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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艾琳

《黄泉路3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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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14:09 | 显示全部楼层
店里再次传出欢乐的喧哗声。

黄泉路33号内一切安好。

三三在纸皮灯笼的微弱光照下,追着雪地上的足印越走越远。

十彩鞋底的纹路她看得仔细,是一朵碧池莲花。二老板牧白行路不像神仙,也不像鬼吏,深深浅浅踏出的每一步,居然像凡人似的。

他从何处来?出远差又往哪里去?

三三冷冷看着那足印,笔直追到了升仙台。

这是地府往天界去的必经之路。

他恰恰选在前日去了天界。

“魔教特使,你也看到了,有消息说前日天界避劫丹再度失窃。”寅罡太子自她身后出现。

三三目视远方,此刻她只能是天魔宫中一言九鼎的四公主,语调缓沉却异常坚定:“本宫自会查明。这几日找手下盯紧他。”

身上的女天王制服使她看上去略有些滑稽,她行每一步都觉得费力,可再费力,雪上都没有痕迹。

天逸自百岁开始练功,二百岁时已可去小环山独自擒魔。

三三不懂如何与女子打架,她只知道用父皇御赐的畏戒剑直接捅进妖怪的死穴,在三十招内必定见血。

三三不懂如何写检讨,自小,就只会用“本宫”作称呼和人交谈,不认错,不退让,是天羽帝言传身教的行为举止。

人情世故?懂一点吧,宫中五兄妹由五个母妃抚养长大,那些纠结,三三怎么会不懂。

说起少年老成,兄妹中只有她,一生下,母后就被废打进了冷宫。

母后那双疯狂的美目与套在小小天逸颈上的天青石链子,她于午夜梦回时也不敢想起。

回去的路异常漫长。

寅罡在她身后难得的一片沉默。

“殿下,你在地府初见到三三的时候,怎么想?”她问,却并不回头。

“一个女傻子。”寅罡太子答。

三三一笑:“是,穿成这样如何不傻?”

“不止。”寅罡上前三步,与她并肩:“地府最热门的太子爷在眼前,看都不看一眼,简直是无可救药。”

“殿下又不是避劫丹,人人都识得,人人都要。”

“满大街都是本太子的画像,连那日店里都贴满了,但凡长了眼睛的姑娘总该认识。”

“寅罡,你太过招摇了。”她停下来,仰头望明月:“你说,我们天界的皇族权臣子女可有画像流出?”

他一愣。

她盈盈一笑,美不胜收:“即使我在你面前自称本宫,只怕你也不识得我是哪个;即使,现下神教太子就立在眼前,谁又知道?”

不得不深以为然,他在龙凤堂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些男女同窗各自是谁,他们出自什么样的家庭,有过什么样的过往,都如薄沙遮面。那一张张脸,有得疏离客气,有得佻达潇洒,有得内敛沉默,背后却都只是虚虚实实的名字,深不见底。

他一个地府去的乡巴佬,永远进不了他们的法眼,无法被邀请随他们诗社,宴会,甚至同一个寝室都不得。

于是他咬紧牙关拼命练功,拼命学文,将几百年时间浸润在兵器与书海中,连龙凤堂堂主神教重光元帅见了都道:“地府也出好男儿,寅罡文武俱全,须是神教儿郎的榜样。”

私下里写回第五层地狱王府的家信都是满满志气:寅罡必不会白白消磨年月,务必揽明月,擒猛龙,于地府增辉添彩。

彼时,某位同窗女子将他赠送的彼岸花随手抛在了河滩。那火红色的花枝,载浮载沉,他的微小心事至此都成了凌云壮志。

两个贵族行路无声,风雪愈大,十彩鞋的印子时有时无。

深夜回到后院,寅罡太子在她身后恭敬一礼轻轻道:“第一次见三三姑娘,觉得是个女傻子外,也觉傻得甚是可爱。”

他离去时,留一枝火红彼岸花在石阶之上,就仿佛他在途中说的,年少在天界迷路时,会处处散放彼岸花做记号,这花开往他的地府家乡。

后院中有男子在舞剑。

黑衣黑发的大老板无浪在夜色里与手中一柄泛着紫光的名器舞成一团。

三三就立在剑气之外,看雪花在他周身消融,看他没有表情的面容。

“大老板,这剑能不能借三三看看?”她笑嘻嘻问。

黑衣男子作一个收势,瞥她一眼,终于将手中名器稳稳递过来。

三三一把取过来,放手里掂掂分量,又比划几下,忽然皱起眉头问:“这剑哪里来的?”

无浪挑眉道:“牧白从第一层地狱最知名的宝器铺无敌小馆买来赠我的。”

这两个远距离对视,彼此用视线询问,交流,确认,随后便是一阵了然于心的沉默。

三三叹气道:“这,二老板不会功夫吧……”

无浪的黑色瞳眸里神彩闪动,重重答一个“是”字,他道:“牧白没有功夫,身体也弱,所以经常患病。”

她目中似有金光。

牧白没有功夫,没有功夫却如何进入两界的藏宝殿偷盗避劫丹?

然后三三将手中的宝剑用力一掰,木屑四飞,一截两段。

无浪浑身一颤,冷冷道:“如此看来,你果然很有气力。”

她拎着两截木头笑着说:“我带回柴房烧火取暖,下雪天都快冻死了!”

“很好,牧白送我的礼物被你拗断了拿去烤火,他问起来,我就这么答,你猜他会怎么想?”

三三摇晃手臂道:“他应该惭愧!这等眼光也好意思挂着名号为黄泉路33号收宝鉴宝,居然连木头剑都当作名器买回来做礼品,轻慢我家大老板。”

无浪转身回屋,嘴里抛出一句:“他再轻慢我,总好过某人啥都没得着,在门口噘嘴流泪的。”

“呃……”三三僵硬。

欺人太甚,太甚啊!

大老板习惯性在自家屋子的门内,缓缓侧半个身子来问话:“三三,你没看见我吩咐花姑姑摆在门前的牌子吗?”

“哈?”三三疑惑又莫名。

无浪意味深长道:“太子与色 魔不得入内。你今夜却将此二物都放了进来,写检讨吧,三千字为底限,有这手中木剑烤火,也不用担心你熬夜冻到,明日一早交到我手中来。”

“嘭”一声,大力关门。

“呃……”三三跺脚。

这真是,非一般的粗鲁啊。

若被她父皇看见了,定会命此男连续关门百遍,直到举止优雅,翩然若舞为止。

“嘿嘿。”早知道他要出此招数,三三得意地笑道:“幸好本宫手中有存稿,只需日更那些犯错细节就可交差,到底难不倒我!”

但此刻还有要事未办,不得入睡。

她笔直去到二老板牧白门前。

此门紧闭。

“二老板在里面吗?”她故作温柔地捶捶门。

无应答,于是她继续捶。

“哎呀,不好,三三力大,门被捶出裂缝来了!”她将大老板无浪的无耻招数原原本本学来使用。

屋内男子终于无语问苍天地就范开口:“晚了,有话明日再说。”

“三三来也来了,不如隔着这门说说也可,就是外面雪大天冷……”她一个大哆嗦,发出牙齿打颤的巨响。

里面又无了回应。

她大声道:“其实,三三就是想说那天在黑暗的柴房里……”

门开,她被一把捞进了屋内。

谁说三三胸大无脑的?这些策略用得多少到位,终于成功进入二老板牧白药铺似的屋子里。

脸色苍白的男子穿着黑色的深衣站在屋内,无奈地看她东张西望。

紧闭的衣襟口遮不住一指宽的伤口,伤口深而狰狞,皮开肉绽,不知从何处得来。

三三的视线收紧,金光乍现:“二老板你怎么受伤了?”

温润男子一个抖眉,背过身假意倒茶道:“你深夜来找我,究竟要问什么?”

屋子里溢满了药膏的香气,他身上怕是不只这一处伤。

三三的心慢慢沉下去。

那密报写得分明:前夜密盗避劫丹者被守门天将发现,厮斗,身体上留有一指宽打神鞭的多处伤口。

三三的心沉不到御水河之底。

魔教四公主首次为了冷漠父皇之外的男子担忧,心悸,失望。

牧白递上一杯热茶道:“三三,你深夜造访,就为了和木桩子一样矗立在我屋子中央?”

“牧白君,如果此事当真,本宫都无法救你。”她眼内金光纠葛,禁不住向前一步。

“何事当真?”他皱眉不解,也不似装佯。

瞬间恢复冷静自持,他冷冷笑道:“牧白何时开口要三三救我过?”

他的内心惊惶而失措,身上的诸道伤痕掩之不尽,就如同他失血的过去,往后看仍有四次磨折,回头望,墨点千千万万都是败笔。

三三,胸大无脑的三三,今夜也会用这样失望的目光看待自己。

如同当年甫知消息的无浪,几乎疯了似的,将他推来搡去,不停追问:“为了什么?你这样自甘堕落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活。

为了让他人间的母亲活,为了让他伺香的父亲活。

为了苍天从未给过他其他的选择。

为了他寻死都不能够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牧白死矣且看到长评标题,忽然想到他的灵魂高贵如花,他的肉体卑贱如草汗 满工整地勒

欲雪与欲血

三三蘧然出手。

牧白大惊,根本避不过去,疾退,直至墙角,仍被笼罩在三三的掌风之下。

女子双目中金光缭绕,手却微微发抖。

即使她将动作慢下这许多,他仍然眼睁睁看着她一双手自他胸前滑过,拉扯,将黑色深衣完全拉离……

他没有功夫,无法动作,于是加倍受辱。

整张苍白的俊脸隐去屋内的阴暗处,上身的伤痕却无遮无挡,只得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暴露在她这双金光瞳眸前。

三三的手颓然垂下,原来,脚踏十彩鞋,身穿大红天女衣的二老板牧白带给她的只是满目仓痍——男子躯体上纵横交错的血道,如一腔错乱的心事,往上往下往左往右,完全不成条理。

新伤覆裹着旧痕,难怪他平日里走路那样费力;也难怪他这小小屋子如同药铺,各式伤药一应俱全。

“还有什么要看的?三三宫主。”见她别转头不忍再睹,他冷笑着缓缓为自己将上衣披好,又想系好袍带,只是不知何故,他的手微颤,一遍两遍都无法将二老板牧白的楚楚形象复原。

“牧白君……”几度哽咽,她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说。

他或许同她一样喜欢躲在黑暗角落独自舔舐伤口,每当被父皇伤了心,或被厉害的妖精重创,四公主殿下便在寝宫最里的屏风后咬下唇,用小手轻轻拍击出节奏。

她昨夜有一梦。

白衣飘飘至为温存的美男牧白同身穿金色裙尾曳地宫衣的四公主天逸站在天魔宫中,同一棵桂花树下。

他们细语呢喃,他叫她丫头,她叫他夫君。

一阵风过,细碎的桂花落他们满身满头。遍身芬芳,彼此携手看树上刻下的好字。

是哪一位皇族曾用遒劲好字在此留下欢喜心事——小四与小7可得百年。

下面居然另有一副手笔,写意柔美地在树干上勾勒出一朵莲花的轮廓,后头字小却情深地写着——来世且共婵娟。

只是一梦而已。

三三一念之下,直朝牧白扑去。

这一扑如虎扑兔,似龙抓鱼。美男子被逼进一角,不得躲闪,不得回头。

牧白几乎是目瞪口呆看她重重落在自己的怀中,任她一举一动都牵扯他浑身的伤口,任她将脸慢慢贴近他的胸口。

心跳越来越快,她的手却又解开了他辛苦系好的袍带,也不小心碰到了伤口。

牧白不由皱眉闭目道:“你……”

语不成句,你为何还不走?你为何还来撩拨?你为何让我如此伤痛……

睁开眼,他紫意流动的双眸却被两道金光锁紧。

“牧白,本宫……”她的双手攀上他的脸,直奔他的两道长眉。

本是极轻柔的抚触,却引得他的心都略有绞痛感,痛得再度闭上了眼。如此的亲近如梦似幻,她的小手顺着他的眉毛直达鬓际,但恨双手都不能表情达意,她又郑重道:“自此,天逸不会容许牧白……”

他忽然用修长手指抵住了她的唇,似乎明了她要说的是什么。

他们给了彼此温暖的手,以及容不下他物的专注眼眸。

对视,一再对视。

在逼窄角落里,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独自一个,他怀中有了她,她眼内有了他。

开头,只是一个小小的拥抱,她将头埋他肩窝,视线错开的那一霎,才容许自己的眼泪滑落。

他不会知道四公主此刻有多么心疼他。

人前那样风光,那样妥帖自得的他,究竟为了什么缘由带伤若此却一直隐忍不言?

玄玉泛光,她的泪水无法止歇,就在适才,她还怀疑他盗丹,恨不得立马搜出赃物来将他五花大绑。

可是,若有能耐偷取上百粒巨珍的避劫丹,他又怎会一身凡骨,一点护身仙气也无。

且,近到如此地步,才看清他颈项上的道道伤口。

三三能辨几百种兵器带来的伤痕。

他的伤并非打神鞭之痕,而是用了极其相似的粗物挥舞而出。

渐渐,拥抱都嫌不足。

他与她再度贴面,她温热的泪水沿着他苍白的皮肤往下,愈发灼痛裸 露出来的皮肉。

彼此的唇互相寻找,慌乱而又没有经验的美好,直抵舌尖。

他的寂寥内心响起圣乐,仿佛黑暗里开出的彩色花朵,鼻侧终于又有了熟悉的甜味。

她也觉得无比新奇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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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今晨,究竟是什么缘故令他对着自己绽放那样的笑颜?

“难道是想色 诱本宫离开牧白投他怀抱?”三三自我安慰地笑笑。

还是为了提醒她,他就是记忆深处那个故人?

这些日子好似浮光掠影,天逸过得着实有些糊涂。

但该查的事情件件在查,牧白的行踪,牧白的交友,牧白身上伤痕的由来;可是她独独没有想到,为何如此多错综复杂的盗丹线索偏偏都指向一个伤重的牧白,而寅罡太子更是极早就要她留一步退路好待将来为牧白求情。

八鬼大轿行路极快,不多时便到了阎罗天子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貌媚而妖

寅罡太子长身挺立在侧门等候多时。

今夜他也似无浪,穿了一套挺括的黑色毛袍,头顶还戴了地府官帽,可见场合十分严肃。

三三照例昂首挺胸,气势轩然往前。自他身边过时,这天归贵族不知怎得,忽然偷偷往她身后的斗篷帽子里塞了什么东西。

“放肆!”她别转头瞪他一眼:“快取走。”

寅罡不理,脸向前方,面带得手的笑意。

她气咻咻继续行路,只得任帽子里的碎花茎悉悉索索晃荡,又发出独特浓郁的花香来。

雪已经停了,王府内的月廊仍是亮白一片,男子负手在前,每一个停转都轻车熟路;女子紧随在后,偶尔举头看看府内的风景。

却原来这地府也并不是遍地骷髅。

孟婆泉,彼岸花,黄泉山,离魂灯……

离魂灯分外明亮,也不知是不是人说的用了鬼油熬炼,在幽冥中放光,为离魂指引生的方向。

景致妖异得让人落泪,她的心揪起,在黑暗与绝望中一直守候下去,究竟会是如何心境?

天魔宫虽大,总也有出得去的那一天;地府无望,若非自我放逐,谁又肯在此永不见天光?

寅罡在看似不能转弯的地方一个转弯。

“难得殿下也有不迷路的时候!”她轻声讽刺。

这话听在他耳内却分外痒,不免回头对着三三宫主一笑道:“你帽子里头有了彼岸花碎叶,以后我去找你便再也不会迷路,请放心。”

他们之间到底还是亲近的,他这样想。

三三也莞尔。这一瞬间,他仿佛就是她从小没有过的兄弟,或是玩伴。

她的亲兄弟都被父皇送去练功苦修,一年到头,并无几次会面。

刚想仔细打量眼前的天归贵族,密室却到了。

寅罡恢复一脸肃然,躬身相请道:“神教特使已在内久候多时。”

三三颔首,从容入了室内。

第五层地狱之主阎罗天子正在一旁伺立,座上客却十分年轻,远看就觉面熟。

寅罡连忙引荐道:“这位就是魔教特使三三姑娘,座上这位却是神教特使暄城公子。”

暄城依然在十二月天气里摇着手里头的桃花大扇,这画摊男声音也依旧动听:“三三姑娘与在下也算有多面之缘,我为姑娘画了不下十张行乐图;姑娘为在下也端过一碗好汤。”

三三当此场面,只遥遥用下巴示意,并不置一词。

寅罡又为三三解释:“暄城公子现为神教车路将军,也是小王的师兄,同样毕业自龙凤堂。”

此话一出,三三马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传说中的龙凤堂真正有趣,出了一个寅罡这样的路痴毕业生不算;还出了一个爱给人画行乐图,最喜吃霸王餐的摇扇子男来。

暄城,神教的车路大将军,一手放下扇子,缓缓将视线投来,客客气气道:“三三姑娘,你可以落座了。”

“呃……”三三在心内略微叹息,怎么会一直站在堂中,低了自己的身价?

座上的暄城并没有穿神教将军服,身上只是一袭暗红的棉袍,上头的图案却是奔腾江河,一浪又过一浪。最大的浪一路打上他正垂头喝茶的脸,三三侧目,这男子额际有一道竖起的深色红痕,端茶的手指分外修长,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修罗戒指。

貌媚而妖。她在位子上给他下了定论,不禁感慨,天界的元帅将军们为甚都这样喜好打扮,酷爱招摇?

寅罡再度开腔道:“小王此次忝为地府特使,与二位一同调查天界两教避劫丹大量失窃一事……”

三三拿起手边茶,冷冷道:“慢着,本宫有特使玄玉作为身份凭证,请问暄城将军如何证明自己有资格参与此案调查?”

暄城不动声色,又拿起桃花扇来缓缓展开道:“三三姑娘,那日在黄泉路33号本座已将凭证亮出,可惜姑娘不识,只得当面错过。”

三三脸一红,只得接过这把扇子来细看,果然于那万朵桃花中,书写着五个大大的金字:此丹无觅处。

正是两教事先说定的接头密语,原来画摊男十二月舞扇子都为了要她看清他的来历,却被她当场讥笑为疯子——魔教特使再度落了下风。

“本座早于三三姑娘下了地府,也在这黄泉路33号作了一番试探,如今此案已初见端倪,故特请姑娘前来相商。”

此刻他的姿态颇具仪度,实在算得上三三在地府中所见最具贵气的一个男子。

口气也温文有理,浑不似在店里时的胡搅蛮缠,他道:“依在下之见,黄泉路33号的大老板无浪十分可疑。”

三三与寅罡闻此言尽皆一愣。

暄城沉着一双凤目,以手指绕茶杯杯沿,仿佛在说一个故事似的:“近年来两界被盗避劫丹频繁被窃,据我神教追查,其中有颇多都流入了地府第五层地狱。由此可见,有人专意在此储藏,买卖,传送所有的丹物。最近数日神教藏宝殿中避劫丹又遭失窃,数目巨大,且偷窃者功夫不凡,连创四个天王,当场负伤而逃——”

三三接口道:“本宫未见大老板无浪有甚伤口在身……”

暄城回以一笑,这一笑却令三三看了着恼,里头有说不尽的揶揄与讽刺。

他用手轻轻拂袖道:“本座并未说盗丹者只有一人。而且,听闻二老板牧白近日负伤严重,也于前日去过天界,不能排除同谋嫌疑……”

“牧白没有功夫!”三三脱口而出。牧白的伤恰恰是她最不愿提及的线索。可眼前的神教特使毫不退让,云淡风轻地对着寅罡太子道:“本座将此小事托付给殿下,你不妨查看一下牧白身上的伤口是否为打神鞭所为。神教自然会把他当日的一应行踪搜集整理出来呈给魔教特使过目。”

无话可以应答。

三三的表情凝重,到了这般田地,要她怎么为牧白澄清说明?

暄城转而欣赏满扇面的桃花,嘴角都是神秘笑意,隔着扇子轻轻发问:“三三姑娘,你可知道本座为何至今没有派人搜搜无浪与牧白的屋子?”

三三又一怔,怎么办?自己处处皆落下风。

暄城用手按下扇面,露一脸清风得宜,双眼并不注视三三,口中话语却像有剧毒的风般飘来三三处:“只为要给魔教特使稍留颜面,总不好图穷匕见,让事情毫无转圜。”

三三极力自持,才没有让身体发抖,但她的心发出哀鸣,临行前无浪的警告眼神自脑海中浮现,事情已经危急到这种地步,她却还稀里糊涂要伺卫对父皇报什么天逸在地府很开心。

她按捺着自己的手,也按捺着急跳的心,微微一笑道:“本宫愿为两位老板作保。神教特使你或许不知大老板无浪是哪个,若知道了,本宫自信你绝不会作此无稽的怀疑。”

为了保牧白,她不惜出卖故人,只为了她的牧白。

他们两个正似弈棋,执棋在手,深思熟虑不敢轻易落子。寅罡旁观已久,以局外人的身份突然插了一句话进来:“也可以将牧白下牢审问……”

三三狠狠剜他一眼,几乎要将他这个混账的身体刺穿,一入冥府地牢,要什么样的口供不得?

此回却又是对家暄城摆摆手道:“三三姑娘,本座不妨直言了。我多日前将姑娘绘成行乐图送回神教,已有知情人告知了姑娘的身份。”

他一双凤目流露些微敬意:“神教并无料到此次天羽帝陛下会派出四公主天逸作为此案特使……”

寅罡闻言周身一颤,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暄城侃侃道:“本座恩师重光元帅得知后,特别关照,避劫丹虽珍贵,却远比不上天魔皇陛下的掌上明珠来得重要。若四公主不喜神教深究此事,暄城立马罢手回天界,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相信无浪与牧白有了公主这样的朋友,小小几粒避劫丹也不会再放入他们眼中。”

此言如同打神鞭,骤然挥来令堂堂魔教四公主也无处可遁。

这是一口苦水,不得不亲自咽下。

她若默许暄城罢手,便是替牧白与无浪认下了盗丹的滔天罪名;她若咬牙不理,牧白却哪里受得住拷打刑问?

于她,进与退步步棋子皆受阻。

难怪暄城志得意满饮尽杯中冷茶,又开玩笑似地说:“龙凤堂弟子犹如过江之鲫,难免会出几个如同在下般不成器的,近百年来,却也出了寅罡师弟这般的青年才俊。本座依然希望四公主能够领受堂主大元帅的一片好意。元帅大人时常说,当年天劫在即,他与天魔皇陛下也曾有一面之缘,算得上故人二字……”

父皇做事何等决绝?

若他在此,会怎么定夺?

向来自恃替天行道的父皇若遇此等困局,要怎么拼出一条血路来两全?

天逸眼中金光盛放,她缓缓起身道:“既然承重光元帅如此好意,天逸总要奋发以报。父皇也说此次是历练良机,暄城将军若公事繁忙,不妨将查案重责交予本宫,若有了眉目,必定将罪嫌通报贵教,将其绳之以法。”

此话圆通美满,这一粒子下在了眼上。连暄城都不免刮目相看,坐着道一声:“既然如此,公主慢走,暄城不日即回神教覆命。”

三三出屋前,冷冰冰对着寅罡太子道:“殿下,还要劳烦你今后全力配合本宫查案。”

只待你师兄一走,一定要你为刚才那句傻话付出惨重代价。天魔宫内皇族,历来锱铢必较,爱恨分明。

暄城一直目送他们走远。

阎罗天子才从人肉背景中复苏,请命道:“伤药都已送去将军卧室。”

暄城冷然一笑,是哪个说乡下壮妹三三姑娘胸大无脑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此情无计可问天

天逸一直忍着这口气回到了黄泉路33号的后院。

她立在槛内缓缓脱下斗篷,再抖去帽子里的凌乱花叶,彼岸花的红色染上了她的手,手掌犹如沐血。

不远处有男子的笑声,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白雪上奔跑交错。

三三定睛看,居然是大老板无浪正与二老板牧白一起孩子似地堆雪人,打雪仗。

牧白的笑在她眼内逐渐清晰放大,那两道倔强的长眉,那双氤氲着紫雾的眼睛,那曾经在黑夜里碰触过的唇,她无一不爱,爱得几乎疯狂而莫名。

四公主没有尝试过从他人身上获得温暖,故而,也从来不知如何为他人带来温暖。

但为了留住眼际这一抹净白的明月光,她终于初初体会了天魔宫外的艰辛与无奈。

无浪似是看到了呆站已久的三三。

他立直身,两手搓出一个滚圆的大雪球,笔直朝她掷来。“嘭”一声,雪花在她的斗篷上绽放一片。

三三急急看牢黑衣男子,对着他几度欲言又止,此刻她恨不能拉大老板去僻静处好好问一问,无浪哥,眼下该怎么做,才能保牧白无虞?

她的眼神凄哀,看得无浪手里新搓出的雪球落地,但他不留半丝担忧在眼内,只平静问道:“打疼三三了吗?”

三三瞬间还魂,想起要四处找寻牧白的身影,却看见无浪故意往前一站。

“二老板,三三回来了!”她抓奸似地赶几步上前,一把推开了挡在前面的黑衣无浪,白衣二老板正手忙脚乱,意图毁去地上的一只大雪人——一只被刻意强调了胸 部的大雪人。

“是谁这么聪明晓得放两个大馒头上去冒充本宫的?”三三的声音冷中带热,还似有怒火上窜。

她火眼金睛扫荡处,两个无聊老板一站一蹲,各自从雪人胸上扒下一只馒头,高举过头假冒无辜纯真。

“下作胚!”她似乎气红了眼,一甩袖就要走。

二老板牧白赶紧追上去抱她入怀道:“丫头,我和无浪是开玩笑的,不要恼。”

他的紫眸深情,让三三简直无从寻衅,但他们做得雪人着实可恶,胸大还罢,偏要让它右手举一个大萝卜,浑身冒傻气似的。

黑衣老板眼睁睁看他们扑来躲去撒娇做作。

他独自一个,黯然往柴房方向走去,淡淡说一句:“三三,明日记得去找花姑姑了解新的店规。”

故人已远。

“你同寅罡靠得很近?”本来还在赔礼的某男此刻闻到了她身上的彼岸花香,顿时大为不满。

“没有。”她低下头,想要揉去掌心的红迹,被他逮个正着,抓去眼前细看,脸上立即乌云密布。

难道相爱就是这样没有理智可言?

入了他的屋子,一个吻就可以消弭所有所有的不满与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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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吻助她暂时忘却暄城手中那把画满桃花的大扇,她的手却忍不住再度滑入他的衣内,触摸那一道道正要结疤的伤口。

伤口的疼引得他发颤,只得用唇舌传递痛感让她知觉。

牧白呵牧白。

许久,情潮才渐渐消退。

她将他的一缕黑发放在两指之间缠卷,小心翼翼地问:“牧白,这伤是怎么来的?”

饶是这样小心翼翼,他眸中的紫光依旧瞬间熄灭。

二老板故左右而言他:“三三,你可见过人间的元宵焰火?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随娘亲去都城,那一夜的焰火美得让人忘记所有烦恼……”

娘拉着他的手,仰头看半空绽开的一朵朵会发光的花,她说:“牧白,爹爹就住在烟花的中间,其实他离我们很近,伸手就可以摸到。”

他摸不到空中的爹。

只是有光就有希望,烟火中,仿佛现出爹慈爱的脸,一再关照:“牧白,替爹爹照料好娘亲。”

以身换丹,半颗留给爹,半颗和着凉水自己吞下。

苟延残喘又是百年。

呼吸渐促。

他又看见身着红色天女衣前去寻死的男子。

灿烂烟火下,牧白的大限已到,而好友无浪早已不知了去向。

他独自一个站在神教的坠仙崖旁,这是他第一次,也或许是最后一次飞升到了天界,站在渺渺的云海中俯瞰人间。

回眸时,渡仙桥却再也过不去,他在崖的这一边忽然被陌生男子从身后紧紧抱住。

男子口口声声唤他四郎,牧白挣扎抵抗,拳脚齐上,将身上那仅有的法力,一道道朝对方招呼过去,却好比人间烟花,绽放时万分美丽,下一刹就直坠云际,丝毫无法作效。

到了此际,性命已不足惜。

原来爹爹口中的仙界胜境不过如此,肮脏的情 欲,疯狂的男子,牧白视线里全是天女衣扬起的一大片红色。

他偷偷从袖中取出匕首,在男子与他成吻的片刻,毫不犹豫捅进了对方的身体。

血飞溅上他的红色天女衣,也染红了他的脸,温热的湿意,令他惆怅的最后时刻交织在一起,来不及在心内与无浪道一声再会,牧白头顶天雷滚滚,雷劫终至。

笑着以为自己可以就此瞑目,也以为从此可以清净不再受尘世纷扰。

醒来时,浑身被撕裂似的巨痛。

微不足道的羽毛终于落入泥沼。牧白不再纯白。

受伤男子在他身上,用嘴,递了一粒避劫丹给他。

避劫丹只有天界帝王与寥寥数位权臣可以交易授受。

男子毫不避讳,握着牧白的手去摸自己的衣饰,他道:“若再遇雷劫,来神教找重光,记得穿这袭红色天女衣。”

神教大名鼎鼎的重光元帅,爹爹正在他的某一处行宫伺香。

得以大难不死的牧白,留在坠仙崖,朝着爹爹所在行宫的方向痛哭失声。

此冤无处可诉。

即使日后无浪猛烈摇晃他身躯,直问此男子是谁,他亦不敢答。

他搜遍枯肠,也想象不到这天界还有谁能治住重光。所以,他不能害了无浪,无浪身份再尊贵,也不是百万天兵天将的对手。

如今,同一个问题,他的丫头认真相问。

他用手指抵住她的嘴,缓缓道:“丫头,我想带你一起去看人间烟花。”

她想了又想,将他的手轻轻从自己嘴畔推开。

四目相对,她流金似的眼眸中,为他展示无数琼楼玉宇与身后一队队捧着妆盒,端着宝剑的天女。

“牧白,三三本名天逸,乃是天界魔教四公主……”

他的第一反映是要拉开彼此的距离,惊诧的眼眸中更多的却是悲哀与失望。

她不许他逃,主动用手臂将他圈紧,有些话必须说下去:“所以,有任何事你都可以同本宫说……”

“由公主殿下来为牧白作主?”他嘴角微微翘起,冷笑。

有时候温暖太炽,一样使人不适难堪。一个元帅,一个公主,牧白真正艳福不浅。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她见了他的神情,自己先慌张起来。

“丫头,在我面前不要提什么本宫!”他转过脸去,口不择言道:“牧白无话可说,只怕无浪与寅罡才有资格与四公主殿下亲近对话……”

毫无经验的天逸闻言顿时泪涌,哽咽道:“牧白,你这话好不混账!”她多么委屈,堂堂公主为了眼前男子坐立不安,与神教众人虚与委蛇,由来她不须如此对人好。

湿淋淋的公主脸让他愈加无措,于是答:“混账此刻想要休息了,恭送公主殿下回宫!”

“去你妈的回宫!”公主勃然大怒,骂出了此生头一句脏话,也不顾她父皇知道了是否要怪罪,急着要镇压眼前别扭的小爹爹:“三三出了这门,就再也不进来了,你自己思量清楚!”

“……”他更无经验,只觉得自己的心搅作一堆,乱哄哄,又悲又喜似的:“你还是黄泉路33号的门神,对老板就用这样语气说话?”

两个仍抱作一团,手也不肯放松半丝,话却都说尽说绝。

“黄泉路33号除了麻烦多,还有什么稀罕的?要门神,本宫赠送几个天将给你们,无须归还!”

“是,地府随处找一个门神也不会有你惹的祸多……”

“本宫就是要惹你!”

又是一回饿虎扑食,明月光牧白再度惨遭门神魔爪蹂躏。

微笑却回到他的脸上,悬在半空的心也稳稳下落,屋子里,他亲昵地对公主道:“丫头,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无非还有四次而已。

再苦痛,为了脱胎换骨,也无甚可怕。

伤痕再深,总有好的那一天不是?

“牧白,答应我,近期不要去天界。”她要好好动手查一查这桩案子。

他只得沉默,不去天界,却要怎么才能尽快抵消那债呢?

“无浪之前都怎么保护你的?让你这样浑身带伤!”她轻语呢喃,很是抱怨了一番。

以大老板之能,本就该将牧白这个好友呵护地无微不至,还好意思在昨夜对她嚷什么牧白没有威武老子撑腰!

“等地府乱纷纷的事情过去了,我们一起去人间,无浪最爱吃桂花糕……”

“他也要一起去?”她垮下脸来:“三人行?老板老板娘下界视察,让小得我跟随?”

牧白一怔,连忙按着心口保证:“那不带他了,我们两个开夫妻老婆店!”

重色忘义不过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最后的缠绵腻死本座了

番外之八千金买下两老婆

黄泉路33号这日来了一个奇怪而富有的客人。

客人短短小小,还是一个女子,却口气奇大,一进门就声称要买下这里的两个老板。

“一个大老板,我出三千两;一个二老板,我出四千两;都是真金白银,今天若肯跟我走,黄昏前你们就可去我藏宝的地方取钱!”

她一进得门来,就大嗓门嚷嚷着这些胡话,直听得屋子里有口活气的都目瞪口呆,拼命在这个小身子上寻找闪光点。

柜台后站着的大老板无浪看来也十分不满,他头也不抬,语气森冷地问道:“凭什么我要比二老板便宜一千两?”

小女子跳啊跳啊,想要进一步和无浪对话,怎奈身量实在不足,只得一脚踩上旁边的椅子,姿势非常难看地爬将上去,终于可以和她的货物平视了:“二老板有很多漂亮衣服做嫁妆,你却浑身都是黑衣服,我不喜欢,将你买了去少不得还要花钱给你做新衣服,所以你身价要低个一千两。”

无浪终于抬起头来看看他的买主——小姑娘如同那夜他们堆的雪人,五官具备,面目清晰,唯一的缺憾就是这双眼睛,简直是明目张胆,不容忽视的一对三角,将原本挺可爱的一个苹果脸女孩生生弄得贼眉鼠眼,不登台面。

于是大老板又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对着身旁的花姑姑道:“去二楼叫牧白下来,就说有客人要买宝贝;再去门口叫三三进来,就说有女子要买她的宝贝!”

“呃……”看客们面面相觑,心跳快得难以置信,这黄泉路33号怎么总有如此精彩的新闻让人现场目击?

所有人等一应聚集在三楼的雅座里头。

三三穿着女天王服还未搞清楚状况,看到小姑娘别致的三角眼,和花姑姑交换了一个充满母性,万分同情的眼神。

“白璧微瑕啊,若描眉时仔细一点,不知能否弥补。”她如是说。

结果小姑娘见了紫眸斯文的牧白,三角眼直接化成一道柔丝,只从内里透出闪闪精光:“二老板今天穿得这样好看,我可以出到五千两的!”

三三闻言大为一愣,母性光芒立即退散,伸长了耳朵要听清里头有什么奸情。

“这位小姐,听说你要买下我同无浪?”牧白循循善诱问道。

“是,我专程赶来买你们的。”她很正经地点点头,反教一屋子青年男女啼笑皆非。

“那你打算将我们买了去做什么呢?”牧白继续问。

“你们做我的大老婆二老婆,我很喜欢你们,打算从今往后天天对着过日子。”神来一笔的回答。

三三按捺不住,将身体倚上前去道:“小妹妹,大老板你可以买去,二老板是我的……”被花姑姑封了嘴巴拖去一边。

大老板无浪之前一直在埋头喝茶,到了此刻才开口问:“我们都去做你老婆了,这统共八千两的银子却要给哪个收?”

小姑娘呆怔片刻,爽然道:“大夫人说得是,原来不用把钱交来交去费坏手脚,你们直接过门即可!”

这话教花姑姑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问:“小姑娘,你打哪里来的?你家大人都不管吗?这一脑子的乱七八糟,成个什么样子!”

三三应和地大点其头,连眼睛都没长开,居然就想染指她刚刚到手的二老板牧白。

“那你们两个自己究竟肯是不肯?”小姑娘已经不耐烦和其他女子多废话,直接问清楚货物自己的意思就好。

无浪将杯中茶喝得只剩茶渣,才立起身来道:“姑娘若想买老婆,不妨出门问人,方圆百里内有一个第五层地狱王府,里头尽有姑娘喜欢的好男子,嫁妆势必也比我同牧白丰厚得多,恕我们不远送了。”

牧白也站起身来,多年的默契,他看了无浪一眼,便知该当如何因应:“三三,带这姑娘出店吧。”

“你们真得不肯?”小姑娘噘起了嘴,顿时就泪盈眸睫:“我真是伤心,你们是我最看得上的两个,杀了你们,虽然也能天天对着尸体,但是就不能陪我说话了……”

又深吸一口气道:“最后问一句,二位是要嫁给本宫,还是要死呢?”

又是一个“本宫”,一屋子站了三个“本宫”。

无浪的眸愈发黑沉,他往牧白身前一挡道:“小姑娘,这世上并非只有两条路可选——”

话未完,小姑娘已经出手。

据花姑姑之后对此役的形容,小姑娘之厉害狠毒实乃罕见。

事后她仍心有余悸道:“这次真正多亏了乡下壮妹三三!那小姑娘的三角眼一瞪,就立马一屋子黑气,我只听得叮叮铛铛声音响个不绝,好半饷黑气才散了去。待本宫睁眼看,雅座里已经惨不忍睹,装饰用的几个骷髅灯都被打成了粉末;连二老板专意从天界采买来的天玑棒也被打成了颗粒;幸得我们几个都无事,只有三三肩上带伤,黑了一大片。大老板立马就答应她放假修养,说这是工伤!”

光荣负伤,卫主有功的三三被二老板牧白紧急送往后院上药。

无浪趁牧白出去取热水的片刻,进了屋子,与脸色苍白的三三神秘对视。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横出一段小插曲,一为情节铺垫,一为调节气氛以提示自己此文乃轻松向也或许因为,很明了走笔下去是怎么样的一地狼藉今日无聊,看了很多jj上的文,正自责中,觉得对待文字真应该有一种认真而如履薄冰的态度虽然,于我而言,游戏文字也是杀时间的好物牧白篇还有三章,希望无浪篇时天线变得更正常,哈哈

门阀之差

不多几日,暄城时常把玩的桃花大扇却到了三三的手里。

她从寅罡手里接过,细细将之展开,满幅的桃花好似遍野小小的红点,东一簇,西一簇,五个金字熠熠生辉,笔锋刚劲有力,字下居然还有小章——慕之。

三三不禁看一眼寅罡问道:“这慕之是何人?”

“说来话长,这里讲并不方便。”寅罡话毕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正负手来回晃荡的二老板牧白。

“这……”三三沉吟片刻,笑嘻嘻道:“牧白不足为患。老办法,你送请柬过来,让大老板出面批假即可。”

请柬照例到了黑衣大老板手里,他举着画有彼岸花图案的纸片,迳直去了二楼找牧白。

“此回寅罡又邀三三去赏美男表演,你怎么说?”

牧白继续排放案头的许多小法宝,会喷水的龙头鱼器摆在左手边,会吐泡泡的钰锦香囊挂在窗钩上。

“牧白,你是气傻了吗?”无浪随意捏了两下香囊,书房里顿时香气四溢,泡泡横飞。

二老板缓缓抬起头,认真地打量大老板,眼睛的紫意淡无可淡,终于全然隐退。

“三三要寅罡将请帖送到你手里,无非是要你为她说项;你肯将请柬拿给我看,无非就是帮她求我放行。你们几个贵族的事情,我管不到。大老板你作主就是。”

牧白的脸总有一种淡然,但淡然不代表他不介意。

无浪与他在人间共处过无数岁月,亲眼看着牧白右眼现出第一条温柔的笑纹。

同窗都道无浪脾气坏,牧白好相与。

私底下,大老板却似身上黑衣,染了尘也不过轻轻一拂的功夫;牧白却似陈酿,后劲足得教人始料不及。

那一年,人间洞庭湖畔曾有美丽鱼妖爱慕这个温柔带笑的青年,女子腰细发长,在夜色下为牧白吹了一宿的笛。

笛声飘飘,第二日鱼妖留下几颗鲛人之泪在他们门前。

牧白穿着白衣立在风中,淡然道:“风起尘香,江湖两忘。昨夜之笛太过扰人。”简直目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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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16:57 | 显示全部楼层
彼时他尚未去过天界,也尚未被小小避劫丹折去双翅,情 欲对于牧白而言,只不过是微澜湖面的小小涟漪,好相与的男子内心,山高水远,会为了衣袖上的半点墨渍,毫不顾惜,全衣尽毁。

想到此处,黑衣老板不禁要为门下等候消息的三三捏一把汗。

热恋中的公主殿下,哪里看得到华衣美饰后掩藏已久的高傲的心?

他们联手玩弄的小伎俩,只怕反要弄巧成拙。

无浪只得替三三解释几句道:“牧白,她要顾及公主的身份,寅罡之约必是有公事相谈。”

“是,我明白。以后这类事不用告我知道。”既然是局外之人,又何必知道这么多?

见无浪表情沉寂,牧白反而一笑安慰道:“那你我今夜去看美女表演如何?店里晚间并不忙。”

寅罡所谓的美男表演居然仍是对着一望无际的忘川路彼岸花田。

“殿下,你真令本宫失望。”三三不禁摇头叹息,早知如此,还不如呆在黄泉路33号看她的二老板牧白美男表演呢。

“我还当你和绿华有不同之处,原来你们这些女子也一样各个好色!”寅罡这次学乖,不再领着三三瞎走,索性站一处不动。只见他双手一拍,莹莹鬼火闪烁,夜色里花枝舞动,倒也是三三从未见识过的风景。

“言归正传,暄城回神教了?”

“是,师兄已回神教向元帅覆命,此案就此转交给四公主殿下查办。”

“好,明日起,你替我查花姑姑的底细!”三三眼中金光闪现:“寅罡,似乎很多事情神教并未知会本宫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寅罡的脸却在荧光中略略一黯。

“上午的话并未说完,慕之就是我师兄暄城。此扇送给公主殿下,是因为他回到神教,已在恩师首肯后,亲自前去魔教向天魔皇陛下提亲……”

三三闻言蹙眉:“提亲?提什么亲?”

寅罡与她对视,面目已无表情:“天魔皇只剩你一个公主伴在身侧,你说我师兄去提什么亲?总不会要娶你皇兄吧!”

“放肆!”她的心骤然一荡,转过脸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慌乱:“这玩笑并不好笑,殿下自重。”

“你我心知肚明这不是玩笑。论起来我师兄在神教也属少年英雄,出身世家不论,年纪轻轻就当上车路大将军,与你父皇当年经历何其相近?”

“那又如何?本宫与他不过数面之缘,他求得什么亲,安得又是什么心?”犹记当日子时之约,舍了大老板无浪,也还没有画摊男的一席之地,他有什么资格跑去父皇面前叽歪?

心下大怒,从锦囊中取出桃花扇就撕了起来。

寅罡并不阻止,等她稍稍平静,才问:“即使我师兄无份娶到公主,你以为牧白就可以?”

再度如遭雷击,她实在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寅罡眼中的高傲女子略略萎顿,在红花之浪中,她黑色的长发迎风,眼睛定定望向远方。如今,只是轻易提起这个名字,都能令四公主无助失神。

他为了她眼神中的失落,不自知地叹了一口气:“三三,我以为这些事情你们两个早该想清楚了。”

一如开店,和谁人合作,选址在何处,何日开张,不是早该谋定而后动吗?

也如他行兵,埋伏,守望,刺探,每一步都要在军图上落定,怎么可以行到哪里是哪里?

但爱情说来即来。明明下界来查案的天逸又哪里知道会在幽冥鬼界遇见生命中的这道暖光?

更无从说起排兵布将未雨绸缪,门当户对这四个字是天外飞仙,根本没入过她的法眼。

越想越怨神教暄城多事,她拔起一株彼岸花,在手心里不停揉搓,对着寅罡嗔骂:“你们龙凤堂专出搅局的疯子是不是?”

疯子却难对付。

她仿佛又见到高大伟岸的美男子父皇站在身前,她每次在天魔宫中和天女们追逐嬉戏,他见了必要责备:“天逸,你仍是一百岁的小孩子吗?”天女们悄悄退下,负责照顾她的母妃也要一同挨骂:“朕不喜欢在天魔宫内看到皇族这样无状,你若是管教不来,不妨将她送去天镜处。”

天镜是她的二哥,略微承父皇青目,觉得其终日勤练神功,且进退合宜,堪作他们几个的榜样。

若将她的牧白与那戴着戒指的车路将军暄城一齐放在父皇面前,简直是一点胜算也没有。魔教尚武,至高无上的天魔皇陛下或许能容一个长得比他老的大女婿,又怎么会接纳一个毫无功夫,走路有声踏雪有印的二女婿?

已经将彼岸花揉出了一手掌心的血红,她仍无头绪,只怔怔道:“天界也有此例。大名鼎鼎的神教美女七公主乐怀还不是嫁了一个不知来路满面伤疤又半瘫的丑汉?”起码她的牧白不残不丑,她也算不上天界至尊美女,正堪匹配。

“乐怀公主亲自经历了那一年的天劫,拯救了整个天界,她择夫自然可以从心所欲,且神君陛下也并无责备;你与牧白何德何能,为天界做过什么贡献?你父皇是否也会默许?三三,弱水三千,又何必取一瓢饮?”

“总有办法的。”她看一眼地上的桃花扇残骸,禁不住用沾有湿意的双手握住自己疲惫不堪的脸。

原来有时候要作出表情也是如此之累,如此之难。

寅罡却不知从何处取出白色丝帕,往她处伸手道:“快擦掉花汁,时间久了就弄不掉了,怕是整个黄泉路33号今夜都要被你的红脸吓倒。”

“哈?”她闻言只得手忙脚乱一阵乱抹。

寅罡只得上前帮手,嘴里却道:“你当是拿抹布擦桌子吗?”

他的手热而湿,覆在她的手上传来阵阵暖意,她陡地抬头看他。

居然,这是第一次天界四公主肯认真端详眼前的天归贵族。

不得不说,他之前的自负有些道理。严格论起,她的初吻正是莫名奇怪给了眼前这红唇。于是彼此专心打量对方脸上,自己曾碰触过的蜿蜒唇线。

寅罡的视线灼热,即使在这野地,依旧令她觉得面红耳赤,有无路可逃之感。

三三正要垂下头破除空气中暧昧的迷咒,他却又开了口:“三三,是寅罡无能。”

“怎么了?”她眯起眼,为什么这自负的男子好端端说自己无能起来?

“今日去魔教提亲之人,怎么也不该是我师兄。”他话尽于此。

那夜与元帅和师兄提及联姻之事,他也曾毛遂自荐,论起用心,三三之于大将军暄城,无非是蜻蜓点水,一踏而过的微浅木板罢了;他待她却是真心。远在她当门神嫌他啰嗦的时候,他已将她镌刻入心;直到傲慢的天界女子一连给了他两个拒绝,所有过往点滴一一典藏心头,不是他不想折桂,只可惜他在天界人微言轻,所谓的自荐都成他人唇边的轻视与鄙视的嗤笑,师兄当时甚或回过头来笑骂:“师弟,你是在取笑为兄在天界不如你声名广大吗?”

百年的苦读苦练终是浮云。

寅罡太子仍只是地府的才俊,九霄云外的那个世界,他也依旧进不去。

三三唇际仍有红印未除,他直接用手为她擦拭,举动轻柔,就像对待一件至宝。

氤氲夜色里,他的话如野风般直袭三三的心:“四公主猜本王为何总是迷路?那是因为在天界,我除了小小一个龙凤堂并无他处可去,也无朋友相邀游玩。将来牧白若是尚了公主,这滋味他可能领受?”

这百般寂寥无从排遣的滋味,寅罡太子生生用练功与写字来磨灭,置身人潮,却渺无人烟,是无数夜孤院凄灯苦竹相伴。

毫无根基的牧白,即使被天魔皇慧眼识中做了驸马,日后的岁月却要怎么度过?

三三在此刻,终于动摇了。

不是为了寅罡一再献她的彼岸花,也不是为了父皇幽深而冷漠的双眸,却是为了二老板牧白骨子里的骄傲。

牧白若肯俯首,若肯在无浪和她面前大喊几声疼痛,他们早已为他两肋插刀,云里来火里去。

忘川路一望并无尽头,如同愁绪,轻悠悠散开,顿时就弥漫四野。

“殿下,承您用心,美男表演十分精彩好看。”三三在黄泉路33号门前与寅罡告别。

太子殿下一笑道:“三三的眼底还有红痕,记得小心擦去。”

他潇洒转身,消失于苍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井沿的白月光

寅罡的身影未远,老板和老板娘的身影却近在眼前。

两个男子结伴外出,似乎还喝了一点酒,此刻勾肩搭背,步态十分夸张不含蓄。

论起醉,他们都是酒中好手,应不至于如此失态。

三三只听得风中飘来的只字片言。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无浪,你一介英才却拜倒在红尘艳鬼之下,牧白很为你叹息!”

“牧白,你怎么可以冤枉我?刚刚投去那女子身上的角子都是我兜里的钱,你扔得却似比我还欢!”

二男相视一笑,笑声断断续续,彼此眉毛挑动,眼波流转,行迹甚是可疑。

三三如门神一般挡住了风流二少侠的去路。

“原来是三三回来了!”黑衣大老板立即一脸镇定自若,三三仿若看到一条大尾巴狼瞬间收拾好了皮毛,摇身一变就成了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视线投转,旁边那个也不是善类,刚刚还听说拿钱砸人家姑娘,现下他居然一脸盈水般的柔波,口口声声道:“丫头,美男表演可好看?”

“好看,就是不如二位适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表演来得精彩!”

黑衣男子咳嗽状,一脸无辜地紧了紧自己的身上衣衫,又故作漫不经心道:“你们也早些休息,我明日有事要离开,黄泉路33号就交给二位照料了。”

牧白与三三尽皆一怔。

从前都是二老板脚踏十彩鞋奔走四方,黄泉路33号一直有黑衣大老板在,总觉万事皆有人操劳,上下都十分安心。

近日来,牧白和三三两个忙于情有独钟,欢喜冤家,虐恋情深,近水楼台,阴差阳错等种种恋爱需要操劳的事业,都无暇分一个简单问候给柴房边,古井沿上孤单落座的他。

“无浪,你什么时候回来?”问出口得是牧白。

上一次黑衣男子也是如此告别,就在自己为他辛辛苦苦洗衣服的时候,他立在月下回眸一笑道:“牧白,我有事要回去一趟,你记得自己保重。”

此一去经年,牧白独自一个经历了生命中的雷劫与天界的血红之殇。

“这回有些家事要办,至迟半个月就能回来。有乡下壮妹三三在店里镇守,牧白你不用担心。”

他乍然要走,却连三三都沉默了。

今夜月光柔白,黑衣无浪缓缓勾起唇角,给眼前的一对小鸳鸯留下倾城一笑,从容走向自己的屋子。

三三居然内心抽紧,无比惊慌起来。

她举起手,对着牧白的臂,轻轻拍动,节奏也依旧:“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大老板又将自己夹在门缝中间,进行了临别赠言:“牧白,你们若下凡开夫妻老婆店,账房里的钱你自己随意支取就是,不必等我回来。”

此语听来不详。

三三脱口而出:“不是说半个月内就能回转吗?”

他的视线轻轻掠过她的金眸,以她最熟悉的天界皇族惯用的冷漠语气,缓缓道:“一切有劳三三了。”

语毕闪身而入,清影却仍团团在后院之内起舞。

牧白静观一切起承转合,拉三三的手一起坐在冰凉的井沿上。

半饷无话,这一夜诸多情愁,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同他说。

心下略有自责,就在刚刚无浪说要走的某个片刻,三三心动了。

她居然会想,如若当初爱的是大老板,是不是就无眼下这么多的担忧与烦恼;又或许,如果无浪肯早些对她绽放魅惑的微笑,她认出故人,就不会疑他定亲的事情,子时之约也就水到渠成,可以学会如何写一份合格的检讨。

于是,她不合时宜地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如同一根无形的尖针,瞬息间就刺入了身畔牧白的心。

被他牵着的手顿时一个用力,彼此反更握紧三分。

大老板一去,牧白只有靠她自己来护卫了。

“牧白,你怕不怕?”

怕不怕无浪走后,三三一个难当大局,不够阅历将他保护妥当?

怕不怕尚了公主后终日只得与她相对,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与朋友?

怕不怕天魔宫的空荡,怕不怕父皇眼眸里的冷意,怕不怕淡薄如纸的人情?

这么多疑问无法出口,通通化作眼底的轻红,抓他的手,温柔的手在自己脸上轻揉。

牧白温善地一笑,顺着她的手势,为丫头将眼畔的细纹抚平。

红色再难褪去,他不由加了几分力。

嘴里却回:“那么三三,你怕是不怕?”

怕不怕要同他浪迹天涯,居无定所?

怕不怕要为了他脱离以往高高在上的皇族生活?

怕不怕探究到了他浑身伤痕背后的真相,要亲眼目睹天界至大的丑恶?

他也不是没有为她想过。

若今日牵着她手的那个是无浪,他们三个是否都会更加快乐。

可怜这世上,从来就无那么多如果。

再怕又能如何?

哪里抵敌得过这一刻为了对方所感的心酸心疼?

三三用手指点他的眉,眼,鼻,唇……口中念念有词道:“我的,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牧白不禁笑出声问:“你要这些有什么用,割下来做菜吗?”

“叱!”她微恼道:“还没审你今夜的事情!究竟去了哪里荒唐?又喝了多少酒?”

于是转战入他的小屋子继续审案。

审到后来照旧是唇齿相依,需要抱得很紧很紧才能心定。

情浓处,也不知是不是他喝了酒的缘故,今夜竟然有些把持不住。

酒不醉人人自醉,光是对着他一双紫眸,她已觉得满心都充溢着莫名的温暖与快乐,连他眸中升起的浓浓情 欲,三三居然也不嫌唐突,只是彼此的喘息渐重……

手在对方的身上舞蹈,刺激得犹如在冰凉的河中热泳,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战栗。三三想,这样也好,一切都在快乐中被底定,不会再有迟疑,也不会再有畏缩……

“牧白,牧白。”轻喃都被他轻轻吞下,她的心跳得那般快,却也带出一丝疼痛,似乎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有牧白,任何事都要想着牧白,如若哪一天牧白不见了自己要怎么办?

没想到彼此患得患失的心情全然相同。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只为在她耳边轻轻说一句话:“丫头,牧白是真心喜欢你。”他怕不说,他的傻三三就永远不知道;也怕不说,就太迟,永不能说。

她眼含泪意,凝望他许久才郑重地问:“牧白喜欢三三不是因为我胸怀广阔?”

他摇头。

“不是因为本宫是魔教四公主?”

他斩钉截铁答:“不是。”

她的心被抛上半空,自由漂浮个不休,这感觉奇妙地无法形容,三三将脸与他的相贴,大声道:“牧白,天逸也是真心喜欢你。”

此刻欲 望已然退潮,却留一室的柔情与不舍。

牧白悬崖勒马,斜躺在床上,闭眼平息满脑子的冲动欲 念。三三却从锦囊中取出一粒大丸子,趁他不备,往他嘴里一塞——“唔!什么玩意?”他皱着眉,看在她眼里分外可爱。

“脱骨百节丹!求都求不到的好物,你食了自然可以有仙气护身,凡人之骨也可渐渐换成仙骨!”宫里总共不过百颗,还是此次父皇开恩才能到手,远比避劫丹还要珍贵些。

受此恩惠,牧白却略有些失落,只郁郁道一声“多谢”。

第二日一早由二老板牧白身穿一袭黑衣在员工大会上宣布大老板无浪的暂离。

他话音刚落,员工们就纷纷热泪盈眶,呈上精彩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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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啊……我的大老板啊,你为什么说走就走啦!”络姐姐向来不甘人后,率先昏死过去。

“无浪大老板啊,再也看不见你轻灵动感有气质的黑衣,却叫我弱小的心灵如何承受?”弱小的心灵长在粗壮的厨房大汉胸中,直看得牧白震撼不已。

“我会每日对着大老板经常守候的帐台膜拜,大老板一定可以收到我对他最真挚的祝福!”

“大老板的音容笑貌一直被某典藏在脑海,其英姿勃勃,浩气长存,可千古矣……”

“这……大家不要误会了。无浪半个月内就会回来,他是出差,不是去死……”

原本还以为无浪一走就可以趁机夺权作乱的一对男女——牧白和三三彼此间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真没有料到,平日里不爱和人搭腔的黑衣男子居然如此受公众欢迎,起码牧白出差的时候,从没收到过来自任何弱小心灵的美好祝福,他只收到过来自无数强悍心灵发出的礼物订单。

原来老板和老板之间,也是有差距的!牧白认命地望了望天,示意花姑姑宣布散会。

有奸情的老板和门神四目之间,仿佛有根怪线串连,即使一个去了二楼书房,一个却要往门外走去,眼神交流依然不绝,连恰好路过而无知撞线的员工或客户也可感到有杀气从自己脖颈处掠过。

没有黑衣男子镇守的黄泉路33号,在暮色中照旧开张。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破罐破摔,都是针眼惹的祸

年少之囧

“牧白,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夫妻老婆店?”

“算吧!”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岁月流逝如波,跌宕却总复归平静。每日可以在后院道早安,可以在用膳时轻轻蹭对方桌底下的脚,可以在夜晚的后院赏月聊天吵架和好。

牧白也有另外的真实面目,经常拿他珍藏或交易的各式法宝神器给三三看了献宝。偶有一两件连天界四公主都没有见识过的,二老板自然心满意足露出柔美的笑来,他有超强记忆力,可以不看记录便一一道出法宝的来源,用途,市价及收购价。

三三总支颐问道:“记这么多东西在脑子里不累吗?”

她的漫长公主生涯,少说要有千年活头,运气好了活个万把年的也不在话下,如果将这么多琐碎细节都牢牢记住,到时话说从头只怕也要废去半生时间。

她同父皇一样,只记些轮廓大略,重要的名字同过往早就铭刻在心。

牧白替她将额际散发捋好。

他的心思她不明白。曾经以为自己只有百年生涯,母亲在身畔的日子更是连百年都没有,当然要异常努力地活,每一处欢声笑语都恨不能用纸笔记录下来,以待他日孤单的时候可以反复翻看。

于是少年牧白渐渐博闻广记,会在无数年后说得出无浪第一次出现时的衣着打扮,会说得出自己于某日曾经看过半空的彩虹,也会无数次回到那血红一片的坠仙崖,眼睁睁看着自己转眼间灰飞烟灭。

今日要展示给公主殿下欣赏的法宝乃是重金购来的白驹镜。

镜子够大,却不够亮,更不够贴心,三三好生生一张瓜子脸映在里头顿时成了毫无棱角的大饼脸。公主大人照了立即兴味索然,镜子若不能使镜中人美丽,要那么多图纹雕饰又有何用?

“傻丫头,白驹镜又不是给你对镜贴花黄用的!”他笑微微将要起身的她拉回:“它可以用来看过去之事,只要是被封存在里面的就可以看。”

“那天魔宫里头也有,我们叫作过往石。”三三捧着镜子好奇问:“你在这镜子里封存了什么?”

牧白挑眉而笑:“都是我同无浪的一些糗事,若有了买家相中此镜,还得将里头的东西都抹去才行。”

三三闻言立即吃味,恶狠狠道:“现在就都抹去,重新封存我和你的事情即可!”

然后用手指戳戳心上人的脑袋埋怨:“老板娘当初为甚不直接嫁给老板算了?什么事情都是无浪无浪的,你们两个背地里是否有什么奸情?”

牧白大笑起来,一口咬住她的手指,用牙齿轻轻抵住不放。

三三倒吸一口气,真是要命,他这样一个简单动作,她都会觉得热血涌上头,暧昧得如同那日的黑暗柴房。

“不要闹!”她把这三个字说得撒娇般柔软,听来更像“你就闹吧”似得引人遐思。

二老板牧白终于松开贵口,放了女子纤嫩的手指一条生路,他将镜摆正道:“如此说来一定要给我家老板娘看看里头的东西,否则怎么证明我同无浪间都是清白的?”

他亲手操弄一番,景象逐渐浮现,镜中岁月长,先出来的却是那个冷如铁板的大老板无浪。

无浪彼时并未穿黑衣,倒是一身书院的米黄色衣袍配一袭深绿色的披风,气质卓然地举着灯笼,满脸都是笑意拼命前行。

无浪彩衣之美,大大出于想象。

牧白的出场之窘迫,也大大出于想象。

美男子二老板连滚带爬扑入画面,然后只闻此二男嘻嘻哈哈,此起彼伏的欢快笑声。

画面纷乱,二男几乎是夺路而逃,依稀还可以听见大老板无浪在说:“采花贼难做,差点惹来一身狗血!”

还有牧白的抱怨:“去你妈的,你逃窜起来动作都比我流利,还哄我去给你殿后!”

“呀!斯文牧白被我带坏了,都会骂 娘了。我娘亲怕是你得罪不起,我都不敢随意招惹。”

谁想象得到,如此痞气无赖的话,都从冷漠贵气的大老板口中跳跃而出。

画面急转直下。

两个采花贼安全逃回驻扎之地,喜笑颜开向镜前展示此行斩获:原来牧白手里的是半篮子皂角,无浪捧起的却是一个大南瓜。

再后头就是此无聊二男介绍赃物的用途。

牧白拼命洗衣,将衣服搓出“嘶嘶”巨响,举起左手来——哦,用得正是偷来的皂角。

无浪则拼命喝汤,用汤匙舀一块给大家看——橙色的南瓜壤还冒着热气。

看了此等回忆的二老板牧白已经笑得捶桌;倒是他身畔的三三,万分怜惜地捧过他的脸道:“牧白,本宫只道天魔宫中岁月苦长,童年也无甚特别快活地记忆;今日一见,才明白你同大老板的童年一定不甚幸福,才会一把年纪还作出这样幼稚无聊的事情欣欣自得!”

牧白居然还摇手辩白:“那家人家有劫煞,我同无浪曾在他们檐下避雨,为了助他们避劫才故意偷东西,是做好事修善!”

镜里的景象不停,就像絮叨的白发宫女,喋喋不休,将旧时往事翻了个遍。

三三看到了牧白在灯下临字,看到了无浪在山顶练功,看到了他们书斋前种的几竿翠竹,也看到了邻村人家养得一条妩媚的小狗。

还是无浪,抱着小狗,笑嘻嘻对牧白说:“是二郎神的哮天犬!”

三三渐渐倒去牧白怀里,略有感伤地叹气道:“我父皇好净,不喜欢看到活物在宫里跑窜,说是毛散一地,看了心烦。从小到大只得一只大脸猫,还是他老人家的朋友送的,交给我和皇姐轮流养。”

大脸猫是小天逸的唯一知音,轮到她养的日子,一定好衣好饭伺候,耍尽百宝只求猫猫能够喜欢四公主。

暗地里,她实在太寂寞,有一次受伤重了同照顾她的母妃哭诉:“天逸想要养灵兽,等伤好了,本宫自己去抓一只来。”

牧白怜惜道:“丫头,从今往后你有我……”

没有功夫的一个我。

三三却鼓着腮得意道:“也说的是,牧白你是本宫亲自抓到的第一只灵兽!”

“灵兽?”他邪笑起来:“那岂不是浑身兽性?”

兴高采烈为他的主人表演兽性大发,在镜前扑闹,厮缠,唇舌交接,这样的记忆可要一一封存?

正吻地不可开交,镜中突然传出男子的吼声——“牧白,为了什么?你这样自甘堕落究竟为了什么?”

他们急急分开,又齐齐惊诧地转头看镜。

这一幕如同惨剧,黑衣无浪揪住红衣牧白狠狠摇晃,青天白日下,把红衣下显是受伤的身躯推来搡去。

他的责问暴戾而苍凉:“牧白,那个男子究竟是谁?你为了什么要同这样的禽兽上床?就为了小小的避劫丹?”

瞬间失血。

镜前的二老板牧白脸色顿时苍白如纸,恰恰如同镜中红衣男子。

“无浪,你不用管我!”

红衣男子被推搡倒地,双眉犹如利剑,一双紫眸却全无神采,一再反复:“我有我的命,无浪你不用管我!”

三三急速转眸对准眼前和禽兽上床换丹的男子。

他想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刚刚还倍觉幸福的男子在此刻,四分五裂。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那抹湿凉的轻视,就如同他于受辱次日看待镜中的自己。

强忍对于龌龊与卑贱的轻视,三三咬紧下唇,看镜里的过往演下去。

无浪的痛心疾首,牧白的颓废放弃,三三的惊讶失望,交相辉映。

“避劫丹由我给你,不要再去了!”无浪想要将倒在尘埃中的牧白拉起。

地上美男却一脸惨笑答他:“来不及了,无浪,太迟了,我已经拿自己的元丹同他签了生死契。”

所谓生死契,以性命与一切做抵,要完成无数次肉 体与心灵的试炼,卑贱的牧白才能从主人手中得到解脱……他的好友无浪来得实在太迟了。

一镜灰白惨色。是无浪于无意中封存了如此惨痛的记忆。

镜前毫无准备的一对男女,对视,又迅速避开对方视线。

她缓缓挪动步子,终于明白了他一身伤痕的由来,真相赤 裸裸,狰狞地一如他浑身的伤疤。

她真心觉得他贱,脏,不堪入目。

所以心再痛,她也不想留下,转身拂袖就要走。

“三三……”他终于喊出口,嗓音粗哑低沉,是负伤的兽。

三三,不要走,至少不要在此刻留下我独自一个在不堪记忆里,决然离去。

“止步,本宫今日都不想再见到你!”皇族女子含着泪步出了他的视线。

今日,今岁,今生……都不想见到他了吗?

镜中的牧白孤身站在风中;镜前的牧白孤身站在雨中。一样的下场。

他艰难地扯起嘴角一笑,原来感觉温暖再失去,远比从未有过的温暖更令人绝望;那暗地里的微光,他千里投奔而去,到头来发现只是幻觉,欺瞒自己的幻觉。

卑贱之人果然不能如此贪心。

作者有话要说:急转直下失去比获得更要淡定啊,牧白

暗地里的彼岸花

她一路狂奔。

在彼岸花田中任身上披风一再扬起,变成悲伤告别的手势。

这冥界男子,怎么会这样的肮脏?

卖身换丹已经无从想象,居然,上得还是另外一个男子的床?

她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喘气,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白驹镜为她打开一个巨大的黑洞,稍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万劫不复。

脸俯得低了,凝着露水的花叶扫在脸上一阵一阵发凉,她不知道,沿着眼角落下得居然都是鲜红的泪滴。

父皇有洁癖,偶尔看到宫中树上的蛛网或是墙角的一小块污泥都要皱眉不满;天逸未到那样的境界,但四公主殿下平生所遭遇过最龌龊的事情也无非杀妖的时候被对方的脏血溅到了身上……

牧白,这个衣冠楚楚的牧白,带着圣人君子般的温柔微笑,让另一个男子将脏器插入身体,还带回遍体凌伤;回过头,转过身,亲她,吻她……

天逸几乎要握嘴呕吐,实在太过不堪,简直玷污了整个纯白清净的天界。若换去从前,天魔宫里的男男女女听到这样的事,必然冷冷问句:“哪有这样贪生的蝼蚁?做了散仙,却连廉耻都不懂了。”

那为何她还在麦浪般的花田里为贪生蝼蚁哭泣?

狂风过境,黑发飘荡迷了自己的眼,远处若有若无的星星点点的亮,或许只是幻觉,幻觉红衣男子立在前头。

大镜子里紫眸男子的惨然一笑。

红衣的紫眸男子在笑的那一瞬就好像半空坠落的烟火,即使美,也是凄楚没有生气的美,她至爱的双眸依旧盈着如水般的紫意,但她头一回知道,紫色也可以这样哀伤。

大力撕扯身边可及的花叶花枝,捕风捉影,她要驱散和那个名字有关的任何幻觉。

四公主心乱如麻,恨,痛,伤,是打翻了的染料缸,千愁万绪顷刻流出,可是爱呢?那味念念不忘,苦苦追寻至今的爱呢?

找不见了!她疯了一样在花丛里乱翻,四公主神功盖世,光是身上的斗气已将无数血红花枝毁灭,留下虚空荒芜的土地,一片惨状。

“三三!”有男子唤她在这黑暗世界的名。

“三三!”越唤越急,女子迷茫的脸转过来,对准暗夜里另一张脸,脸上的眼睛万分焦虑凝视着她。

万籁俱静,却使她的喘息声越发清晰,他缓缓抬起手,为她遮住刺目的星光,又在她脸上逗留许久,直到抹去所有的湿意,染去一手心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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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不知自己是否清醒,刚刚释出法力的身体柔弱,被他一把揽进了怀中,他甚至都没问一句出了什么事。

不过也好,她很需要他温暖又干净的胸怀,周身都是彼岸花的香气,绝对没有那卑贱男子的神秘味道,或许是交 媾后特殊的淫 荡气息。

她是受了重伤心存阴影的孩子,一回神就拼命抹脸,口里喃喃:“好脏,脏……”

他控住她的手,轻声安抚:“我来就好,没事了,我来帮三三擦。”

他还以为她怕得是红色花汁。

幻觉再度侵袭,面前用手指轻轻触摸她肌肤的是二老板牧白。

她已无话再对他说,即使他这样温柔地吻她,即使他用手扶住她的腰不让她就此倒下。

闭起眼来,她不想再看到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寅罡却如飞蛾扑火一般,肆意品尝本来不该属于他的清甜,第五层地狱太子眼含笑意,天界之言何足惧?他自有神功在,文才武略,自问配得起怀中的四公主天逸,又何必仰人鼻息,因为恩师的一个眼神而暗自放弃。

花丛中这一双身影,柔情蜜意诉不尽似的,粘紧,分开,分开了又粘紧。

远处另有男子披着黑衣,与沉沉夜色融成一片,静静守望。

他的唇角还有浅浅微笑,这笑都是对自己的讥讽,牧白,你这个傻子,没有无浪,还可以有寅罡,何时轮到一无是处的你?

何时?

三三毕竟仁慈,只说今日不想见他,没有骂他半个字,也或许,是她不屑。

这一幕热吻看得久了,让他眼睛疼。

不得不缓缓转身。

无浪,为何你每次离开,我都会出事?难不成你真是我的守护星君,一刻也离不得?

此笑甚苦,他却不自知,仍在漫长路上一遍遍回想近日的美好,哪怕美好如烟火,稍纵即逝。

这冥界,原来还有比油锅,木驴,烧红铜柱更让人无望的感受。

十八层地狱层层都有名堂,务必将肉 体折磨到极致,才能开出重生之花。

第五层蒸笼地狱中,将有罪之人蒸过以后,一任冷风吹,才可重塑人身,带入拔舌地狱。

但浓浓蒸汽仍无法使她重塑人身。

她在一团情热中,仍然发觉了身前人与二老板牧白的细微之差。

牧白,牧白。

谁都不是牧白,眼前的不是牧白,是他手的位置放得不对,是他身上的味道不对,总之处处不对。

她从他的怀抱中猛地退出。

“殿下……”有瞬间失神,原来眉眼尽皆不同,寅罡太子的脸十分英气勃勃,她怎么会将他错认成那穿着黑衣也掩不住艳光的二老板?

但四公主依旧有她数百年的教养在,微微颔首道:“本宫无事,殿下去忙吧。”

寅罡未恼,只是负手与她并肩而立:“本王并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牧白出了什么事情?”

他怎么会猜不透她的心思?哭笑悲喜无非为了一个名字而已。

“他无事。”她的语声却万分惆怅:“寅罡,你近日有没有惊怕之事?”

“有!”他望着半空中盘旋的黑影,是地府使者黑鸦成群飞掠而来,在他们身边打转且徘徊不去。

有一只站上了他的肩头,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什么,又领着鸦群飞离。

寅罡的眉头紧皱,对着三三询问的神情,他尽力一笑道:“你看,怕什么来什么,师兄暄城已然从神教出发,不日就会到达贵教天魔宫,亲自向天羽帝陛下提亲……”

三三也惧怕这样的消息,是火上添油的坏消息。

她迷茫地回头望望,颤声问:“你说本宫该怎么办,寅罡,如何是好?”简直失去了分寸。

“三三,我一直以为你同天羽帝陛下一样有决断,那日你在密室中,与我师兄对答得那么得体,完全出了我们的意料。但当局者乱,你且退一步看,避劫丹的案子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师兄的求亲也并非如此单纯,所以先不要慌,你父皇他未必会答应……”

可她静不下心,脑海里仍是大镜子里的画面。

如若身侧是大老板无浪,那便好了,他总能洞悉细节,从旁助她。

“三三,我先送你回去,夜太凉。”寅罡风度上佳,并不趁人之危,他为了安抚她,只当刚刚的拥吻只是幻觉。

是时候归去,或许她亲自回天魔宫同父皇说清此事会更好?

说她爱上了一个男子,男子不是天潢贵胄,没有超群功力,甚有不堪过去。

但若换了一个,她的身心都分辨得出,无法适应。

无论暄城,寅罡,不是这个男子,嫁过去都不是好姻缘……而是另一层地狱。

但在那之前,她先要回去后院,将肮脏之人狠揍一顿才能趁心怀。

怪他什么呢?

怪他不像自己兄妹,从小就有父皇搜集来的各类养身仙丹供养?还是怪他没有在受凌 辱的时候做个烈女咬舌自尽?

想象那情景,居然忍不住一笑,又恨恨咬下唇,自己何时如此不识轻重,同流合污?

总要责怪他欺瞒之罪!

倒着挂起来抽打三天才能消恨!不不不,先要替他将生死契赎回,杀掉那个凌 辱他的畜生,再慢慢整治黄泉路33号这个不够贞洁的男子。

突然间豁然开朗。

他再肮脏,好比墙上的污泥,也是自家院内墙上的。除去了她会心疼,疼到完全不知如何自处。

父皇就最最护短,宫里那个大胖子灵兽楼小段,每每出去找母兽拈花惹草,人家主人找上门来要打要杀,天羽帝陛下都好意思恬着脸道:“或许楼小段是被春 药所惑,一时失足,不为大错……”直听得对方目瞪口呆,无可应答。

她一定是随了爹,才会柔肠百转,转到后来一腔怒气都投去背后黑爪的身上。

后院夜凉如水水如天。

寅罡临行仍关照:“避劫丹一案你不要造次,里头另有乾坤你不妨回宫去问你父皇。”

如此郑重,倒叫她更添疑惑。

“放心,我不会让你师兄得逞!”她拍拍他的肩。

“你也没打算让我得逞,我放什么心?”寅罡挑眉问。

“呃……”他如此直白,倒是有些为难,只得进一步安慰:“我拿你当好兄长,其实我们是很亲近的。”

“废话,你还要利用我打探神教那头的消息!”

“呃……是纯纯友情,你有事,本宫也会竭尽全力相助的。”这话确是真心。

“本王神功无敌,要你助个什么劲?怎么看都是你那个小白脸比较费功夫照管,你自己小心看好了,不要届时出了什么差错,又跑去我的花田,无端端发功毁花!”

“你以后去魔教观光,本宫一定派天女给你指路,绝不会任你迷路……”

“进去吧,本王回府了。”

居然还是他嫌弃她啰嗦,率先离场。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强之虐之是否弃之

古井依旧,三三立在旁边,照出魔教四公主一双哭泣后略肿的眼睛来。

哭完想通,豪气顿生,笔直走就是药铺似的屋子,里头住着她要拷打查案的男子。

三三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敲门:“啪,啪啪,啪啪啪啪。”

踌躇中,无法决断自己是否要开口。

故而毫无回应,里头有人在装死狗。

她的影子在地上逐渐拉长,成一道扭曲的弧线。

三三退开数步,又冲将上去对着木门一阵猛砸。

此次木门的呻吟声变为:“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这样雷打都不醒的,要么是聋子,要么是死人……

她还是咬着下唇不肯开口。

过去一幕幕此时不期然浮现在脑海:初次相会时,那男子提着灯笼走在她前头,长发垂荡,脚踩黑鞋,只有他会问一句三三饭否。

受了伤,也是他在这后院殷殷关照,说是给了她药膏再睡。

人间都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至今方得五分明白。

她把手都敲红敲肿了,木门也如愿出了裂痕,身后更是围了一群披衣惊醒的同事。

花姑姑睡眼惺忪问:“三三,你半夜三更发什么疯癫?想要拆掉二老板的屋子吗?”

三三捏着红拳,其实内心甚委屈,但她嗫嚅道:“找二老板有些事情,他一直不开门,我怕他出事。”

花姑姑叹口气道:“你想要谁来开门啊?晚饭后二老板牧白就出去了,这时辰怕还没回来呢,先去睡吧,不要扰了我们休息!”

原来又出去了。

她抱膝坐他门前守候,用小法术招来指端的烟火,在黑夜里映亮了自己的脸。

因为他最喜烟火。

一动念,又抬手挥出一大棵桂花树来,直直矗立在他门前,如同那夜她的梦境。

他与她衣袂飘飘,树下共对。

还有什么是她四公主想要却得不着的?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半夜,指头几乎招来了半个天魔宫的后院。

弹指间,一切又皆不见,原来不过是幻象。

她道,本宫今日不想见到你。那个男子真有本事再不出现。

“牧白,本宫要回天界了,不知是否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桃花扇虽美,天逸却只记得二老板在那夜递来我手里的药膏。”

寂静无声,她顿一顿继续讲:“你这个灵兽怎么还不回来?又去看美女表演了是吧……”

正昏昏欲睡,发现天色透亮,夫妻老婆店又要开张。

花姑姑急匆匆带人来后院柴房,看到二老板门前的门神,不由惊讶相问:“咦,三三你等了二老板整整一夜?”

她的确有些窘迫,搓着手道:“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花姑姑了然道:“难怪,二老板就在店里坐着,你也快梳洗了过去开会罢。”

真是——混账!

她赶忙咬紧下唇气势汹汹直奔前厅而去。

入目的正是那温润男子,衣服都没换一套,居然一大早就端坐在那里开会。

开个大头会!昨日难道都是她的幻觉?

既然是幻觉,就应该让它幻灭!

如此关键时刻,他却叽叽歪歪在台上说什么“节水节柴乃黄泉路33号的一贯追求”,“大家要在大老板无浪回来之前作出一番成绩来”,“员工内部最好不要相恋,兔子不吃窝边草……”。

最后这句一出,男员工的目光一致射向他自己这只显而易见的兔子,女员工的目光却不怀好意得看向三三这蓬凶悍的门前草。

有声音轻轻道:“他们两个感情破裂了,还要开个大会来宣布。”

“呃……”三三被看得从脸红到脚,真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父皇他老人家说得好,小人常戚戚,练功就是要替天行道,让小人们闭嘴。

于是壮妹三三适时出手了。

黄泉路33号前厅内只见平地起了一大团蘑菇似的云彩。

众人正惊慌失措,又从空中传来声音:“大家照常开张!”

这声音不男不女,花姑姑直觉和三三脱不了干系。

果然,等云彩退去后,前厅不多不少就缺了两个——二老板牧白和三三。

堂堂四公主天逸学了地下最没出息的黄风怪,起个怪云,一把捞了自家二老板扔去了柴房。

故地重游,气氛却丝毫也不旖旎。

牧白站起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抿紧薄唇不发一言,神色里却多少有了怒意。

反倒是强人般的三三沉不住气,光是看带着血丝的紫色眼眸,就让她的心搅了起来:“昨夜你去了哪里?”

他的气息如常,一双长眉也如常,只是,他用沉默代替了对她的回答。

“二老板你是什么意思?自此后再不同本宫讲话了?”语气不自觉间从质问渐变哀求,她的心跳得慌乱,|Qī|shu|ωang|一句句逼问下去:“牧白你哑巴了吗?”

最后这问已然呈坠落之势,只得又红了眼圈。

小小柴房如同炼狱,逼供的却好似被刑罚的囚犯,心灰地无以复加。

罢了,牧白,罢了。

她颓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捧脸,任眼里的湿热渐渐渗出了指缝。

有人重重叹息。

熟悉的香气飘来,她的手被他拉开,四目相对,照出对方的身影,他终于开口道:“丫头,我们算了吧。”

她的眼睛里金光乍现,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怎么也叫她看不清他的心?

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我想了整整一夜,你我之情就如同半空烟火,瞬间之美已令牧白今生无憾。天逸公主,你会在你的天界找到如意郎君;这无边地狱中黄泉路33号内的一切尽可忘却。”

她的眼光由热变冷,眸中映现天魔宫里的那棵刻满心愿的桂花树,树下难道只得她一个?

“两情难道不求长久?还是二老板牧白只喜欢瞬间之美?”她止泪凝视他,分明熟悉的脸,偏却有些陌生:“你看,有些烟火是可以不灭的。”

就在她的指尖,烟花绽放,一直灿烂妖丽,并不肯熄灭。

他也为这烟火之光所动容,轻轻道:“丫头,和你在一起我会自惭形秽,也实在让你太过委屈。公主应该嫁清白的天界男子,青年才俊,家室显赫……”

“牧白,这都是道理,写在白纸黑字上的东西本宫从小就熟读过无数遍。可是和你在一起的快乐,这些温暖,心悸,全然是此生从未知觉过的。昨日之事我虽气恼,却在你门前苦苦守了一夜,只为问你一句伤口是否还疼。曾几何时,牧白的疼,本宫已经感同身受……”

她说过真心喜欢牧白;他也说过真心喜欢丫头。

直到了昨日,这喜欢才像个样子,原来她喜欢他到不论过去,喜欢到心如刀绞,喜欢到不离不弃。

他却喜欢她到壮士断腕,务必成全公主的碧海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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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知道应当拒绝,他却无法拒绝,任她的唇贴合自己的脸,濡湿的舌,是一条游走的心蛇,捕捉不住,四处留下了痕迹。

他闭眼呢喃:“三三……”

耳畔又响起母亲默念的般若波罗蜜。

心魔无数,那空荡殿堂中的幕幕,屈膝前行的自己,暗夜中摇摆的红色地狱之花,此刻却消融在怀中女子温热的气息里。

他的心开开合合,跳动地不成规律,像在鼓舞,哪怕眼前是熊熊烈火,也要振动残缺的双翅飞上前去。

暗夜的蝶扑扑撞撞逐光而去。

“牧白,我们来云 雨!”她睁大金色的眸,异常决绝地要脱去他的衣服。

他口干舌燥,居然答不出一个字。

三三身体力行,剥去了他上身的衣服就开始脱自己的,脱一半却又急吼吼去亲他的唇,亲一半又想起要摸他胸前的突起。

乱糟糟成一片,画虎不成反类犬。再弄下去,怕是要两败俱伤。

“丫头,你想好了?”动情的男子按住她的手仔细相问:“此事不容后悔。”

入了他的口,那是吐不出来的,会被紧紧咬住,终身归他所有。

四公主坦荡道:“本宫愿意,绝无反悔。”

他的眸子突然转黯,下一刻要求云 雨的女子就被他覆在了身下。

情 欲如燃,无法熄灭。

柴房一片情热,身影紧紧纠缠,黑发散在地上,渐渐也分不清内外与上下。

连成一线之际,他问:“丫头,你怕不怕?”

她莞尔一笑,若同他在一起,又有什么可怕?

这问题反复相问,答案却从未改变。

他沉身进入,十指交缠,任她将剧痛从指尖传递来去。

“可还能忍?”自己实已难忍,犹以她为先,牧白之温存无处不在。

“其实还好,当年有个洪通兽在我身上划了一爪,比这个更疼……”分明已沉沦在他的律动下,有豪气的公主仍是尽力平整了呼吸说出了这句自以为能调节气氛的怪话。

“啊……嗯……唔……”

白日偷情,刺激得无与伦比,于是律 动渐快渐强,两个呻吟呼喊不绝于口。

此际欲生欲死。

她在他掀起的快 感中旋转漂浮,更加坚定了择他作驸马的信念。

余生有靠。

作者有话要说:浪浪啊,牧白这样拖拉下去,乃何时才能出场啊?

白白啊,乃这样不死不活,本座何时才能换卷啊?

真焦急死个人

春风无数度

人道春宵苦短。

初尝情 欲的三三并无此苦恼。白日正长,柴房宽敞,尽可顺心顺意洒尽春色。

她此时的苦恼,只是快乐无边际,略显过长。

他第一次将她送上高峰,又将一腔热意融进她躯体之时,三三双臂环抱着牧白的背,嘴唇因为之前的抽搐与亢奋而略有发抖,此际轻轻噬咬着他的肩,借以平息热情的余波。

孰料她的余波成功褪去后,她身上的美男子牧白缓缓抬起头,剑眉一挑,恨恨说了一句:“刚刚不够好,不算,再来过!”

她都还未领悟他所谓不够好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就又展现起了新一轮的好。

牧白双臂一个用力,壮妹三三就被撑起贴墙而立,她的波涛汹涌,她的腿长腰细,她的满眼金光,映入他的紫色深潭般眼眸中,就如同点燃他身内巨火的一室好柴,火势浓烈,热吻,爱抚,前 戏,她身上的每一处就如同他日日擦拭抚弄的古器一般,都被他修长的手指温柔拂过,动情处还要逗留拧弄,直到她沉声哀求,才依依不舍含 住她的轻吟。

刚才的第一次,她又羞又怕又要装作无所畏惧来鼓励他,如同陷入泥沼,生怕越挣扎越堕落。

他们的第二次,舒缓而渐趋激烈,双双贴紧舞动,墙上的影子就像并翅的一对蝶,她终于深知她的牧白是开心的,他眉宇舒展,连呻吟与呼喊都带着不一样的快乐。

紧要处,他边吻着她的眼睛,边不停追问:“三三,好吗?好吗?”

“嗯……”

她的身心全然充盈,此时他在她的里面,将一波波律动尽情传递,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快乐更好?

只有他能够找到四公主心灵深处最感寒冷的那一处,他温暖它;如今他又找到她身体上最敏感,最脆弱的那一处,他抵紧,刺撞,无所不用其极。

她一败再败,在微笑中漫空飘荡,又本能地夹 紧双腿,引他共上云霄。

宫中的桂花树飘香,来年,他和她必然可以立在树下笑着耳语。

想到此处,她认真道:“牧白,我要在你的身上刺字,宫里收灵兽都要留印记呢!”

初闻“刺字”他眸光转深,粗着声问:“丫头打算要刺什么呢?”

她沉思片刻,用手指在他的肩窝重重描摹,指尖带着法力,他赤 裸的肌肤吃疼后猛得一颤,不久就现出深入肌理的紫色痕迹——“三三”。

她皱眉嗔道:“三三的兽,这兽字笔画多,你可忍得住?”

气得他咬牙,直说:“三三便好,不如把兽刻去你的肩窝!”

哪里舍得让她也受这样的痛?

身上刺字的男子消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又感慨道:“刚才还不够好,我们再来过吧!”

……

三三几乎要求饶,但他轻咬她的耳垂,又用舌一舔而过,求饶即变邀请,一声声分外妖娆。

自此,二老板牧白只是她天逸一个的灵兽,不准人欺,不准人碰。

两情缱绻。

整个上午,黄泉路33号的员工们都感慨原来开会甚有效用——二老板牧白要求节水节柴,于是柴房的门再也没打开过,也没有任何人进得去。情急之下,花姑姑还去请了锁匠,结果人家轻轻摸了一下就摇头离去,淡淡留下一句“那是很强大的结界,要开这门只有请寅罡太子殿下来。”

又有谁知布下强大结界的四公主殿下正在柴房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二老板牧白再度出现在大家眼前之时,已赫然是客众云集,忙乱成一片的傍晚。

虽说他依旧穿了合身得体的套装,将胸前一大朵出岫之云衬得气度非凡,但眉宇间却隐隐有不同往日的得意神气,或是说,不自知的些许风 骚。

老板的去向与心情自然不好随意忖度追问,但店里的一应事宜,花姑姑仍是挪到帐台边一桩桩禀报。

“今日不知何故,柴房门紧锁谁都开不了,连锁匠都请了来,人只说是强大的结界,我们却不见得真为了几根柴火将寅罡太子请来,只得罢了。谁知一个时辰前,这门自己打开了,里头那一片狼藉啊,他们都说不知被哪里的黄鼠狼光顾了……”

“咳咳……那派人去洒扫一番就是了。”二老板心虚无比,顿时脸布红霞,居然还有腾云驾雾之感,看来身子也有些虚。

“好,我等下就叫人去办。另外一件事,就是二老板上午才说员工内部不要苟且,中午就出了一桩事情……”

“什么事?”他目光扫来,这流转的紫意却叫人辨不清他的心绪。

“厨房做点心的张四同洒扫客房的云烟被人看见在用膳时共分一个馒头,这两个摆在桌子底下的脚也是绊在一处的!如何处置他们全等二老板来定夺。”

花姑姑看他的眼光里头大有深意。

牧白却不似无浪那般厚颜,只得老老实实偏袒:“我上午也只说尽量不要。实在兔子要吃窝边草,黄泉路33号也不便出头棒打鸳鸯,随他们去吧。”

“哦……”花姑姑似乎在笑,狡猾地笑。正转身要走,她想起什么似得,又问:“三三这丫头无故旷工一天,二老板可知她的去向?”

“咳咳!”他大窘,却按捺不下嘴角弯出的微笑弧度,低着头装作翻看帐薄,嘴里温厚答道:“她今日受了些工伤,我安排她去后院歇息了。”

“可不是,这丫头昨夜在二老板门首守了一夜,门都几乎被她砸出大洞来。”

“是,这丫头力大。”他垂头笑答,结果不知想到了何事,腮面皆红,长睫毛都被这笑引得微颤,美男子从未这样生动,直把要结账的招待看得口水直流。

受“工伤”的女子此刻正在二老板药铺似的屋子里那张大床上呼呼而睡。

美梦接二连三。

先是父皇天羽帝陛下见了她的牧白,喜笑颜开,两个美男子并肩而立,老美男对小美男道:“贤婿,我家天逸实乃诸多子女中最最让朕放心,最最英明神武,最最出色的一个。如今只得全然托付给你,千万要好生看顾,不使其吹风,不使其淋雨,不使其生气。喏,朕廖备得一些微薄嫁妆贺你们新婚,例如仙荫水,脱骨丹,打神鞭,追光剑,楼小段,你就一并笑纳吧。”

小美男笑得殷勤而受用状回答:“三三姑娘秀外慧中,一派贤妻良母,出得厅堂,上得瑶床之美媚之气。有了丫头,牧白此生再无所想,能同她在一处已是极乐。岳丈陛下的厚礼在下万万不敢收下,不敢啊不敢。”

她身穿宫服翩然出场,两美男皆宠溺地凝望她。

于是她笑盈盈接口:“郎君,长者赐,不敢辞,且收下父皇的一片心意才是。”

“啊,果然只有我们天逸最最知书达理!”两美男纷纷温柔拥抱她作为鼓励。

哈哈哈哈哈哈!

几乎从梦中笑醒。

正要欢快跃入新的梦境,贴身锦囊内的呼礁石霹雳扒拉乱响乱跳——是黑衣影卫有事急着求见。

“四公主殿下,陛下请您即刻返回天魔宫,神教有贵客前来本教求见公主。”

天逸身躯猛地一震。彼岸花田中的消息终于落实,半路杀出的车路将军暄城到了魔教,正式向父皇提亲。

“本宫知道了,稍晚就会返回天界。”

风浪迎头,原来适才的美男并立只是南柯一梦。

美梦终须醒,再害怕冷脸冷面的天羽帝陛下,她总要一步一叩首说出实情,哀求爹能够成全,反正,生米早已成了熟饭。

顺便,寅罡所言避劫丹一案的隐情,也要禀报父皇知悉,听听父皇的意思要如何处置。

实在放不下得唯有二老板牧白,他独自一个留在冥界,教她怎么放心?

她转过身来吩咐正要离去的黑衣影卫道:“本宫不在之日,由你们全权照料二老板牧白,不得有任何差错。尤其要提防寅罡太子之流,必要时可亮出魔教的招牌来。”

一一关照妥当,生怕漏了什么细节,委屈了店里的美男子。

转念一想又释然,无浪应在返回途中,他在她更可安心。

匆匆回到后院,美男子正当月披着斗篷候在井旁,风露立中宵。

嘈乱的人声顿时消隐,她眼中只有他,缓缓走过去,立即紧抱作一团,耳鬓厮磨。

真是万分不舍,杀千刀的神教暄城,前世一定是根专打鸳鸯的傻木棒!

“牧白,我有事要回宫几日,你要好好等我回来,不许私自跑出去看什么美女表演。”

他的气息转沉,疑惑满脸,何故这样巧?要在他与她身心合一的当夜就说要走。

“为了何事?”他问。

“也没什么,或许是父皇思念本宫了。”要她怎么告诉他个中情由?她的手环抱他的腰,将脸贴去他的胸膛。心意已决,即使刀山火海,也可由她独力担当。

她的态度令他陡然生疑,轻轻附她耳边尴尬相问:“丫头不喜欢同我……那个,所以要走吗?”

“呃……乃真是——多虑了,完全是多虑。讨厌!”她红了脸,言语不知所谓,却仍象征性小捶他的胸膛数下。

不料自己力大无穷,只数下就将他捶得大咳,几乎要咳出泪来。

“丫头,我虽没有功夫,但你若有事不许瞒我。”牧白神目如炬,照出她的慌乱不安,更不放心她的另有隐情。

“真得无事,牧白为何如此多疑?”

他面上一红。

是,不知为何如此忐忑不安,又患得患失怕她一去不回。

双手在她脑后收紧,只有吻得昏天黑地才能稍稍安心。

他道:“那我等你。”

只此一句,却不料,穷尽这三界,等来等去,找来找去,一蹉跎便已成空。

三三在黄泉路33号留给牧白的最后一句私房话是:“灵兽,等主人回来再好好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第三卷:无浪

断章

甫回宫,便被父皇召见去弘光殿中谈话。

是弘光殿,而非父皇经常练功的弄妖院,更非父女经常相见的紫朝楼,可见所说之事十分重要。

天逸小心谨慎梳洗沐浴,换回公主的宫服,一路打着腹稿,暗自思忖究竟该怎么同父皇提起牧白的事情,只一个晃神,弘光殿的金字招牌便已跃入眼帘。

是,弘光殿乃天魔皇的书房,更是上一次天劫的事发地,据说里头死过好几位应劫男女,连魔教出名的昏君天戾也毙于此役,留下一套满是洞洞眼的黑色天女衣,被父皇珍重藏放在自己的紫色天女衣旁。

天逸低头敛气,缓缓步入殿内。

天魔皇陛下正负手背光而立,听到她身上的环佩叮当之声,才回过身来微微颔首。

“天逸参见父皇。”屈半个身,不可多也不可少,垂眼看地,只看到自己脚下如云般的裙尾曲缠,雾般铺散,最长的桃色丝絩几乎要伸至父皇的脚下。

“起来吧。”天羽帝语声一如既往的沉稳疏离。

天逸抬起头,直起身,借着殿内的光看了一眼坐去案后的爹,美男子百年如一日,妖精似得毫不见老,衣服却也越穿越缤纷,今日索性穿了红白相间的便服,头发也依旧束在身后,不知道的定会以为他是天界正当龄的俏郎君,随时准备好要抢亲做新郎官似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大不敬地撇嘴一笑。

天羽帝将四女儿的怪笑收入眼内,心中暗叹,子女们真正不教他省半点心,语气却尽力柔和道:“你此次的冥界之行,为父十分满意。”

她的眼角都带着欣喜,这是父皇对她极少有的褒奖,此刻天时地利人和俱佳,是说出牧白之事的最好时机。

“本想任你继续历练下去,这两日却来了神教的车路将军暄城,他说与你在冥界相识,此次特意前来天魔宫提亲,还请了重光元帅做保媒。朕只得先召了你回来问问你自己的意思。”

“天逸对那暄城并无好感,也不愿意同他有任何瓜葛!”此话决绝,她说得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打算留半分余地。

“逸儿!”父皇的脸色未变,语气却逐渐严厉:“你们之间有过节吗?”

“并无过节!”

“那逸儿是要父皇去驳神教大元帅重光的面子?”这话已极尽暗示,他期望女儿能够听明白。

“父皇大可照实说,天逸与暄城怕是无缘,敬请另谋姻亲。”她哪里顾得许多,若模糊了语气,冷漠的父皇有本事明天就将她嫁出宫。

“糊涂!”他呵斥:“你此去冥界这么多日,为何还是如此懵懂无知?”

“父皇刚刚还夸赞天逸此行令您满意……”她不如以前乖巧,几乎句句顶回。

“天逸,你至今都不明白避劫丹一案的真正缘由是不是?”

“愿闻其详。”她的目光无惧,直迎父皇探究的眼神。

“朕告诉你,避劫丹一案根本子虚乌有,神教上上下下无一不知这么多丹药都是重光元帅监守自盗所为!”

“哈?”她大为震惊,那大家还热热闹闹查个什么劲?

“魔教藏宝殿内损失的避劫丹,重光早已派人送回,就是要我们抽身事外,不要管他们神教的家务事。”

“家务事?”不解,十分不解。

天羽帝缓缓道:“神教王族式微已久,兵权尽在重光之手,他有什么心思大家心知肚明;这许多避劫丹都被他私下用来招募拉拢兵将与谋臣。王族问起来无法交待时,只作是个案子,假意调查一番。”

“那父皇为何还派天逸下去冥界相助查案?”她感觉些微屈辱,既然派她去,这些底细却又为何不事先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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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19:2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语塞,当初以为四女儿是小糊涂蛋,派下冥界表示魔教十分重视此案,既不得罪神教王族,也不会使重光过分为难。只等他们自己安排妥了替罪羔羊,天逸定会傻乎乎入了他们的圈套,一同将此案落定。

谁知,天逸此去却是认真办理,还动用了黑影卫士去查黄泉路33号内花姑姑的背景,她这异军突起却让重光起了疑心,还以为他段小楼准备插手此事……

“天逸,暄城此回上门都是你自己招来的祸,重光是要朕表态,究竟我们魔教是站在哪一边……”

“父皇,区区一个神教元帅,逆谋篡位已是大逆不道,居然胆敢欺到我们魔教头上,自然要假以颜色……”她振振有词辩道,满以为按照父皇为人,定会不齿重光行径。

谁知,天羽帝陛下一字一字答她:“天逸,你忘记父皇我当年是如何登位的。”

晴天霹雳,她父皇当年也只是一介将军,却也是代天而立,有了今日。

“当年,朕力戒神教不可插手魔教之事,他们确是守信。”神教只是阴谋逮住了他与致莲,这样的小过节他都铭记在心,还不是报仇之时。

“天逸,父皇曾答应一个好友定要繁荣魔教。以本教目下的实力,毫无把握干涉神教的战事,重光之事,不能管,也管不起。”他对女儿完全交底,希望她能明白其间的轻重缓急。

“父皇!”她定定看着美男子,眼中满是水意。

曾经抱怨父皇冷漠无情,也曾经抱怨父皇做惯英雄不懂儿女柔情,暗中却仍为刚正不阿,英雄无敌的美男子自豪不已。如今才知,父皇并不如传说中那样无所畏惧替天行道。

“您是不是打算要天逸嫁给暄城,以表我们魔教的一腔献媚诚意?”

天羽帝在女儿的泪眼相对中,暗自握拳。

锱铢必较,护短跋扈才是当年威武大将军的本性。重光实在欺人太甚,他也不是不知。

只得绽放前所未有的笑颜给四女儿看,柔声道:“天逸,并不一定要嫁暄城。神教王族获悉了此事,也自会有所应对,你且去休息。”

他的笑仿佛毒药,金色眼眸中满是重光那厮的身影。

天逸闭目,头一回在父皇面前无状:“爹,小四绝不会嫁给暄城。天逸另有心上人要托付终身。”

“放肆,你在父皇面前侃侃而谈心上人,不知廉耻吗?”

她淡然一笑答:“父皇,情之所钟,何耻之有?”

情之所钟,何耻之有?

由不得他不动容,当年深爱女子也是轻吐这句话于万千兵马之前。

如今轮到他自己的女儿。

他疲惫地以手按自己的太阳穴,沉声道:“你先下去休息,嫁不嫁明日见了暄城再议。”

她冷笑着暂退,是,到了明日,她自有办法叫那桃花扇男子知难而退。

天逸在自己的寝宫一夜辗转难眠。

云床居然比不得黄泉路33号黑暗潮湿的柴房地铺,来往的天女中更没一个是她可以倾诉的对象。

思念二老板牧白,思念到肚子都有点饿。

她披衣随着记忆里美男子的衣角与重重脚步声越走越远,一路直达某宫某殿的桂花树下。

天界四季花开,桂花尤在盛放,她伸出手,树上的字迹凹凸仍在,禁不住指尖运力,在黑暗里刻上了五个字——“二老板牧白”。

这已然是她全部的心事。

刚要含着惆怅离开,却听到不远处有声响,像是拳掌间的戾气四荡。

是谁?

她提起裙摆,缓缓走近查探,那个身影刚刚映入金色瞳眸,四公主顿时惊立当场无法动弹。

天魔皇陛下也未眠,披头散发正以手力劈大石……大石都乃不周山运回的紫气岩,肉掌哪里是它的对手,故而一阵噼啪作响。

光是想象,她已然感到钻心的疼,闭目片刻才敢睁眼。

父皇疯狂的样子实在不像清醒,劈石后又开始一顿狠砸,凡是触手可及的物器都往地上拼命掼去,一个石桌子片刻间也成了粉泥,上面的酒杯酒瓶更是被砸得连粉末都风中飘散而去。

“莲儿!不要偷看本座练功!”他背身道,嗓音暗哑。

看来醉地着实不轻,居然叫她大皇兄廉杰的名字,还自称本座。

天逸却不敢趁醉戏弄父皇,连忙躬身请安:“父皇,是小四天逸。”

“小四……”他又沉默,想到什么似得,垂头直问:“小四,你可还好?哈哈哈哈,谁可预料如今由我来替你酿桂花酒,锁在天魔宫里算计自己的儿子女儿,真是——他妈的下作!”

此言无稽,竟然还有脏话,老美男这个样子真教她十分为难;但惊讶里又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谁晓得父皇发酒疯是如此腔调?

“父皇是不该算计自己的女儿,尤其是四女!”她放大胆子献上谗言。

“噢?”美男抬起头,脸上布满妖气,眼睛也如豹子似地横立一线眯起。

“父皇,小四有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小四心爱小七是吧?”他马上接口。

“哈?”牧白啥时候有绰号叫小七了?

彼此无语。

许久,父皇站起身来,恢复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样子,淡淡吩咐:“小四早些歇息吧,暄城之事明日必有转机。”

这是他头一回叫她一声小四。

美男子往黑暗深处行去,脚步沉着,身影却异常孤寂。

他的莲儿,他的小四,属于他的那些记忆,早早成为过去,即使酒醉,也会在中途清醒。

天逸留在原地暗自庆幸,父皇所谓转机,真让她迫不及待。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只是觉得,我家段小楼好像有点崩坏唉,末办法的事情

昔日风流今何在

回宫第二日,天逸见到了神教车路将军暄城。

他手上的修罗戒指犹在,因为要觐见天羽帝陛下的缘故,还特意着了一套金凤展翅的将军服,从阳光最盛处傲步走出,嘴角都噙着金光似的,即连他的拜见都恰到好处,不桀骜,不过谦,坦坦荡荡道一声:“暄城见过天魔皇陛下。”

又对着天逸微微一笑:“四公主殿下。”

她此刻已不是黄泉路33号门前的小小迎宾,从容还之一礼,道一声:“车路将军。”

简单寒暄一番。

还是天羽帝单刀直入:“朕的四女天逸自小顽劣异常,一百岁起就开始习武,如今依仗神功薄有小成,更是娇蛮难驯,动辄便以武取人……这也是我们魔教上下的习气,不知暄城自神教来,可能接受?”

此话十分明显,老美男炫耀自家女儿功夫好,示意车路将军也露一手来看看。

暄城当然有备而来,侃侃答道:“在下不才,也自百多岁起进入龙凤堂习武,日常间对于琴棋书画也偶有涉猎。如若陛下与公主不嫌唐突,暄城愿当场献技搏二位一笑。”

天羽帝神色丝毫未变,转脸吩咐天逸道:“车路将军独自演武总无意趣,逸儿不妨下场一试。”

要娶朕的女儿,且看你打不打得过了。

两个的打斗简直乏善可陈。

天逸频下狠招,但确实,她无法完全封住暄城的招数;而于暄城,四公主的实力也着实令他侧目。

暄城如他的恩师重光元帅一般心思深沉,只几个回合便知一时难以取胜,仗着自己功力深厚,可小占上风而已。

于是座上的天魔皇笃定地连喝了三杯茶。

他的右手手指轮番击打着龙椅的扶手,双眸注视着阶下,似在认真观战,又似乎心不在焉有其他心事。

演武至此,可告一段落——暄城一记重击,用自己手中的金鞭挥开了执剑进攻的天逸,转身对着天魔皇抱拳道:“四公主神功非凡,在下献丑了。”

天逸对于比试输赢却似乎毫不在意,今日早膳毕,父皇还交代过“你稍安勿躁,转机今日必现”,所以她仍在静候。

暄城同父皇在唠叨些什么,她已全然无心倾听。

心思如插翅,直飞去九千刃下的无边地狱中一家小店。

此时,牧白一定正在二楼书房整理他的宝贝古器,他认真起来会紧抿薄唇,一双紫眸紧盯手中物,修长的手指覆上物身,抚摸擦拭,恨不得同每一样都共对到地老天荒。

真教她嫉妒!

又面红耳赤,只因想到了柴房内一幕幕颠倒荒唐。

转眸去看一侧的大片浮途花,由前朝某位天魔后亲手栽种,一旦花开,气味馥郁不散,连路过花丛,回到寝宫,裙裾上都会有缭绕不去的浮途花香。

浮途色艳,红中映紫,外罩光芒一丈。

暄城若立于花中,堪堪相称,只比此花多一丝阴郁;寅罡若立于花中,他的阳刚自负,实在不相协调……天逸暗自摇头。

换作牧白?

她嘴角微翘,牧白是白莲,淡而幽远,玉立池塘,俏生生让她恨不能一把折下携回宫来。

想一个遍,独独漏了美男子大老板无浪——

原来无浪之色远比浮途花更甚更艳,身穿至简单的白色宽袍大袖服,只用宽红带和玉纶束起脑后一缕发丝,他步伐轻盈,从浮途花丛旁优雅步出,衣袂拂过,连伺立一边的天女都纷纷为之神夺;白服飘于风中,他停步立在海棠树下,只是轻轻迎风一笑,百花顿时毫无颜色……

幻觉,这都是幻觉,她居然思念大老板无浪到此地步,真要自责。

天逸慢慢转过脸去,不由“呀”的一声,原来被美景震惊到怔怔不语的还有在旁的车路将军暄城。

暄城的眼眸中全是白衣男子的影,他自己的眸色顿时转深,如碧色的池,此刻池里却尽是涟漪。

幻觉中惊艳绝伦的男子自他们身边过,直去到天魔皇座下阶前,仅仅施以一揖而已,柔声道:“鹤劫放见过世伯。”

天羽帝绽放了争艳似的笑颜,答道:“贤侄到了。”

两位绝世美男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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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早前还被盛赞身怀贵气的暄城被来客一比全然失色,连身上的金色袍子都显得刻意而落了痕迹。

自称鹤劫放的男子,以简单白色尽显雍容华贵之气,让天逸看之不尽,观之不足。

多么似大老板无浪,却又不像,那个红衣吊死鬼造型怎堪同眼前的他相比?

就在她傻愣愣发呆之际。

一朵海棠映脸。

白衣男子将花直递来她鬓边而笑:“四公主,劫放前来兑现幼时之约,迎娶娇妻过门。”

“轰”一声霹雳砸头。

她怔忡地张着嘴不知如何应对,轻声问:“无浪你开什么玩笑?”

他却已转过身去,美目看都不看暄城一眼。

还是天羽帝从旁解释:“暄城,说来鹤劫放你应当认识,他是五公主离玉同驸马鹤四郎的次子,幼年曾来过天魔宫与天逸有一面之缘。”

暄城顷刻间已恢复如常,笑着答:“是,鹤劫放世子早年在天界大名鼎鼎,因酷肖五驸马,人称鹤五郎。”

三个男子各自神秘一笑。

鹤劫放所传之名尽在风流,被整个神教封为纨绔首领,虽然艳同其父其兄,名声之臭却教人叹为观止,于数年前随父兄一起销声匿迹。

唯一的在场女子仍掩不住内心震撼,悄悄拉住白色衣角,憨然问:“脏话鹤,你刚刚说要迎娶娇妻过门?”

天羽帝闻言莞尔,淡淡看一眼暄城,问道:“朕本意将天逸嫁于车路将军,怎奈故友之子也恰来求亲,论起来,天逸同劫放确有婚约,如今要如何是好?”

不不不,天逸大摇头,虽然她不愿嫁暄城,也不意味她可嫁鹤劫放。

急急看向故友,脏话鹤悠然回过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给我闭嘴,若想嫁牧白,就他妈的先允了我!”

“呃……”

一如既往的粗话连篇。

美色却远胜幼小的当年。

说起她与他的一面之缘恐怕要羞煞眼前的美男子。

当初也是此地,天魔宫中的花苑中。

父皇领着她与其它兄姊,说他有故友相访,脸上欢喜的神情极其罕见。

她那时才比弘光殿内的桌案高小半个头,坐在父皇身边不停把玩裙子上的菱花结,肉鼓鼓的手上一个一个凹,点过去,数过来,惹得旁边的皇姐都不耐烦起来。

贵客一到,女子们都惊呼等候万分值得。

天女们都掩嘴笑,轻声说:“诺,这海棠树下站着的正是神教五驸马,天界最有名的大美男鹤四郎,天劫前在我们天魔宫住了很长一段日子呢。”

大美男迎风一笑,女子们立即倒下一片。

还是天羽帝迎上前去,笑着拍美男的肩道:“豆抖如今看得见了?”

父皇说过,鹤四郎当年同他一起经历天劫,身穿大红色天女衣艳色无匹,却为了给大家殿后,瞎了自己的一双美目。

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治好了,此刻正目光温柔,示意身后另外一个身影上前。

于是鹤四郎的大儿子,著名的蛋大郎鹤劫生如同老爹一般,优雅站于树下,展颜一笑,又倒下一众女子。

其风采虽不可同其父相比,亦不远矣。

连父皇都欣喜道:“果然虎父无犬子。”

话音未落,树后居然又闪出一个男子来。

此男子五短身材,大约同她一般高,精瘦如猴,眼睛虽晶亮,却东施效颦,也学美男子立于海棠树下张嘴一笑——露出两颗硕大门牙,中间居然还有巨缝。

天逸直觉有狂风从此缝中出入。

于是她前所未有的失态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丑八怪!”

连天魔皇也有此感,倒是鹤四郎挽过树下小儿,优雅道:“此乃次子劫放。”慈父还俯身去幼子耳边安慰了几句。

小劫放此刻幼小的自尊心大受打击,又兼说话漏风,于是指着远处放声笑的小女孩大声道:“臭丫头,你懂个屁!”

“屁”字被他咬出“肺”音,在空中袅袅,直达天逸耳际。

“呃!”反是女儿被骂的段小楼十分尴尬,不禁想起优雅绝伦的鹤四郎自己也经常会在人后大骂三字经,可见小男孩家学渊源之深厚。

“去向人家道歉!”其父虽护儿不肖,长子鹤劫生却大有严父之风,当着众人面,揪着鹤劫放后领来到天逸面前。

“本宫无须丑八怪道歉!”天逸眸中金光四放,一样的将门虎女,跋扈兼无礼。

天魔皇假作没看见,内心盛赞四女儿没有低了自家的身份。

他们之间的梁子自此结下,直到鹤四郎一行离开天魔宫那日,两个都是厮打作一堆分拆不开。

彼时鹤四郎开玩笑道:“两小儿就似欢喜冤家,不如早早定下亲事,让他们将来打个够算了。”

段小楼也一时冲动,答了句:“如此甚好,也算你我一同历劫的纪念。”

哪有这样的父亲,拿儿女的亲事当自己的纪念?

只是此句话已过数百年。

她见到大老板无浪之时,哪里想得到正是当年的精瘦大牙小猴穿着黑衣一派深沉。

即使他于雪中回头一笑。

她也不敢确认,只是依稀觉得与当年另外两个美男之笑相仿,才心下一动。

啊,真正的美男仍要算其父鹤四郎!

天逸沉沦记忆之中,却突然听见暄城朗声道:“陛下,在下自问无才与世子争锋。但四公主实是令暄城难以舍却,可否请陛下与四公主殿下好生定夺此事,也不至辜负在下恩师重光元帅对某的殷殷期待。”

“重光”二字一出,天魔皇与鹤劫放脸色俱沉。

她自大老板眼中看到一袭大红色天女衣在风中招展。

正如牧白曾经穿过的那套。

局面十分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燕舞暄城

“此言也自有理。”天魔皇略略沉吟,笑着对鹤劫放道:“刚才朕还对暄城将军说魔教以武为尊,天逸的驸马必要身怀绝技才可弹压她的嚣张气焰。当年四郎一身功夫极好,不知小鹤是否也习武?”

又是这招!谁人不知爱武成癖的正是天羽帝自己?

故而天逸默默垂下了头。

她的牧白将来要如何过这一关?现在就可想见届时父皇的一副嘴脸会多么难看。

好在,眼前的白衣美男并不是绣花枕头。她曾亲眼目睹大老板无浪夜半练剑,功夫好不好则是另外一回事。

“父皇,天逸愿陪劫放哥演武。”她出场,自然可以暗中避让掩护,全他一个美男兼有神功的好形象。

“不必。”偏偏他不识她的好心,坚持要独自上场。

静静立在一旁观戏的暄城,额际的那抹红痕颜色愈深,远着看,就如同一只半眯的媚眼。

鹤劫放朝着貌美而媚的车路将军伸出一只手来。

暄城仍在微笑,似是不解白衣男子何意。

他们两个言谈间全无冲突,眼眸中的精光却已打了好几个来回。

“剑。”鹤劫放的语气十分傲慢无礼,却又是天界王族惯有的腔调,是最疏离冷漠的命令。

即使他是手握千军万马的将军,在这个字下仍是缓缓将自己腰际的佩剑抽离剑鞘,泛着流萤般金光的剑身正对着白衣男子,剑光直逼鹤劫放墨黑的瞳眸。

“世子请。”此将军不同座上那个威武将军。

天羽帝做将军时不忍,不让,气势甚至力压当时的天戾帝。

暄城将军却如同软弓,叫人完全拿捏不透他何时会松弦放箭。

大老板无浪反身,剑如活过来一般,从暄城手中跃出,刹那间就到了无浪手里。

连天逸都忍不住自叹弗如。

剑随心动,白影蹁跹起舞,宽阔的花苑中依旧平静得无风无浪,剑气却平地而起,直逼暄城的身前,一个打转,又去了天魔皇座前。

天羽帝忍不住朝前倾了半个身子。

渐渐无浪舞剑的身姿溶于浮途花丛背景中,如一团成魔的影,越舞越快,身姿几无可辨。

若换作天逸演此剑法,必然山摇地动,起码周边的树也要倒它个几棵。

眼前全无动静,斗气与功力被舞剑的美男收敛地一丝不漏。

凡是武痴,如同天魔皇,天逸与暄城,神色间都大大诧异,怎么也不会料到一介纨绔王族也能有如此惊人的造诣。

实在太过精彩。

天魔皇眼中的金光大放,在刹那间产生了幻觉。

一模一样的地方,一模一样的剑影。

他那时仍是威武将军段小楼,天劫在即,同神教来的一众男女在此处切磋武艺。

娘娘腔小白脸似的鹤四郎豆抖却一再令人刮目相看。

他很少动用兵器,只以一双美目杀敌,此时舞起剑来也照样别有一功。

段小楼哪里按捺得住,看到一半就冲进剑团同他对打起来。

棋逢对手,剑气如虹。

旁边也站了一男一女,那是蓄了胡子的天戾同神教大美女致莲。

年轻多么不羁,渐渐备战的男女自己先打成了一片,恨不得在送死前肆意地绽放一回。

于是魔界第一高手段小楼头一次知道,鹤四郎通贯二十四种兵器,舍之不用只为不想杀生。

而先前一直输半招给他的莲儿,功夫竟然尤在自己之上……

今夕何夕?

留他一个独坐于此,看鹤四郎之子青出于蓝。

剑突然间回鞘。

鹤劫放挺立于阶前,稳稳当当道一声:“得罪。”

马屁精三三掩饰不了心中的激奋,字正腔圆地呼喊:“大老板无浪神功盖世,壮哉壮哉!”

暄城不为所动,只是他握着剑鞘的指节发白,那只修罗戒指兀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王族气盛。

鹤劫放面朝天魔皇道:“陛下,琴棋书画本王也极愿同车路将军切磋。”

其父鹤四郎古琴无敌,其母离玉以一柄玉琵琶闻名。

鹤族子弟更是各个自小浸淫于诗词赋,日日临摹丹青。

唯有涵养功夫一道,他没有修炼过。

暄城淡淡施之一礼道:“世子惊才绝艳,某甘拜下风。”

输赢已分,天魔皇满意地立起身,对阶下男女说了一句:“婚事并不急在一时,天逸不妨先同劫放与车路将军多请教请教武艺。”

老美男真是不负责任,留下乱哄哄的一个花苑以及关系乱哄哄的三个男女,自己拍拍屁股就气宇轩昂地走了。

天逸好似大花蝴蝶,老爹身影刚刚消失于眼际,她就翩翩飞扑向大白花鹤劫放而去。

“脏话鹤,你怎么也好意思叫本宫睡柴房写检讨?”

她拿指头戳戳戳,像要在他身上戳出千疮百孔来似得。但白衣美男如同飘渺的云彩,浮来浮去,她的指头就是沾不到他的身。

“咦,你也有词穷的时候?当年不知是谁嘴巴漏风还说要骂得天魔宫血溅三尺,铁树开花!结果呢?好像是某只毛茸茸的瘦皮鹤自己被哥哥打得屁股开了花吧!哈哈哈哈哈。”直笑到花枝乱颤,不能自已。

“三三,牧白没看见过你这个样子吧?”语调十分鄙夷。

“呃。”此乃天逸的死穴。虽然明知牧白很清楚乡下壮妹的彪悍本质,装还是要装一下的,她立即眼观鼻鼻观心,立直身,敛起手,娴雅公主似得道:“劫放世子,你回来天界后,黄泉路33号也发生了诸多变故。”

比如,牧白已然是四公主殿下的私有灵兽了!

鹤劫放不屑与她多搭讪似得,缓缓转过身去,姿态优雅自如,仿佛天逸刚刚说的话都是空气。

他正对一旁正要离去的车路将军暄城,问道:“将军手中的可是流萤剑?”

暄城的脸一刹那间添了一层阴影,他的双手慢慢举起剑鞘,平于胸前。

姿势如同献宝,声音却冷如寒冰:“鹤五郎世子,请你看清楚了,暄城手中所举正是传说中的流萤剑。”

剑鞘并无特别之处,可是无浪的眼神却分明有了震荡,他的声音也出奇得温柔:“暄城,剑怎么会到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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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9 19:20:4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仿佛是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直听得一边的天逸十分纳闷。

暄城托剑的双手在和熙暖风中微微颤抖,历来挂在他嘴边的笑此刻突然不见了踪影,额际的红痕也由媚气转成了戾气。

“呵呵,怕是风流世子不记得了,持剑自刎的痴情女燕舞正是暄城的家姐。”

继而抚剑自语道:“姊姊,英明神武的世子殿下适才正是用得流萤在暄城面前大大表现了一番,他很快就会被天魔皇招为四驸马,至于你——如今也该瞑目了。”语毕并不看白衣美男的反映,收了手中剑即走。

平静的语调听在天逸耳里却透露着万分的感伤,故事的大概已然成型,必定是处处采花的鹤劫放招惹了这剑的主人燕舞姑娘,之后忘情负义,痴情女愤而拔剑自刎……问世间,又能有几个她家牧白似的温柔男子相伴相守呢?

望着暄城的背影,天逸终于戳到了大老板的手臂:“呃!脏话鹤,这燕舞又是你哪桩风流公案?”

他怔怔站在那里,入定了似得不作答。

她对自己一再被忽视十分不满,正要开口斥责,无浪却突然开了腔:“他妈的,老子已经为了这把剑被罚下天界这么多年,如今又不知打哪里跑出来一个将军弟弟!眼神就同我捅了他们一家子似得!”

“原来你是为了这事下得凡?”活该,情债难还,负心汉都该天打雷劈。

“燕舞那天见得根本不是老子,而是老子那个圣人状的大哥!这个黑锅难不成要本王代他背一辈子?”他一把采下了一堆海棠叶,紧紧捏在手中不放。

“这里头故事很多的样子,本宫就不打听了。”她看出他心绪不佳,且在黄泉路33号受他欺压惯了,生怕这把野火烧来自己身上,快快闪避为是!

“三三,回来!”美男还魂,召唤她来到身边,将一手的叶子放她手中道:“拿去好生收着,就当是本鹤给臭丫头的聘礼吧!”

叶子片片飞落,天逸的手掌握成拳,猛得朝美男飞去,嘴里大骂:“谁要收你这破叶子的聘礼!本宫已经许了牧白了!”

羊入虎口,她被功夫上乘的大老板抱了个满怀。

如此靠近彼此,却一点也不觉暧昧,如同当日年少,他们打架可以打到搂着抱着一同跌入御水河,又紧紧相缠被天魔皇陛下与鹤四郎用渔网捞了上来,打个喷嚏都几乎同步。

时至今日,他们的鼻尖近到只有一丝阳光的距离,他的眉眼也异常清晰,清晰得让她身体都有些战栗,就似每个女子年少有过的美梦——英俊倜傥的白衣王子深情款款对着自己凝视。

“天逸,先与鹤劫放定下婚事,让我们神教王族放心,也让你父皇安心。只要重光麾下的暄城一走,我自然会去风流浪荡,将名声弄臭。届时你可以休夫悔婚,顺顺当当嫁给牧白。”

他似乎筹谋已久,一句话说出了三年五年后的事情。

她被蛊惑了,只留心他这双乌黑会说话似的瞳眸,却偏偏不知他嘴里这些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浪,本宫会禀报父皇牧白的事情,我们已经……总之,我不会嫁暄城的,你放心。”

“蠢材,你这样做岂不是逼你父皇出手灭了牧白?神教王族和重光之争,你不该不知道,更不该在冥界肆意插手避劫丹的案子;如今势成骑虎,只有我这法子可以百无一失,你不妨自己回去好好想清楚。”

他从大老板变回神教鹤劫放;又要从鹤劫放变成四驸马。

他要她想清楚。眼下却是怎么想都已太迟,要她怎么亲口说出柴房中痴男怨女的种种?

他同她总是太迟,太迟相认,太迟靠得这般近,太迟……

天逸俯身捡起地上的海棠叶,有刹那的闪神,天界百花齐放,究竟蝶归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一宵弯月明

真是一轮漂亮的弯月,轻轻悠悠缀在远处岱山黑重的浓影之上,就像一个咧开的孩子嘴,笑对庞大的天魔宫,毫无惧意。

几百年前的鹤劫放初初进到这宫里,笑得就似这个弯月,露出两只大牙来,紧紧拉住爹爹的衣角,嘴里嘟囔着:“爹,晚上我就去找那个臭丫头报仇,一定要这大饼里住着的魔教头子知道怕才行!”

他盘算了一路,适才那个攻击他的混账丫头绝对不能轻易放过,宁愿舍弃一夜好眠也要给她一个教训,知道美童鹤劫放不是那么好惹的!

爹没说什么,倒是一派凛然正气的大哥将他拉去身边孜孜教诲:“智弱之人才逞口舌之利,劫放,你刚刚的表现太令大哥失望了。你当时就该忍下来,找个机会把臭丫头骗出来,让她喜欢你,迷恋你,欲生欲死,然后抛弃之,岂不是什么仇都报了!”

“呃!”纯真的鹤劫放乍听到大哥如此精辟且耸人听闻的言论,嘴巴都惊到合不拢来:“还要让她欲生欲死?”

吐音不清,一阵风过,恰恰吹走中间数字,变成了莫大的惊叹句:“还要让她死!”

大哥听了这句更是摇头不止,叹息道:“孺子不可教也!”

他迷人的双眼突然水盈盈对着身边的一株白牡丹,牡丹立即傲然挺立。

还不够!美男慢慢眯起眼,扯起嘴角,以一个望月而叹的角度绽放了甜蜜的微笑,笑的涟漪逐渐荡漾开,直沾湿了白牡丹的花蕊。

于是这御花园中的百花之王也在他的强大魅力下,瞬间倾倒,姿态优美得体,又在晚风中摇晃不停,似是对美男表达了五体投地之意。

“且看为兄为你小小示范!”鹤劫生潇洒拂袖,最终以绝世美颜对着那芳心颤动的白牡丹说了四个字:“给我滚开!”

白牡丹呆滞,惊慌,如魔似幻,久久都无动静。

等小小的劫放走近前去看,适才还灵动活泼的花,此刻已经魂飞魄散,崩溃矣。

大哥报仇功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若将白牡丹换成臭丫头,简直就是畅人心怀的第一大乐事!

哇哈哈哈,嘴巴漏风的小娃子顿时叉腰狂笑不止。

等他笑毕,大哥已然不见了踪影。只有最最亲的爹爹还立在一旁。

大美男对着自己儿子怎么看怎么欢喜,连他嘴里两颗大牙也觉别有一番风趣,段小楼的女儿不识货,硬污蔑这样可爱的小家伙是丑八怪,的确很让他——不爽。

他静候儿子笑完,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指来,对着不远处亮着灯火的一片宫殿道:“劫放,那就是天逸的寝宫……”

余音袅袅,父子间充满了亲情的眼神不断交流,又彼此点了点头,计策已定。

但这父亲再慈爱,仍不免嘱咐一句:“今夜你独自去便是了,爹与大哥还要睡睡,就不相陪了。”

鹤劫放独自一个出现在天逸宫前的时候,异常凄凉,脸上居然还有一只鞋印。

不过这都要怪他自己。

他们一家,尤其是这家子的美男们,天生嗜睡如命,谁若扰了他们的好梦,必定追杀到底。

他先前就是小推了一把哥哥,结果睡美男二话不说,鞋底伺候过来。

他自己也并不清醒,如幽魂一般直飘去殿门前。

奇怪,居然也没有天女把守看护。

他正准备学大哥的样子仰脸望月,引起殿内人的注意,却突然听到了小兽一般呜咽的声音。

魂游中的鹤劫放身体不归自己控制,沿着声音的弧线,连走带跑去到殿后。

黑夜里,月光明亮,殿的曲折红廊中伏着弱小的身影。

再飘过去些,借着檐上挂的灯笼光,才看得更仔细些:分明是一个穿着金缕衣,赤着足的小丫头正抱膝殷殷哭泣。

她的脸深埋膝间,此时只能见到梳起的公主髻,同髻上飘浮于半空的金色丝带。

黑发在灯火下竟是隐隐的青色,配着细碎娇弱的哭声,小劫放分外恍惚,又是哪个骗了臭丫头的心,任她半夜如此欲生欲死?

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就穿越了当年的白月光。

如今还是坐一处,他已然是真正的美男子;她却也披散了发丝,双眸晶亮,幽幽望着远方。

大老板无浪转脸问身侧抱膝的三三道:“臭丫头,如今每晚还会为了你父皇没叫你一声宝贝女儿哭泣吗?”

天逸几乎要将头靠去他的肩膀,一如当年。

那个瘦瘦的大板牙漏风鹤,会在她哭得伤心的时候大声呵斥:“臭丫头就会哭,将来要嫁不出去了!”

见她吓傻了,又会不耐烦地安慰:“说,为了什么事情,是哪个没长眼的要找你报仇,让你这么伤心?”

正想到此处,远远飘来萧笛之声。

身边的白衣男子立起身,直直走去前头的桂花树下。

白色锦织被夜风扫开,横呈如波,波上倾斜着瀑般的黑色长发,无浪傲立树下,有风,有浪。

这是悠远的梦境,伴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天逸在回忆与迷梦中穿梭,眼前男子时而是当年矮矮的瘦皮鹤,时而是在雪中看书的黑衣大老板,时而又是衣袂飘飘的美男世子鹤劫放;渐渐,桂花香越来越浓,夹杂着浮途花特有的味道,将梦的色彩添浓。

她分辨不清白衣的究竟是谁。

在无数个梦里,她的牧白同她一起立在天魔宫这棵树下,一笑而成永恒。

牧白如在梦里,无浪似在井中。

她寻着月光行过的黑地向他走去,站一处,微微叹一口气。

到头来,四公主天逸是和世子鹤劫放联袂观夜色。

“三三,早些应了吧。”无浪面朝漆黑一片的废殿,语调里却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美男就好像戴了一副面具。

“我在天魔宫已经盘桓了这么多天。你一日不应,暄城就多留一日,你我却也无法回去黄泉路33号陪着牧白。三三,拖字诀在此事上无用。”

“脏话鹤,本宫与牧白已有夫妻之实……”

这么多年来,无浪已不再是喜怒形于色的青嫩小子。

天逸与牧白之事,他一程程亲眼所见,一路路纠缠迷乱,如今,成了绕成圈的迷局,他与她势必要定亲;她与他却已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只是,美男子突然转过脸,与天逸四目相对,久久不转睛,像是定要从她的金光深潭里捞出什么,要捞出那段遗失的过往,要捞出那双紧紧相缠的落水孩童。

“臭丫头,那一年,你许过我,我也答应你,非你莫娶,可是你忘记了。”

他眼内的光彩闪耀,这一刻,天逸看清楚了美貌之后的故事。

他似乎要说,臭丫头你为何会遗忘?

她却不知怎么答。

天魔宫御水河那么凉,她沉下去的片刻觉得周身入冰,刺激而期待,以为父皇会着急而救,对她称呼一声宝贝。

结果跳进河内相救的却是一直和她吵闹的丑八怪小子。

他抱着她,奋力要将她带去岸上。但他哪里能够救起一个故意自残的女子,她挣扎,抵抗,他们四肢相缠,渐渐变成了拥抱的姿势,如一团青石,笔直往底下沉去。

快要窒息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漆黑的眼睛,在水中竟然也如此美,如此明亮,内里还带着一丝不恭的笑意。

谁想得到少年了了的美童鹤劫放会一时发了善心去救一个臭丫头,却又差点为了这点子善心殒命?

直到父皇将他们捞起,他的手指仍然深深嵌入她的臂膀,留下暗紫的痕迹多日都无法退去。

他不会知道,年少的天逸习惯将所有带着温暖的记忆通统抹去。

为了一个月,她等了一年;又为了这一年的等待,她花去10年流水光阴遗忘。

她的天魔宫永远空荡荡,只有老美男远去的身姿同无数天女立在远处观望的脸。

所以,她极不愿与无浪定亲。

“世子,本宫是否能够两方都不应?”

“你若坚持不应,为难的只会是你父皇,牧白也永远不会有机会娶你过门。”

“应了又如何?”

“我们早日办完仪式,你回黄泉路33号与牧白双宿双飞,我自会风流快活成全你们。”

“原来如此……”

多么唏嘘,他娶她只为了他的王族,她是他同父皇眼中能动的幌子,搬来挪去,从不曾问她自己的心意。

而知道问一声三三心意的牧白,此刻却无法立她身边嘘寒问暖。

“本宫回去想一想,明日一早会去禀告父皇。”

她立腰而去,傲然只因心伤。

无浪守望臭丫头的背影,谁说大老板如同天魔皇,一潭死水没有表情?

他也想告诉她真相,神君外公已然缠绵病榻无力掌控神教的天兵天将;太子舅舅更无可能从重光手头夺回兵权,神教王族最大的希望曾经是三王子长歌,已然在天劫中离世。

如若天魔皇的女儿嫁给暄城,势必意味魔教至多不偏不倚,甚至还会偏帮重光一派。

他同她一样是傀儡,当此局势根本没有选择,世子殿下除了身为王族的使命,早无昔日的神威。

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

桂花树下,他摸到了新刻的五字:二老板牧白。

没有他。她的心里从来没有他。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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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亲大仪

“父皇,天逸自愿许配神教世子鹤劫放为妻,万望成全。”

字字掷地有声,心意已然坚定,并无回头之路。

左旁的暄城轻笑着看向座上的天魔皇,对于四公主如此的决定,他丝毫也不意外。只是在这亮堂堂的大殿中,他眼角的余光却总不经意间飘去右侧傲立的美男子。

美男子穿了彩衣,但在暄城看来,他总是当日那个推开黄泉路33号大门,走出来抱拳说“小店尚未开张”的黑衣大老板。

或是知觉了自己的注视,多日前仍倨傲无比的世子突然投来一记揶揄的眼风。

暄城回以点到即止的一笑。

“既然天逸心意已定,为父自然乐见其成。劫放,以后要改口也称朕一声‘父皇’了。”天魔皇所谓的“乐”十分有限,既不露出释然的微笑,也没有走下阶来给予小儿女温暖的拥抱,他高高在上,俯瞰群小似的略作停顿,又对着暄城道:“未能与重光元帅座下强将结亲,朕也觉得有些遗憾。不过车路将军青年有为,他日自会另有良配。”

“暄城自然无法与世子殿下比肩。”

“将军何必过谦,若不是本王与四公主青梅竹马早有盟誓,劫放也不至于来此争花。”黑衣男子何时也会了应酬?只见他将虚伪又恰到好处的笑布满了整张俊脸,一望之下居然令暄城心头泛起寒光。

此男立在黄泉路33号里的柜台内简直就是一个钱蠹虫。

暄城就曾吃过他的亏,那碗好不容易霸王下来的翡翠汤,都没来得及下嘴,黑衣男子就和黑无常一样,眼光锐利如鹰,脸庞冷硬如冰,看他如即将到账的亡魂,从柜台后一眼一眼剜他的肉,枭他的首。

被这样虎视眈眈的目光注视久了,再好的汤也没了滋味,车路将军几番端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端起——不想钱蠹虫持之以恒,手里还捧着账簿,双肘支在木桌子上,定是要眼睁睁看他如何喝下这碗奇汤。

“财迷,你可以瞑目了!”暄城着实叹了一口气,才忍痛放下了手中的瓷碗,对方视线追杀果然略略放松。

彼时的画摊男无奈地收拾收拾自己的包囊,又在黑衣男子炯炯目光的注视下,摇头走出了黑店。

真是疑惑,他姐姐燕舞当年爱的究竟是那个柜台后为了一碗汤弹眼落睛的爱财老板,还是求亲那日白衣飘飘,不可一世的高傲美男,抑或,只是眼前这个略懂些礼数,进退肯留三分余地的神教没落王族?

“世子同魔教四公主结亲,算得神魔两教一件大大的喜事,暄城愿在天魔宫多叨扰几日,必要亲眼见证仪式,也沾沾各位的喜气,只望天魔皇陛下与世子不要嫌弃在下添事。”

艳男子说此话甚为诚恳,见其他三个尽皆一愣,他还问:“呀,难道二位天潢贵胄联姻定婚,都不打算结彩办宴,告知整个天界?”

“哈哈哈哈哈哈,自然都要,聘礼结彩办宴,一桩也不会少,车路将军恰好留在天魔宫指点指点天逸功夫。”天魔皇少有得大放笑声,眼角的微细纹路却满载着他年少时的不忿,相当不忿。

殿内的四个同时欢笑:“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空荡,深具弹性,自大殿的红柱直盘旋上直梁,却再也不肯下来。

这是没有下梢的欢喜,就像被车路将军戴着金色戒指的手生生扯断了尾巴。

所以四公主天逸走出大殿的刹那,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

她知道未婚夫鹤劫放就在身后,于是步子越踏越大,带着恶意,穿花过柳直走到烟波堂前的御水河,眼前有几个石墩子,是供他们闲来可以坐着钓鱼的。

她从不钓鱼,立时止步,蓦然转身——鹤劫放却并未一头撞上四公主,他面无表情坐在一个石墩子上,似是料到她有此一招,要绊他入河。

“三三,这套你当年就在我面前耍弄过了。”

“呃。”好吧,她的确忘记了,原来要忘怀一段快乐往事,也并不是那么难。

“臭丫头,你为了什么生气?”他问,问得十分认真。

“本宫不愿办什么仪式,更不愿你我定亲之约弄得天界皆知,今日殿上我肯应了这门亲事,只是为了快些了结你们神教的恩怨,可以早日回去冥界见牧白,你难道以为结亲出于本宫甘愿?”

她思念牧白已快成狂。

奇怪,越是白日,这思念越甚。

天逸为自己思念不得遂深感委屈,故她并未注意眼前未婚夫大老板眼眸的变色。

等她抬头,他的眼睛又向她展示了全然不同的一个世界。

黑色眼瞳逐渐转红,大红,鲜红,原来是一袭红色天女衣,穿着这衣的男子孤身面对整座弘光殿。

他身后是纷杂的影团,慌不择路的男女不停飞奔,脚后跟却追着一团一团灼热的金光,他们发丝凌乱,浑身是血,逃无可逃。

天逸眯紧眼,她要看仔细,男女里面有一个紫色身影,手中还抱着一个女子——那是她的父皇天羽帝。

男女们说不尽的急迫危困,只觉有巍然巨物要挟带金光从弘光殿中冲天而出。红衣男子此时弯腰拾起地上一把金光熠熠的好剑,剑尖并不对敌,而是对准了自己的脸面。

天逸的呼吸越来越疾,不知为何,她直觉红衣男子正是鹤劫放的爹,绝世美男鹤四郎,他为何要拿剑狠狠对着自己戳去……

“啊!”惊叫出声的并非大老板眼中自残的美男子,反而是旁观的四公主天逸。

光是对着红衣背影已然能够想象他瞬间的痛,与他美丽双眸中流下的两道血泪。

红色渲染了整个天魔宫,锁住了即将脱困的金光怪物,男女尽皆疲累倒下。

无浪眼中所说的故事至此终结。

当年的天劫一役就是如此惨烈。

他冷冷对着眼前的天逸道:“四公主,以后在本王面前千万不要再提什么你们神教的恩怨。你应知道,我神教王族从不有负天界,仅仅那次天劫中,本王的三王舅当场殉身;七皇姨所救之男子,只怕和你们魔教也脱不得干系;而我爹,为了殿后镇魔,自毁双目,废了自己一身功夫。当年若没有他,想是也不会有世伯与你今日口口声声的魔教荣光。”

而他爹所付出的代价,却只有他们一家自己明白,大哥所说年少时五公主府所受的流言侵扰,重光的权势日重,这么多年的流浪居无定所,皆为此天劫一役中美男鹤四郎不顾一切舍身做了大英雄的缘故。

三三抿紧唇,相当不悦。他们才刚刚结亲,瘦皮鹤就敢如此凶她。

真正不是良缘!

且他的话大不敬,连她父皇都牵连在内,公主殿下从小就很少被人如此顶撞违逆,她翻转身,也以冰凉语气回敬:“那请世子殿下也务必记住一件事,那就是并非有了一个英雄老子与一张尚算过得去的脸就可以叱咤风云,以为凡是天界的女子各个都非他不嫁。比如眼下这桩婚事,请殿下运用你的智慧,速速解除,否则本宫都不知如何回黄泉路33号向牧白解释!”

她逞了一时之气,言辞锋利如剑,恨不得冲上去对着瘦皮鹤狠咬一口。

但身后并无应答。

她的未婚夫功夫好,无论斗气还是杀气都能收敛起来不露痕迹,所以她还真猜不透他的心思。

细细回想自己的话,不由心虚得红潮满面,似乎,或者有些过分了。

于是堂堂四公主天逸畏罪潜逃,三两步就走得没有了踪影。

石墩子上的鹤劫放缓缓立起身,仍然是美男子淡定自若的样子,沿着御水河线安步当车。

他的脚步随着心事积聚越来越快,很快就去到不知何处的杨柳岸。

到了这里,他的脸上才微微带笑,垂头看看阳光扫在地上的疏影,忽然一个停步。

动作行云流水,停步,转身,伸脚——只听“噗通”一声,有重物落下了御水河。

鹤劫放又坐去石墩子上,假作焦急道:“哎呀,掉下去的是哪个?”

河中身影跃出,冷冷看着他,自行游到近岸。

“这却如何是好?本王未加提防,居然把我们车路将军给绊下了御水河,真是罪过罪过!”

黑衣大老板正了正脸色,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一把将落汤鸡一般的媚男子拉了上来。

此时的暄城浑身湿漉漉,长发也不经管束,丝丝沾连,泛着黑光,嘀嘀嗒嗒往下滴水。

原本的白衣不够厚实,露着内里的一点光线,尤其是胸前两个红点,受了凉,呼之欲出不容忽视。

再看下去真正是罪过,鹤劫放只得转过脸去偷笑。

“世子此举不觉幼稚吗?”水中栽培而出的大将军挑眉问。

他额际的红痕被这么一折腾,居然褪了颜色,由大红渐变成粉红。

“那是你自己画上去的?”鹤劫放诧异不已,手指竟然直接攀上了暄城的额,那是冰凉又潮湿的触觉,于是他拿手指搓搓搓,无果。

于是讪然收回这孟浪的举动,还将军一个清白:“都是真得,不是色料。”

“呵呵,世子殿下英明。”被唐突的男子不怒反笑,轻轻拿起自己的袖子,用手拧一把水汁子,居然淅沥哗啦也流了很久。

鹤劫放看了他许久,上前帮他拧起另外一只袖子来,动作十分自然,丝毫不觉突兀。

水声不止。

时光于此刻流转地特别慢,特别令暄城感觉恍惚。

“对不住。”鹤劫放到底对他说出了这三字,他不该为了天逸那锥心的话就迁怒于车路将军。

暄城笑着领受,权当代姐姐燕舞慢慢收回当年的情债。

“其实,我先前找世子正想问问仪式操办有何暄城可效劳之处。”他语声轻柔,如同一介书生,怕是寅罡见了师兄此刻的样子都要吓得寒毛竖立。

鹤劫放却管不得那么多,他一听此言就恢复了冷面,回了一句:“将军还是回去好好梳洗梳洗,其他的事,不劳费心。”

话毕将自己手中的袖子速速放下,沾水的缘故,袖子如鞭,恶狠狠在风中摆出一个剧烈的幅度。

美男子身影已远。

暄城的笑却越来越大,正如盛放的浮途,艳而浓靡。

他嘴里似是在说:“鹤五郎,本座真正好奇你失去好友亲人时会是什么表情。”

机缘未远,相信不日他的心愿就能达成。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桂花树老

天魔宫的流水近日特别慢。

或是因为连神教车路将军也落下过这御水河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四公主天逸日日朝河里抛下无数花瓣,万般相思。

这水流载不动许多愁,在伤怀人眼中简直是停滞不动。

只有世子鹤劫放一日比一日清醒,他常去的杨柳岸边的几个石墩子,一日换一个坐,已然换到了第八个。

这悠长八日间,他同未婚妻天逸公主不交一语,甚至从不并肩而立,偶尔在偌大的天魔宫内不幸巧遇,彼此也只是默默颔首即告擦身而过。

这是两条不愿再有交集的弧。

而天魔皇与车路将军却好似两波荡漾的涟漪,你荡到了我,我漾去你处。

他们关系日渐密切,时常一同走出弘光殿,或是一起步入烟波堂用膳。

对外,他们坚称是在讨论喜事要如何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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