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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6 19:4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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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踪经过一堆乱礁,水势渐缓,船上的英国水手都是亡命之徒,险境一过, 均又眉飞色舞,有说有笑。谷缜驾奴船只,小心翼翼穿过水道,猛然间,前方豁 然开朗水势渐宽,化成一弯湖泊,澄澈蔚蓝,波光粼粼,微微细浪若有若无,拍 打四面乱礁,发出轻微浪声。
众人不料险恶礁石之内,竟是别有洞天,一时间望着水面,均感惊奇。谷缜 松一口气,放开舵轮,向莫乙道:“是这里么?”莫乙瞧了瞧紫薇仪,沉吟道: “入夜后看到北极星,方能断定。”
谷缜点了点头:“忙了一日,正好歇息一阵。”当下解开霍金斯穴道,笑道 :“方才时机紧迫,对不住了。”霍金斯忽得自由,茫然不解,在身上摸来摸去 ,也猜不透点穴术的奥妙,一看船只损坏处,又觉心如刀割,只怕谷缜Z再释魔法 ,不敢公然咒骂,哼了一声,阴沉着脸,招呼水手修补船尾去了。
不久暮色渐深,郎月当空,天穹空灵无鬓,渐次闪现周天群星,莫乙将紫薇 仪举到头顶,瞄准北极星,霎时间,一缕星光清晰穿过“紫”、“微”二极,落 入莫乙眼中。
“三极合,紫薇定!”莫乙喜得跳将起来,“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他手 舞足蹈,又叫又跳,闹了一阵,蓦觉四周寂静,无人响应,掉头望去,一干人盯 着自己,满脸迷惑。莫乙怪道:“你们怎么啦?到了地方,还一副丧气摸样?” 谷缜接口道:“到了地方又如何?”莫乙一楞,支吾道:“到地方,到地方…… 没有了。”
众人顿时面面相对,仙碧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这么拼命喊来,却是为 了什么?”余人均感失望,尽是默然,陆渐低头望去,姚晴不知何时,又已昏睡 ,陆渐轻轻抚着她的脸旁,暗暗道:“她睡了也好,省得见了这般情形,徒自伤 心。”
“谷先生。”霍金斯忽地负手走来,说道,“我有话跟你说。”谷缜听了译 语,点头道:“但说无妨。”霍金斯将手拿到身前,举起一个鹿皮口袋,说道: “宝石都在这里,你点一点数。”
谷缜猜到他的来意,并不伸手去接,只笑道:“为何退还定金?”霍金斯道 :“我要收回我的船,算我倒霉,这笔买卖是白做了。”谷缜道:“这是何故? ”霍金斯重重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个疯子,我不能把水手的性命交到你手里 。今天的事,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事出突然,中土众人又惊又怒,仙碧道:“霍金斯船长……”霍金斯一摆手 :“我决定啦,不用说了。”谷缜皱了皱眉,说道:“酬劳再涨一成如何?”霍 金斯道:“不干。”谷缜道:“两成呢?”霍金斯冷笑道:“命没了,钱有什么 用?”
虞照大怒,涌身欲上,谷缜伸臂将他拦住,说道:“霍金斯,一口价,我再 涨三成……”眼见霍金斯要开口拒绝,便将手一挥,说道:“你须明白,我不是 和你讨价还价,钱我如数给你,船我是要定了,你走人,可以,我给你一条船板 ,能否回到英格兰,全看你的运气。”
霍金斯脸色一变,怒道:“你威胁我?”
“威胁你又怎的?”谷缜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出海,岂能半 途而废?”霍金斯涨红了脸,双眼喷火,死死盯着谷缜,谷缜目不交睫,与他对 视,霍金斯纵是枭雄之性,也渐渐敌不过谷缜的目光,过不多久,额上见汗 ,鼻孔里气息粗浊起来。
僵持之际,薛耳转头侧耳,忽地叫道:“大伙儿快听,这是什么……”众人 闻言细听,初时四方寂寂,不多时,细声微响,伴随微风飘然而至,时如睡人梦 呓,时如(不认识)妇吟哦,呓语吟哦中,夹杂着奇怪颠鸣。
那声音越来越响,就是霍金斯,谷缜二人也忘了争执,循声望去,只见远处 的水波徐徐扩散,波心凸起一个黑黝黝的物事,仿佛一块礁石,从海底升起。起 初只有一个,随即多了起来,布满船舶四周。猛然间,一声裂帛也似的怪响,那 些物事接二连三喷出水来,喷泉吸饱星月精华,一篷一篷,带着醉人的银色,大 如棉堆,矮者也有丈许。
“我的天。”霍金斯喃喃道,“这么多鲸鱼。”
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正是鲸鱼的背峰,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百十道泉水 同时喷涌,壮观无比。足足喷了半个时辰,鲸群又慢慢沉没,海面波平浪静,重 归静寂。
原来这个四面环礁的小小内湖,竟是鲸群迁徙途中歇足之地。谷缜心中灵光 一闪,高叫道:“扯起风帆,我要追赶这群鲸鱼。”霍金斯听到译语,自定口呆 ,嚷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这些喷水的畜生是海里的鬼魂儿 ,只有来找你 ,你休想找的到它。 ”
谷缜大皱眉头:“酬劳再涨一杯 ,霍金斯,我要你追赶这些大鲸。 ”霍金 斯哼了一声,抿嘴不答。谷 缜心中暗恼,正想是否用强,忽听 黑暗有里有人说 道:“船长,谷先 生是对的,答应了就不应该返回, 不该半途而废。”那人一 边说话一 变走出暗影,瘦小精悍,正是德雷 克。
霍金斯额上青筋突出,大声咆哮 道:“滚开,小鬼头,你知道什么 ?”德 雷克将尖尖的下巴猛的一扬 ,大声道:“我知道,这些中土人 都是了不起的硬 汉,我们英格兰人 不能被他们小看了。”霍金斯一楞 ,盯着这个少年,紧攥的 拳头不觉 松开了,犹豫半晌,恨声道:“好 ,好,但大伙儿有言在先,追不上 鲸鱼,不关我的事。”
谷缜点了点头,走到船后,手把 舵轮,举目望去,水面黑沉沉的, 远出一 片乱礁,有如魔鬼的巨齿, 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就这 一阵的工夫,大 的鲸群浑然不知去 向,连一朵水花也没留下。
谷缜只觉心头一凉,五指紧紧握 住舵柄,心中茫然不胜,竟不知道 应该何 去何从。霍金斯指挥水手拔 锚升帆,准备停当,叫道:“谷先 生,可以开船了 。”片刻不闻动静 ,不觉一阵焦躁,叫道:“谷先生 ,开船了么?”
陆渐隐约瞧出不对,说道:“谷 缜,你怎么了?”谷缜长长吸一口 气,苦 笑道:“陆渐,你猜,思禽 先生会不会根本不想我们找到潜龙 ?”
这一语突出,直令中土人人变色 ,虞照皱眉道:“老弟,你一路豪 气干云 叫为兄心中佩服,这当儿怎 地突然说出泄气的话?”仙碧也道 :“谷缜,你遇 到什么难处了么?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大可说出来 ,大伙儿一起参详。”
谷缜微微苦笑,叹道:“我并非 轻言放弃,只是若要继续,却不知 怎么下 手。所谓‘鲸踪’,必是追 踪这些鲸鱼,可是大伙儿瞧瞧,这 鲸鱼有如昙花一 现,顷刻无踪,谷 某人纵然雄心万丈,也是老虎与上 了刺猪,不知如何下嘴。 ”
众人闻言一看,尽皆黯然,这时 霍金斯向青娥问明谷缜的言语。好 不幸灾 乐祸,咧嘴直笑:“我不是 说了么?这鲸鱼就是海里的鬼魂儿 ,只有它找你, 你休想找得到它的 。”
谷缜蹙眉拖腮,似若不闻,心中 急想对策,行踪之迷,委实不是人 力所能 洞悉,谷缜智谋再高,与上 此事也是无用。众人眼巴巴的望着 他,甲板上寂静 无声,海风掠过, 吹得头顶护桅素啦啦作响,也将众 人的心吹得冰凉。
“我听见啦!”薛耳紧闭双眼, 忽然叫道:“谷爷,我,我听见啦。”他出 语唐突,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脸上,只见他神色专注,一双出奇大的耳阵阵 动。谷缜见他神气,若有所悟,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喊道:“你听到了什么?”
“鲸。。。。。。鱼”辥耳唯恐失去耳中细微生息,不敢分神,结结巴巴地 道,“小奴。。。。。。听得。。。。。。到。。。。。。鲸。。。。。。。的 。。。。。。声音。。
。。。。它在。。。。。。水。。。。。。里。。。。。。叫呢。。。。。 。”众人惊喜交迸,霍金斯忍不住到:“胡扯,这怎么可能。”谷缜却是喜 上眉梢,招手到:“大耳朵,到我身边来。”辥耳抿嘴闭眼,摸索着一步步挪到 谷缜身边,口中说道:“谷爷,小奴。。。。。。不敢。。。。。。张眼。。分 不清。。。。。。东南西北,我手。。。。。。指向哪儿,你就。。。。。上哪 去。。。”说着举起手来,指定一个方向。
“我省得。”谷缜笑道,“好辥耳,生受你了,赶上鲸群,记你头等大功。 ”辥耳却如不闻,要知道他此时将浑身精神气力尽皆富于双耳,除了鲸鱼鸣声, 身无外物,即便头顶千雷其发,他也闻如未闻。
谷缜随薛耳所指,对照罗盘,由乱礁间的狭窄水道使出内湖,转回大海,只 见夜色浓烈混浊,沉沉压着海面,海天浑然一色,漆黑静谧,偶尔大海中星光一 荡,才令人察觉海水汹涌。
“女王号”扯足风帆,在茫茫大海中孤独而行。不多久,拂晓乍破,晨光如 洗,从身后悠悠照来,对值夜的水手而言,这景色再也奇特不过,身后是微露的 晨曦,给一片海水染上明丽无方的暖色,前方却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冰冷幽深 。“就像是从天堂驶入地狱。”霍金斯犹自愤愤,“追踪鲸鱼,我看是追赶撒旦 !”
辰时左右,桅杆上的税收忽地大声呼叫起来:“看,喷水啦,他们喷水啦。 ”众人闻声,感到船头,果见海平面上白浪汹涌,百十头大鲸在水中翻滚喷水, 纵情嬉戏。
谷缜惊喜交集,说道:“大耳朵,真有你的,赶上鲸群啦。”薛耳闭眼木然 ,蓦地微微一晃,屈膝软倒,青娥就在近旁,急忙伸手将他扶住,但见她脸色惨 白,竟以昏了过去,顿时大为惶急,尖声呼喊陆渐,陆渐闻声赶来,一手度入真 气,一手把握薛耳脉搏,说道“不是黑天劫,他心力耗费太甚,昏过去了。”
真气如题,辥耳悠悠醒转,入眼便是陆渐关切目光,忙到:“部主,不碍事 ,小奴支撑得住。”陆渐道:“你且歇一阵。”薛耳道:“若歇息了,就赶不上 鲸鱼啦。”陆渐略一沉默,叹道:“辥兄,为我的事,有劳你啦。既然如此,我 为你护法。”说罢妥青娥照拂姚晴,自己将手按在薛耳后心,如入真气,真气化 为劫力,薛耳精神为之一振。
鲸群休憩之后,复又下潜,这一次潜得既深,游的又快,将女王号远远抛开 ,双方相距越远,薛耳聆听鲸声越来越发不易,过了一阵,薛耳张开双眼,眼圈 发红,说道:"部主,不知怎地,我,我听不到啦……"一想 到自己误了主任大事 ,心中发急,竟然流下泪来.
陆渐心中黯然,叹道:"罢了,这莫不是天意?鲸在水 中,船在水上,如鱼 得水,船怎么快得过鱼?"谷缜摇了摇 头,苦笑道:"可这船已快到极点,再也快 不得了."薛耳闻 言,伸袖将泪一抹,说道:"要是离水近些就好了,这些鲸 鱼会 发无声之声,无声之声入水听来,方才真切.""无声之声?"谷缜奇道,"什么东西 ?"薛耳道:"这种 音声常人听不见,却是真真有的.蝙蝠也能发出无声之声 ,但 在陆上,一下便能听见,这些境遇在水里发声,隔空传 来,较之水中弱了好多, 故而我离水越近,越能听见."便 向霍金斯讨了一个喝光的空酒桶,在桶口木板处 钻了两 个孔,再将缆绳穿孔而过,绕着桶身缠绕数匝,打个死结, 桶底放了若 干重物,再交薛耳钻入,从船尾放入海中.
木桶入水,沉没近半,薛耳将耳朵贴近桶壁,凝神一 听,无声之声有如潮水 一般涌向耳鼓,薛耳大喜,叫道:" 成啦,成啦."陆渐放心不下,顺着缆绳滑入 桶中,为薛耳 护法,谷缜则将缆绳一头系在船后,这么一来,大船向前, 也拖 着酒桶破浪尾随.
原本五大条线索,数这"鲸踪"最难,大海茫茫,追逐一群鲸鱼,真如捞针一 般.梁思禽设下如此难题,对于当时之人,已成不破之局,但他万料想不到,后世 劫奴之中,竟会出现一个"听几".
所谓无声之声,即是后世称之为"超声"者,听之无声,却较之寻常音声传递 更远.这群大鲸后世呼之为抹香鲸,鲸脑之中蕴藉奇香"龙涎",此类鲸目力本弱, 又长年潜伏深海,四周漆黑无光,是故多发超声,一来与同类联络,二来捕 食猎物,三则确定航向,以便长途迁徙,不离其宗.
薛耳劫力在耳,能辩世间万音,纵是超声,却逃不出此人一双大耳.鲸群所发 超声,无远不届,薛耳水中听来,鲸群去向历历分明,当下据以指明方向,陆渐 再以内力出声,转告谷缜.
如此行了一日,金乌又落,薛耳 谷缜均是疲惫不堪,陆渐心系姚晴,也不耐 久处桶中,便与青娥换过,谷缜多日来几乎不曾睡过,意疲神弛,支撑不住,便 叫来德雷克,令其掌舵,自己则坐到一边运功调息.
陆渐回了舱内,姚晴仍处昏迷,深受探她口鼻,呼吸虽然轻细,却还平稳, 脉搏虽然细弱,尚不紊乱,只是头发乱蓬蓬的,显得双颊格外清瘦.陆渐伸出五指 ,轻轻掠起姚晴额前乱发,指尖拂过肌肤,忽然间,一阵莫名悲戚循着五指传入 心田.陆渐心一酸,眼眶又热又涩,心知再瞧下去,势必哭出来.当下起身走出舱 门,长长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难过,找到仙碧,托她照看姚晴,才又回到甲板 。
繁星漫天,四周静的出奇,陆渐沿着船舷漫步,凝听风涛,眼望星辰,多日 以来,要么与姚睛相伴,心怀伤感,要么担忧前途,焦虑不安,对于四周景物变 幻,多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行程万里,竟是难得有此闲暇。
走到船尾,德雷克守在舵前,纵是寻常值夜,亦是神采奕奕,身形挺直,双 眼一瞬不瞬,盯着远方。陆渐瞧得暗暗点头:“这少年真有些与众不同,不论做 甚,都是恁地专注,倘若机缘来到,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欲要出声招呼, 却又言语不通,便向德雷克招了招手,微露笑意。
德雷克也点点头,仍是木无表情,陆渐又打手势,询问谷缜何在,德雷克指 了指一堆缆绳,陆渐定眼望去,只见谷缜合衣卧在绳索后面,似坐非坐,似躺非 躺,既似打坐,又似入睡。原来谷缜唯恐情形有变,不敢远离,不顾劳苦,露天 而眠。
陆渐望着这个兄弟,心中感慨万千:“若道认真,谁又及的上他,只是这一 路肩负千钧,到底让他累啦。”当下走上前去,脱下外衣,披在谷缜身上,谷缜 睡梦中若有所觉,浓黑长眉微微蹙起,陆渐正要起身,忽觉一股绝大潜力从谷缜 身上涌起,那件外衣如被狂风卷起,呼的一声,直冲而来。
陆渐已达神而明之的境界,骤然遇袭,神通应机而动,大金刚神力涌出体外 ,两股真气半空交击,外衣进退不能,竟尔定在半空,德雷克望着这咄咄怪事, 一时瞠目结舌。
谷缜虽在梦中,八劲齐出,仍是非同小可,大金刚神力与之遭遇,有如冰融 雪化,不住消解。陆渐微微一惊,他原本怕伤谷缜,未尽全力,是时不敢大意, 双拳紧握,内力陡增。
周流八劲虽强,谷缜修为却浅,远不如万归藏那般凌厉,陆渐的真气却是雄 浑无比,生生不绝,一重未淌,二重又至,有如洪波相叠,愈来愈强,那外衣受 不住两股大力来回撕扯,片片碎裂,纷飞漫空,飘零如蝶。
陆渐眉头微皱,沉声道:“谷缜,是我。”他有心喝醒谷缜,这一声以内力 发出,有如狮吼虎啸,振聋发聩。德雷克在一旁听见,耳中嗡嗡乱响。谁知谷缜 仿佛魇住了,不但不醒,反而将身一挺,鱼跃而起,呼的一掌向陆渐拍来。
陆渐惊讶之极,但来掌玄妙无方,无奈之下,只得出手接住。悄没声息间, 两人疾如电光石火,已拆了二十余招。谷缜人气互驭,出手神出鬼没,陆渐心怀 疑虑,只恐伤他,处处留手,一时连连后退,须臾间已到船舷,身后便是汪洋大 海,前方谷缜攻势却如惊涛骇浪,一阵阵呼啸而来。
陆渐进退维谷,一咬牙,蓦地右拳送出,拳劲如山,逼住谷缜掌势,左拳似 送非送,引得谷缜挥掌劈来,作弊倏尔圈转,将来掌锁住,谷缜余下一手疾疾来 攻,亦被陆渐手臂缠住,轻喝一声,神力迸发,将谷缜按在当地。
谷缜连挣数下,额上汗如雨落,陡然间一个激灵,张开双眼,神情迷茫,看 到陆渐,心中忽有几分明白,蓦然一股酸软之一走遍全身,双膝下屈,给予软倒 。陆渐始终留有余地,尽力含而不吐,见状收劲,将它轻轻扶了起来。谷缜汗透 重衣,讶然道:“我方才做了什么?”
陆渐苦笑道:“你向我大打出手,几乎将我逼到海里去。”谷缜心中一惊, 皱了皱眉,思索半晌,徐徐道:“方才我梦见万归藏了。他就在我的面前,向着 我笑,我伸手打他,却怎么也打不着。”陆渐心道:“你梦里打的是万归藏,其 实是我。”
“奇怪。”谷缜沉吟道:“老头子方才不像是在梦里,看得到,摸得着,活 灵活现,近在眼前。姥姥的,梦什么不好,偏偏梦见老头子,呸,晦气晦气……" 他喃喃自语,转身走了几走,双脚一定,身子突然僵直,呆了一会儿,转过头来 ,脸上神气十分怪异,说道:”陆渐,你那日中了六虚毒,和老头子同气相求, 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陆渐道:”那件事啊?说也奇怪,只觉丹田一跳,心里便 出现万归藏的样子,仿佛就在左近……"说到这里,陆渐忽地住口,脸色发白。
谷缜神色凝重,微微点头道:"老头子说过,周流六虚功,大制小,强制弱, 那日在东岛,他便能遥制我体内真气,委实可怪.或许是我的周流八劲源自老头子 ,故能感知,或许就是但凡周流八劲,均能遥相感应……"说到这里,只觉心烦意 乱,再也无心细想其中缘由.
"奇怪."陆渐沉思道,"要是这样,前些日子你怎地不觉?"谷缜懊恼道:"这 些日子我心急事繁,不曾留意自身,而今回想起来,途中确有几次丹田跳动,心 中出现万归藏的影子.但那念头轻微迅疾,一闪而过,我一时大意,以为念由心生 ,自然触发.何况那些感应,都不似今日强烈……"陆渐听得头皮发麻,四处望望 ,大为心虚,摇头道:“这四周都是海水,他会躲在哪里?莫非…”说到这儿, 他脸色倏地发白,一字字道:“…莫非就在这艘船上?”说完这句,二人四目相 对,甲板上一片寂静,倏尔一股冷风吹过,隐隐传来浪打船舷的声音。
忽听船后一个清软的声音道:“上面是部主么?”陆渐微一激灵,心道:“ 糟糕,我怎么将他们忘了?”当即俯身道:“薛耳,青娥,你们上来歇一阵。” 说着将酒桶拽上甲板,二人浑身湿漉漉的,冷的发抖,说是风浪太大,海水灌进 捅里。陆渐忙带二人回房更衣。谷缜则将众人召集来,说明此事,众人均感不可 思议,于是兵分两路,将船只上下里外搜索一遍,却不见万归藏的踪迹。虞照没 好气道:“老弟,你这胆子越发小了,纵然怕了万归藏,也不用这么疑神疑鬼, 咋咋呼呼的,不是折腾人么?”
谷缜不耐道:“我说的都是真话,老头子明明就在不远。”
“不远?”虞照冷哼一声,“这四面空荡荡的,除了鸟就是鱼,万老鬼不在 船上,难道变成鸟,化了鱼?”仙碧也道:“是啊,谷缜你或许多心了些。”谷 缜欲辩无语,忽见左飞卿一言不发,走出舱门,纵身跃上中桅顶端,极目眺望。 谷缜不觉心头一动,叫到:“风君侯,你瞧见什么?”左飞卿道:“天色太暗, 看不明白。”宁凝微一沉吟,说道:“我来试试。”仙碧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笑道:“是啦,色空玄瞳,夜能视物。”宁凝双颊微微一热,纵身攀上桅顶,举 母一瞧,失声叫道:“后面,后面有一艘船。”
下方众人心头一沉,这时间,一个声音由远而近,随风而至:“诸位同道, 好久不见,可无恙否?”每说一字,那声音便近一些,说到“否”字,一道青光 咻地划破浓浓夜色,万归藏襟袖洒然,傲立船头。
众人被他这等神出鬼没的手段惊得说不出话来,虞照不由得怒道:“万归藏 ,少套近乎,谁是你的同道?”万归藏笑了笑,说道“此同道非彼同道,乃是道 路之道,大家同行一条道路寻找潜龙,不是同道是什么?”他笑语吟吟,但 每走一步,众人心里便是一跳,霍金斯远远瞧见,大感惊奇,暗自咕哝:“这老 头儿是人是鬼,从哪儿钻出来的?这些中国人古里古怪,莫非都是《天方夜谭》 里的魔法师?唉,真是倒霉,头一次栽客,就装了一船怪人,下一回挑乘客,管 他是中国人,摩尔人,阿拉伯人还是印度人,统统不要……”
思忖间,万归藏走到帆下,拍了拍桅杆,目光射来,用英格兰语笑道:“真 是一艘好船,比我那艘可快得多了,船长先生,你有这等快船,我教你一个法儿 ,包你能赚大钱,比你国女王还要豪富。”他将英国说得流畅自如,已是一奇, 又说有富可敌国的法儿,更叫霍金斯惊诧不已。
仙碧忍不住低声道:“奇了怪了,我认识万归藏好多年,竟不知他会说英格 兰语,小时候我娘和爹议论他时,怕他听到,常用英格兰语交谈,万归藏虽然听 到,也从没理会过。”
谷缜淡然道:“老头子精通九国夷语,一个英格兰语又算什么?”
仙碧吃了一惊,眼中的万归藏越发难以捉摸,忍不住道:“万归藏,你怎么 找到这里来的?”万归藏瞧她一眼,叹道:“小碧儿,你就这么直呼我名,也不 肯叫我一声义父么?”
XB微微一怔,摇头道:“你杀死左城主的那一日,仙碧的义父就已死了,东 岛上重见你的那一刻,我真想你死了才好,你若死了,就还是我的义父,你活着 ……”说到这儿,她嗓子微微一哽,双眼浮现蒙蒙泪光。
万归藏叹一口气,抬眼望天,若有所思,慢慢道:"小碧儿,你幼时活泼可爱 ,善解人意,最投老夫脾胃.多年来你爹娘对我表里不一,我都知道,若不是看你 脸面,这二人死数十次还少了?还有这个左飞卿,是我仇敌之子,本应除之,也 是你背着你娘苦求了我三次,老夫才饶他一命,即便东岛一战,我也信守承诺, 纵然杀了老笨熊,也饶过这姓左的小子,只是小惩大戒,叫他受点儿微伤罢了.可 笑温黛那番婆子,还以为老夫不杀左飞卿,瞧的都是她的面子."这段秘辛在万、 仙二人心中隐藏多年,纵是虞、左二人也不得知,一时虞照盯着仙碧,神色惊讶 ,左飞卿更觉心神激荡,盯着仙碧,浑身发抖.仙碧双颊发烫,咬了咬嘴唇,说道 :"万归藏,这件事你答应我不说出来的."左飞卿脱口而出:"为什么?"仙碧扬起 雪白下颌,冷笑道:"我哭着求人,很有面子么?再说了,你知道是我求的,一定 千感激万感激,还不把人烦死,我可不想你欠我的情,宁可你感激我妈。"左飞卿 不由怔忡,虞照却拍手笑道:"说得好,施恩而不示恩,才是侠士所为,我就在想 ,我瞧上你哪一点,今日才算知道缘由."仙碧气得俏脸发白,道:"好啊,除了这 个,我就没别的好么?"虞照一愣,苦苦思索片刻,摇头道:"想不出来,你这人 婆婆妈妈,挑三拣四,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尤其喜欢管我喝酒,说起来,真没 做过几件好事."听得这话,仙碧固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左飞卿也是义愤填膺,恨 不能揪住这厮,重重打上两个耳刮子.万归藏却摆了摆手,望着谷缜笑道:"谷小 子,我来作客,你欢喜不欢喜?"谷缜眉头一挑,嘴角闪过一抹笑意:"欢喜,怎 么不欢喜,老头子你大驾光临,再好不过,就是本船小了一点儿,容不下你这尊 大神."万归藏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坐下来……"说到这里,又拍了拍桅杆,说 道:"好船,比我那艘快得多了。说着漫步走向后舱,谷缜见状,忍不住道:"老 头子,在莺莺庙你就瞧出来了吧?""我瞧出来什么?"万归藏目光一闪,微微笑道 ."万某人向来眼拙,什么形影相反啊,一月照三江啊,全都瞧不出来,能到这里 嘛,都是拜'紫微仪'所赐.怎么,谷大先生,这样子算不算违规,是不是论的智慧 之道?"谷缜密不禁语塞,方知自己一切谋划,均已落入万归藏算中.其实当日在 莺莺庙里,万归藏目光如炬,早已看出还有影室,但却临机收手,故作不知,让 谷缜取到真的紫微仪,一路赶到英格兰近海,破解"鲸踪"之谜.依照万归藏的念头 ,最好让谷缜等人将后面的谜题一一解开,待其找到潜龙,再行夺累。故而众人 出海之时,他也凭借武力,强征来一条西班牙船,一路追赶,不料海上追踪 不似陆地,陆地上,无论脚力马力,万归藏均能赶上谷缜一行,悄无声息,从容 追踪,可一到海上,快慢全凭船速,万归藏神通再强,也不能只身泅过茫茫大海 ,他算计虽精却没料到霍金斯的英格兰小船远远快过西班牙大船,驶出乱礁不久 ,便失了谷缜一行的踪迹,万归藏先时尚还隐忍气机,不让谷缜知觉,此时唯恐 追丢,再也忍耐不住,运转神通,以“同气相求”之法全力搜索谷缜方位,正逢 谷缜入睡,神思懈怠,顿为所乘,万归藏当即催船赶到,他心知此番必然惊动谷 缜,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挑破脸皮,丢了本船,来到这艘船上。
谷缜明知万归藏的手段,但一问之下,老头子的话却是半真半假,一口咬定 来到这里都是“紫微仪”的功劳,而且以他的性子,不但这次如此说,找到潜龙 之后,他也大可以说是因为紫微仪的缘故,至于什么“猿斗尾”,“蛇窟”,谷 缜不说,他也大可不问,然而眼下形势,谷缜却无法不找潜龙,明知万归藏设下 圈套,也只好一头撞进去。
中土众人到此地步,方才当真明白万归藏的厉害,好比周流五要,时、势、 法、术、器,万归藏已得其四:时者,姚晴生死迫在眉睫,时不我待;势者,五 大线索,已然过半;法者,寻找潜龙的法门大致已定;器者,这条海船就如万归 藏所言,是很快的好船。只不过叫人气闷的是,这四要都是谷缜一方造就,直应 了一句俗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间,望着万归藏的背影,众人又是气恼 ,又是灰心,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舌战转回舱中,众人无不缄口,舱内寂寂,气氛压抑,枯坐良久,谷缜忽地 拍了拍手,笑道:“如今也没什么好法子,仙碧姐姐指挥开船,薛耳依然追踪鲸 鱼,至于万归藏么,我来试着对付。”
仙碧奇道:“你怎么对付?你打得过他?”
“打是打不过的。”谷缜笑笑,说道;“然这世上除了百战百胜的将军,还 有一等倾危之士,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乱国。”左飞卿道;“你说的是纵横 之士,如苏秦、张仪?
”谷缜道;“是啊,说不得,今日我便学学苏秦、张仪,游说游说老头子。 ”
“岂有此理。”左飞卿突地站起,白皙面颊涨得血红,厉声道,“你要向万 归藏求情?”谷缜一摊双手,道:“如不这样,还有什么法子?”左飞卿不禁语 塞,可仍是愤怒难解,盯着谷缜,胸口急剧起伏,仙碧忙起身道:“飞卿,谷缜 说的是,而今智力不及,倘若一味硬抗,不免玉石俱焚,和万归藏谈谈,或许能 够见到一线转机。”
左飞卿冷笑道:“是啊,他是你的好义父,说不定他一看你的宝贝面子,立 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仙碧红透耳根,气道:“左飞卿,你这是什么话? ”左飞卿话一出口,便有悔意,可他与万归藏仇怨太深,时下怨气难消,猛一拂 袖,飘身而出。宁凝见状,欲要起身,又露迟疑之色,终归坐下。
仙碧按捺心情,向谷缜道:“你要去谈,我陪你去,哼,或许真如左飞卿所 说,那人会瞧我一分颜面。”谷缜摆了摆手,叹道:“姐姐虽然是他的义女,却 不知词人脾性,万归藏的为人,无情无亲无私,容不得自己心底有一丝软弱,他 对你的亲情,对他而言,既是难能可贵,亦是深恶痛绝,他今日将你求救风君侯 的事和盘托出,已有了割断恩义的意思,一旦有变,他必然第一个拿你开刀,灵 鳌岛上,他先杀崔岳,就是一证。崔岳对他恩义极深,崔岳都杀得,还有谁杀不 得?”
仙碧听了失神,回想少时万归藏待自己的好,到此地步,真真叫人不胜伤感 。谷缜见她神色,叹道:“这几日,姊姊避着他些。”当下起身,陆渐忽道:“ 谷缜,我陪你去。”
谷缜知他放心不下自己,便点头答允。
船尾后舱处于甲板上方,在诸舱之中,居高临下,地势极为有利,万归藏占 住这里,颇有掌控全船之意。还未走近,便听见万归藏与霍金斯交谈,说的都是 英格兰语,谷缜这几日听多了这国语言,约莫识得几个词儿,隐约听得二人言语 中不断冒出“西班牙”,“黄金”,“抢劫”等词,霍金斯言语间似乎极为欢畅 。
不一时,谈论中断,霍金斯吹着口哨从舱里钻出来,瞧着二人嘻嘻直笑,一 脸的志得意满,扬长而去。陆渐瞧他背影,冷笑道:“这厮也投入万归藏门下了 。”谷缜笑道:“这就叫臭味相投,同流合污。”
话音放落,忽听万归藏脏舱内笑道:“小谷儿,背后说长道短,可不是大丈 夫所为。”谷缜笑道:“跟你老头子一比,区区不过是刚发蒙的学生,哪儿算什 么大丈夫?”他突然自弱了身份,万归藏微感诧异,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 你闹什么名堂?”
谷缜嘻嘻一笑,走进舱内,左顾右盼。万归藏端坐在桌旁,桌上一盏鱼油灯 昏黄摇曳,见了谷,陆二人,问道:“你们来做甚?”谷缜笑道:“旅途寂寞, 特来找老头子你打双陆,解闷消乏。”
万归藏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说道:“哦,你还带了双陆?”谷缜笑道:“这 玩意是老头子你教我的,睹物思人,故而我一向带着。”说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 盒,打开盒中丝绸,却是数十枚象牙棋子,丝绸摊开,?是棋盘。
万归藏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见谷缜分过棋子,便拈一枚,也不多说,随手 落下。谷缜应了一子,笑道:“老头子,你方才给霍金斯吃了哪门子蜜蜂屎,瞧 他尾巴翘到一万尺高,把南天门都给捅破了。”万归藏淡淡地道:“我教了他一 个无本万利、赚大钱的法子。”
“容我猜猜!”谷缜沉吟道,“你莫不是让他打劫西班牙的商船?”
万归藏从容落下一子,微微笑道:“你小子就有这点儿鬼机灵。前数十年, 一位大海客在大海那边发现一块陆地,纵是《山海经》、《万国图志》都不曾提 及,真是鸿蒙初开头一次。把陆地上先前也有几个未开化的小国,西班牙人一到 ,便将其轻轻收拾了。可哀的是,这些小国虽弱,却多是金银,是以西班牙人日 夜驱使土着,采掘金银,再以船舶满载而归,当地土着备受苦楚,哀鸿遍野,西 班牙却由此富甲一方,雄及一时。”
陆渐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这西班牙赚的都是不义之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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