他手上沾的血腥绝不比谛望少多少,无怪乎行事作风远比开开店,赚赚钱的弟弟来得心狠手辣许多。

“暄城并无异议,谛望若不受控制,损失不止神教王族一方。”

鹤劫生点了点头,又道:“慕之,你所言要事大约就是这些吧。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办,你是否要留下来晚膳?”

“本座也有事情要办,先行告退了。”她心内舒出一口长气,亏得当年暄城弟弟说什么对方指端都是暖的,才几句话交锋,她只觉蛋大郎连心都是冰凉的,真是难以应付。

多嘴的鹤劫放此时突然神来一笔地插出一句话来:“哥,燕舞是暄城的姐姐,据说燕舞死前还留下一柄流萤剑。”

暄城再度止步,鹤劫生的目光早已投来他腰上别着的好剑。

“暄城,听说你家姐之死与我家劫放有关联?”他问。

“是吧,家姐关照要将好剑赠给小世子殿下。”她忍气吞声,将错就错。

哪知小柿子闻言却马上伸出手来道:“今日就将好剑转交吧,本王要多谢令姐一片深情厚谊,说起来唐突,鹤劫放从未见过顾燕舞,就这样白白得了一把好剑,惭愧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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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29:32 | 显示全部楼层
燕舞硬忍着怒气,慢慢解下流萤剑,交去淫贼手中。

鹤劫生旁观整个转交仪式,又添一句:“我们兄弟与令姐弟缘分不浅。”

都是孽缘!燕舞转身离去。

留下来的鹤劫生与鹤劫放对视,哥哥对弟弟道:“谛望兽的事情你尽早处理干净。外公之事就在这两日了。”

神君将逝。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承欢

鹤劫放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内堂出得门前。

内院里一片皎洁好月光,洒在石座上,无数个记忆深刻的夜晚在轻雾里幽然苏醒。

哥哥鹤劫生跟随他出来,柔声道:“劫放,这条路太过漫长,你想清楚了再走。”

鹤五郎站在哥哥身侧,哥哥比弟弟还略高。小时候,弟弟忙着模仿父兄的一颦一笑,五公主府内的天女与童子都哄他说,劫放和爹爹哥哥一样美貌,是天界少有的小美男。

他深以为然,自命风流地四处招惹漂亮的梳着两个揪揪的小仙子们,还以为她们会像喜欢蛋大一样喜欢自己。

只有天魔宫中那个凶悍的臭丫头一语道破了天机。

“丑八怪”三字如魔音穿耳,十分诛心。

他年少时辗转反侧,揣着按捺不下的小秘密,夜夜对着月亮许愿,想要不辜负鹤族历来的口碑,不玷污鹤四郎的美名,有哥哥蛋大珠玉在前,劫放只愿门前漏风的大牙紧贴,干瘪的胸前长肉,细细的腿儿变长……连功夫,也要练和爹爹一模一样的,美男子用乌黑眼眸就能幻化出另外一个洞天。

直到那一夜,亲眼见到貌美绝伦的哥哥与温善慈爱的爹在后院大吵。

是爹的手掌在半空扬起,却迟疑许久,一直没有打下去。美男子披着夜缕,脸色苍白一片,对着心爱的大儿子说了一句重话:“若毁去这张脸能让鹤劫生叱咤风云,大鹏展翅一逞平生之志。为父可以亲自成全你!”

那时的哥哥,倔强而不肯低头,少有得含着泪,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鹤劫放与母亲离玉,他别转脸离去,俊逸的身影在月光下只显凄寒,鹤劫放匆忙奔去拉住哥哥的衣摆,大声对着爹娘喊出了实情:“大表哥是个浑球,天天纠缠哥哥不算,还抢了哥哥的新娘子,他对那些没用的小仙子和小儿郎说他将来是要做神君的,还要封鹤劫生做皇后娘娘!”

“滚!不许多嘴。”鹤劫生的脸在那个瞬间所凝结的屈辱与悲愤,一直以来都在小世子殿下的心头浮现。

多么像,某一夜爹的神情也是如此,父兄竟然是无比相似的命运。

所以,这条路,为人子为人弟的鹤劫放都必须走下去。

“哥,路已行半,我们早已无法回头,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试试我们的运气。”

蛋大拍了拍弟弟的肩,想到什么,勾起嘴角一笑问道:“今夜还要到小丫头屋子里去伺寝吗?”

饶是大老板无浪的镇定沉着,听了这话也不禁有些面热,斥道:“滚蛋!倒是堂堂卫主阁下你,前不久混去哪处花丛,当此时机,居然连着失踪一月?”

“哈哈!说来话长,为兄只有一句好言相劝,千万不可贪食甜糕!”

细作头目摇晃两根手指,神秘兮兮迈步离去,想是去宫里看望陪王伴驾的爹娘。

鹤劫放无奈得叹口气,哥哥一点没说错,他当下回屋略收拾收拾,换套夜服,就要赶去客房为三三公主伺寝。

臭丫头大病初愈,疯的病根却深植,到了漆黑夜里,噩梦来袭,她就会孤零零披衣呆坐廊间数屋前的几竿细竹。

年纪大了,落泪都不自由,客居五公主府,他见到她咬着下唇仰脸的样子,就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问她,这么晚了为何不睡?可是云被不够暖和。

臭丫头只会傻乎乎摇头,轻喃,什么都好,可是梦见了自杀的牧白。

怎么会不疼惜。

他弯下腰轻轻将她搂进怀里。面容相贴,她的脸是冰凉的,竟无泪痕。

任性妄为的公主殿下已到了流不出泪的地步。

扶她进屋,眼神仍是涣散,怏怏地摇晃着双腿:“大老板陪本宫聊一会儿,神教的夜好静,月太亮,天魔宫的夜不是这样的。”

哪里的夜都是一样的,只是身边的影子换了而已。

从前牧白在的时候,他亲眼见过他们两个在无趣的古井旁追打取闹,笑得惊天动地。她那时何曾有过功夫赏过月亮?

一夜两夜过去,三三撒着娇,装着病,没有他陪就不肯入睡。

他知道她怕。

于是嗜睡如命的小柿子打着哈欠坐在床边看女子酣然睡去,第二日,又顶着黑眼圈与三三壮妹一起在后院翩翩练武。

要等到她腮边的肉渐渐都回来,他才会安心,才对得起照顾他无数年的牧白。

“今夜你来晚了!”三三等得不耐烦,还以为他瞒着她跑出去独自擒拿谛望兽。

头发是披散的,她知道大老板无浪是君子,又在天界花边消息缠身,仰慕者无数。她的一点小姿色也无须敝帚自珍,索性穿着贴身睡裙就大咧咧坐在案前等他。

“蛋大有话交代。你快过来睡吧。”他就着床边的椅子坐下,两手揉弄着自己的太阳穴,多日未眠,实在很想舒舒服服贴床睡上一觉。

“好吧!明日还要早起练功。”她还是识相的,早点睡,他也可以蹭一半床去安歇。

有几个夜里,他累得倒在床上,她在梦里醒转,熟悉又陌生地凝视床榻边的美男子。

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大老板睡觉时翘起的嘴角,以及他紧闭的黑眸。

温暖的触觉让她异常安心,手指在他眼上打圈,她偷偷想,如果这中间没有这个噩梦,一切该有多好。

今夜终是有些不同,无浪大老板像是怀着重重的心事,一双眼睛虽是闭起的,气息却有些零乱无序。

屋子里灯火未灭,虽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禁忌他们早已无暇顾忌,有些事情却不约而同守着隐形的界线,不敢越雷池半步。

比如,他也吻她,却从来不是牧白那样的热情似火,简直恨不得一口气绵延十里,种种情绪都借由舞动的唇舌传递表达。

大老板的吻是慰藉的吻,像漆黑夜里的一点点光,仿佛告诉她无论何事,他总在那里,可以放心投靠。

三三睁着眼靠坐在床上,望着桌案上的烛芯发呆。

她在他陪伴的夜晚,也曾一遍遍问自己:三三,自何时起,你已不再信他?

有一夜梦中有他。

大老板无浪与二老板牧白一前一后在山间行路,前面那个是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的无浪,后面紧跟着的牧白一双紫眸盯紧了脚下的路,实在太过小心谨慎,偶尔也会踩到大老板的鞋子后跟。

“喂,虽然我这是粗布黑鞋,比不上阁下限量发行的十彩鞋,也请高抬贵脚,放它们一条生路!牧白小盆友可是得了夜盲症?”

“夜盲你个头,我没有功夫,你却有功夫,就不会走得快些?”

“你没有功夫,我却有功夫,走得快了,你怎么跟得上?”

“跟不跟得上是我的事,你只管行你自己的路……”

但终于还是赶不上无浪大老板飘忽的身影,渐渐的,二老板如同山路上的一个小点,越落越后头,只能眼睁睁看着穿黑鞋的男子消失在视线里。

越是黑夜,眼睛越亮的二老板停下了脚步,不再拼着命紧追不舍,回首看看行来的路,只有他自己孤单单一行零乱的脚印,踩在泥上,踏出十彩鞋的莲花底纹。嘴角不由挂起自嘲的笑,转入暗紫的瞳眸里写满了遗憾,一个纵身,二老板就笔直坠下了万丈深渊。

山谷安静无声,大老板仍然快行,不曾回头看顾一下身后那串脚印。

她在慌乱的心跳中醒转,看到身侧靠躺着的美男子一脸平静,无辜地像个孩子。

三三虽疯,之前的诸多记忆并未散失,鹤劫放的失约成性,于她,于他,她都记得分明。

今夜特别不安,一团乱麻中有她无法厘清的头绪,怎肯罢休?

“瘦皮鹤?”

“嗯……”他回以含糊不清的鼻音,示意自己正在通往梦乡的康庄大道上。

“你怎么很久都没有说过脏话粗话?”

“本王是斯文的鹤族世子,出口皆锦绣……”

“叱!”其脸皮之厚出乎她的意料:“杀了谛望兽以后我们要怎么办?”

他没有接话,睫毛有些微的震动,屋内无风,心湖却分明起浪。

“瘦皮鹤,若你活过神教王权之争,还会娶本宫吗?”

“那就娶吧……”他的回答敷衍又无诚意,被她狠狠拧了一把手臂。

男子摇头睁开双眼道:“公主殿下这样不眠不休,不依不饶,本王肯定活不下去,恐怕要去黄泉地府迎娶公主了。”

她一时感慨大发:“事不过三,论起来你我结亲也有两次,呵呵,次次结局都是本宫被弃。所谓无缘,大约就是如此……”

他脸色未变,但眼波十分荡漾,内心竟然涌起一片漫无边际的凄然,倦得直想大打一个哈欠,将心口那片浊气尽吐。

“你上次说,我和牧白的梦想是开一所夫妻老婆店。那瘦皮鹤,你可有想过要做什么事情才会快乐?”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想作一只闲云野鹤,滩边晒晒日头即可。在一堆凡鸟中,也无须说话,无甚复杂心事,日日观海,夜来听听风雨声,逢年过节全家团圆,驾云去仙岛上吃甜糕……”

她深深凝视他,这是第一回听大老板无浪说自己的心事。

因是王族出身,他说这话时语气尽力疏离,也并未眉飞色舞。但公主殿下忽然感应到了他内心的千般向往,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将身子探向前去,用自己的双唇封住了他的话尾。

烛芯燃尽,屋内顿时陷入无光的沉默中。

她伸出手,摸索着,是他的颈,颈下有什么在跳动不息,贴着她的指尖一颤一颤,就像夜半的流萤,恨不得将手握成拳狠狠抓牢在掌心。

他的回应是幽幽一声叹息。

“三三,你要知道,我终归不是牧白。”无浪喜欢光亮,并不愿意一辈子活在黑暗中,做她心目中另外一个男子的影子。

“瘦皮鹤,给本宫一些时日可好?”她贴去他耳边问,大老板是她困顿时期的一剂猛药,咬着牙吞下去,总有信心这病会好。

黑夜中的一双影,在床上停顿着,她伏身啜泣,轻轻向他保证:“今夜是牧白的百日,哭完这一次,三三不会再为了过去泪流。”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腰间多了一双手,下一刻就跌进了他的怀抱。

信他还是不信他?

她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围拢在他项间的手缓缓下滑,到了某处私隐的地带。他的呼吸突然转重,一双手赶紧过来阻隔她的侵袭。

黑暗中双颊烧透的公主殿下并不肯依,一口吻去他的脖颈,用力吮吸,换来他沉声的喝斥:“你……”

她不理,手仍坚定地驻留在那个位置,以她自己也不解的方式上下左右不停滑动。

他猛地将她用力按倒在床上,几个深呼吸才开得了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怒意在她的默认中勃发,他气得脸色前所未有的狰狞,可惜她看不见。于是他用她陌生的语气让她明白:“你怀疑我……好!很好!天界花蝴蝶鹤劫放岂能浪得虚名,让公主殿下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复杂的人心……

被翻红浪浪滔天

三三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明白,这个貌美的男子着实发了疯了……

漆黑屋子里,只听得他“咻咻”的鼻息,两只有力的手臂蟹钳似得箍住她不放。

他俯下身用嘴撕开她的薄衫,一头长发铺散,一缕一缕滑落在她的胸上,随着身体舞动,在空气中扫过来,滑过去,又去她□的肌肤上留下了无数唏嘘的痕迹。

痒而酸痛的触觉,她发现,在他动怒的时候,再也没有碰过她的唇。

“鹤劫放!本宫说过还需要时日……还需要一点……啊……我要开天魔眼了!”

即使毫无光线,她也能感知,他的脸停顿在半空中冷然地俯视自己。

她惊慌失措的心中混入了奇异的兴奋感,万万没有料到,刚刚的举动能够激怒大老板无浪到此地步。

“瘦皮鹤,你还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她在他即将俯身下探的片刻,轻轻喟叹。

动作无法连贯,他半跪在她身上默不作声,在她眼内,他就像当初那一大片黑云,轻易就覆上了黄泉路33号的楼顶。

“本宫知道牧白爱我。但是,无浪,我对你没有把握,即使你就在身边,我也会觉得怕。”

黑夜中她的声音,清洌地不加掩饰。

她一再地对他怀疑,只是因为没有把握吧。

“之前来神教只为一死报仇。三三为了牧白疯过,死过,接下去又该怎么办呢?”

她迷茫地主动伸出手和他十指相缠,他先是抽回手不应,渐渐地,也肯用自己的掌慢慢包住她的拳。

“无浪,只要你肯亲口说,我就肯信。”

“这么多废话!”他终于肯开口,抱怨又不耐烦,就好像变了一个男子。

“这……”她一愣。

“三三,何必破釜沉舟?无论为了你,还是为了牧白,无浪都会记得昨日之仇。”

她听到这句终于安心地闭上双眼。他的身躯离开,在她身侧靠坐,只有彼此的手还紧紧相执,轻易并不肯放。

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她视线里却冉冉飞升起一只彩色的暗夜之蝶,朝着某一个有微亮的方向,振翅不息。

牧白,我不惜任何代价,也会替你报仇;同大老板无浪一起,为你报仇。

转念间,她挺起身伸过头去,直直盯住某处——“看什么看!小心长针眼。”他怒斥。

“呃……你不是一向花名在外,被看看又如何?所以说我怀疑你都是有道理的,之前你我孤男寡女共处许多时日,牧白都说本宫是女子中的女子,你却从无逾矩……”

“臭丫头思春了吧!”

“本宫是担心你和重光一样爱菊……水路不走走旱路!”

一声闷哼,他又翻身到了她上头,还振振有词道:“那本王不妨走给你看!”

翌日,坚持走水路的小世子殿下和思春的四公主殿下成了陌路。

五公主府的早膳,一桌子甜食铺天盖地摆放。

小世子殿下将一张俊脸直埋入糕山糕海,吃完糕,喝下一大杯浓茶,稍坐片刻,笔直走出厅堂,消失在一片柳海之中。

粗粗看来,与往日也无甚不同之处。

天女们上来收拾桌子,对着三三问:“四公主不陪小世子去练功吗?”

她咬咬唇,略有些生气地别转头。

这世上哪里还有这样欺负人的事情?

昨夜被翻红浪,紧要处嘶吼出声的分明是他。

走路太过劳累,一晌贪欢,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枕边鹤却破天荒渺然无踪,并无半句好语抚慰,也不替她身着罗衫,徒留下一床狼藉。

她只得安慰自己,多少总好过和牧白那次,起码有张床不是……

同坐一张八仙桌,他依旧不理她,俨然一副山水无相逢的模样。

又有什么稀罕之处?他有得,牧白也都有!无非是不雅之物,做着浪荡之事。

“小世子还在练功吗?”三三问身侧天女。

怎知回答得却是突然现身的鹤劫生:“劫放正在会客厅,车路将军暄城又来登门造访了。”

粘糖一样的美艳将军。

三三眯起眼,虎背熊腰状朝前厅行去。

艳阳洒进会客厅内,亮成一团白光,炙得三三将眼睛睁大了又眯起。

厅内坐着的两道身影懵然回首,只见女天神三三矗立在门口,阳光将她衬得周身如菩萨般金光四射,再添得一个风火轮在脚底,活脱脱像托塔李天王的三太子。

三三修养好,学不来花姑姑络姐姐那套叉腰怒骂的姿势,她只是尽力将腰挺直,一张脸高高昂起,语气淡漠沉缓:“暄城将军的肩伤可好了?”

暄城浮起的笑逼得红痕一弯一弯妖娆,两三记眼风飞去一旁正喝着他送来好茶叶的男子。

“三三姑娘,你的疯病可好了?”

无浪闻此言,速速低头装作失聪,这厅里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有什么东西纠结着火花四射似得。

“放肆,这里是天界,车路将军请称呼本宫一声四公主殿下。”三三撇下那个男子不顾,端庄步去堂中,找主人位大大咧咧坐下,好整以暇地对着暄城做了一个请用茶的手势。

无浪抬起头,脸色变换莫测,眼睛却躲着三三的追视,一不小心半路相逢,他却用乌黑瞳眸朝她笑了一笑,这一笑韵味无穷。

三三满意地转头对着暄城方向,用手托着腮,一副正待侧耳聆听的乖巧模样。

车路将军突然在无意间感觉自己被得罪了。

燕舞并不是争强好斗之人,大小姐向来是把柔弓,轻易绝不放弦。

出弓的则必是利箭:“三三姑娘,本座记得分明,那夜是你在元帅府大喊,自称已被赶出天魔宫,与魔教再无干系。公主殿下四字怕与你并不相干,你若喜欢,我可以叫你一声小四。”

放眼这天界,绝非只有魔教那两个公主才称得上“千娇百媚,众星拱月。”

天逸那日来神教穿的公主袍,花里胡哨,缀满了宝石玛瑙,简直像一堆铜钱大放奇光,神教连稍有家世的女子,也绝不会让此等五颜六色的俗物上身。

燕舞的衣袍向来只有素雅的花样,布料极佳,穿在身上绝不累赘,什么样的步摇与钗环尽可相配。

饶是再有涵养,她也曾暗自腹诽,天魔宫中皇族的品味着实有些诡异,听说美男子天魔皇还喜欢色服,联想眼前的三三公主,脑海里立即浮现彩虹一道,据说还对诗书无爱,全教上下尚武弃文,无非一群乡巴佬而已。

“还是按照黄泉路33号的规矩叫本宫三三吧。为表亲切,本宫称呼将军一声画摊男,或者,霸王汤?暄城意下如何?”

“本座前来五公主府只为找鹤劫放世子相商要事,并无来探望三三姑娘之意,故筹备不周,没有替自己安排称呼。三三姑娘突然不请自来,还是说,二位之前退的婚如今又续上了?”

三三一窒,怒意转成忧伤,哀怨地望向昨夜孟浪的负心汉。

两女相争,必有一伤。

小柿子在两道火辣辣目光中坐正,不偏不倚再喝一口香茶。

做谍首的大哥告知他暄城是女子的时候他还抵死不信,表示曾在天魔宫陷害将军落水,亲眼瞧见他胸前两个呼之欲出的红点,那平坦的胸若长在女子身上,也未免太过可悲了。

“猪头,她当然会在那时变化出男身,你居然也会信区区迷幻术!”鹤劫生嗤之以鼻。

他本来深信不疑,如今见识了眼前二女斗嘴的浑厚气场,他开始动摇了。

“暄城将军……”他刚要开口相救枕畔女子,哪知燕舞突然立起,微笑道:“本座欲言之事已经道尽,请小世子详加斟酌,明日再给将军府回复也不妨。暄城就此告辞。”

毫不恋战,一掀衣角,抬腿便往外走去。

“且慢。”三三身影一闪,已到了暄城身前。

“怎么,三三姑娘还有事情要说?”

“没有,听说将军在天魔宫曾经因为走太快,被鹤劫放不小心绊入御水河中;所以本宫好意提醒一声,且慢些走。”

三三笑得十分十分不善。

暄城照旧向前,抛下一句:“本座只当二位如今逍遥快活,已然忘记天魔宫里的事情。黄泉路33号的二老板都已烟花尽灭,我那一摔又何劳费心苦记?”

河东狮就这样狂发一怒,轰走了上门议事的贵客。

从头到尾只说了四字的小柿子殿下此刻站起身,淡然道:“累不累?”

“哼!”这话问得未免太迟,一早就该捧着清水沐汤,候在床边慰问体贴。

“不累是吧,练功去吧,后日我要陪暄城去捉拿谛望。”

“哈?”她极其自然靠去大老板肩侧:“那我一起去。”

“不成,你去碍手碍脚,极可能被谛望兽吞下肚去,白白让它增长了功力。万一它比你会使天魔眼怎么办?”

“呃。瘦皮鹤你总是看轻本宫!”

“哪里敢看轻臭丫头,昨夜公主殿下压在本王身上,重如泰山。”

“胡说!”脸是红的,娇羞之外另有些释然。

他终于肯提起昨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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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刚刚一通搅局,她真要怀疑一夜颠倒都是自己发的大春梦。

微微叹一口气,大老板无浪就如浮云,围拢了手也未必可以掌控。

“怎么了?为何叹气?”他问。

“无事,本宫略有些感慨。”

“三三……我不是牧白……”也不知为何,大老板说了这么一句怪话。

他确然不是牧白,牧白知道怎么让三三开心,温存体贴手段齐出,让怀中女子要哭要笑都觉畅怀;无浪寡言,不辩,并不是所谓知冷知热的二十四孝好郎君。

她忽然一笑,回道:“你是瘦皮鹤,本宫知道。”

十指交缠地更紧,无浪的双眼也愈发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第五卷:谛望

游园惊魂

夜阑,两个紫衣天女点起几盏橘红色的烛灯,添两袖清香在屋内,用红色同心结挽起蛟丝帐,稍矮的女子活泼,叽叽喳喳小鸟般说个不停:“当年这屋子里住着大美女致莲仙子,至今还留存莲花清香,说起来也该是千年前的事情。”

高的那个很少接口,似是对一旁端坐的魔教四公主天逸十分顾忌。

“四公主,听说魔教男子好武,可有我们五公主府这几个貌美?”矮的不甘寂寞,直接找公主搭讪。

三三闪神,她一向关在天魔宫中,根本无从得知除了父皇皇兄之外的魔教男子究竟是妍是丑,是否敌得过鹤族这几个貌美绝伦的。

公主殿下的侧面更像段小楼当年的模样,自鼻翼起线条变得柔和,到了腮边自然成了魔教皇族倨傲的轮廓。

小天女见她沉吟不语,又追问一句:“公主殿下,魔教女子都像你般前凸后翘吗?”

“晓晓,不得放肆!”高个的听不过去,皱着眉头责怪晓晓无状。

小天女“噗哧”一笑,毫不介怀,还在唠叨:“如今神教美女还要数七公主家的小郡主玉洁,当年都道我们大世子与她青梅竹鹤,两府定了娃娃亲呢……”

“据说多年前自杀身亡的顾府千金燕舞也很漂亮呢。早先似乎与我们小世子也定过娃娃亲。真正是两对俊男美女,可惜最终都未成就。”高个天女终于也忍不住八卦了一小下。

这话蹊跷,但天逸神情仍是清冷,内心的沸腾起伏根本不必七情上面,只怕异日又会变成天界另一桩笑话。

鹤劫放的娃娃亲,论起来他们两个私下也定过,还曾认认真真牵了手跑去弘光殿找父皇禀报。

那又如何?到头来一样形如劳燕,各自东西。

她面向菱花镜,眉宇间仍有些郁郁,自己用手抚平了,只是作不出笑的表情,硬要扯起嘴角,镜中的脸到底欠了几分圆通。

天逸也一样要寄人篱下,仰枕边鹤鼻息度日的个中滋味,实在并不好过。

魔教公主在神教天女眼中向来沉静冷漠,似乎也只有小世子殿下能引得她欢笑怒骂。

她曲线毕露的好身材与发髻的盘法都带着魔教况味,是神教极少有的风情。

这样一个美女,却听说为了某个地府卑贱男子发了疯,又与小世子殿下退了婚,经历如此奇特,难怪她一双大眼睛偶尔也会失神。

离去的时候,晓晓樱唇微翘,笑盈盈从三三身边过,嘴里道:“公主殿下,我们小世子回来了。”

公主转眸,立在屋外的大老板身着披风,显是刚刚入府,路过了客房门首,稍作停留。

“三三,待我换了衣服,我们去花苑里走走。”

“好。”

曾经等过他百年,再等得一时算什么?

稍等片刻,他却直接走了进来,还一把将门带上。

“不出去走走吗?”换好一身衣服的三三有些不解。

鹤劫放道:“夜深了,还是留在这里说吧。”

“喔。”三三垂下头,无精打采地对着菱花镜,烛光洒去她脸上,恰恰突出了悲伤的眼与紧抿的唇。

“三三……”他坐去她身旁,问道:“怎么了?”

壮妹何时变得如此黯然无色?他用手探探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热,也不似受了伤。

“大老板,三三明日想回冥府。”她半抬起头,认真道。

他的手略颤,愧疚立即浮上眼角眉梢:“你要回黄泉路33号吗?”

“不。或是会去第七层地狱吧,做一个真正的乡下壮妹,在一个没有谁识得魔教四公主的地方过一段日子。”

无浪变得肃然,她这话不像赌气,应是酝酿许久的决定。

“好。”他答道:“这样也好。”

三三的心漏跳了一拍,脸上浮满半红半白的笑,看一眼鹤劫放,他丰神俊朗,即使蹙眉,也是美的。

毕竟对着美物那么多日子,该当知足。

掐一下自己的掌心,痛痒的感觉,三三忽然轻松地笑起来:“瘦皮鹤,不要忘记你答应本宫的事情,三三无能,牧白的仇都要交给你来报了。”

边说边以小手拍桌,有多久没有击出熟悉的节奏——“啪,啪啪,啪啪啪啪。”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游去她的手掌。

捉过来翻转,看到她自己揪出来犹如朱砂痕的红印,他的脸色也半红半白起来。

“臭丫头,你没有听本王将话说完。”

她掩住他的嘴道:“不用说什么,本宫已然想得十分清楚,这神教虽好,终是水土不服,倒是无光的冥府比较有趣,顺道还可以去给寅罡太子致歉,他那时也是好意……”

无浪挑眉,揭开她的手道:“原来公主殿下连退步都已安排妥当,所以都无耐心听本王将话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的?无非都是些废话。你还是早些休息以备擒兽为是。”大义凛然地推他起身。

瘦皮鹤却不想动,任她怎么用力都不得法。

“我若活不过明日,三三去冥府或是回天魔宫皆可;若鹤劫放顺利擒兽,本月月底就是黄道吉日,我这样夜夜伺寝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名正言顺拜了堂,起码有张合欢床睡。”

她一愣,手搭在他胸前,软软地使不出力:“拜什么堂?”

“成亲不用拜堂吗?”他一脸诧异地看她:“你都不打算给本王一个名分?要一直苟且下去不成?”

“哈?”她的脑子突然发涨,完全不知他在叽里咕噜些什么玩意儿。峰回路转,真教愁肠百结的女子无法适应。

“本宫没打算要你负责啊!”强求来的因缘又有何益处?当然,若大老板一定要负责也未为不可,顺便帮牧白把仇报了则更是锦上添花的美事。

“四公主总得对在下负责吧!”他倒是受了冤屈一般,还低头伸手去自己怀里掏摸了一番。

“找什么东西?”真是的,讨论如此严肃的话题,他又东摸西摸个什么劲?转念一想,三三又开心起来,莫非他要拿出什么五公主府的王族传家宝?

只听得“哗”一声,他拎出一堆发黄的纸来,迎风抖三抖,递来她眼前,朗朗道:“三三壮妹,看清楚了!你卖身契还在本王手中,要你成亲便成亲,要你拜堂便拜堂,做牛做马,为婢为奴皆是本分,不得有误!”

“啊呸!”她一把抢夺过来,信手翻翻,还真有自己的画押,不免疑惑:“寅罡不是替本宫赎了身吗?”

“本王最不喜那个乡巴佬太子,他以为加了税,我便怕了他?”

“呃……”

话题扯得太远,他拉住她欲挣扎的双手,正色道:“天逸,你要想清楚,与本王成亲未必能够快活一世。”

她凄然一笑答道:“与昔日的魔教四公主成亲难道就是美事吗?大老板……”

余下的话语被他以嘴封住。

这一刻,三三十分感怀,她愿意相信,他是真得眼内有她才会作出如此决定。

或许因为有了承诺打底,临行前的云雨也成了抵死缠绵的快事。

大老板并未吹熄窗边红烛,他分明要她看清楚,身上舞动的男子究竟是哪一个。

耸身进入她的一刹,他吻去她的胸前,听到了她异常欢快的心跳,连底下的抽动都不由加了几分力气,谈不上温柔,倒像壮汉和壮妹厮打成一团,引得三三一口咬在他脖颈上,红印立现,激出他新一轮恶狠狠地进攻。

男女呼应的呻吟交缠在一起,她欲生欲死。

仿佛行在东海中央,双脚踏于海隔线之上,过去曾是黑色无际,一脚跨过去,仍有碧蓝云天。

他对着她身内某一处不堪一击的弱点用力顶去,她突然就在控制不住的痉挛中攀上了一个高峰,身体与欲念皆在山顶上盘旋,脑海里却道,如果他明日败在谛望手里要怎么办?

此念一起,心跳得失序,她用力推他进入自己,恨不能让彼此之间紧密得没有空隙,不必再担心身体乍然分离时的无助与凄惶。

越颤抖越用力,越觉销魂……

她在数次欢愉的尽头怅然若失,无法成眠。

趁身侧美男子闭目休憩,她偷偷披了衣赤脚走出门外。

夜凉得渗入肌理,一个寒战,她仰头闻着桂花飘香。

也不知有多少日子,心绪不曾如此宁静安乐。

身后臂膀环抱,追出来的情郎道:“以后臭丫头应该为本王烹制上好的桂花糕,要三分糖……”

空气中顿时也弥漫甜腻,她转身钻研在他颈上留的红印,手摸上去,笑嘻嘻问:“咦,人家暄城将军红痕在额际,瘦皮鹤的怎么长在脖子上?”

正说到此处,忽然寒潭度孤影,一团光不知从何处飞入,鹤劫放与三三同时侧眸。

光落在他们面前,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男子似是受了伤,靠在树上,费力脱去帽子,仰起脸,声音嘶哑道:“无浪,救我……”

话未完,就倒在一片尘埃之中。

漆黑静夜,五公主府中传出一声女子的凄厉惨叫,响彻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顺利开虐

情欺

五公主府外车马声喧天,无数高擎的火把将这一方夜空映得通亮,府墙下曈曈的身影排成队列,都想从有些残落的府门进入。

为首的却是身着神教黑衣影卫制服的大世子鹤劫生与一袭将军袍的车路将军暄城。

他们身后的天兵天将与黑衣影卫自然而然分成两列,就如激流,在细窄湍急处才交汇;到了较为宽阔的后苑则又各占其位。

夜色中,小柿子殿下鹤劫放与魔教四公主天逸正勾肩搭背赏一棵大桂树。

见到一众来客,豪放的男女也未马上分拆开来,依旧挽着手转过脸来。

“车路将军带着兵马入我们五公主府是为了何故?”鹤劫放言罢还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一副无赖相。

“本座与大世子殿下一同擒拿谛望兽,业畜刚刚入了五公主府……”

“是,劫放,你适才有没有看到一团红光?”鹤劫生也亲自说项。

倒是鹤劫放起了怒意,恶人先告状:“暄城,你答应等本王明日一起去擒兽,怎么半路又勾搭上了我大哥?”

“咳咳……劫放,注意乃的言辞。”鹤劫生看到车路将军越来越沉的脸色,又出面打一个圆场道:“先不说这些,你们究竟有没有看到谛望兽?”

暄城笔直看向劫放身旁的三三,公主殿下的脸色几乎透明,由始至终不发一语,简直就像一个没有表情的傀儡,眼神轻悠悠都不知飘去了何处。

“哥,没有看到什么红光,谛望兽可能从我们府前过,到了隔壁什么星君的府里。”

“容暄城多嘴问一句,刚才府里传出的那一声惨呼似是由四公主殿下发出,究竟为了何事?”

鹤劫放佻达一笑:“暄城为何觉得是惨呼呢?只是嬉笑罢了,这样的闺阁秘事,实在不方便向阁下禀报共享。”

将军与鹤卫主的视线齐齐投向沉静如水的三三,她赤着双脚,披了简单的夜缕,一双手被鹤劫放紧紧扣住,确是一派佳侣树下嬉戏被活捉的景象。

“劫放最最促狭,本宫刚刚被他吓到了。不过若是谛望在附近出没,二位还是快去别的府里搜找,五公主府内由本宫和劫放镇守,可保无虞。”三三终于开口,神色也无异常。

鹤劫生漆黑的眼眸里满是自己弟弟的影,他手中的马鞭略略点了点自己的掌心,对暄城道:“那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找一找。”

车路将军点了点头,又问:“小柿子殿下一直勤力筹备捕兽之事,今夜不一同前往吗?”

三三猛地看住鹤劫放,大眼睛中的水意,也不知是哀愁还是忧惧。

“既然二位神功超群的都说谛望没有入府,想来公主殿下一个留在府内也无甚紧要。明日便是伺血日,若今夜将其成擒或直接诛灭最好不过。”

“劫放,你是否要同去?”鹤劫生也重重地问了一句。

大老板无浪今夜的表现实在有点令人起疑。

他赫然答:“本王不去,暄城,你记住了,若先答应了我的事情,即使转投得是我大哥,本王也不会再度出马。”

十分傲慢无礼,拉了三三就往客房行去。

暄城的凤目起了变化,几乎有一瞬因为小柿子殿下所表现出来的勃然怒意,对于自己半路与鹤劫生合作略感自愧;这情绪不可深究,她自己宁愿相信他是闹纨绔脾气,才会行为如此失常。

却是一同出府的蛋大君安慰了她几句:“劫放从小不喜欢天界拿他与本王作比,但他向来以大局为重,脾气过去了就好了。将军不要介怀。”

“是本座行事有些不妥。好在即便今夜无法抓到谛望,明日没有本座的血,此兽一样熬不过去,待事后,再和小柿子殿下解释今夜的原委吧。”

“将军真是深明大义。”

她深明大义?是吧,暄城在夜色里的笑,同恩师一般,是冰凉的。

养鹤多日,大老板无浪的每处言行,她都了如指掌。

今夜疑点重重,她的心却一直纠结在公主与世子相携的手上,这一幕在脑海中反复上演,燕舞在马上看着前路,身侧是那个男子的亲兄弟,还是弟弟暄城一心仰慕的那一个,同样是鹤,无非是丹顶鹤与小肉鹤的区别,只是这样的区别而已。

感受竟全然不同,她已中蛊。

刚刚行到半路,身后有骏马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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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鹤卫主与将军齐回头,小柿子殿下换了黑衣行装,与他们三骑并列,眼睛并不看暄城,嘴里却道:“车路将军欠本王一个大人情,先记下了。”

又欺近暄城,他在黑夜里盯着美媚将军的脖颈与细白手腕。

从何处,他才能弄到将军的血带回去给牧白?

牧白呵牧白……

紫眸温存的牧白,倒下去的那一霎说得是:“无浪,救我……”

惊慌失措惨叫出声的三三,用力挣脱大老板的怀抱,不敢靠近眼前的二老板牧白。

三三的兽牧白,居然还是活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过,中间那一程只是断断续续的噩梦,突然间梦醒,却发现醒时更不堪。

四公主双手抓摸着空气,一步步后退,眼睛里滚动着金光,嘴巴里喃喃着不知念些什么。

“三三,随我来!”收拾残局的只有双脚也发抖的大老板无浪,他假装无视女子剧烈颤动的指尖,心潮激荡又故作镇定地抱起脸色一如既往苍白的男子。

三三几乎要回去天魔宫里疯狂的岁月。

她以手攀住无浪的背驱,紧随着他将牧白放在客房床上。

公主与世子,不久前还在此床上颠鸾倒凤;回魂牧白的一头黑色长发将原先无浪睡的位置堪堪占满,触床的刹那,那两道长眉总算略略舒展,发出一声呻吟,声音微弱,几不可辩:“从此后牧白即是谛望……”

没有比这幕更惊魂的场面。

三三用足了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细碎的哭泣声,无浪的眼神从未变过,深得就如古井,他用力揉捏她的手,一字一顿道:“没事了,不要怕,本王会处理,臭丫头随我出去……”

赤着脚回到树下,假意拥抱,欺瞒围捕而来的将军与蛋大,她在茫茫夜雾中浑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过了这一关。

直到身边鹤装佯带她回客房,她仍是控制不好脚步,拼命眨动双眼,如若过去的数月只是南柯一梦,当下的混乱局面是否又有梦醒时刻?

客房外的叨扰惊醒了二老板牧白。

他们牵着手入内的时候,男子喘着气,倚在床头用一双略带红意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们。

此一望如同他在牢内,也是眼睁睁看大老板和门神三三牵手降临。

当时他惊怒交加,如今只剩下淡定的唏嘘,假装未见女子欲言又止的表情,奋力要将来龙去脉说明:“无浪,杀我!”

男女尽皆一怔,这叫什么话?先是无浪救我,好不容易演戏救了他,又变成无浪杀我。

嗓音暗哑,眼睛里也再找不到紫色氤氲,昔日的海棠花道:“如果明日还没有暄城的血,我会发狂……”

无浪瞳眸中的黑色延染,他追捕谛望兽这么多年,对此话最有心得——时日一到,若谛望得不到伺血尊者的血,便会气血翻涌,痛不欲生;既然是兽,自然兽性未除,届时吞噬知交好友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我发狂作乱前,一定要杀了我!我只是想临死前来见你们一面……”美男子毫无气力,到此时,他才对着一旁的三三绽放脆弱的一笑道:“丫头,你似乎瘦了。”

无浪俯下身,在牧白耳边道:“你他妈的给我用心活下去,血的事情我会去设法。等我回来,再来听你这只谛望兽的故事。”

对着三三,他却语声轻柔:“照顾二老板牧白,本王很快回来。”

“瘦皮鹤……”她咬紧下唇,眼光尽头那男子垂头刻意不看她对着大老板伸出的孤弱的小手。

她的心被绞作一团,无浪一走,剩下她和往日旧梦共处一室,她曾经为之寻死,为之发疯,却依旧不知要怎么才能告诉牧白百日间的过往。

无浪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温暖,就像在安慰她说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门开门闭,她小心翼翼向着日思夜想的美男子走去。

“丫头,无须顾虑我。”开口的却是二老板:“晚了,你去自己屋里休息吧。”

屋里?哪个屋里?他躺的床正是她客居神教的根据地。

在这屋里,几个时辰前,大老板无浪还说要与她成亲;床上的三三也咬着下唇,决意从此与青梅竹鹤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牧白,你为什么要自杀?”问出口的话冷冰冰,砸得他有些怔忡。

她如同梦境里,一遍一遍含着泪问心上人:“本宫开了天魔眼去劫囚车带你走。是三三无用,当场走火入魔没能成功,但是二老板你为何那么狠心,不见我最后一面就自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他死了,她可以跳过这段记忆不问缘由;如今他活生生躺在眼前,她却无法克制自己不追问。

“牧白,柴房里的三三你都不相信吗?你眼里究竟有没有天逸?”

“我……”牧白语塞,长长叹一口气,回复:“丫头,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

他刚刚亲眼目睹三三与无浪在桂花树下的亲昵模样。

赤足披着夜衣的三三,熟稔地用手触摸大老板的勃项,那神情万分熟悉,柴房激情后,她也曾抚揉他肩胛处的刻字,于是当下就全然明白,无论自尽时眼见的那一幕是否是真;百日后的公主与世子,确然成了好事。

吊起眉梢一笑,牧白道:“三三,我已与谛望成亲,是以,我希望你与无浪也能快乐结连理。”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若相忘

遍寻不着谛望的踪迹。

鹤劫生勒马道:“业畜想是逃得远了。无谓浪费兵力深夜苦追,不如先收队,两位也尽早休息。明日我们守株待兔,等谛望兽自己现身,再行诛灭。”

都无异议,只有鹤劫放死赖着不走,对哥哥道:“我留下来同车路将军好好商量明日之事,不如你先回府,三三已经睡下了,你不要扰她。”

鹤劫生看弟弟的眼神如同看飞天怪兽般道:“我无事半夜去扰你的公主殿下作甚?为兄不如你精神百倍,可以通宵达旦,不眠不休专业伺寝陪笑……”

“好好好,你还是速速打道回府吧,眼看就要比爹还啰嗦了,千万小心未老先衰!”任是鹤劫放使尽全力掩饰,伺寝的话仍像脱线的风筝般直坠入一旁的将军耳中。

暄城清瘦的脸上泛起一丝嘲笑,让身下的马微微打一个转,似是要给兄弟俩对话的空间。

背后的两位世子却停止了对话,选择了眼神交流。

一阵风过的功夫,就听鹤劫生朗声道:“那本王先走一步。”

天兵天将与黑衣影卫尽皆退去,剩下两骑,在夜色里朝着将军府迤逦而行。

将军的马头稍前,他紧锁双唇,不吐只字;世子略靠后,似是开玩笑又似认真地抱怨着:“暄城,你这样喜新厌旧,害的我们差点兄弟反目,真是居心叵测……”

“今夜谛望兽想要吞噬元帅行宫一个伺香的小仙,灵丹到了口头了,却被这小仙跑了,当时大世子殿下恰好在附近,所以让他相助一臂之力,仅此而已。”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样无稽的玩笑话,暄城将军却作了详细的解释。

只是解释的时候,他的眼睛不过是空荡荡地望着前路,只有眼底极轻的一抹红色,就好像额际的红痕化作一滴血泪,落到了自己眼里。

鹤劫放当然看不见这稍纵即逝的红,他的脸有着不一样的焦灼与无奈,语气仍是避重就轻:“暄城,谛望兽的模样,那小仙可曾看清?”

马蹄声止,画摊男的脸正对着大老板无浪才道:“小仙未看清谛望兽的模样,却道其人形投在地上的影十分高大,身量只比大世子殿下略矮,与你差不多吧。可先前我伺血的时候,谛望的人形分明是个小姑娘,决然称不上高大二字。”

“噢?”鹤劫放本在沉吟,忽然感到有些心燥,就着月光看清了车路将军脸上奇异而专注的表情,不由大为抱怨:“你总不会怀疑本王就是那谛望兽吧!”

暄城想了一想,才答:“大老板无浪深不可测,什么事都不是没有可能……”

“多谢将军抬举。本王虽然喜欢吞糕,却并无吞噬仙灵的喜好。”

双方眼神略略胶着,无浪心中一动,四围空旷幽静,离将军府距离不远也不近,正是动手的好地。

“暄城,此处下马走走吧,我有话同你说。”他也不等将军应一声,已然将天马缚紧在树旁。

待安顿好了,无浪也不避嫌,拎起将军的手就去一块大石上落座。

“小柿子殿下有何话要说?”

四目相对,弟弟暄城在黑眸中渐渐化成一只巨兽,对着燕舞凄惨地呼喊:“姐姐,给我血。”

呼救的哀嚎一声响过一声,姐姐燕舞的凤目里却绝无凄色,只如玄冰一般,透着冷烟。

她镇定地从骑囊中取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拉高自己的袖管,臂上刀疤累累,找一处干净的,将刀刃慢慢没入,狭而长的伤疤,像她微微闭起的眼睛,红色顿现,被迷魂的将军忍不住疼,用力蜷起自己的身躯,还是控制不住有些发抖。

鹤劫放的眼光随之变冷,一只手用瓷瓶盛着滴滴往下流的血,一只手却忍不住放去将军的背上……

放血的将军突然道:“拿开。”

小柿子殿下一愣,他怎会拒绝?难道他的迷魂眼失了手?

“鹤劫放,你圈养了谛望兽?”

将军的眼睛没有离开对方的双眸,但他分明是清醒的,清醒地感到彻骨的疼痛,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被纳入白色小巧瓷瓶……钻研了这么多年仇家,他能够破除迷魂眼的心蛊,却依旧无法让自己的身体摆脱对方的引诱。

鹤劫放无话可说。

这时光流传地如此慢,慢到他几乎有冲动将小瓷瓶砸碎。

天魔宫中拧着水汁的午后,变成了取血的夜晚,受伤的美媚将军用一双逐渐黯淡的眼睛,让从来波澜不惊的大老板无浪动作都纷乱起来。

迷魂眼的功力增强,这样或许缩成一团的女子不会那么疼那么难受。

“淫 贼鹤劫放,疼……”她终于陷入迷梦,闭起双目,睫毛颤抖,眼角有一滴透明无色的泪水成形,滑落。

泪水滑落的速度极快,击在地上,居然有水瓣四射的错觉。

二老板牧白扬起脸,惊诧地问:“三三,你为何哭了?”

这问多么离奇。

三三也只得这么一滴泪而已,脸上仍然粉饰着傻憨憨的笑,她异常温柔地问道:“二老板,你成亲了?”

语气背后似有他一时忖度不出的起承转合,于是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是否可以点头认下。

“这百日间三三的兽非但未死,还与谛望兽兽联姻成了佳侣?”公主粉腮上的笑未免太过寡淡,映在牧白早已失去紫意的眸中,像最最无声的逼问与嘲弄。

“三三,若我未看错,你与无浪也早已情投意合了吧……”他仍然不愿太过失礼,是以用词十分客气。

“牧白。”她只是怔怔看着他,再无下文。

千言万语就似那日天魔宫中被父皇以功力震碎的一纸退婚书,纸蝶无数,情景犹在眼际,四公主天逸是如何神魂颠倒发疯哭叫。

再往前看,她守在神仙台前,用一柄剑击退了魔教黑衣影卫,打伤了寅罡太子,开天魔眼喋血当场……

这期间,情郎牧白没有给过她半个字。

讽刺得是,他在夜半乍然还魂,口口声声,三三,我已与谛望成亲……

成亲。

穿着红色龙凤衣袍,双双拜倒在天地间,那是她天逸公主与牧白老板最最情热,舍身忘死也要在一起的时候也未曾经历过的美景。

不过是百夕,他已轻易许了别人,一脸云淡风轻来祝福自己和大老板。

腮边的湿凉并不是泪。

她伸手为自己抹去,就如抹去一段最最不堪的记忆。

神色间的坚忍让牧白有些动容。

美男子坐直为自己辩解:“三三,我自尽之后被谛望所救……我,总要活下去……”

二老板牧白除了自尽的瞬间,时时刻刻,都想要活下去。

“闭目时,牧白已然后悔,很想留一条命在,听听你和无浪的解释;睁眼时,谛望已在身侧,这些时日,都赖她照料我,救命之恩牧白无以回报。”

三三苦笑。

谛望给了他救命之恩,于是她的种种痴缠,她的飞蛾扑火,她的报仇未遂,都不足道。

“如今说这些,真是无甚意义。牧白,你娘子呢?”

三三用尽全身力气问出此句。

牧白,你可知?

天逸如今已不是魔教公主,在元帅府内可算为你死过一次;最最可笑的纪念,要算这双再也辨不出颜色的眼睛。

大老板无浪,在本宫眼内,永远只能披着黑衣。

而二老板牧白,你的眼眸再无紫光流动,因为本宫,完全看不出。

地府黄泉路33号的柴房,留给她的只是一个黑白凄迷的世界。

牧白哪里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没有天光的夜洞里,谛望对着自己纯情地凝视。

那双手一遍遍抚摸他的胸口,匕首由此而入,每到夜半,总会疼痛地令他皱眉,只有她手上的神力能够缓解。

她极爱他修长而不肯妥协的眉,习惯用柔软的嘴唇轻轻触碰,笑嘻嘻道:“二老板真好看,谛望好生欢喜。”

小姑娘的句子几不成形,却坚持不懈,翻来覆去一直说着对他的喜爱。

短短数日,几度云雨,她爱他爱到全然不知青红皂白的境地,他说什么她都信,连夜半他为她披起薄衫,孤单半生的谛望兽都会弯起嘴角,抱着他的腰发出银铃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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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1:32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的谛望是一只没有见过世面,很想有人在黑暗里同她说话的小兽而已。

哪里可以同柴房里美丽妖娆的公主殿下作比?

牧白眸光黯然,他道:“我已是鳏夫,从此牧白即是谛望。”

他的谛望已死。

临死前,望着他的眼神是那样清澈,即使黑洞里没有光,他都看得分明。

三三面上的苦笑越扩越大。

刚想恭喜他一声,须臾间又噩耗临头。

实在无法装佯配合他脸上的悲痛,心偷偷裂出一个洞的三三疲惫道:“本宫有些累,先休息了。”

他也不好慰留。

眼睁睁看着壮妹三三沉重地离去,蹲在门外映出孤单的影子。

往事不可追。

二老板牧白紧抿着唇,眼睛里红色渐渐浮现,他低头四顾,试图找到三三刚刚落在地下的那滴泪。

要等瘦皮鹤回来。

神教夜真是万般凄凉,三三迎风有些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仔细听又有些像兽的呜咽。

她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就着明月光,呆呆注视。

带着瓷瓶回来的大老板无浪,坐去臭丫头身边,柔声道:“我回来了。”

取过她手中的东西看——是一截印章,章底有四字:三三之印。

章上立着一个小天王,一如女门神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二老板的好礼

瓷瓶去掉盖,血气随着微风四溢而出,无形中似一股轻柔的烟,袅袅娜娜舞去牧白的鼻尖——血的味道至纯,裹着花瓣似的清香,在暗夜里闻到,全身都会猛然一震。

牧白的脸上泛起动人的红意,像是羞涩,又沾带着兴奋,一双眼睛更是被无浪手中的瓷瓶左右。

“无浪……给我……”语气里焦急难耐,用鹤劫放从未见过的媚笑,朝前伸出一只手来,掌心端然向上。

当年看他就着白水吞下半粒避劫丹,也从来不是如此心急火燎的模样。

无浪的眉头紧皱,他心心念念要生擒的谛望兽就在眼前,腰际的流萤剑却怎么才能对着牧白出鞘?

“无浪,怎么了?”烛火里的脸还是这一张,除了迷离的紫色再不见踪影,眉还是飞去双鬓的剑眉,说话也依旧是温存有礼,就像当年二老板牧白同来往的客人好商好量做一笔古董买卖。

究竟是何处变了?

无浪的脸上无端端起了戾气,三三不愿入屋再与这男子相见,门神失魂落魄地说:“牧白已和谛望成亲,如今还成了鳏夫,大老板速速入内替三三道一声安慰。”

乱成一团的关系,又被他们摆在五公主府的客房内,催促着无辜的大老板无浪前去处理。

“牧白,你何时成了谛望兽?天界的这些散仙都是你吞噬的?”他把瓶子挪去一边,问那个正要上前的男子。

男子有些发怔,就像在黄泉路33号,一被问起不愿答的事,美貌的二老板就把脸的轮廓线条绷直,将头半仰道:“若不在明日前给我暄城的血,我便会无法自制,丑态毕露。无浪……”

这声“无浪”是一根刚劲的丝,陡得自鹤劫放心中升起,又势如破竹,直冲去他的四肢五骸,心防失陷,大老板不由自主就将手中的瓷瓶往前递去。

小柿子殿下硬是压抑了内心翻滚的愧疚与不适,辛辛苦苦从暄城那里取血,看车路将军泪水和着血水一同落入这小小瓷瓶,说到底,都是为了二老板牧白。

牧白开口要他相救,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用这世上任何一种算法,都是大老板无浪亏欠二老板牧白良多。

得到瓷瓶的牧白缓缓闭起双目,仰脖将血灌进了自己的咽喉。

他的手指修长苍白,衬在瓷瓶上,透出荧紫的光来。

无浪的脸色并不好看,不知为何,对着美男吸血的诡异场景,他却一再想起适才在他怀里痛的发抖的将军,直到送他去将军府的卧房,暄城仍然深陷梦魇,将“暄城”,“弟弟”与“小柿子”连成一气念个不停。

血尽,手指将瓷瓶挪离嘴畔,唇角带着红印,抿出一朵艳丽的笑花,牧白刹那间回复二老板潇洒自如的本色,对着无浪苦笑道:“不知何故,我在你面前,总是如此丑陋不堪。”

见无浪不作答。牧白返身为自己倒一杯茶,漱口之余,还要洗去不小心沾上的血色。

动作从容不迫,再无过去的羸弱,奇重无比的云石椅子,二老板随手就提起,轻轻放在床畔。似是感应到背后无浪凝视的目光,他调转头一笑道:“以前每还重光一笔债,都要在床上躺很久,坏脾气无浪总是坐在床边陪我说话……”

话说到此处嘎然而止。

他对三三说过,很多事情,哭是没有用的。

于是,即使已然心力交瘁,二老板牧白也从不曾哽咽出声。

“牧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光倒流,承诺要护他周全的自己,一遍遍问着悲不外露的男子,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那么傻……

“其实,这百日间发生的,全然算是好事。”二老板凄迷一笑,靠去床头自言自语:“我家谛望你也见过,就是那日来店里傻乎乎要出八千金将你我买去的小姑娘。”

“她就是谛望?”

“是啊,我一睁开眼,就听她说自己是谛望兽,靠吞噬仙灵为生。又说是我死后她问暄城要了我的尸体,准备终日呆看。谁知先前三三给我吃下一粒脱骨百节丹,当时正是脱骨之时,那一记匕首其实并未致命,再加上谛望的功力相助,牧白得以不死。”

此后的事情,他也不便说。

沉吟半刻,才续下去:“一直以为自此我与她在那黑洞里也可无忧度日。谁知暄城开始伺血,并开始指使我家谛望杀生。谛望为了我的缘故,深恨重光,居然瞒着我前去刺杀,重伤后被送回,时限到,不再伺血。谛望当时已濒临发狂边缘,她生怕伤到我,当场自尽了,还将口中的灵丹度给我,传了我一身功力。”

“自此牧白即是谛望,要替内子完成她此生未竟的愿望。”

二老板的瞳眸仔细看,就如兽的瞳眸,搅着怒火,蒸腾出一片血色,再也找不见以往紫色的痕迹。

他的手按在床沿,只轻轻用力,三个手指印立即浮现。

见黑衣男子缄默,二老板突然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柄小匕首来道:“无浪,这是谛望收藏的好兵刃,你看看是否合手。”

去掉皮革外套,小匕首幽幽放着冷光,只消扫一眼,就知是好物。

却不见无浪伸手接。

牧白有些尴尬,低头笑道:“我这千年老二根本不识兵刃好歹,之前送你的都是赝品。这柄是谛望当宝藏在洞中的,我想必是好物,所以特意带来赠你。呵呵,没想到我们夫妇都一样有眼无珠……”

“牧白!”大老板一声断喝,几乎是哀求着问:“你要无浪如何做才能补偿?”

牧白的脸是在暗夜开放的昙花,刹那芳华,柔光稍纵即逝,在无浪黑色双目中留下一道艳极而淡的影。

“无浪,我在死前曾经万般地恨你——我也恨三三,但恨你尤甚!”二老板表情尽失,沉缓地对着大老板的俏脸吐露自己的恨意:“那时我想,若有来世,定要投胎天潢贵胄,学一身好武艺,好好报今世之仇。让所谓的好朋友与好情人俯首求饶,尝尝绝望无助的个中滋味。”

再美的脸也经不住这样恶毒的恨意,牧白的表情越是无痕,无浪的脸色越是难堪。

他恨他并无意外。

铁青着脸听好友说下去,大老板收敛起眼中的哀求之色,渐渐立成冷硬的山石,棱角愈发分明。

二老板轻轻一笑,顿时波澜横生,似乎恩恩怨怨尽在嘴角的弧度弯折里被抚平安放。

他将手覆在大老板掌上,真诚道:“在黑洞醒来之时,谛望说,我叫得第一个名字仍是‘无浪’,那一刻牧白想起我们在人间,一同消磨的无数日夜……”

那些岁月长河中的日日夜夜,牧白若有了一些好歹危难,轻轻喊一声“无浪”,自有黑衣男子跳将过来赴汤蹈火地为自己解厄。

同窗皆道,温柔男子牧白身后有一个恶保镖无浪,些微小事,必然冤冤相报,不肯善罢甘休。

“谛望说,黄泉路33号内,无浪大老板与我形影不离,她当初就想将我们一同买下来。连她一个小兽都明白的事情,牧白身在其中居然一直无法堪透。”温柔男子眼波流淌,传递出别样的风情:“你说,这样恨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那三三呢?”无浪问得直白:“从头至尾,你有无想过三三?”

牧白神情仍是平淡,就仿佛那是最最陌生的一个名字,骤然被提起,也只是过境的微风——“魔教四公主殿下,牧白对其唯有祝福而已。”

“她为了二老板一夜成疯,又为你不顾惜身家性命跑来刺杀重光,如今被逐出魔教,孤零零在神教落脚。这一切,只为换来你轻飘飘‘祝福’二字么?”

“时至今夜,她适才拥抱的男子是你;而牧白怀中的女子却是谛望……除了祝福,我还有什么话可以同她讲?”

对峙无言,两双手不再交叠。

无浪沉声道:“牧白,我诚然负你良多;壮妹三三却对你并无相欠,你彼时若肯为她着想一分一毫,也绝不会贸然自尽留个烂摊子让天逸独自收拾。如今归来,你也该负荆请罪去求她谅解,对你们在黄泉路33号内的情缘作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谛望救你性命不假,三三为你柴房献身在前,殉情报仇在后,即使她与我有了私情,又岂能将她对你的种种好处一笔抹煞?”

眼前的身躯似乎别无异动,但二老板脸上的些微变故无法逃脱大老板的神目,牧白的眼光变得辽远,像是越过了魂飞魄散的噩梦,回到了黄泉路33号的后院。

眸中盈满男女的双影纠缠,一次次唇齿相依,一次次争吵和好,一次次携手对月,如果忘怀,又怎么会在顷刻间如昨日清晰重现?

也曾井边对坐,彼此问着怕不怕这样愚蠢的问题;终究怕不怕都无用,等不等都成空,井在人亡,空留地府中望不到头的血红彼岸花,风一过,尽低头,哪里抗得过命中劫数?

“昨日如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他缓缓道:“只得这样罢了。”

此句已是定论,明日相见,他和她也只是彼此点个头道声好的交情,再无其他。

无浪大老板轻声道:“夜深了,你先休息,有话明日再说。”

鹤劫放却无处可去,卧房里睡着紧握印章的三三,客房里睡着不肯回头的二老板。

他独自一个站在桂花树下,望着不远处的水池百味杂陈。

许久都不曾眨眼,猛然回头喝问:“谁?”

原来是披着睡衣出门寻弟的蛋大鹤劫生挑眉相问:“怎么了?”

哥哥居然也会深夜出门探问,可见是有心等到此刻。

兄弟一同转身往议事厅去。

而小柿子殿下的卧房里,三三抱膝呆坐终夜;月光下,客房中走出美男子,仰着脸对着半空的流萤微笑,一双眼眸红光大盛。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祝我家三三生日快乐,好桃花朵朵开

番外之人间书院

“我叫无浪。”

哈哈哈哈哈哈,底下这群没有眼色的凡夫俗子顿时笑得七倒八歪。

美艳无佻的贵公子俊脸一垮,怒意布满眉间,随时都要发作。

有一个穿着彩色蝴蝶般斑斓衣袍的小凡人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大家不要笑了,无浪适才的献技毫不逊色……”掩嘴,美男子要人家镇定,自己却几乎又要笑出声来。

无浪双手捏拳,这群混账!

神目如炬扫向那个小凡人——勉强可以入眼吧。

这张海棠花般的脸又觉分外熟悉。哦,是那日他初下凡间,在林子里给自己献糕的娘娘腔。

于是赏他一记宽宏大量的眼风,凡俗人世,懂得欣赏无浪这样奇才的实在不多矣。

座上的白胡子老头终于发话道:“无浪,你一介男儿郎,也是好人家出生的公子,难道没有一技傍身?”

“怎么没有?难道你们都瞎了,没有看到老子刚才表演的一手绝活?”真是烦躁,早知道就不顺道跑来这家书院凑热闹。

“放肆!”老头子气得将扶手拍得“啪啪”响,伸出一根手指,戳向无浪的胸膛:“竖子无礼!为师罚你去后院抄经千遍……不不不,抄经不足以使你照见己身之粗鄙;另外罚写千字文,说说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呸!错在不该听信了蛋大哥哥与美貌老爹的花言巧语,因为那个没见过的遭瘟的什么顾府千金燕舞的死,被娘亲离玉一顿痛骂,说他不务正业,终日游手好闲;两个花样男子就一个拉手一个拉脚,给他指点迷津,问他是否要学一身好武艺,和爹一样用眼就可以杀敌。

鹤劫放最最受不住美色的勾引,一听之下立马就范,乖乖收拾好行囊下凡来找爹说的师公“土木”大仙。

师公是找到了,但土地公座下弟子零落,居然只有他一个。

在小山头上练功一年之余,私底下十分孤寂难耐,倒是山腰处有座书院,时常见里面年轻郎君们招摇出行,成群结伴。

土木大仙也说:“小鹤,你若有闲暇,不妨去书院里跟同龄男子一起熟习诗经。你们鹤族个个都好风雅,当做消磨时日也好。”

此话十分在理,他恭恭敬敬给师父兼师公一拜,摇摇摆摆就来入学。

变出许多黄白之物抵了学资,领到几套书院的书生袍,鄙夷地将粗制滥造的服饰穿上身,板着个高傲不羁的脸前来参加开学礼。

谁知平地都要生波。

老头子师座道:“本书院不以功名为首务,旨在让你们懂些道理,培养些脱俗之气,异日平步青云,也不忘圣人的教诲。日后书画骑射俱要修习,今日且让为师看看你们自家带来的好本领……”

此话一出,人人争先恐后大作表演。

有弹琴的,无浪听在耳里大觉嘲哳,他爹若听了都要掩耳;又跑来射箭的,歪歪扭扭的箭在空中缓慢地飞行,无浪轻轻一挥袖,顿时化作狂风将箭给吹走了,大家都笑将起来。有一个凡人似乎朝自己处看了一眼,无浪回视,见到一双紫色的双眸,也无甚稀奇。

轮到无浪,他表面虽然平静,内心却也十分雀跃。

神仙就是神仙,一出手,只怕他们都要拜倒在他的书生袍下。

于是他从行囊里拿出了一柄琵琶来。

书生们不由屏声静气,对他呆看个不休。

鹤劫放心下十分得意,等老子弹奏起来,必然惊天地泣鬼神,令尔等欲生欲死。

待他一曲终了,现场鸦雀无声,只有一个很细的尖音突然冒出:“啊,娘娘腔,大男人居然弹琵琶,哈哈哈哈。”

“也不能如此说,当朝国手乐师也会弹琵琶……哈哈哈哈,这位师弟想来也要去宫廷里为娘娘们伴奏!”

这便是大老板无浪在人间写得第一份检讨之由来。

作者有话要说:半更缓和一下情绪,直接跳下一章更正文了,有时间再回来填满

一百零一个愿望

神君崩于第二日凌晨。

鹤劫生最先得到消息,立马换了世子服色,睡他屋内的鹤劫放此时惊醒,从哥哥的眼睛里就看明白了整个噩耗,只觉脑袋内“轰”一声巨响,近日变故迭生,诚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去自己屋内着装,稍晚同你一起入宫。”

轻叩自己屋内的门,烛火亮起,来开门得却是眼睛发红的魔教四公主。

还未说话,只是看到对方满面的疲惫与风霜,就忍不住以眼神探问。

“三三。”他拥她在怀中,沉声道:“外公已去世,我与哥哥要速速入宫,处理后事。你留在府内,看好牧白……”

她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手一下下拍在他后背上安慰着,轻声道:“神君一走,重光会不会率先发难?”

“臭丫头,无须害怕。”他低头在她的额际印下数吻。

她不是怕,只是替他担心;明知自己身为魔教公主不能随他入宫,这份忧心只得化作先前无力的一问。

抬头见到他黑眸中暗沉暗沉的大片阴影,她松开自己箍住他的臂膀,咬住下唇,看他赶去屏风后换衣。

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十分挺拔,与适才在客房中的那一个有些相像。

夜来风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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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她隔着屏风问瘦皮鹤道:“牧白却要如何安置?”

鳏夫牧白,如今已变为吞噬兽,她并不知道要和这样的二老板如何相处。

带着黄泉路33号记忆的二老板,对着门神三三,对着她眸间流淌的泪,他的一双眼睛都是冷的。

她虽然辨不出颜色,那流彩的紫,再也无法捕捉;但他的每一道目光背后的含义,她依旧了然于胸。

天逸已逝,恐怕昔日牧白也已不再。

她又加问一句:“如今他若要吞噬小仙,本宫应否阻止?”

屏风那端的身影明显一顿,正在腰际打结的双手僵在那个位置,动弹不得。

声音缓缓传来,他道:“三三,若一直不能吞噬仙灵,牧白会畏光;十日后还要暄城的血,否则他会疯。”

“哈?”

要她眼睁睁看二老板牧白去伤害其他无辜的散仙吗?

几乎要喊出口,瘦皮鹤,你带我一起走……三三根本不知要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初恋郎君。

小世子殿下步出屏风,过来拉住她一双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揉捏,关照道:“暄城的血我会设法,牧白如今有了神力,不比以往……”

“劫放,黑衣影卫都已到齐。”是蛋大的声音。

大老板无浪抓紧时间安抚她道:“本想让你回天魔宫躲过神教的纷争,但牧白走不掉,他成了谛望,这偌大天界也只有你我可以令他心存善念……”

他走出去的时候,余音袅袅,话尾随着衣摆一同在风中招展不见。

三三最后的问话他却没有听见,小公主多少有些孩子气地担忧着:“牧白他会不会把我也吞噬掉?”

结果第二日的早膳,这两个宾客坐了五公主府的朝东主人位,相对两无言地埋头苦吃。

“神君走了,无浪昨夜赶去宫中操办后事。”

“哦。他一贯来去自如。”

突然冷场,一对男女吃无可吃,只得相对苦笑。

“牧白,你现在神功盖世了?”

“没有,只是气力比以前大些而已。”突然一个对视,彼此慌忙调头。

因为那样特殊的过去,即使是如此平淡的对话,总觉仍有暧昧的痕迹夹杂其间。

好在二老板处理地极其妥当,他仍像初识那样,温文有礼,但绝口不提过去,也不问三三和无浪之间的事。

两个默默无语一同走出饭堂,并肩的片刻,牧白忽然转过头微笑道:“此次我给你和无浪都带了好礼,给无浪的是一把匕首,给你的是一枚戒指。”

“二老板真正细心,死而复生都有礼品送……”

脱口而出的话总会伤人。三三的语气生硬,全不比无浪收到好礼的愧疚满面。

牧白挑着眉头,苦笑道:“戒指要早些送,否则他日你们成亲了,就轮不到我来送这样的礼。”

这些话就像生了无数尖嫩的小爪,将男女的心抓挠地发痛发痒。

跑去湖边授受,他苍白的手从兜里掏出一枚并无甚光泽的戒指来,交去板着脸的女子手里,指尖微微触到她的掌心,分开不及,各自借粗重的呼吸来掩饰。

女子将戒指往指头上套,一个个试过来,不是太松,就是太紧,总之,不甚合手。

送礼的男子有些尴尬,解释道:“这戒指是限量版,所以是固定的手寸,戴不下就算了。”不合手的戒指,只有扔了一途。

“或许你家谛望合适……”她幽幽看着湖水,语气里有一丝惆怅,也不知无浪现在正在宫中忙些什么。

一个闪神,再回头,突然发现身侧的美男子额头冒着冷汗,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似乎疼痛难忍一般,五只手指几乎要刻入湖边柳树。

“牧白,你怎么了?”

“无……事。”说是无事,仍需要她搀扶着在大石上坐下,将汗湿的脸背转,鬓际有晶莹的水印,美男子仍是地府里不肯叫疼的脾气。

三三看了焦躁起来,埋怨道:“这哪里像无事,我马上送你回柴房去吧。”

柴房?两个都被这个地方给惊诧了。本来就奄奄一息的男子还抬手咳嗽了几声。

“客房,是送你回客房。”她有些气馁,大老板无浪不在,她却怎么抬得动这样高大的二老板牧白。

她伸手想要将他拉起,不想却被他反手按住,二老板苍白的脸对着她道:“胸,胸疼……”

他的胸膛处,正是当时匕首没入的位置,烟花灭的牧白,在心的外端留下了深深一道伤痕。即使顺利还魂,受过重伤的地方,仍然时不时发作。

随着痛感增强,他的手掌逐渐用力,几乎要将她的手捏碎一般。

三三也不敢呼疼,与他一起各咬自己的下唇,默默忍受着钻心的痛楚。

瞑目不语,他靠在柳树上无法抑制地喘着粗气,紧攒着三三的手没有松开,只是试图将指节放松。

时光像湖中水波,冲上来又倒回去,荡漾个不住。

后院里,他们以这样的姿态相伴也不是一次两次。

三个多月的时间或许在他们的心上刻下了种种无法忘怀的痕迹,但容颜未改,闭着眼睛也可以用手描摹出对方五官的线条,直而畅,在某处打弯,挖一个深坑,将微笑填埋入内。

“三三。”嗓音嘶哑,熟悉的眼神又回来,二老板的眸中又覆上了柔情的亮彩。

“嗯?”她漫应着,简直不敢搭腔。比起吞噬兽谛望,她显然更害怕眼前的二老板牧白。

“阿利亚哇罗吉帖梭啦菩提萨埵哇甘比然伯拉芝泥亚巴拉密打查哩庵查拉玛诺唯亚哇罗吉帝斯玛般扎斯干达阿萨打斯查。”

美男子的嘴里流淌出梵语的《心经》,般若波罗蜜,由他的薄唇道出,别有一种蛊惑的媚艳感。

三三脑海中浮现交叠的一双影,见到大老板乌黑的瞳眸,如无边无际的东海;而二老板的眼,含着异样的情绪,[奇][书][网]壮妹恍惚着任由他摆布自己的双手。

牧白将她的手缓缓上推,去到心的位置,停住不动。

她这才看清他手上戴的戒指,居然和适才送她的是同一款。

心,狠狠地抽动一次。

千言万语涌在喉咙口,却不知要怎么发问,生生把多情的泪逼回,这都算个什么名堂?

“你这样算是什么名堂?你已经对不起本宫,还想对不起谛望吗?”终于还是问出口,无视他伤痛未愈可怜兮兮的样子,壮妹就是壮妹。

念得什么《心经》,买得什么对戒,成得又是什么见鬼的亲?

“三三,我在黄泉路33号内等你,等到得是你和无浪成亲的消息。”

“……”无辞以对。

“昨夜我看得分明,你当时正欢笑着在摸无浪的脖颈,说实话,我颇后悔来五公主府找鹤劫放殿下求助。”

“……”

“不过也罢了。你我之间,缘分只有那么多,这戒指是二老板牧白最后欠三三的一份礼物,可惜仍然不合手。”

她的手略微摸到他的心跳,那节奏与昔日并无不同。

入了魔似得,三三忽然抽出手去拉他的衣襟。

衣垂半肩,满目惨状。

原本印着“三三”二字的肩窝,如今一片血肉模糊,法术烙印的文字,居然被生生抹去。

正在结痂的伤口,依稀诉说着旧景。她握住嘴用力盯住他。

是谁,将那铭心刻骨二字毁灭?

湖边情海生涛,混不管府外兵马喧天。

重光元帅眼光锐利,托着腮听车路将军暄城报告情势。

“恩师,鹤劫生鹤劫放似乎圈养了谛望兽;当此神君崩驾的时局,王族反扑不可不防,好在师弟陆路将军蕴天已然带兵回天界。”

车路将军自己的伤口仍未复,藏在袖内,狰狞地伸着爪牙。

重光默想了一下,说了一句:“时机到了,那就两军对阵吧。提防魔教那头的动静。”

“目前尚无异动,蕴天要下午入府拜见恩师。”

“那个小子,还是终日掩面吗?”重光一笑。

“是,看到比他漂亮的男子仍是不悦。”暄城想到师弟的怪脾气,也不免莞尔。

“真是,那他的气生得过来吗?自己手掌十万天兵天将,一个个数过来,比他丑的不到百个,亏他每次来见我们还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

“连恩师和暄城,他见了也生气,上次喝醉了说,以后要整个天界以他的脸为典范,长成这样的才可以称一声美男……”

“噗……那天界岂不是连人间都不如了。哈哈哈哈哈。”元帅难得的开怀,但座下这个丑弟子确然是个妙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天线还朝,继续码字。

殿上欢

“时候差不多了,入宫去吧。”重光率先起身道:“神教守丧默哀百日,等你师兄师弟都到了,再商量细节。这届神君也算英明一世,还他这百日清净吧。”

“暄城明白了。”车路将军立直身子,随元帅直入凌霄宝殿。

过世的神君共有八个子女,尚存于天界的也只有五个而已,在大殿最里间商议后事的更是只有三儿一女。一把年纪的太子殿下,疏于保养,已是满头飞霜白发,眼看离他刚驾崩的父皇也不过短短几步之遥。

重光元帅甫现身,太子殿下似是感应到来自这英年男子的强大气场,不由多咳嗽了几声,略有些肥胖的身体要靠住桃花木椅子才能稳住情绪。

元帅与他身后的将军两双眸子中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来,仿佛见到一个大废物蛋盘踞在龙庭。

幸好太子身后有他儿子撑腰。

年轻的神教大王子,极有希望跳过太子殿下直接即位的湛欢一些不为局势所动,十分平静地代自己父亲宣旨:“元帅来得正是时候,我父皇将于明日一早即位,望阁下率麾下几位将军到场安排相应事宜。”

重光冷冷一笑,既不拜,也不跪,朗声道:“本尊认为,太子不妨候过神君陛下百日之后再行登基仪式,更为妥当。”

暄城补充:“军伍众将都期望能够共襄盛举,庆贺新一届神君陛下登位,但苦于平日镇守四方,一时间赶不回来。太子殿下可否为了这些兵将稍等数日?”

等他们都赶回来了,大典必然顺利进行,只是不知那登基做神君的究竟是哪个了。

一抹笑意自大王子湛欢脸庞上布开,他挥手阻止身后几位皇叔的开口怒骂,对着重光一字一沉道:“兵将对我神教王族的拥护之意,父皇与本王都十分欣慰。明日登基大典必要如期举行,这本就是神教天规;至于赶回来的众神将,届时再举办盛宴,另行嘉奖便是——”

话到此处一顿,眸子里的笑意浓得就像盛开的桃花,他道:“如若军伍无法兼顾明日大典的护卫,本王倒是要代为安排了。世子鹤劫生听令!”

莫名的一声喝,殿中诸神面色皆一谨,五公主府大世子蛋大郎只得从偏间之中露面而出,对着自己表兄恭敬一拜道:“鹤劫生在此。”

“着你在黑衣影卫外,再执掌御林军,全权负责神君登基大典事宜。”

“臣……遵命。”鹤劫生缓缓抬起头,表情出乎意料的淡定。

湛欢却有些诧异似得,见重光和暄城不语,便对着蛋大一挥手道:“那你退下去准备吧。”

蛋大挺身退回了偏间。

迎接他的有弟弟鹤劫放极冷的目光。

不远处还坐着他的父亲五驸马鹤四郎,偏间过暗,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大美男正低头喝茶,一如当年,儿子的事情,他极尽全力地支持纵容。但若他们有话不说,他也绝不追问。

如今儿子们已是青年才俊,年少得意,更容不得他过多置喙。

倒是重光此刻心念电转,神目扫射大殿一周,见到了坐在左后方的五公主离玉。

这个丑八怪还是青嫩的模样,由头至尾保持缄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她那双不老的小眼睛,似九尾猫一样眯起,细长的眼睑将余光分去英俊的元帅脸上些微。

见重光看自己的目光炯炯,不免攒起笑靥客气一番:“许久不见,元帅阁下越发英姿勃勃,实乃神教之光。”

丑八怪真正满口胡柴。

重光暗道,她心里也不知恨自己到什么地步;正如自己对她的又嫉又恨,那个傲然不肯在月夜下转身打照面的美男子,到底是如何被她一举擒下,还在无数年后武功尽失的时候,俯着身对自己说:“离玉与小鹤若有闪失,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心狠手辣。”鹤四郎当时美目里的狠色至今让元帅记忆犹新。

凌霄宝殿分明光照四方,无数颗宝石镶嵌在壁上,即使是黑沉沉的夜里,此处依旧亮如白昼。

殿中英才王族云集,每一个的表情各异,心事也各异。

无形中似一张洞眼细密的命运大网,一网打尽,再神功盖世也无法逃出生天。

无浪与哥哥交换一个熟悉的眼神。

正殿里的寒暄声起,气氛稍缓,离玉大神在说:“小7乐怀与妹夫也还未回转,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

重光颔首道:“所以本尊希望大典延后,公主世子们都未到齐,未免于理不合。”

太子体力不支,居然在椅子上盹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连他的兄弟姐妹也看不过,有得别转脸叹了一口长气。

湛欢不以为意道:“父皇着实疲累,元帅先退下吧。”

话毕,忍不住转脸,总觉得有谁在窥看自己似的。

重光与暄城虽然离开,这感觉却愈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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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2:3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还不至于自作多情以为蛋大在偏间含情脉脉看自己,但这眼光有些熟悉,湛欢收起笑意摆出一张严肃的脸来。

局势到了这个点上,每一步都微妙危险,如在空中踏细绳,行错半分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劫生,王族究竟有没有胜算?”

在心里问过千遍的话,从来没有出口过。

那个表弟是狠人,做谍首未见得比元帅重光心软到何处去,他身着黑色制服回神教的那日,在马上说过:“重光也有弱点,并非刀枪不入。”

王族其实各个都知道重光的那个弱点,但谁又能抓住这个弱点?五公主府这一女二男,才是重光的弱点的弱点。

根本不是秘密。

鹤劫生一骑出了凌霄宝殿。

脸色是黑沉的,一如身上墨染似的制服。蛋大如今诚可谓位高权重,黑暗中潜伏的力量有黑衣影卫,明的还有御林军入手。

大王子此举尽在意料之中,王族当下的选择实在不多,只怕连郡主玉洁到了关键时刻也要执剑披挂上阵。

但留在身后的神教王族曾经伤透了五公主府这两个小世子的心。

鹤劫生和鹤劫放永远无法忘记那日,皇舅们嗫嚅的嘴唇,一张一阖,在光明的大殿中,对着他们说,要不,叫你们爹回来,去重光处好好为王族求求情,不能断了每个月的避劫丹供养。

小世子的表情惊讶里混着些许不解,尤其是年少的劫放,立在哥哥的身侧,瞪大了眼睛,仰起头让蛋大看见弟弟青嫩的下巴,彼时已经有了父亲鹤四郎的轮廓,只是这么一望,势必也会让许多男女神魂颠倒。

见他们小孩子家家太过惊诧,给不出任何反应。二王子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你们劝劝你爹,他当年肯为天魔皇殿后放弃了一身好功夫;如今是否能为我们王族效力,不拘他用什么法子,只要让重光太太平平做他的元帅,擒妖捉怪,制炼避劫丹即可。”

他眉毛一阵耸动,贵为王族,做出这样的表情,依然是猥琐。

异常猥琐。

鹤劫生一把拉起弟弟的手,很想转身一走了之。

他们要大英雄鹤四郎牺牲色相,除去重光这个祸患。说得如此理所应当,还将他爹之前的所有壮举归结成是为了天魔皇陛下,什么天劫?什么自废武功?什么磊落之心可昭日月?

到头来亲戚们腆着脸,名正言顺要两个儿子请爹再度牺牲,保的他们的千秋万岁好时光。

劫放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他性子急,在大殿里突然大叫一声骂了起来:“呸!我爹能有什么法子让重光安生。二舅舅这么需要避劫丹,自个儿去问他要就是了!”

亲戚们的老脸挂不住,纷纷都道:“呔,鹤豆抖疏于管教,宠溺纵容,儿子说话行事都如此无状。”

爹若知道了眼下局面,该有多么伤心。伤心之下又会否真得孤注一掷,牺牲一己成全了儿子们的将来?

鹤劫生的表现比弟弟镇定地多,他说:“众位舅舅不要生气。重光之事须从长计议,请容我们兄弟回府细细商议。”

此时之辱如同大王子湛欢用挑衅的眼神对自己说:“蛋大,你无须担忧,将来孤封你作皇后,让你日夜承欢,独占雨露。”

再屈辱,也咬着牙硬忍下来。

细细商量之后,让弟弟下界去学功夫,自己销声匿迹去作神教黑衣影卫,他对皇舅们说:“劫生也能保王族平安,只需给我百年的时间。”

对爹娘的说辞全然不同:“男子汉总要干一番事业,我贪恋权位,无法像爹一样孤高离尘,只有让劫放将来承欢膝下。”

记忆到了这里打了一个大结。

之后的暗杀行刺,白刀入红刀出,滚滚如浪的血,怎么提起?黑夜里穿着黑衣制服的鹤劫生,只是一个无情修罗,再不是执着书卷在花苑里吟风弄月的世子殿下。

还有弟弟鹤劫放,在他临行前,捏出的拳头紧了又放开,里面是一撮黄色的绒毛,交去哥哥手中道:“我要你尾上的那根金色羽毛!”

看着少年眸中起雾,鹤劫生的心说不尽的柔软,抖着眉去僻静处变出原身,丹顶鹤拿屁股对着弟弟,让他自己择取中意的那根尾羽。

自此青山两忘,各自做自己应作的事,书信往来不绝,少年郎一转身,纷纷江湖老,终于熬到了与重光对决的今日。

鹤劫生一双黑眸闭上了又睁开,身后马蹄声渐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哪个。

弟弟追来与哥哥并肩行,两个美男子勒马看着空中的落日,无浪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我们的胜算越来越大了。”

兄弟相视而笑,鹤劫生更是去弟弟耳畔说了一句悄悄话。

鹤劫放听了点头不尽,稍作迟疑,他道:“是否应该送天逸回天魔宫?我不想让臭丫头卷入此事。”

“此事凶险,不妨劝你的公主殿下回魔教避一避。”

曾几何时,重光的弱点的弱点们,也有了自己的弱点。

鹤劫生低头,想起地府内那个神经兮兮的女子,以及她手里白胖的长虫,在暗地里对着自己一声嗤笑;鹤劫放则愁眉深锁,也不知自己屋内那个壮妹与二老板牧白叙旧到了何种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啊~~回来的感觉真好

天界的日光

壮妹三三与旧情郎牧白叙旧正到了关键处。

湖边的清风拂面,美男子衣襟早已拉紧,那血肉模糊的一片旧地,根本无法看出柴房中指尖划下的六笔;问得急了,声声哽咽,是哪个,究竟是哪个毁了你我曾经相爱的印记?

二老板静静靠着树,默默凝望着身份蜕变的三三。怎么答都会失了章法,索性锁紧了两片薄唇,眼角眉梢隐约浮现出巨大的惋惜与悲伤。

那黑暗中的谛望兽也是这么声声追问,是哪个?是哪个凶恶女子这么大胆狠心在我家美男身上刻字,简直惨绝人寰!

他当时怎么答?

谛望,刻字的女子已经与大老板定了亲事。

他的眼神泄密,她咬着下唇会意过来:“本宫明白了,你已成亲,必然是你的娘子不喜欢这两字,替你抹去了。”

在人间看坊间的小说,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男女主角每每抱头痛哭诉说衷肠。

曾经无浪和牧白都十分不屑。

“妈的,一个男子哭哭啼啼成个什么样子?说个话泪水与鼻涕齐流,简直教人笑掉大牙。”无浪如是说。

“有理,哭有何用,前头娶了相府小姐,回转头来找到犯事的勾栏旧情人,还好意思说自己一往情深?”牧白答。

娶了谛望兽,回转头却和公主殿下抱成一气,流泪满面。

三三用手猛捶牧白胸口,哭骂:“本宫疯了,你可知道?疯得一直以为你没有死,看什么东西都是黑白两色,你却在那里风流快活……本宫和无浪都差点为了你死在元帅府内,你当时可是与你娘子拜堂?”

疯劲有些复发,四公主絮絮叨叨说着那夜的惊险:“本宫已然中了暄城将军的剑,那个画摊男还说要祭起原身罩,明知无浪原身是只小肉鹤,分明是要致他于死地。”

环在她腰际的手紧了一下,牧白一听无浪涉险,动容不已,连声问:“后来呢?大老板没有出事吧?”

“幸好蛋大哥哥相救及时,我们一行三个刺客才免于一难。”

壮妹说完后,不自觉和二老板拉开一些距离。

适才的情涌,只是被他的肩伤触动了如烟的往事。将没有二老板的岁月重复说一遍,无浪的名字就如浮木,揿按不下,直接跃出水面。

后院的对月三影,渐渐被命运左右,交换了位置。

牧白有些了然地将身体后退三分,指上孤零零的一只戒指映着日光,兀自发亮。

冷冷地拭去自己腮边的泪,缓缓起身立直,海棠花般的男子奇怪地吊起眉梢而笑,俯视着蹲坐的三三,用熟悉的温存腔调留下一句:“这戒指是我在黄泉路33号等你从天魔宫回来的时候买的。”

见脚下的三三苦着脸呆望湖面。

他放松了眉头笑意更浓道:“知道你们当日没有负我,也算不枉此行。三三,牧白祝你们百年好合。”

“牧白……”三三仰头,见到牧白阳光下的脸,这一瞬,居然看到了美男子眸光中的红色。

二老板太过体贴,主动替困在网中的三个理出头绪来,他退一步,让神仙眷侣能够执手相看;自己立在背光处,才相见就告辞。

用修长的手指掩去她要出口的挽留,牧白道:“等无浪从凌霄宝殿归来,我就告辞了。从此天地间再无昔日牧白,只有重生的谛望。”

“可是你若没有暄城的血,岂不是……”要像她一样发疯发痴,她的疯只能伤己;谛望兽的疯却能引起滔天巨浪。

他的笑变得惨然而寡淡。

眼睛似乎在说,傻瓜,此次告别自是永别,不会遗患在天界。

“不,牧白,不要走,我们就呆在一处!”她慌乱地攀着树立起身。

一手扯住他的衣襟,拉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大声威胁着:“不许再寻死了!否则你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去世的谛望?”

“你放心。”他拉下她发抖的双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慰着道:“我还要留一条命替自己和谛望报仇呢。”句尾是上扬的,如飞出的眼风,组成有些陌生的二老板表情。

“重光太过强大,我们还是徐图后计吧!”她想起无浪一再的告诫,依样画葫芦来哄牧白死心。

“三三,你似乎长进了!”他故意睁大眼睛,对她刮目相看似的。

四公主脸上有些泛红,岂能不长进?初恋拜他所赐,如此惨烈,爱的孤勇逐渐在其间消磨殆尽,换作眼下历过风雨的她,哪里敢和一个踏雪有痕的男子轻易许下诺言。

诺言不过是风中花。

他还说会等她,结果蹉跎之后,成了使君有妇,她只落得殉情未遂的下场。

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发怔,无浪,我终于忘了二老板自尽那日天旋地转,胸腔欲裂的痛楚。

不远处迎来了熟悉的王族男子,鹤劫放对着臭丫头疲惫一笑,三三惊觉自己站久了脚有些麻,笑嘻嘻伸出手臂要他牵着。

双手一经接触,只觉说不出的安稳感,愁苦多日的三三有些开怀,坦荡荡道:“瘦皮鹤,我要牧白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就怕他冲动了去找重光报仇。”

“好,牧白留下来,你回去魔教天魔宫。”

“哈?”三三一愣:“为什么要我回去?留你们一对孤男鳏夫在这里本宫如何放心?”

以前为了二老板吃大老板的醋,如今又要为了大老板吃二老板的醋,叫四公主殿下情何以堪?

“本该叫你们都去魔教避一避,但牧白缺了暄城的血不行,所以只得让他留下来。”

说到此处,三三打量了一下身侧的大老板无浪,彻夜未眠的缘故,身穿世子服的殿下脸也高贵莫测起来,他似乎不是在同她商量,也并无开玩笑的兴致。

“你和牧白都在这里,本宫怎么可能独自离去?”试图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三三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瘦皮鹤,我和牧白都是死过一回的,不会怕这些事情。二老板如今也有了功夫,相信自保绝不是问题,黄泉路33号里的三个就该呆在一起!”

无浪忽然停下了脚步,深深看了女子一眼。

“怎么了?”被她的凛然大义给打动了吗?

无浪思忖了一下道:“本王去叫牧白过来,等下让你们见一个故友。”

进入五公主府后院与二老板,女门神相见的故友并不是别个,正是穿着黑衣影卫制服,英姿飒飒的女子花姑姑。

牧白与三三对视一眼,即是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

黑衣花姑姑到了无浪面前,恭敬一拜道:“小世子殿下,鹤卫主命花涟自今日起率兵马进驻五公主府进行保全。”

无浪手一抬,客客气气道:“花姑姑,三三和牧白都在,大家无须客套。”

“二老板牧白?”花姑姑猛抬头,看到了大老板左手侧的美男子,不由大吃一惊:“啊,二老板你还在世?”

“有劳花姑姑惦念了,牧白尚未归西。”二老板温柔一笑,对着无浪道:“原来大老板和花姑姑是一伙的,难怪当初收购黄泉路33号那么顺利。”

他红色眼眸中的笑意就如画摊男手中摊开的桃花扇面,点点红光,别开生面地瞄了一眼同样恍然大悟的三三。

三三本来正要骄矜地与花姑姑亲热一番,稍作转念,她的脸色也有些发冷。

对着黑衣影卫花涟姑娘颔首,然后侧头看向无浪,轻声问:“当初是怎么回事?”

无浪未语,只用眼神示意要花姑姑来解释。

“花涟一直受命在地府看守,直到出了避劫丹一案,小世子殿下亲自到蒸笼地狱追查谛望兽线索。大老板那日来黄泉路33号,报出了我们黑衣影卫的接头暗号,因此对外只说被两个老板收购。四公主殿下那日在后院看到的淫贼其实就是我,当时我已发现暄城将军去过二老板的房间,所以跟了一程,不想被壮妹三三给半道截住了。”

“呃。”原来如此。他们神教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神秘兮兮,当初那么简单的一个案子都可以盘根错节牵扯出这么多内中情由来。

牧白随手就掏出一块丝帕,上头印着天界最流行的两个圈圈图案,大大方方道:“花姑姑,多日不见,这是我替你带的好礼。”

“呃……”

剩下的二女一男皆有些尴尬,三三腹诽着,二老板真是殷勤地滴水不漏,浑身都是包囊似的,见了谁就掏一掏,拎出一堆限量版的好礼,黄泉路33号的账款眼看要被他败光了。

无浪的眼角也有些抽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牧白当了谛望兽,却和人间时一模一样,实在没得什么好物相送,也献块糕表表心意。

真正受用的只有花姑姑,开开心心上前领取奖品,用手摸着帕上细致的纹路,喜得樱唇更是红艳,真心实意夸赞道:“二老板何须如此破费?总是承你的情,黄泉路33号上下员工都十分怀念你……”还怀念你的好礼。

顺便看一眼无动于衷的大老板无浪,怎么从来不见这个老板拿出一个子来让大家开怀开怀?

还有这个不知是大老板娘还是二老板娘的四公主殿下,从来也未带什么魔教的好物分享分享。

亏得这两个还是真正的王族出身,出手都比不上半人半仙的二老板牧白。

“既然相见了,你们留在府内好好叙叙旧,本王要赶回凌霄宝殿处理正事。花涟,你留在此等我的命令,牧白的事不要对外讲。”

“属下遵命。”

三三在旁舒了口气,总算无浪不再赶她回天魔宫。

又对着花姑姑一笑问:“一个女子,在暗无天日的冥府作黑衣影卫,会不会太过辛苦?”

“皆是份内职责。何况,是我自己要去地府的。”花涟穿了制服,笑起来颇有些风情,比黄泉路33号内的宫主还要夺人心魄。

“为何要去地府?”牧白也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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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3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王族与大臣们总算透出一口长气,却又无人胆敢评说适才的一幕。

挺身而出的虎胆女子仍然站那里,从头到尾一直忙着护驾的蛋大声音温存:“你们都去后殿休息吧。”

美男子一声令下,女子被天女们拉拉扯扯离开了大殿,她出大殿的那一瞬,别转脸道:“鹤卫主,你让我很失望。”

蛋大停顿了下,浅浅一笑答道:“本王十分抱歉让姑娘失望了。”依然是天界盛传的谦谦君子模样。

“鹤卫主,你让本王也很失望呢!”声音不远,殿门口又走进了气度不凡的大王子湛欢,手里捏着纸卷,一脸怒意直走到龙座旁。

神君见自家太子来了,稍稍整顿精神,示意由儿子代为主持大局。

湛欢将纸卷在空中用力一耍,一片片朝蛋大飞去,隔着纸蝶,鹤劫生的一双乌黑眼眸里空洞无物,直直凝望阶上的大表哥。

“赤星君昨夜被刺杀于自家府邸,身为黑衣影卫首领,鹤劫生你可知情?”

声音如剑,恨不能穿透阶下男子的臂膀,锁住他一双翅膀,贴近些问个分明。

殿内一阵喧然,众所周知,赤星君是保王派的中坚力量,一早大家还奇怪他怎么未出席新一任星君的登基大典,却原来已被重光的人马下了毒手。

湛欢逐渐无法自控,斥责声放大,恨不能教整个天界都听到:“枉本王对你诸般信赖,却连这点事都办不妥当!你们鹤家男子就空长着一张漂亮脸蛋吗?若是无法办事,不如像你爹一样回家带孩子!不要误了我们王族的大事!”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猛然断裂。

无浪的手起颤。

他看到哥哥慢慢地对着那个面目狰狞的大表哥单膝下跪。

鹤劫生语气沉重道:“微臣知错。”

昨夜,养生殿神君灵前,他与他如此齐肩跪着。

殿外一片桃花月,他问了他一遍遍心头事,男子黑发垂地,星眸微闭,只答了一句:“微臣知错。”

知错,但不认错。湛欢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一字一顿道:“既然知错,打算如何受罚?”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魔教公主

“鹤劫生听凭殿下处置。”美男子面不改色,映去湛欢眼里却是一轮怎么也折不下的桃花月。

桃花月,岁岁年年,他们也有过相濡以沫的好时光,连打架也是你一拳我一脚,朝着一个方向猛攻。

也不知是从哪个时候起,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没落的大王子与没落的大世子,走得路铺成两条不相交的道。他漆黑的眸瞳不再朝自己望,总带着一种淡漠的表情,刻在太子府的某根柱子上,尖的,带刺的,触目惊心的,仿佛任由自己力挽狂澜,呕心沥血,再也回不去,空留年少的铮铮誓言:“大表哥,只有你相信我爹是清白的,将来若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鹤家男子帮忙!”

直到昨夜。那熟悉的气息,缭绕在世子袍四周,如天网恢恢,他们终于再度连成一行,齐肩,并膝,像拜天地似得跪在神君面前。

多少年,他还是想问他一句:“蛋大,你肯是不肯?”

语声那么轻柔,都不像自己口中而出,恍惚地,听不到任何回应。于是屈尊降贵再问一次:“肯,还是不肯?”

殿里空空荡荡,只有白烛的微亮,身后的风一阵阵来,将他的黑发撩起,发丝偶尔拂来自己面上,痒而酥麻。湛欢想,这一刻,总该有些不一样,乾坤万丈,此间唯有你我共对,很适合高傲的鹤劫生对着自己撒一个弥天大谎。

“微臣知罪。”没有起伏的声音,透露着懒得应酬,烦腻而疏远的情绪。

“好!”他的声音太过洪亮,如湍急的浪直袭去半跪男子那端,淹没他,折磨他,也教他尝尝自己独自泅泳在寂寞深渊的无边绝望:“好得很!本王也不能对王族太过偏私。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更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军棍六十还是打神鞭六十,你自己选!”

简单的皮肉之苦,或许还不能让丹顶鹤低头,必须动用更雷厉的手段给其留下一个教训。

湛欢怒极而笑,补充一句:“军棍打在身上应该轻一些,但必须跪去凌霄宝殿正门前大道中于众目睽睽之下挨打;打神鞭虽重,只需在殿内行刑,你怎么选?”

谁都没想到大王子会搬出如此重的惩罚。

二王子都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开口求情:“贤侄,眼下正要用人,可否将此刑留待日后慢慢责罚?”

王族尽皆点头赞同,打坏了鹤劫生,黑衣影卫与御林军神龙无首,谁来捍卫自家安全?

湛欢紧盯着那只鹤。

唯有他脸上云淡风轻,似已料到自己会如此发难,波澜不惊,任由众仙劝得劝,议论得议论。

他那宝贝弟弟鹤劫放看向自己,同样的一双黑眼睛,却散发着惊人戾气,他向以坏脾气出名,湛欢厌恶地回瞪,真是天差地别的一对兄弟。

怎料鹤劫放视线紧追不放,还在四目相对之时,冷然一笑,这神情太过熟悉,原来他们一个两个,都是如此。

心下大恨,就朝着鹤劫放大叫鹤劫生的名字:“既然知错,难道不肯受罚?你到底要怎么选?”

“微臣愿领打神鞭。”

“哈哈哈哈!好,本王成全你,立即行刑。”

局面至此,众仙噤声,控制着呼吸,要看王族年轻的才俊当众领罚。

打神鞭被请出,由龙筋制成,长着倒刺,浸在盐水中,泛着冷光。

即将执刑的两个力士,恰恰是鹤劫生的手下,有些尴尬地不敢和官长打照面。

鹤劫生缓缓闭起了一双黑眸。

“叱!打什么打?”娇声平地起,两个大美女执剑而立,一个大跨步就见两团白光飞入殿中。

神君定睛一看,大为头大,只得客气寒暄:“乐怀,你终于赶回来了。”

七公主乐怀领着女儿玉洁一同艳光四射,她们眼风扫过之处,众仙都忍不住挺胸收腹,想搏美女一记青目。

“湛欢,鹤劫生是你表弟,赤星君之死与他何关?凭什么由他受罚?”乐怀虽然排行小7,辈分却大,外加亲自经历天劫,至今还身怀惊天奇功,兄妹们看到她皆有些怕,能让三分就让三分,这样的小皇姑对湛欢这个大侄子更无需客套。

“皇姨,妇道家不要插口公事。”大王子未必卖她这个帐。

小美女却笑嘻嘻代娘亲回敬:“不知大表哥有何公职,可在此代神君布置公事?”

鹤劫放接道:“惭愧,大表哥和本王一样没有正经公职,适才还当是抬出兄长的体面来责问家兄;却原来说得都是公事。哥,你是堂堂鹤卫主,比我们几个都大,还不快站起来发布发布公事?”

倒是四王子知机,趁乱和稀泥道:“湛欢,既然你七姨也回来了,我们还是商量正事要紧,不要自家人坏了和气,叫有心人坐收渔翁之利。劫生,你也起来吧!”

鹤劫生果然闻言起身。

无浪与玉洁瞅他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勾起神秘微笑。

老一代聚一起继续讨论已逝父皇的丧事,小王子世子公主郡主都得以出殿小憩。

蛋大和玉洁聊了几句便折身去办公事。

无浪对着玉洁道:“你来得正好,去我们府里吧。”

玉洁回道:“天逸在你那里,可会不方便?”

“无事。”

说是无事,俊男美女身穿缟素,并肩立在府门口的时候,连府内的童子也不免多看了几眼,对着玉洁,声音微颤地招呼:“郡主你回来了……”

招呼声此起彼伏,由五公主府内的熟面孔天女将玉洁光临的消息传递进对坐喝着青梅露的客居男女耳中。

“咦?”三三不解,还要问牧白:“鹤四郎还有个女儿?没听无浪说他有姐妹啊!”

牧白俊脸上也有些迷惑,又有些失落。

连这人间好友的真实身份都是临死前才知道,又何从打听他有无姐妹?

“那我们要不要出去见?”三三问,府中各个都如此激动,直仿佛此女十分有来历似得,撩拨得魔教四公主也起了好奇心。

“你去吧。我不方便露面。”牧白低下头,继续喝他的茶,看他的小佛经册子。

三三立在院内,十分踌躇,男女聊天的声音越来越近,时而伴着银铃般的欢笑。笑声略有些夸张,居然还有一些熟悉。

四公主侧头想,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

还未等答案浮出脑海,熟悉的容颜却蓦然出现。

光是这双眼睛,便足以倾城,更何况美眸生在芙蓉面上,她正对着无浪说着什么,开怀处,不禁咬着自己的樱唇斜眼笑。

无浪有片刻的呆怔。

在玉洁如此的微笑下,血性男子十有八九难以自持。

三三想,大约剩下的那一两个,才会被自己汹涌的“波涛”所惑。

未等无浪看到自己,四公主已然唤出声来:“玉洁姐姐!”

美女视线转投过来,嘻嘻哈哈差点蹦起来:“哎呀,是天逸!你比天魔宫里胖了些!是鹤劫放的功劳吗?”

“哈?”多么教他们心虚的问题,简直不知要怎么答,天逸摆摆手道:“你也从天魔宫回来吗? 气色还是这么好!”

无浪无语看天,女子们互相招呼的方式总是如此无稽,尽纠缠些什么胖了瘦了,美了丑了的奇怪问题。

公主与郡主拉起了小手,彼此打量着原地转了两圈,又纷纷叹了口气。

“父皇要我叫你爹四叔,我还当你们是客居神教的魔教儿女,没想到你还是神教的郡主!”算起来,这对父女也是天逸公主的恩人,很应该感激一番。

玉洁却大方地摇摇头:“什么郡主,是我爹自家封的公主殿下罢了,你见过一个随爹娘住茅屋的公主吗?哈哈,是不是,鹤劫放?”

两女四目都深情凝视着唯一的男子,他不由皱着眉,敷衍着:“是是,两位都是尊贵的公主殿下,需要本王小心伺候,轻易得罪不起的。”

“切……”玉洁回瞪鹤劫放:“你都不知道,神教都说鹤府男子一门美貌,此次去魔教见了我们天逸的亲生父皇,那才叫仙中极品!”

“这……昏君不是本宫亲生父皇,先前是搞错了!”到此境地,再不为亲生父皇天羽帝说句话,也就太不孝了:“我父皇确实可算英俊无匹。”

“三三,玉洁此次回来不会急着走了,你们有事稍晚再聊吧。”无浪语气虽温存,但伸手拉过自己表妹,急匆匆头也不回往议事堂走去。

倒是玉洁还知道频频回首对着自己笑,嘴里说着:“我是来找蛋大表哥的,等有空了你介绍上次说的美男大老板和二老板给我认识!尤其是二老板那个插刀的茄子!”

“呃……”

他们的身影消失了许久,三三仍立在原处,也不知怎么了,神君驾崩,原先亲密无间的大老板无浪逐渐变得陌生起来。

如同今日之事,他换了衣服,就变出另外一个自己进不去的世界,里面迷雾团团,即使身为魔教四公主,依旧不得其门而入。

只是刚刚的一幕,她才确认,玉洁郡主深深知情,抑或,她本来就身在那个世界里,徒留自己一个无知的看客而已……

这次第,不是不伤怀的。

“三三,什么叫二老板那个插刀的茄子?”牧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猛地回头,彩衣男子来到身后,手里提着一件披风,想是来找自己时听到了玉洁的话。

三三的大眼睛无法做到玉洁那样轻易让男子神思癫狂。

她的金色眸光有些黯淡,挤着笑回答:“我发疯的时候,对着玉洁说的傻话而已。”

牧白挑眉,但并未进一步出言询问。

相持片刻,温润男子将手中披风往前一递道:“天凉,自己记得加衣。”

她迟疑了下,终于伸出手接过,喃喃道:“壮妹哪里怕什么天凉。”

牧白了然一笑,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淡淡回了一句:“公主殿下虽然在黄泉路33号打工的时候出了不少丑,却也无须妄自菲薄。”

见她眼内几乎盈了水意,二老板还是从前的样子,以一指止住她欲出口的话。

“只可惜,插刀的茄子如今变成了插刀的红辣椒,而丫头你,却再也分辨不出了。”

他的眼眸由紫转红,再诡异,再艳丽,也只是她新世界里失去的颜色。

手指冰凉,冷血的吞噬兽畏光,无热,再也没有多余的暖意送给丫头。

三三捧着披风,又目送二老板离开。

仰头,天空有飞雁成群,里面混有孔雀与凤凰。

三三冷着脸,一声声问着自己,离开黄泉路33号,我们难道便不再是大老板,二老板,花姑姑与门神三三?

天逸离开了天魔皇,便不再是冷漠寡言,但盛气凌人自信满满的魔教四公主?

当初的太子寅罡,若看到眼前委靡的自己,也不知会如何看待。

三三猛然抬起头。

天逸未死。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大家耐心,大奸情就要破土而出

哪朵花在飘香

玉洁郡主与小柿子殿下只在五公主府中盘桓了一个下午。三三再无机会拉着玉洁的手,问一些女儿家的心头事。

他们王族似乎有莫大的神秘事业未尽,蛋大已经许久不回府露面,而无浪更是来去匆匆,几乎每晚都要去宫里面守夜。

玉洁的身份之后在晚膳之际零碎地从无浪口中得知,原来是神教七公主乐怀与一个不知来路男子的女儿。

难怪她口口声声说表哥蛋大最最帅。

据说现在宫里集聚了几乎所有尚存的神教王族,鹤四郎夫妇早就被挽留入住,即连玉洁的爹,不日也要陪乐怀住进去。

无浪说这些的时候,脸色一片淡然,手中筷子又对上一角白糖粽子。

三三未置一词。倒是牧白听了,吊着眉梢说了一句:“押着作质吗?”

大老板无浪举头,将眸中的甜粽子换成了血红双眼的谛望牧白,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同插刀红辣椒说过话,居然连看着对方的神情都带着生疏。

“牧白,十日之限将至,你放心,我会去筹措。”

所谓筹措,无非是去催逼暄城将军无偿献血罢了。无浪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疲态,又专攻起白糖粽子。

一时冷场,三个男女妄自做着用膳的姿势,嘴里吞进的东西却全然不识滋味。

“牧白很多天没有……那个练功了……如今几乎无法站去阳光下。”是三三的声音,话却是对着无浪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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