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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艾琳

《沧海》凤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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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6 19:39:23 | 显示全部楼层
陆渐双目睁园,沉声喝道:"这会儿我是兄长,你听我的."他极少发怒,一旦发怒,自有一股慑人之意.谷缜暗暗叹了口气,再不作声,转到陆渐身后.

陆渐扯下二人一带,将谷缜绑在身后,沉喝一声,将大力金刚力运到极处,手足撑住两壁,一分一寸,硬生生向穴内挪去.此时风势已大到不可思议,龙卷飓风也有所不及,抑且夹杂寸许冰锥,激射而来.此时此地,任何机灵均是无用,唯有以平生修为与狂风较量,陆渐每前进一部都要使劲全身力气,身子似要被呢狂风寸寸撕裂,麻木之感从肌肤深入骨髓,从四肢逼近心口,陆渐不由得发车生生大吼,努力激发自身斗志,吼声如雷,回荡穴中,与那狂风怒啸分庭抗礼.

走了约莫两百余步,陆渐却觉得这段路足足有万里,无比漫长,疲惫之意阵阵涌来,身上被冰锥戳中的地方,初时极为疼痛,但随时光流逝,渐渐被那寒气冻麻,难觉痛楚,眼前金星乱,喉间若有血腥之气,仿佛随时会晕倒.就在这时,脚底忽然一虚,陆渐左脚踏空,向下急坠.

这一下突兀已极,陆渐气力将竭,全无应变之能,谷缜与他绑在一处,自也身不由主,随之下坠.二人心中均是一个念头:"这下完了."

心念未绝,双脚忽地冷湿,哗啦一声,已然落入水里.

那水奇冷如冰,二人身上创口经水一洗,血溶痂落,痛不可当.

疼痛令二人略略清醒,但觉那水表面甚静,下方却有暗流潜藏,没有缓过神来,水底忽地搅动起来.陆渐劫力一探,顿时骇然,亚声道:"谷缜当心,下面有东西."奋起余勇,方要使出"神鱼相",却忽觉身子空空,内力竟然无法凝聚,心中方叫糟糕,谷缜已然将他紧紧拽住,挥手发出一道"周流水劲",辟开四周水势,如飞向前.

原来谷缜藏身陆渐后方,得其庇护,不必与那怪风相抗,于是运转八劲,恢复精力,待到下坠之时,真气已回复六成,闻声立时使出"驭水法",辟开水势,拽着陆渐躲避,陆渐筋疲力尽,任他拖拽,一根手指头也太抬起来.

水响骤起,激荡耳畔,从四周传来阵阵回声,谷缜隐隐感觉身后有庞然大物逼近,手底陡沉,陆渐忽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急向水下沉去.

谷缜又惊又怒,左手拽住陆渐不放,右手发出一道电劲,顺水向那怪物涌去,噼啪一声脆响,蓝白之火划破沉沉黑暗.谷缜手底一松,心中大喜,立时将陆渐猛力拽回,这时间,忽就觉两条细长触手从下伸来,刷刷缠住腰腿,一股无俦巨力将他拽向水底,谷缜情急间大喝一声,周六电劲猛然涌出,嗤嗤两声,触手再度松开.

谷缜缓过一口气,忽听陆渐虚弱道:"左边,左边大概有岸."谷缜闻声,拽着陆渐,劈波斩浪,奋力游出数十丈,只觉前方水势越浅,终于踏上实地,谷缜连滚带爬,与陆渐登上一片石岸,浑身酸软,瘫倒在地,只听得水中一声大响,四周又变寂静,唯有清风行于水上,发出泠泠细响.

谷缜心子突突直跳,四周黑洞洞的,一无所见,浑不知还有什么危险.这是忽听陆渐道:"那东西走了."谷缜一愣,说道:"你没事么?"

陆渐嗯了一声,说道:"我还好,你被那东西缠到了么?"谷缜道:"是啊,这是什么地方,怎地有这种鬼东西?"陆渐道:"你当心,那东西有毒."

陆渐一说,谷缜才感到触手缠过之处又痛又痒,当即转动神通,化解来毒."周六六虚功"一旦练成,八劲轮转,能消百毒,所以当年梁思禽面对明太祖,连饮十余壶毒酒,尚能谈笑自如,谷缜在船上饮下"爱神之泪",终能保持一线灵光,不致沉沦,这怪物毒性虽异,但也脱不出"周流八劲"的樊篱,谷缜真气转的数转,痛痒之感便减轻了许多,忍不住问道:"陆渐,你也被缠到了吧?"

陆渐淡然道:"不打紧,这毒还伤不了我."

谷缜松一口气,忽而笑道:"无论如何,这风穴虽恶,你我还是胜了."

陆渐苦笑道:"算是惨胜,到如今,我一身骨头还跟散了架似的."

谷缜道:"苦尽甘来,苦头越大,甜头也越大."

陆渐道:"这水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真的是龙?"

谷缜道:"真龙我没见过,但龙若想伤人,不该是用鞭子,仔细想来,有些像是章鱼,但章鱼一来无毒,二则偌大章鱼,腕足必粗,这东西缠人的玩意儿确实又细又长,倒像是许多皮鞭,天幸它怕我的周流电劲,若不然,可要你我好看."

陆渐道:"被他缠住的地方有些黏液,腥臭得很."

谷缜笑道:"你先别嫌他臭,呆会要是咱们出不去,还要靠它当干粮呢."

陆渐吓了一跳:"你要捉它?"

谷缜道:"是啊,你做鱼饵,我做鱼钩,你下水勾引它上来,我在岸上给它一下狠的."

陆渐心中满不是滋味:"为啥我做鱼饵,以往都是你做的?"

谷缜嘻嘻笑道:"皇帝尚且轮流当,鱼饵也该轮流做."

陆渐双手连摆:"不成不成,我宁可饿死,也不吃那东西."谷缜哈哈大笑.

渐将手放在地上,劫力延伸出去,探索良久,说道:"谷缜,山壁上有一个洞."

谷缜道:"多高?"

陆渐道:"离地十丈有余."

谷缜道:"有多大?"

陆渐道:"可容一人进出."

谷缜笑道:"妙极,快快上去."

二人攀岩而上,只觉越爬越高,风势越大,对崖似乎有无穷孔窍,吹来缕缕劲风,二人浑身是水,经风一吹,遍体生凉.

"到了."陆渐摸到洞口,翻身而入,伸手将谷缜拉上.谷缜落到后面,心中气闷,不由骂骂咧咧:"这狗风吹得老子得了风湿,手脚也不灵便了."

陆渐听得哑然失笑,他一意护着谷缜,总是努力在前,若有危险,方能率先抵挡,故而谷缜落后,却与风湿无关.陆渐伸手一摸,摸到一扇石门,当即运起神力,喝道:"开."

石门嘎吱一声,应手而开.一股冷气从中射来.陆渐略一定神,长吸一口气,大步走在前面,谷缜紧随在后,鱼贯进入洞口.行了百步,前方忽地透来淡淡光亮,霎时间,通道骤然轩敞.二人眼前一亮,入眼处竟是一座数丈见方的石厅,照定厅中一座石棺.

谷缜走到壁前,瞧那明珠,好不惊讶,叫道:"这是长明珠."

陆渐道:"长明珠是什么?"

谷缜道:"长明珠是夜明珠中的神品,传说是深海鱼龙头顶之珠,价值连城,我周游天下,也只见过一枚,这里竟有十二枚,棺中葬的是何人物?"

陆渐走到棺前,拂去尘土,指尖所及,棺面凹凸不平,刻满文字,不由念道:"弟花镜圆……姊风怜之墓……"话音刚落,二人四目相对,石厅中一片寂静.

过了良久,谷缜吐了口气,苦笑道:"镜天和风后竟在这里,生不同衾,死却同穴,可悲,可怜……"言下不胜感慨.

陆渐却吃惊道:"镜天,风后?黑天书就是他二人所创么?"谷缜默默点头.

陆渐道:"他二人到底谁主谁奴?"谷缜皱眉道:"只有天知道."

陆渐摸索棺面,忽道:"这里还有字."于是念道:"余与姊自幼相逢,从此宿孽纠缠,三十余年矣.蒙姊垂青,共究隐脉,开武学之新境,成千古之奇功.然妙则妙矣,却有至憾,此虽炼神捷径,却非一人能够成功,成功之日,也是大难之时.余二人苦研多年,无法解脱.姊悲恨痛悔,郁郁而终,余苦恋无终,意冷心灰,此数年间藏身风穴,弃绝世务,渐有所悟.炼者尚能贯通隐显二脉,炼神致虚,合于大道,黑天之劫可尽解也.然此道艰危,显隐之妙,余非亲历,故而难于尽知,又惜此功为姊心血性命所聚,不忍废于吾手,故撰《黑天书》一部,留与后世能者,破其秘奥,消余遗恨也."

"显隐之妙,余非亲历."谷缜说道,"就这一句话而言,当是风后为奴,镜天为主."

陆渐怅然道:"原来赢万城说的竟是真的.那《黑天书》在哪儿?待我毁了它,免得害人."说着躬身欲寻,谷缜却摇头道:"《黑天书》怕已不在此地了."

陆渐念头一转,恍然大悟:"你是说,思禽先生来过这里,带走了《黑天书》."

谷缜道:"是啊,这么一来,就能说得通了,为何《黑天书》本在东岛,却从西城流出?"

陆渐眉头大皱:"这就奇怪了,思禽先生烧了那么多书,为何偏偏留下《黑天书》?"

谷缜道:"这就是聪明人的烦恼了,他烧的那些书,无非都是他看面包,想通透的,但这部《黑天书》他老人家也没相通.再说镜圆祖师与思禽先生血缘极深,思禽先生见他一生为情所困,老死此间,心中必然十分难过,解开黑天之谜是镜圆祖师死前遗愿,思禽先生既然无法解开,便只好留下此迷,留待后人解答.想必他也知道此书危害,故而收藏甚秘,百余年间无法发觉,不料百年前终被西城弟子找到,可惜后人不肖,不但不致力于解答谜团,反而利用此书奴役劫奴,惹来无数腥风血雨."

说到这里,谷缜不胜唏嘘,说道:"你再摸摸瞧瞧石棺,可有经书线索?"

陆渐一愣:"既然经书没了,还摸什么?"口中这么说,手里却继续摸索,忽道:"在这里了——棺左墙角."

谷缜蹲下来,棺左石壁下摸索一阵,说道:"有了."陆渐也俯身察看,只见谷缜按了一下某处,嘎吱一声巨响,一块岩石退后,从地底升起一方玉匣,谷缜笑道:"果然在这里."

陆渐怪道:"这是什么?"谷缜道:"思禽先生取走黑天书,又会留下什么?"

陆渐双目一亮,脱口道:"线索."

谷缜微微一笑,正要揭开玉匣,突然间,入口处卷起一阵狂飙.两人猝不及防,为那大力所逼,纵身闪避,就在这时,谷缜手中一空,那玉匣已被来人夺走,耳边只听陆渐厉声大喝,似与那人交上了手,满室劲气纵横,谷缜几乎无法张眼.

二人交手极快,转念功夫,劲气已消,便听万归藏哈哈一笑,说声:"谢了."谷缜定眼望去,一角青衫在洞口飘然一晃,消失不见.

陆渐大叫一声,纵身赶上,谷缜又惊又怒,紧随其后.两人直赶到墓穴出口,前方漆黑一片,万归藏早已不知所终,陆渐懊恼已极,跌足道:"怎么搞的,竟被这厮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谷缜忽道:"等一下."转身又向墓内奔去.

陆渐见他反其道而行之,颇为不解,也随他奔入,到了石厅,只见谷缜取出一把匕首,正将一颗长明珠撬下.陆渐吃惊道:"你做什么?"谷缜道:"借一借光."话音未落,忽听嘎嘎之声,那石棺陡然下沉.谷缜叫声不好,拽住陆渐,疾向墓外奔去.

通道中乱石坠如急雨,陆渐双掌乱挥,一一震开,脚下却不稍停,两人均将平生轻功展到极致,刚刚奔到出口,便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墓穴坍塌,数十万斤巨石将入口死死封住.

陆渐骇然道:"怎么回事?"谷缜拭去额上汗珠,喘气道:"只怪我动错了念头,眼看四周漆黑,竟想借这长明珠照亮前途.不料却忘了镜圆祖师出身天机宫,精于机关之术,入墓者只取《黑天书》则罢,若是取珠开棺,势必触动机关,墓穴坍塌,将来人与石棺一起封在里面."说罢目视手中明珠,淡淡珠光色呈青白,照在人面,须发毕见.

陆渐沉默一阵,说道:"谷缜,我们只寻潜龙,不要另生枝节."

谷缜苦笑道:"或许我做商人太久,见了珍稀宝贝,总有一些眼馋,此事下不为例,还是追赶万归藏要紧."

陆渐点了点头,谷缜将珠子含在口中,与陆渐纵身下至水边,忽然一阵腥秽扑鼻而来,臭不可闻.谷缜取出珠子,青白幽光烛照丈许,忽听陆渐失声叫道:"那是什么?"

谷缜定了定神,看见水边躺着一个怪物,头大身细,软绵绵的活似一大堆棉花,身子已被撕成两半,若断若续,一半躺在岸上,一半浸在水里,腥臭汁液溅得到处都是,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磷光,宛如鬼火.

"是一只毒水母."谷缜瞧了一会儿,说道.

陆渐生长海边,也曾见过水母,可如此巨大确实从所未见,真不知是如何长成的,呆怔片刻,问道:"如此说来,缠上我们的就是它了."

谷缜点头道:"可惜它太没眼色,惹完我们又去惹万归藏,万归藏何等人,岂容它活着脱身?"陆渐想像这水怪与万归藏殊死搏斗的情形,心里不觉打了个突:"不知万归藏如何将它杀死,我在墓穴之中,竟没听到半点动静,结果被那厮从后掩至,夺走玉匣."想着不胜懊恼,望着水怪秽尸,又觉十分迷惑,"这东西是自古便有?还是镜天留在此间,镇守陵墓?此处人烟不至,它又以何物为食?"但这水怪一死,镜天也殁,众多疑问都成了悬案,永不可解了.

绕开水怪秽尸,二人凭借珠光回到风穴处.与外面穴口迥异,外穴风向外推,此间穴口却有一股庞大吸力,将这庞大石窟中千万孔窍吹来的流风水汽全都吸入,丝毫也不漏掉.

才到穴口,二人便感觉莫大吸力,如被百十人拽住身子,向内猛扯,谷缜气力较弱,一不留神,身子腾空而起,打着旋儿向那穴中飞去,天幸陆渐眼疾手快,腾出一手,将他左腿拽住,硬生生拉了回来.

谷缜惊魂甫定,二人略一商议,依照前法,仍以腰带拴在一起,只是此番谷缜在前,陆渐在后,凭借神力,稳住二人身形,不至随风乱飞,撞上玄冰穴壁.

准备妥当,二人方才钻入石穴.出乎二人意料.此番顺风而行,比起入洞时逆风而行容易百倍.谷缜悟通人气相驭后,善借万物之力,凭借风力,二人脚不沾地,翻腾向前,有如腾云驾雾,去势比箭还快,进洞时费了半日,出洞却只花了几柱香功夫,便觉前方光亮刺眼,呼的一下钻出穴外.

这时间,谷缜忽地想到风穴之前便是悬崖,不由叫了声"当心."话音未落,十余条铜链破空射来,将二人身形扯住.二人顺势借力,化解风势,纵身转回,却见使铜链的乃是十余名雷部弟子,那铜链原是软枪,去掉枪尖,便成了救人的绳索.

陆,谷二人立定身形,见洞前之人均是无恙,心中稍定,谷缜脱口问道:"万归藏呢?"众人均是黯然,仙碧指着远处海面,谷缜极目望去,海面上一艘黄鹞快船,有如飞鱼跳浪,去的风快,半晌功夫,便只余一个黑点.

谷缜跌足叫道:"真是买不如卖,卖不如偷,偷不如抢."

虞照道:"老弟,这话怎么说."

谷缜道:"这是万归藏当年亲口对我说的.说的是,同样一件货物,买来不如卖出划算,卖出不如偷来划算,偷来不如抢来划算."

虞照道:"这不是教人做强盗么?"

谷缜道:"做强盗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若能做成,自然胜过平常生意十倍.料想老头子财雄天下,决不会是一分一厘赚来的,多半使了强盗勾当.只恨我当时只想用心赚钱,对什么偷啊抢啊的厌恶无比,不曾用心体会,结果今日失了算,吃了大亏."说到这里,又问道:"万归藏什么时候来的."

仙碧道:"陆渐入穴不过一刻功夫,他便来了.我们阻拦不住,又无能为步你们后尘,进入风穴,只好眼睁睁瞧他进去.唉,这几个时辰穴内动静全无,真是急死人了,就像是过了一辈子似的."

谷缜大大皱眉,心道:"这老贼好生狡猾,先跟在我们后面,让我二人给他开路,任何危险,都由我们承担.那穴中漆黑,风声又大,我二人一意应付风势,哪能料到后面有人?最后一段,陆渐以血肉之躯抵御神风,更省了老贼许多气力,他跟在后面,待到玉匣出世,方来抢夺,那时候我二人精力未复,哪是他的对手……"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以拳击掌,破口骂道:"万归藏这个狗娘养的."

施妙妙听得皱眉,喝道:"谷缜."

谷缜方觉无意中骂了一句粗话,忙道:"妙妙,你不知道这件事有多气人……"说到这里,忽见陆渐怀抱姚晴,低头默然,谷缜胸中大痛,愧疚之意涌上来,涩然道:"大哥,都怪我……"

陆渐摇了摇头,叹道:"怪你什么,或许都是天意."抱起姚晴,蹒跚去了.

《沧海31》兄弟同心之卷

    姚晴能否躲过三生之劫?陆渐兄弟联手,能否战胜万归藏?

    《黑天书》中有何奥秘?八图合一,真的天下无敌?

第31卷 兄弟同心之卷

谷缜见他身影伶仃失落,心中顿时翻涌,越发自责。一众人无不悻悻,默然离开风穴,回到住所,但见温黛正扶着仙太奴踱出门外,仙太奴双睛迸裂,回天乏术,今生已成废人,但温黛瞧着他,仍是目光温柔,满脸怜惜。众人失落之余,见此情形,心中均是一暖。

温黛瞧见众人,问道:“情形如何?太奴方才听说有变,执意要来,不料刚刚出门,就遇上你们了。”

谷缜摇头苦笑,将前后之事仔细说了,众人听说花镜圆和风怜合葬穴中,均感讶异,又听说《黑天书》是由梁思禽带回西城,流毒后世,都觉不可思议,一时议论纷纷。

仙太奴忽道:“祖师爷留下此书,确是祸患,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非圣贤,又孰能无过。”他身为劫奴,发此断语,众人无不心中释然,点头称是。

仙太奴又道:“谷缜。”

谷缜道:“前辈有何指教?”

仙太奴缓缓说道:“万归藏绝代枭雄,深谙权谋之术,比世人更明白‘制人而不制于人’的道理。与他赌斗,本就极难占得上风,更不用说一帆风顺了。你是少有的聪明人,当知道祸乃福之所倚,福乃祸之所伏,万归藏先声夺人,未必就是坏事;紧要关头,不能为亲情扰乱心思,输一阵,还可赢回来,心若乱了,那就不用再斗了。”

这番话有如醍醐灌顶,谷缜猛然醒悟,拱手笑道:“我方才又气又急,一时糊涂,多亏前辈指点。”

仙太奴笑道:“如此说来,你有对策了么?”

谷缜道:“万归藏拿到线索,必不耽搁,直奔线索指定之处。如今大陆上东岛弟子不少,我立时飞鸟传书,让他们在海滨路边布下暗哨,瞧万归藏到底前往何处。”

仙太奴叹道:“这法子你想得到,万归藏未必想不到。”

谷缜说道:“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可惜姚晴伤势耽搁不得,万归藏若是快些还好,倘若拿到线索徘徊不定,可就糟糕之极了。”

虞照皱眉道:“老弟,你这话甚是泄气。”

谷缜道:“虞兄放心,除非谷某死了,要么决不向老贼认输。”

虞照笑道:“这话还差不多。”

谷缜告别众人,换了一身衣衫,问明陆渐去向,与施妙妙一同前往。

行了一程,来到海边,远远望去,遥见陆渐拥着姚晴,向茫茫大海眺望,一动不动,有若两具石像。施妙妙瞧着二人,眼眶不禁红了,谷缜知她心意,握住她手,左手将她额边秀发掠起,柔声道:“好妙妙,别难过,总有法子的。”施妙妙将头埋入他怀里,哽咽道:“你,你说话可要算数,他们,他们这样子,可是真苦。”说着眼泪已流下来。

谷缜抱着她,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这时眼角余光所及,忽见远处礁石间一抹倩影若隐若现,谷缜眼尖,认出正是宁凝。但谷缜一瞧,宁凝已有知觉,一拧腰,寂然去了。谷缜心中暗叹:“大哥和姚晴情投意合,生死与之,只要身在一处,面对再大困境也不觉其苦。真正苦不堪言的,只怕另有其人,唉,怎么才能想个法儿,解开这宁姑娘的痴念才好。”

默然一阵,给施妙妙揩去眼泪,笑道:“傻鱼儿,怎么老是哭,一点儿都不像你。”施妙妙听他一说,方觉此次与谷缜相聚之后,自己无端软弱好多,一不如意,便是愁肠婉转,只盼心上人怜惜。想到这里,又羞又气,涨红耳根,轻轻在谷缜胸前捶了一拳。

谷缜嘻嘻一笑,拉着她来到礁石边,叫声“陆渐”。陆渐回头,谷缜爬上礁石,将仙太奴的话说了一遍,道:“眼下不是灰心的时候,追赶万归藏才是正理。”

陆渐犹豫未决,姚晴已笑道:“臭狐狸这话我却爱听,陆渐,你说呢?”说着秀目放出异彩。

陆渐略一沉默,慢慢说道:“阿晴你放心,我不会输给万归藏那老贼的。”

姚晴笑靥如花,说道:“这才像句人话。”

众人决心一定,陆渐即刻安排船只,当日动身前往中土。施妙妙送到海边,难分难舍,拉着谷缜只是流泪,埋怨道:“我真羡慕姚姑娘,和陆大哥生死都在一起,你这个坏东西,干吗不带我一起去?”

谷缜一边给她拭泪,一边笑道:“姚晴去是不得已,你好端端的,去凑什么热闹。男主外,女主内,那是天经地义的。”

施妙妙撅嘴道:“这是什么臭话,我偏要主外,若像你说的,仙碧姊姊也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

谷缜皱了皱眉,正色道:“妙妙,别孩子气。我不是说了么?如今东岛五尊,只剩两人,叶梵又押送狄希去了狱岛。你我要是一同走了,东岛群龙无首,岂不糟糕。你乖乖地看家,等我回来。”施妙妙欲言又止,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谷缜转过头来,见谷萍儿低着头,一双妙目也是通红,便道:“萍儿,妙妙心慈手软,难以驾驭群雄,你要帮着她些,我可将她托付给你了。”谷萍儿点了点头,哽咽道:“哥哥,我照顾好妙妙姐,你也一定要回来。”

谷缜心中刺痛,脸上却满不在乎,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不但要回来,还要乘着潜龙回来。”谷萍儿想要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施妙妙想了想,忽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又拿过一枚千鳞,割破手指,将血滴在手帕之上,血渍殷红,触目惊心。谷缜见状失色,牵过玉手,痛惜道:“傻鱼儿,你做什么?”

施妙妙深深望着他,轻声说道:“十指连心,这血是从我心头流出来的,你带着这块手帕,无论是天涯海角,我的心也永远和你在一起。”

谷缜拿着手帕,默默看了一会儿,亦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割破食指,滴血其上,交到施妙妙手里,在她耳边低语数句。

施妙妙破涕为笑,狠狠打他一拳,骂道:“坏东西,这当儿还不正经。”

谷萍儿怪道:“哥哥,你说了什么啊?”

谷缜笑道:“问你妙妙姊去。”哈哈一笑,将手帕叠好,转身向船走去。

风帆升起,船离沙岸,远远驶去,施妙妙与谷萍儿蓦地双双奔出,双脚浸入海水,向着大船拼命招手。海船驶出老远,仍能看到她们的影子,风声呜呜,仿佛不尽哭声。 谷缜站在船头,望着渐渐模糊的岛屿,心头空荡荡的,怅然若失。这时虞照走来,呵呵笑道:“站着作甚?还不来喝酒。”

两人进了舱内,酒过三巡,虞照见谷缜闷闷不乐,也觉提不起兴致,一拍桌子,说道:“老弟,不是为兄说你。今日你这样子可叫人大不满意。对付娘儿们嘛,心肠一定要硬,你对她们越好,她们越是哭哭啼啼的,你凶一些,才能唬住她们,不敢跟你啰嗦。”

“你对谁凶啊?”(呵呵~笑~)话音未落,便听仙碧的声音远远传来,“灌了两杯猫尿,又来大吹牛皮。”虞照闻声色变,顿时变成没嘴的葫芦,一声不吭,低头直喝闷酒。

谷缜不觉莞尔,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虞兄平素刚强,遇上仙碧姑娘,却如老鼠见了猫儿似的。”

念头方转,仙碧已然进来,瞅着虞照,神色颇是恼怒,说道:“这当儿了,你还有喝酒的闲心?”

虞照脖子一梗:“喝两杯酒又不会死人,就算喝酒死人,死的也是老子,和你有什么相干。”

仙碧盯着他,眼眶里泪水乱滚,蓦地坐下来,斟一碗酒,一气喝完,又斟第二碗,望着酒中影子瞧了一会儿,眼泪忽地吧嗒吧嗒落入酒里。

虞照只觉一阵心慌,皱眉道:“你又发哪门子疯?喝酒是好事,你这么一哭,搅得我也没心情了。”

仙碧放下酒碗,眉眼通红,说道:“姓虞的,你认识我多久了?”

虞照道:“二十九年吧,三十年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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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6 19:40:09 | 显示全部楼层
仙碧咬了咬牙,说道:“是二十九年七个月零四天。”

虞照哦了一声,道:“你记这么清干吗?”

仙碧道:“三十年了,你胡子拉茬的,我,我也快要老了。”

虞照一愣,打量她一眼,呸道:“尽说晦气话,你一条皱纹都没有,怎么就老了?”

仙碧以手支颐,幽幽叹了口气。

谷缜识趣,知道二人必有体己话儿要说,便笑了笑,喝罢碗中之酒,笑道:“我去看看风景”。说罢起身出门,将虞照丢在那儿,手硬腿硬,面皮发僵,坐在桌边,活似一尊门神。

走到船尾,谷缜忽见宁凝独自坐在船舷上,便笑道:“宁姑娘,当心船摇晃,将你抛到水里去。”

宁凝淡淡地道:“抛到水里淹死么?那也很好。”

谷缜一愣,叹道:“宁姑娘,你何必这般自苦……”

宁凝打断他道:“你别劝我啦,我不会寻死的。说到哭,人生在世,苦的时候总要多些,这么多年,我也惯了。”

谷缜无言以对,只得立在她身后,眺望海景,武器越发浓了,落日正向西方沉沦下去,在他身后,桅杆高处,一个雪白的影子迎风凝伫,有如一只孤零零的白鹰。

次日清晨,谷缜收到传书,得知万归藏弃船登陆,在定海逗留一个时辰,不知所踪。谷缜拿到传书,心中忧急,力催船只快行。

到了下午时分,方又接到传书,得知万归藏一行人在南京露面。谷缜得知对头行踪,先是一喜,但想此人前往南京,莫非要对母亲不利?这一想更添烦恼,扯足风帆,只是赶路。

是日傍晚海船抵岸,由东岛弟子前来迎接,谷缜询问之下,得知万归藏又失踪迹,心中顿时疑惑起来,猜不透这老头子时隐时现,到底弄的什么玄虚,便对众人道:“眼下形势未明,先去得一山庄逗留一时,探明形势,再行定夺。”众人无不忧心忡忡,勉强答应。

抵达得一山庄,商清影见二子无恙,又听说谷萍儿疯病痊愈,返回东岛,心中真有不胜之喜。不料谷缜却道:“妈,此次我们呆不久,你就不要胡乱张罗了。”商清影察言观色,见众人神情忧虑,又见姚晴病恹恹的样子,心知必有大事发生,她知道询问谷缜,必无真话,便将陆渐叫到一旁,偷偷询问,陆渐不敢隐瞒,将前因后果说了,商清影听得面色苍白,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微微失神。 陆渐方要劝慰,忽听燕未归来唤,说是谷缜在前厅等候。陆渐只得别过母亲,赶到前厅,却见客厅中多了一人,陆渐识得是那日展示“天孙锦”的桐城商人赵守真,当下拱手作礼。

谷缜笑道:“大哥,赵兄是来送人参的。”

陆渐转眼望去,桌子上一字排开,方着数十个狭长木盒。赵守真一一打开,盒中人参粗壮肥腴,散发淡淡清香,其中数根粗如儿臂,逼肖人形。赵守真笑道:“听说陆爷急要好参,我这几日四方张罗,找到一些,这些人参年龄最少的也有两百年,只可惜时间太短,八百年以上的参王实在难寻,只得三支,千年参只得半支,还是从宁王府里要来的。”

陆渐又惊又喜,心中感激,深深一揖,说道:“赵先生大恩大德,陆渐永不敢忘。”

赵守真忙不迭还礼,说道:“陆爷言重了。”

谷缜笑道:“你两个就不要虚客套了,赵守真,我来问你,粮食行情如何?”

赵守真笑道:“两船入浙六日后,粮价便降了,十日之后,渐趋平稳,而今谷价转贱,难民纷纷回乡,只哭了那些个囤积粮食的大奸商,如今南京城的大牢里还关了百多号人,都是借债屯粮的。最好笑是其中一个姓沈的奸商,不知他从哪里得知了粮价下跌是因为谷爷,在大牢里足足骂了你一夜,说是做鬼也不饶你呢。”说着哈哈大笑。

“姓沈?”谷缜与陆渐对视一眼,问道,“可是姓沈名秀?”

赵守真一拍大腿,说道:“对,就叫沈秀。这人在奸商中年纪最轻,手段却最狠,将手中的房产田地全都抵押出去,借了四十多万两银子,买了粮食囤在城内,不料我方粮食到后,谷价一日间跌了数倍。也活该那小子倒霉,跌价的那几日,他都不在城里,也不知去了哪儿。等他回来,四十万两银子的谷子四万两也不值了。他见势不对,卷了细软想跑,却被债主堵在城门,一顿好打,又见他着实拿不出银子,便送到官府,买通了知府,足足打了两白水火棍,关在牢里。那沈秀倒也硬挺,到了牢里还咒骂谷爷,骂了足足一夜,天亮时才住口,同牢的奸商醒来一瞧,发觉这厮两眼瞪着,人已死了多时了。”

他当作趣事,正说得开心,忽听哐啷一声,三人掉头望去,只见商清影扶着门柱,脸色惨白,地上茶壶杯盘尽皆摔得粉碎,沸水溅在脚背,她也浑然不觉。

陆渐急忙将她扶住,搀入厅中,商清影呆了一会儿,忽地泪涌双目,幽幽道:“秀儿已经死了?怎么我都不知道……”

谷缜道:“妈,你一天到晚呆在庄子里,哪知道外面的事。”

商清影忽地转身,瞪着他(唉```)道:“他临死都骂你,是不是你害了他?我知道的,你怨我这些年对他太好,冷落了你,你心里怀恨,非害死他不可,你这孩子,怎么恁地狠心,狠心害死我的秀儿……”

沈秀虽不是谷缜亲手所杀,但废其武功,破其财产,都是谷缜一手做成,归根结底,还是死在他手中。故而被商清影一骂,谷缜竟不知如何回答,脸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坐下来一言不发。

赵守真老于世故,见状明白几分,忙打圆场:“老夫人莫怪,那沈秀之死,是先被债主殴打,后挨了官府的棍子,二伤齐发,不治身亡,和谷爷全无关系。”

不料商清影瞪他一眼,厉声道:“你是谁?你又知道什么?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那些债主必然都是他叫来的,官府也定是他买通的。他,他不是恨秀儿,分明是恨我……”她望着谷缜,哽咽道:“你既然这样恨我,何不将我一刀杀了,何必如此折磨秀儿?”

“你自己的儿子?”谷缜忽地拍案而起,大声道:“我是你儿子?沈秀才是你儿子,我和你有什么干系?他妈的,沈秀就是我杀的,两百棍还少了,该打一千棍,打成肉酱。”说罢不待商清影答话,拂袖便走,一阵风没了踪影。

商清影被这一番话噎在那里,身子一晃,两眼翻白,晕了过去。陆渐将她抱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赵守真闹了个没趣,悻悻告辞。

陆渐抱着商清影回到卧室,注入内力,商清影醒过来,拉住他手,落泪道:“渐儿,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儿子,缜儿、缜儿我不认他了。”

陆渐心里却想:“沈秀之死,本是自作自受,妈为这事和谷缜闹翻,太不值得。”嘴里却不便多说,唯唯应了,退出门外,走了十来步,就看见谷缜堵在前面,目光锐利,像要杀人一般,方劝说两句,谷缜已抢着到:“那婆娘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去给沈秀收尸,你我兄弟就做不成了。那王八蛋就合拖去喂狗,我刚叫赵守真去办。”

陆渐瞠目结舌,说道:“那怎么成?”

谷缜咬着一口白牙,冷笑道:“怎么不成?她不认我这个儿子,呸,我还不认她这个妈呢。我打小就没有妈,过去没有,将来也没有,老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说道这里,眼圈儿一红,转身便走。

陆渐追赶上去,叫道:“你去哪里?”谷缜亦不作声,步履如风,走出庄外,直奔山庄后山,走到一棵大树下,谷缜俯下身,从树下土中挖出一只楠木嵌玉的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如滚珠一般,滴在盒面之上。

“那是?”陆渐喃喃道。

谷缜一抹泪,抽了抽鼻子,说道:“我爹的骨灰。”

“谷岛王的遗骨?”陆渐大吃一惊,屈膝躬身,向那盒子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起身问道:“谷缜,你怎么将骨灰埋在这里?”

谷缜心情略略平复了些,叹了口气,说道:“你往山下看。”陆渐转眼望去,偌大得一山庄尽收眼底。

只听谷缜闷声道:“原本爹的骨灰应该送到东岛安葬,可我心想,在这里他或许欢喜一些,从这里能看到得一山庄,能够看到那个女人。若他地下有知,定会日日夜夜看着她,守着她,须臾也不愿离开。”

陆渐心中感慨不胜,叹道:“那你又何必再来惊动岛王?”

谷缜恨恨道:“她不认我了,爹还留在这里作甚?”

陆渐道:“那都是妈说的气话。”

谷缜眼眶一热,说道:“她若那么说你,你不难过么?”

陆渐不禁怔住,他本就不善言辞,遇上这般情形,更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付才好。这是,遥见道上一匹快马向庄内疾驰过来,谷缜不觉“咦”了一声,站起身来,叫道:“万归藏有消息了。”当下顾不得伤心,奔下山去,迎向马匹。

陆渐方要跟随,不料谷缜忽又停下,看了手中木盒一眼,目视山下庄园,忽地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树下,将木盒从新掩埋。

陆渐默不作声,静静旁观。谷缜埋好木盒,起身到:“此去凶吉难料,待我回来,在迁葬不迟。”陆渐,你不知道,为了此事,我担了莫大干系,岛上的人满腹疑窦,逼问我几次。他们一旦知道,必不容我爹无碑无铭,滞留于此。”

陆渐道:“谷岛王心里,只怕这里才是最好的地方。”

“或许吧。”谷缜微微苦笑道,“但总有一日,他还是要回到岛上的,历代岛王的魂魄正等着他呢。”

二人思绪万千,凝立片刻,方才下山回到庄内,传信弟子焦急难耐,正在堂前徘徊,见状递上一封书信。谷缜展开一瞧,眉头大皱,吩咐请西城众人前来商议,陆渐问道:“可有万归藏的消息么?”

谷缜道:“有,还有三个。”陆渐心中大奇,这时兰幽前来,说道姚晴醒了,陆渐便寻借口,告辞回房。

离开谷缜,陆渐急唤燕未归前来,着他火速赶往南京城中,务必截在赵守真之前抢到沈秀的尸骸,不可任谷缜唐突,并将尸骸交给商清影,设法厚葬。

陆渐正色道:“人死罪消,无论沈秀有多大罪过,既然死了,就该一笔勾销。谷缜此事做得不对,他不肯改,我却不能任他胡来。他若骂你,你只管推到我头上。”

燕未归点一点头,施展脚力,一阵风去了。

陆渐望他背影消失,转身来到姚晴房中,姚晴醒来不见陆渐,正发脾气,乍见他进来,心中又喜又怨,红着眼圈儿道:“你,你去哪儿了?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欢喜了?”

陆渐得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大觉错愕,说道:“我有事走开一会儿,怎么就成盼你死了?”

姚晴道:“你还有道理了?你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一着急,岂不就活不成啦?”

陆渐叹一口气,坐在床边,拉住她手,凝视姚晴面庞,短短两三日功夫,眼前少女又已消瘦许多。陆渐胸中剧痛,暗暗寻思:“她病成这个样子,不免脾气古怪些,无论她骂也好,打也好,我都受着便是。”

他强笑一笑,说道:“阿晴,你责怪得对,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离开你,只是……”

姚晴道:“只是什么?”

陆渐道:“只是我是一个粗野男人,你们女孩儿有些事,我总得回避一二。”

姚晴听出玄机,双颊泛起一丝血色,白他一眼,说道:“那却另当别论,除此之外,若无我准许,你一步也不许离开。”

陆渐道:“好。”姚晴目不转睛盯着他道:“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陪着我委屈你了?”

陆渐强笑道:“哪儿会,我欢喜还来不及。”

姚晴绽开笑容:“这还差不多。”顿了顿,又问道,“万归藏有消息吗?”

陆渐将谷缜的话说了,道:“奇怪了,怎么会是三个消息?”

姚晴略一沉吟,忽道:“糟糕。”

陆渐道:“怎么糟糕。”姚晴道:“若是三条消息,必然出了三个万归藏……”

陆渐奇道:“哪来三个万归藏?”

姚晴方要细说,但她气血至弱,一用心力,便觉眩晕,当下摆了摆手,面如白纸,说不下去。

青娥见状,端来参汤,姚晴喝罢,闭目养息一阵,才道:“谷缜召集议事,你带我去,其中蹊跷,一去便知。”

陆渐默默点头,见姚晴要换衣衫,便退出门外。他站在栏杆边,望着满园百花凋零,落叶满地,经风一吹,沙沙轻响,就如一把钝刀在心上打磨。陆渐怔怔看了一会儿,眼泪夺眶而出,顺颊滴落,不经意间洇湿一朵残花。这时忽又听房中叫唤,他只得收拾心情,强颜欢笑,转回房内。

抱着姚晴来到后厅,只见人都聚齐,正在传看那则消息,人人面色凝重。仙碧看罢手中纸条,抬头道:“怎会这样?西北南三个方向均有万归藏的踪迹,必然是故布疑阵。”

谷缜道:“看情形,万归藏也知道我派人窥视,索性来了个一气化三清,现身之后,即又消失,叫人无法猜透他的行踪。目下我方人手不足,无力同时查探三个方向。”

温黛摇头道:“万归藏既有只觉,便不宜再跟,否则跟踪不得,反误了性命。”

谷缜皱眉道:“万归藏这一招实在惫懒,逼我三中选一,若是选错,势必耽误时辰……”说到这里,住口看着姚晴,目有忧色,陆渐与他目光一交,忽地脸色苍白,抬头望着屋梁,怔怔出神。

沉寂时许,左飞卿忽道:“万贼狡狯无比,说不定既不去西方,也不去南方,而是去了东方。”

“不会。”谷缜道,“万归藏纵然狡猾,思禽先生却不是无趣之人,第一条线索在了东方,第二条线索又在东方,岂非十分无味……”说到这里,他双手五指交缠,陷入沉思之中。

众人亦各动心思,猜测不定。过了半晌,谷缜忽地慢慢说道:“聪明人行事,起承转合间,必然暗含某种关联,决不会天马行空,漫无目的。我猜思禽先生留下的这五条线索,也一定暗含某种关联,找到这种关联,就能猜到万归藏的去向。诸位,如果我是思禽先生,为何要将第一个线索藏在灵鳌岛上呢?”

众人均是一愣,仙碧道:“你不是说过,他是想出人意料。”

谷缜伏案而起,踱了几步,摇头道:“起初我也是这样以为,但如今想来,趋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灵鳌岛那么多石碑,思禽先生为何偏偏在镜圆祖师的那方石碑上留字?又为何不直书‘风穴’二字,偏要留下谜语,暗指‘众风之门’?这其中难道没有蹊跷?”

仙太奴道:“镜圆祖师也好,公羊祖师也罢,都与思禽祖师血缘极深。依你之见,难道第二条线索也和血缘有关?”

谷缜道:“未必是血缘,但与思禽先生定有切身关联。马影?马影!可有什么地方,既有骏马,又和思禽先生密切相关?”

话音方落,温黛眸子里光芒一闪,说道:“这样说起来,倒有些眉目。据我所知,确有一个地方,既与思禽先生有关,又和马儿有关。”

众人无不精神大振,仙碧喜道:“在哪儿?”

温黛徐徐道:“莺莺庙。”

仙碧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在西城么?”

温黛微微点头:“那儿有柳莺莺祖师的遗像,遗像旁就是她的宝马坐骑。”

“莺莺庙?”谷缜眉毛一挑,目视厅外远空,吐出一口气,陷入沉思之中。

东方才白,旭日未升,道上响起马蹄之声,特特舒缓,格外清晰。

一阵清风吹来,陆渐周身起了一阵凉意,不觉问道:“阿晴,冷么?”姚晴趴在他肩头,探过头来,在他脸颊边轻轻吹了口气,笑道:“傍着你这个大火炉,一点儿都不冷……”话音方落,歇在陆渐左肩的那只白鹦鹉便叫起来:“大火炉,大火炉,陆渐是大火炉。”

陆渐臊红了脸,姚晴见这扁毛畜生将自己的私房话乱传,也觉气恼,拍它一掌,喝道:“闭嘴!”白珍珠噗地飞起,落到巨鹤身旁,歪着小脑袋,盯着姚晴甚是委屈。姚晴道:“你还不服?”欲要挣起追打,却觉浑身乏力,不由伏在陆渐背上,微微娇喘。

“阿晴!”温黛走上前来,说道,“你这毛病,须得心平气和才好。”

姚晴望着她,眼圈儿一红,说道:“师父,你真不去啦?你舍得下我么?”

温黛苦笑道:“我也舍不得你,可太奴双目失明后,身子每况愈下。我留在这里,一来照看太奴,二来守护商家妹子,好叫陆、谷二位此去心无旁骛。”

陆渐道:“前辈大德,陆渐无以为报。“温黛道:“你无须客气,此番西行,沙啧千里,险山重重,寒风如刀,热风如烧晴儿的身子必然十分吃力。这几日她全身经脉已有萎缩之兆。叫人担心。从今日其,你每天早中晚三此,以真力拓展她全身百脉。一刻也不能松懈,你的大金刚神力至大至刚,蕴含慈悲佛力,对晴儿的伤大有好处,至于别的 ,所幸仙碧也去,有她照看晴儿,我也略为放心。”

姚晴撅嘴道:“我才不要她照看。”温黛笑了笑,想要劝几句,但见姚晴倔强眼神,又不知从何劝起,转眼望去,左飞卿、仙碧、虞照、谷缜。宁凝,五大劫奴,兰幽、青蛾,一行人鞍马具备,整装待发,温黛心口微微一堵,眼前一片模糊。

仙碧看到,笑道:“妈,怎么啦?堂堂地母,可不许哭。”

温黛按奈心中伤感,叹道:“妈老了,心也软了,可不像你这样没心没肝。”还想叮嘱几句。身旁仙太奴忽道:“谷岛王,请移尊驾。”

谷缜走上前来,笑道:“前辈有何指教?”

仙太奴道:“我这双招子没瞎之前,虽没有谷神通那般神出鬼没的武功,但自付眼力并不输给他多少。

谷缜道:“先父也曾提起过‘太虚眼’的 大名,口气中甚是佩服。”

“说来惭愧。”仙太奴谈一口气,“我空有眼力,却终究躲不开万归藏的毒手。不过交手之际,我却看出若干端倪,这几日深思细想他的神通仍未抵达空寂玄妙、不死不生的练虚境地,纵然练虚,也未合道,势必流露破绽,只可惜,我是看不到啦……”

说道这里,他从袖筒取出一本新奥册子,递道谷缜手中,说道:“这是我多年修炼太虚眼所领悟的一点心法,你虽无劫力,却有悟性,或许从这点心法里,能够无处‘天子望气数’,重现令尊神威。”

谷缜接过册子,心潮澎湃,不觉默然。仙碧半嗔半笑道:“爹,你可是胳膊向外拐,把心法传给外人,却忘了我这个女儿。”

仙太奴笑道:“碧儿,人各有造化,勉强不来。依我看,当今世上,唯有谷岛王能够悟透。。。”

仙碧笑着打断他道:“罢了罢了。你若当真传给我,才叫人头痛。我生平最不爱用心思,这劳心费力的事情,还是交给这姓谷的小子为好。”

谷缜笑道:“你倒推的干净。”当下一拱手,朗声道,“仙前辈、地母娘娘,二位保重,后会有期。”说到这儿,目光微斜,有意无意扫过道旁柳林,眼里露出复杂神气,蓦地翻身上马,将鞭一抖,一马当先,飞驰而去。

众人各自告别,紧随其后,这些马均是千里挑一的坐骑,迅捷如风。转眼间,人马俱无,只余道路穷尽处一点烟尘。

温黛目送一行人消失,转过头来,向着那片柳树林叹道:“商家妹子,出来吧。”

素影闪动,商清影攀着柳条,蹒跚而出,百合花也似的脸颊上挂满泪痕,目光投向西去的大道,眼泪无声滑落。

温黛心中暗叹,握住她手,却觉冰冰凉凉,再无半分暖意,忍不住道:“妹子,你这事何苦。”商清影凄然一笑,慢慢抽回手,拖着步子,向庄内走去。

众人昼夜兼程,在豫皖交界处越过淮河,沿黄河南岸西进,一路只见黄水汤汤,涡旋冲荡,滔滔水声,如歌如啸。

嘉靖年间,黄河河患已十分严重,河水几番改道,将茫茫中原大地切割得支离破碎,形同龟裂,仅余黄土坡上几点绿意,在西风中轻轻摇摆,透出无比苍凉。

逆旅之人,不免劳苦,好在五大劫奴随行,秦知味妙手烹饪,花样百出,顿顿都无重复,直叫众人尽享口福;苏闻香携带奇香,歇息时幽香一缕,润肺清心,妙不可言;更有薛耳、青娥丝竹相伴,便无消闷解乏之功,也不是热闹风趣。

唯独谷缜全无品味嗅香的雅兴 少有闲暇 便潜心钻研仙太奴那册《太虚玉鋻》

劫术除了父母子女,不可复制,因而册中并无修炼眼力的法门,而是多讲义理,不似神通秘诀,却如兵书战策书中大体分为四部:识虚实.辩阴阳.料攻守.知进退,许多道理,竞和商道颇为相似,谷缜稍加揣摩,便能领悟,"太虚眼"又与"天子望气术"殊途同归,结合"天子望气术"的入门心法,两相对照,谷缜委实受益良多虽然如此,这部<太虚玉鋻>道理是讲足了,临机破敌,却未必都能用上,到时候还得随机应变谷缜周流巴劲已成,练气功夫算是到了顶尖儿,但与"练神"境界仍然隔一层,故而始终难望谷神通.仙太奴的项背.

料得前途多艰,谷缜慨然讲"周流六虚功"的秘奥传与左.虞.仙三人.这三人均知功法弊端,故而得到秘诀,惊喜之余又觉犹豫其中虞照最为胆大,又很信任谷缜,思索再三,率先修炼,不了一练之下,八劲紊乱,几乎走火入魔,若非谷缜护法,及时收回八劲,堂堂雷部之主,险些要受重伤左飞卿见虞照不成,气了争竞之心,奋然一试,他意志坚忍,胜过虞照,不料忍耐越久,受害越深,惨遭八劲反噬,险些送命。

仙碧较二人天赋更高,但她生来不好武力,对武功兴致缺缺,一觉不成,立时放弃,故而三人之中,反倒以她受创最轻。

谷缜见此情形,深感疑惑,回想那日悟道的情形,自觉前后步骤一丝不差,但同样功法放到三人身上,却是祸害无穷。

思来想去,谷缜模糊想到:那日自己所以练成周流八劲;论人和,自己危急关头,忽遭叛徒袭击,生死苦斗中,无巧不巧,消磨了周流八劲的锐气。

再者,周流六虚功“损强补弱”看似简单,实则极难。谷缜能够驾驭八劲,新法得自商道。经商之道,最讲究把握分寸时机,但至于如何把握,除了自古以来的商训,更多出乎天赋本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不然,人人一学便会,这世上岂非遍地都是富商巨贾,再无疑个穷人?

“陶朱公”范蠡三迁俱有荣名,吕不韦以一介富商权衡天下,然而千古之下又有几个范蠡,几个吕不韦?

谷缜天资奇特,又得万归藏言传身教经商之法,许多道理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左.虞.仙三人虽是一流的高手,却不是经商的料子。谷缜觉得容易的地方,对三人而言,反而难得出奇。

好在三人均知谷缜一片好心,又知“周流六虚功”玄机暗藏,练成了固是奇迹,不能练成,也不算丢脸,是以吃亏之后,对谷缜并无一字埋怨,但如此一来,谷缜更是过意不去。

一行人经宁夏卫渡过黄河,北上河套,在榆林歇息半晚,折道向西,次日便出沙州卫,从此踏出大明疆域,前方景象也为之一变。

沙鸣水黑,天高地广,茫茫原野,一马平川,在陆渐看来,这道路几乎永无穷尽,叫人不胜灰心。

一路上谷缜几乎穷尽所能,将往日经商所得人脉发挥至极,不但衣食丰美,住行随意,众人坐骑也是一日一换,匹匹神骏。

可这般急赶,却苦了姚晴,从渡河之日起,便因马匹颠簸,呕吐不已,汤水难入其口,若非秦知味手段高超,调制羹汤极为鲜美,姚晴便不病死,怕也饿死多时了。

不料一难未已,一难又起,越是向西,景象荒凉不说,天气也越发酷烈,白昼酷热,入夜奇寒。

陆渐生长于南方,做梦也没想到世间竟有这等坏天气,姚晴病弱之身,更受雇残,热时虚汗长流,冷时身如 冰霜,一日中大半时辰都在昏睡,之所以活着,全赖谷缜搜罗的绝品人参和陆渐的大金刚神力。

陆渐眼望怀中女子日渐消瘦,昔日秀美荡然无存,心中真是难过极了。既怕她一觉不醒,又怕她醒来之时, 看到自身容貌,徒自伤心,便央求随行众女藏好镜子,姚晴若要对镜梳妆,他便谎称镜子丢了。

这日傍晚,众人来到一处水井边歇息,陆渐正在饮水,兰幽忽地哭着过来,说道:“陆大侠,这活儿真是没 法干啦。”

因为男女有别,一路上姚晴沐浴更衣,陆渐都请兰幽情娥照拂,见她神情,知道必然又受了姚晴的气,忙道 :“又怎么啦?她身子不好,难免脾气坏些,你给我面子,宽恕则个。”

兰幽抽抽搭搭,说道:“她打我骂我还好些,可不肯吃东西,怎么行呢?”

陆渐惊道:“秦先生做的也不吃么?”

兰幽道:“秦先生做的也不吃。”

陆渐慌忙赶去,百般劝说,姚晴只是闭眼闭口,既不说话,也不饮食,大有绝食求死的意思。

陆渐束手无策,不觉惊慌起来,谷缜闻讯赶过来,见状微微皱眉,问兰幽道:“事必有因,你定是做错了什 么事,惹恼了她。”

兰幽委屈道:“我时时 小心,哪有做错什么事?”

谷缜道:“你仔细想想。”

兰幽想了一会儿,说道:“方才她换过衣衫,说要喝水,我便用碗盛了给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谷缜道:“把碗给我。”兰幽递给谷缜,谷缜一瞧,那碗细瓷乌釉,光亮可鉴。

谷缜不觉叹了口气,舀一碗水,递到兰幽面前,水光流荡,顿时照出一张芙蓉娇靥。

兰幽亦是聪明人,只一呆,便明白过来,失声道:“哎呀,不好,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谷缜点头道:“是啊”

陆渐恍然大悟,自己虽然藏好了所有镜子,却忘了收起瓷碗,姚晴爱惜容貌,从水镜中看到病容,不觉生意尽失,绝食求死。

一时间,陆渐又惊又悔,虚握双拳,呆在那里。

谷缜微一沉吟,忽地笑道:“陆渐,你远离些。”陆渐不解其意,欲要询问,却被谷缜眼色制止,当下只得退开十丈,遥见谷缜俯身凑到姚晴耳畔,口唇翕动,说了一些什么。

姚晴猛然张眼,瞪了谷缜一会儿,忽地转向兰幽,微微点头,兰幽面露喜色,端来参汤,给她喂下。

陆渐又惊又喜,又觉奇怪,见谷缜走来,急切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谷缜笑道:“这话可能对你说,若是说了,姚大美人定要骂我。”陆渐见他神情诡秘,越发好奇,但无论他怎么套问,谷缜只是不说。

说话间,仙碧过来,说道:“谷缜,照我计算,昆仑山还有半日路程,可离帝下之都越近,越是叫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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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6 19:41:23 | 显示全部楼层
谷缜笑道:“近乡情更怯嘛。”

仙碧摇头道:“却与乡愁无关,你不觉得这一路上太静了么?”

谷缜道:“是啊,是静了些。”

仙碧略一沉默,说道:“谷缜,你可想到,要是万归藏没去西城,又当如何?”

谷缜笑道:“若是那样,论道灭神,胜负已分。”

陆渐心头一跳,仙碧亦吃惊道:“这不是赌博么?”

谷缜笑容稍敛,正色道:“这就是赌博,愿赌服输,我赌‘马影’就在西城。”

仙碧呆了呆,转过目光,看向西方空际,只见落日将坠,一座大山的影子被扯得细细长长,深深印入广袤大地。

西城一入昆仑山,地势遽变陡峭,众人弃了驼马,步行上山,才过风火山口,天气骤寒,几阵白毛风吹过,竟落起雪来,雪花纷纷扬扬,扯絮飞绵,大如鹅毛,随风扑来,割面生痛。

陆渐望着风雪,暗生愁意,两月之期已过去三分之一,纵是昼夜赶路,也不过赶到昆仑山口,前面的路还不知会有多长,姚晴却已病得不成模样。

想到这里,他心中刺痛,低头望去,姚晴躺在臂弯里,双眼紧闭,有如睡熟婴儿,因为眼窝陷落,睫毛显得极长,挂着几点冰花,轻轻颤动。

陆渐不由将羽氅紧了紧,裹住少女露出的脚尖,将脸贴上那张青白小脸,冰冰凉凉,没有半点热气,陆渐无端眼鼻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呆子。”姚晴忽地张眼,开口便嗔道,“你做什么?弄痛我啦。”

陆渐一愣:“你醒啦,怎么弄痛你了?”

姚晴伸出手,纤纤素手已失去昔日光泽,苍白枯槁,嶙峋见骨,指尖拂过陆渐嘴唇面颊,笑道:“胡子,你的胡子长了,扎得人怪痛的。”

陆渐点头道:“是啊,不知怎地,一不留神,就长了这么多胡子。”

姚晴哧哧地笑,笑着笑着,忽又流下泪来,泪水挂在睫毛上,冻成点点冰花。

“阿晴,”陆渐胸中大痛,强笑道,“你别着急,西城不远啦,很快就到。”

姚晴抽噎一阵,说道:“你知道么?其实,其实我并不怕死,我,我只怕一件事。”

陆渐讶道:“什么?”

姚晴盯他半晌,忽地凄然笑笑,摇头道:“你呀,你真是天字号的大呆瓜,若你有谷笑儿一半的聪明,可就好啦。”

陆渐道:“谷缜的聪明,我这辈子也及不上,你若讨厌我,也没法子。”

姚晴瞥他一眼,笑道:“哟,生气啦?”

陆渐摇头道:“我不生气,我说的都是实话,等你好了,那时候你就不理我,也没关系的。”

姚晴咬了咬嘴唇,涨红耳根,怒道:“你不生气,我可生气了,我不要你抱,背着我就成,省得看到你这张臭脸。”

陆渐一怔,不知她为何又发脾气,当下转身将她负在身后,刚要举步,忽听前方有人叫唤,举目望去,敢情几句话功夫,其他人已走得远了,谷缜立在高处,迎着风雪挥手大叫。

陆渐当即吸一口气,抖擞精神,追赶上去。

奔走一程,忽觉耳轮湿软,却是姚晴轻轻啮咬,陆渐浑身僵硬,忙道:“阿晴,你别淘气。”

姚晴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大呆瓜,你跑得比马儿还快,也不怕累着么?”

陆渐道:“我不累。”他气息悠长,纵是疾奔之时,吐起开声,亦如平时。

姚晴默然一阵,说道:“大呆瓜,你只管跑路,怎么就不问问我,到底怕什么呢?”

陆渐道:“是呀,你到底怕什么呢?”

姚晴啐道:“你真是冬天的癞蛤蟆。”

陆渐道:“什么叫冬天的癞蛤蟆?”

姚晴道:“捅一下动一下。”

陆渐不觉默然,姚晴忍不住道:“你又生气啦?”

陆渐道:“我没生气,我只是想,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一只井里的癞蛤蟆,你却是天上顶漂亮的天鹅,我怎么努力,都配不上你的。”

姚晴眼鼻一酸,忍不住破口骂到:“臭小子,你又来气我!”

陆渐怪道:“我怎么又气你了?”

姚晴按奈心中激动,冷冷道:“你自轻自贱,也就罢了,何苦扯我进来。”

陆渐微微苦笑,足下却不稍停,只见前方人影越来越近,陡然间,道路转折,忽见前方两峰对立,危崖耸峙,峰尖没入无边阵云,也不知高峻几许。

“西天门”到了。虞照声如驴鸣,高声叫道:“这是山部地盘,待我和他们打个招呼。”

他甩开大步,几步赶到峰前,高叫道:“虞照在此,山上的是哪位?”

话音未落,山顶霹雳一声响,一块圆滚滚,光溜溜的巨石从峰顶肥罗而下,轰隆一声,落在虞照身前丈许,泥石飞溅,地为之动。

虞照吃了一惊,厉声道:“山上的,什这是什么意思?”

山上一个洪亮的嗓音道:“虞师弟,对不住,城主有令,不容你等通过。”

山下众人均是色变,虞照皱眉未答,仙碧已叫道:”是郎师兄么?“山上那人叹了口气,道:“正是郎全。”

仙碧冷哼一声,道:“郎全,你知道崔师兄是怎么死的?”

郎全道:“我知道。”

仙碧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阻拦我们?”

郎全沉默半响,叹道:“家师不识时务,自取败亡,我等弟子,实应该引以为戒。”

仙碧气得面色青白,浑身发抖。

左飞卿一挥袖,,蓦地高声道:“郎师兄,我素来敬重于你,你如此做,必有苦衷。”

郎全缓缓道:“左师弟,撇开别的不说,我山部上下数百口,总要活命。”

虞照怒道:“就为这个?郎全,我敬重你是条好汉,怎么如今反成了贪生怕死的懦夫!”

郎全略一黯然,说道:“师弟没有妻子儿女,父母兄弟,又怎知这其中的苦楚。”

虞照冷哼一声,嗔目道:“说来说去,虞某唯有硬闯了。”

郎全长叹一声,徐徐道:“也好,郎某斗胆,领教雷部天威。”

谷缜始终一言不发,察看地势,眼见虞照跃跃欲上,便道:“虞兄且慢。”

虞照道:“怎么?”

谷缜笑道:“山部这一回做了好事,虞兄不必动怒。”

虞照怒道:“给万归藏当看门狗也是好事?”

仙碧白他一眼,说道:“谷缜的意思你不明白。郎全一席话,不就是说明万归藏正在西城么?我最怕的就是追错方向,万归藏既在帝下之都,‘马影’十九也在,这不是好事是什么?”

虞照挠挠头,悻悻道:“老子都来了,万归藏要是不来,那才奇怪。”

仙碧冷笑道:“你只管吹吧,你又有多大面子?万归藏去哪里,还用瞧你的脸色?”话音未落,虞照遍哼一声。

谷缜笑道:“我看着‘西天门’地势奇险,硬闯必难成功,势要声东击西,出奇制胜。虞兄、仙碧小姐、陆渐和我扮作正兵,硬闯山门,左兄轻功高妙,扮作奇兵,偷上山顶。”

仙碧吃惊道:“飞卿一人,岂不太弱。”

谷缜道:“既是奇兵,宜少不宜多。”

仙碧眉头大皱,方要再说,宁凝忽地怯声道:“我随左部主一起去好么?”

她沉默多日,此时突然出声,引得人人侧目。

谷缜知她神通高庙,一行人中仅次于陆渐,方才所以不曾点将,确实害怕挑起姚晴的醋劲,这会儿瞧姚晴并无多话,便点了点头,又向剩余劫奴、兰幽、青娥说道:“你们留在此间,择地等候,倘若五日内我们仍未回来,也就不用再等了。”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倘若众人五日后还未回来,定已遭了万归藏的毒手,陆渐一死,众劫奴也无生理。

众劫奴和兰、青二女自知神通低微,此去徒添累赘,当下各自点头,带着行李转身退后。

陆渐将姚晴牢牢缚在背后,说道:“阿晴,待会儿你闭上双眼,无论听到什么响动,也别睁开。”

姚晴嘻嘻笑道:“好啊,我先打个盹儿,过了西天门,你再叫醒我。”

陆渐心中一热,知道姚晴这番话,已将性命托付自己手中,当即振奋精神,拔起一棵枯树,运掌削成一根木棍,奔出数步,蓦地回头,说道:“宁姑娘,一切小心。”话未说完,手臂吃痛,被邀请狠狠拧了一记。

宁凝则眉眼一红,转过身去。

姚晴轻哼一声,说道:“臭小子,看到了么,马屁拍到马腿上,人家都不理你。”

陆渐道:“我又没拍马屁。”

姚晴气道:“还敢狡辩。”话音未落,角侧风起,谷缜赶在前面,仙碧、虞照一左一右,跟在身后,三人势成三角阵势、将陆、姚二人围在阵心,仙碧叫道:“陆渐,你护住姚晴,别要逞强.”

陆渐心中感动,方要称谢,忽听前方滚石隆隆,势如雷奔雨坠,直向四人撞来谷缜首当其峰,将人气想驭”发挥到极致,闪身之际,从俩块石头见穿出,双掌均带上周流石劲,向后一拔,卡嚓数声,俩块大石头,四分五裂,凌空化为俩堆碎石“好.”虞照称赞一声,不甘落后,呼呼俩掌,俩道雷音电龙破空射出,轰隆俩声,俩块大石应声而碎“北落师门.”仙碧清音贯耳,怀中波斯猫碧眼陡张,瞳子变化无端仙碧身法陡疾,鬼魅般在石阵中左右穿梭,手中软剑寒光拼射,东刺西缠,石块要么被剑势弹开,要么被带的歪斜散落陆渐得三人守护,馑守姚晴,并不主动初级,唯见石块击倒,或是三人首尾难顾,方才伸出木棒,运转天劫驭兵法,石块无论大小,均或黏在棒上,着他一牵一引,立时偏斜五人藐觎生死,冒石而进,山部中人看在眼里,无不震惊摄服,又怕被其通过西天门,万归藏怪罪起来,危及家小,无奈中硬起头皮,推石下山,砸在五人前方,只愿五人望见身势,知难而退,谁知五人心意已经决,不倪不退,来势反而更疾虞照斗的兴起,便道:”少 , 以往的不酸,现在算起.”

二人说话之时,各自展动身影,尽向巨石多处招呼,任凭仙碧如何喝阻,均如不闻,只听的其中一个便叫道: “两块……四块……”

郎全顾念旧谊,暗中叮嘱,故而山部弟子手下留情,所掷石块均不甚大,力道也为用足,不料虞照、谷缜得寸进尺,竟将如雨乱石视为儿戏。

郎全心中动气,厉声道:“雷帝子,你不要小看我山部的能为,要活命的,赶快退下。”

虞照哈哈笑道:“……十二块……姓郎的,你只会耍嘴皮子吗……十三块了……奶奶的,你怎么会姓郎,我看应该姓娘,娘全,娘全,小娘儿们的娘,委曲求全的全。”

谷缜接口道:“原来是委屈求全的娘儿们,难怪,难怪。”

郎全涵养再好,经俩人这么一唱一和,也气的七窍生烟,面色一沉,厉声道: “兄弟门,人家骂我们是委曲求全的娘儿们,你们说,怎么办山部弟子菌露出悲愤之色,齐声道: “昆仑石炮.”

仙碧,听的着话,暗叫糟糕,空中石雨奏然停止,崖顶上传来轰隆局响,五人举头一瞧,俩边山崖左右各五,隐隐露出十块巨大青石,光溜滚圆,重逾万斤,尚未滚落,便已遮天盖日,令人窒息“乖乖.”谷缜咋舌道,”这下子不好玩了,虞熊,打碎这个石头,我算你十块如何虞照铁青着脸,闷声不吭,此时别说是他,就算陆渐出手,想要驾驭如此巨石,也是不能,抑且此时五人已到峡谷中段,进退两难,刹时间,一棵心均是提到嗓子眼上就当此时,崖顶忽地生出一阵骚乱,谷缜双目一亮,抬手笑道,奇兵得手了原来五人硬闯时,左飞卿和宁凝趁势潜上, 左飞卿借风而行,等山如旅平地,宁凝施展”火神影,”一半凭自身轻功,一半借了左飞噙之力,紧随起后山部弟子为下放五人所激,均去推动 “昆仑石炮”待到俩人将近峰顶,放才有人察觉,出声警戒,然而为时已晚二人奋身跃上峰顶,大打出手, 左飞卿乃一部之主,拧凝神通更胜一筹,山部弟子虽多,面对俩大高手,竟无一合之将左飞卿眼见石炮将落,锐声叫道: “宁姑娘,擒贼擒王.”叫喊声中,直奔郎全,宁凝闪身跟上,越过几名山部弟子,后发先制,赶到郎全身前,挥掌拍出郎全举掌相迎,拳掌想叫,郎全顿觉一股奇热顺着手臂直冲肺腑,忍不住大叫一声,跌步后退,不料左飞卿早已绕到身后,郎全心中一痛,已被左飞卿抓在手中左飞卿俊眼生威,扫过山部弟子,厉声道: “若要命的,通通住手!”首脑被擒,山部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郎全瞧过二人身手,心知手下弟子纵然全军覆没,也休想挡住俩人,心头一灰,惨笑道: “罢了,大伙儿认栽吧.”

众弟子呆了呆,摹的有人扑通跪倒,号陶大哭,那哭声好似传染一般,不一时,山顶上已然哭成一片宁凝见这些山部男子个个豪迈魁伟,此时却哭的小孩儿也似,心中十分诧异, 左飞卿也讶道;”郎全,倒底发生什么事?”

郎全眉眼泛红,长叹道:“我们的父母都被万归藏扣住,关在玉禾谷,由宁不空看管,你们若是闯过西天门,这老少几百口,怕是活不成了。”

左飞卿微微色变,沉默一阵,忽听宁凝道:“郎师兄,玉和谷怎么走?”

郎全一愣,道:“从这里向西南便是,姑娘是?”

宁凝道:“我性宁,家父宁不空。”

郎全大吃一惊,双拳紧握,浑身绷紧,山部弟子也纷纷盯着她,眼中透出深深恨意。宁凝微微苦笑,说道:“郎师兄,你带我前往玉禾谷好么?”

郎全心中惊疑,冷冷道:“你去作甚?”

话音方落,忽觉后心穴道一松,左飞卿叹道:“宁师妹,我知道玉禾谷怎么走,我陪你去吧》”

宁凝摇头道:“这是小女子家事,左师兄还是下山会合大众为好。”

左飞卿道:“在你是家事,在我却是本门之事,况且扶弱济困,乃是侠者本分,又分什么家事外事?”

宁凝看他一眼,空唇微动,终究没有多说,动身走到崖边,凝眸望去,陆渐五人趁此良机,奔走如风,已去得远了。

宁凝望着五个人影渐渐淡去,心中诸味杂陈,也不知是喜是悲,忽地凄然笑笑,说道:“郎师兄放心,我一定将令眷平安救出来。”说罢转过身子,向南走去,扔下一干山部弟子,望着她的背影,张嘴发愣。

宁凝盗了山下,走了一程,前方出现数条岔路,略一犹豫拣了一条,方要举步,忽听左飞卿说道:“这条路错了。”

宁凝又换一条,左飞卿又道:“还是错了宁凝这要再换,左飞卿叹道:“你可真倔怎么就不问我哪条是对的?”

宁凝回头望去,左飞卿立在身后不远,白衣无尘,潇洒旷爽(喔),不带半分世间俗气,当下淡然道:“你若不想说,我何必要问。”

左飞卿望着她,意带审视,眼角掠过一丝笑意,说道:“宁姑娘,你心情可是糟糕得很。”

宁凝心里有气,冷冷道:“我心情如何,与你什么相干,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设法道玉禾谷去。”

左飞卿摇头道:“那可不成,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宁凝疑惑道:“什么人情?”

左飞卿道:“在灵鳖岛你大可一掌杀了我,却中途罢手,说起来,左某只是你掌底游魂罢了。”

宁凝流露茫然之色,摇头道:“这件事,我早就忘啦,你可不欠我什么。”

左飞卿苦笑到:“左某平生最重恩怨,你放我一马,我便欠了你的情,没有偿还欠前,你可不能死了。”

宁凝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死了?”

左飞卿深深看她一眼,叹道:“泥人没死,心却死了?”

宁凝只觉这男子的目光直入人心,自己的心思尽皆被他看穿。不觉心头一颤,垂下头去,左飞卿见他神情凄苦,大气同情之心,说道:“你青春正盛,又如初开之花,[奇`书`网`整.理'提.供]本是一生中最好之时,又何苦这么消沉寂寞。你这次前来,都是为了陆渐,她对晴丫头生死与之,又何苦为了这一段无望之情自伤自苦?”

宁凝怔忡时许,望着远处,喃喃道:“我真羡慕姚姑娘,她能为陆渐而死,可我,连死也不能的。”

说到这里,才觉自己无意间竟向左飞卿吐露心曲,顿时双颊发烫,拾眼望着左飞卿道:“左师兄。你对仙碧姐姐又怎么样呢?”

“我?”左飞卿微微一怔,眼力闪过一丝迷茫。苦笑道,“我也不知怎么样。这世上最苦的事,莫过于一厢情愿,这杯苦酒我饮了十年,最懂其中滋味。宁师妹,我镇不远你不我后尘……”

宁凝叹道:“这么说起来,十年了,你仍是看不开?”

左飞卿微微苦笑,宁凝瞧了她一眼,摇头道:“既然你都看不开,又何必劝我呢?”

左飞卿白眉维扬,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幽幽道:“是啊,我都看不开,,劝你又有什么用?”说到这里两人彼此对视,心中泛起同病相怜之意。

蓦然间,左飞卿袖一拂,朗声道:“我来带路吧。”迈开步子,走在前面,宁凝默然相随,空山寂寂,风雪低吟,两道人影前后相叠如一,越发孤寂。

来到玉禾谷时,已是风停雪住,谷内突触阵阵暖气,谷口滋生初星星碧草。

宁凝上前两步,扬声道:“爹爹,你在么?”

谷内有人“咦”了一声,继而就听宁不空哑声道:“你怎么么来了。同行那人是谁?”

左飞卿暗服宁不空耳力了得,当下说道:“宁不空,你不认得左某人了?”

宁不空哼了一声,说道:“风君侯,你怎么跟我女儿在一起?是了,为山部的事来?”

左飞卿笑道:“算你聪明。”

宁不空略咦沉默,厉声道:“风君侯,你想用凝儿胁迫老夫吗?哼,告诉你,老夫不吃这套。”

宁凝道:“爹爹,这与左师兄无关,是女儿自己爱来的。”

宁不空心生惊疑,冷笑道:“那好,你进谷来。”

宁凝走进山谷,忽觉得身边微风流转,左飞卿也跟了进来,宁凝忍不住道:“左师兄……”

左飞卿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插手你的家事就是。”

宁凝心知他意在护卫,不忍拂他好意,只得吐一口气,转过一条碎石小径,忽见宁不空坐在一座洞府前,手中把玩一节纸绳,纸绳从洞府铁门下方穿出,直通洞内,左飞卿低声道:“这洞里墙壁均是铁铸,转移关押山部弟子,以防他们施展山劲破壁。”

宁凝微微皱眉,宁不空却嘿嘿一笑,说道:“风君侯你说漏了,如今这洞里不但有铁壁,还有几千斤火药,老夫只要将引信这么一搓,洞内两百来人立时化为飞灰。” 一边说,一边用拇,食二指捻搓引信。”

宁凝与左飞卿均是色变,宁凝道:“爹爹,洞中都是老弱妇孺,原本无辜,你何苦与他们为难。”

“老弱妇孺?”宁不空重哼一声,面色变得异常狰狞,厉声道:“当初落雁峡的火部家眷就不是老弱妇孺?山部这些GOU ZA ZHONG听了沈舟虚的唆使,害死我火部多少老弱妇孺,你娘就是被山不坠石打断了腿,活活饿死,你难道都忘了吗?”

宁凝不禁语塞,胸口急剧起伏,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左飞卿皱了皱眉,扬声道:“宁不空,你当真要杀光这两百多人?”

宁不空冷笑道:“你们既然来了,山部必然没有守住西天门,这罪过可不小,嘿嘿,依照城主脾气,即便不统统炸死,也有五六十颗人头落地。”

话音未落,那铁门内忽然传来婴儿啼哭,其中夹杂妇人哄劝安慰。

宁凝听着这哭声,心底至软至柔的地方似被刺了一下,眼眶又酸又热。

宁不空脸上却露出乖戾神气,厉声道:“哭什么,不许哭,在哭一声,统统炸死。”

那婴儿哭声顿弱,似被人用手捂住了。

宁凝胸中好似堵了一团棉花,忍不住叫道:“爹爹……”

宁不空一摆手,厉声道:“闭嘴,不关你事。”

左飞卿双眼圆睁,喝道:“宁瞎……宁不空,你还算人吗?”

宁不空森然一笑:“问得好,好多年前,宁某人就不是人了,是鬼,是魔,是出生!”

他自称魔鬼畜生,左飞卿反倒骂无可骂。宁凝沉默一阵,忽地抬起头来,说道:“爹爹,火部有种心法,可以虹化自燃,对不对?”

宁不空闻声知意,脸色一沉,森然道:“你说这个个作甚?哼,你敢胁迫为父?”

宁凝摇头道:“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敬你爱你,又岂敢胁迫于你?”

宁不空闻言,脸色稍缓,徐徐道:“这话说得还算不错。”

宁凝叹了口气,苦笑道:“可你有时候实在可恶,叫我忍不住想要恨你的。”宁不空冷哼一声悻悻道:“习惯了就好。”

宁凝摇了摇头:“爹爹,你若是害死这洞中的人,我只有先行自燃而死。”

宁不空身子一震,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宁凝长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若是害死这洞中的人,我便先行自燃而死,爹爹,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无论如何,我,我也不想恨你。”

宁不空仿佛愣了一下,微微失神,喃喃道:“你恨我?”

宁凝道:“不错,我若瞧见你害死这些妇孺老幼,一定会打心眼里恨你,要是那样我宁可死了。”

宁不空身子微微发抖,腾地站起,厉声道:“你,你敢!你忘了,这些山部的狗杂种害死过你娘。”

宁凝凄然一笑,摇头道:“我没忘,可是,我却连妈妈的样子也没见过,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得,她也和你如今一样?是魔,是鬼……”

“住口。”宁不空面肌微微抽搐,咬牙道:“凝儿,你可以恨我怨我,却不能侮辱你娘。”

宁凝身子轻震,喃喃道:“那么她是什么样子的?”

宁不空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坏死眼珠骨碌乱转,过了一阵,脸色渐渐松弛下来,露出一丝暖意,悠悠道:“你娘,长得很好看,和你一样的好看,她的心肠也很软,这也和你差不多,她总是在我耳边唠叨,劝我不要杀人,不要争霸,絮絮叨叨,几乎叫人厌烦。不过,她的眼睛好看极了,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着一层薄雾,好多年啦,有时候,她的样子我都记不真了,可那一双眼睛,就像烙在心里怎么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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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6 19:42:14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到这儿,他脸色一变厉声道:“左飞卿,你说说,我女儿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左飞卿苦笑道:“令爱的眼睛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着一层雾,看人的时候,直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就是这样。”宁不空满意微笑,将手一拍,“果然,果然。”

宁凝叹道:“爹爹,你想过么?要是妈妈还活着,看到如今的你,她又会说什么?”

宁不空一愣,颓然坐倒,喃喃道:“她,她会说什么?”

宁凝叹了口气:“如果我是她,一定痛心得很。”说到这里,她踏上一步,凝视父亲,一字字道:“爹爹,要么我虹化自燃,要么放掉这些老弱,两件事,你任选其一。”

宁不空全身陡震,失声道:“凝儿……”

宁凝微微咬牙:“女儿不孝,这一回,我说到做到。”

宁不空脸色蓦地阴沉下去,眼皮下眼珠骨碌乱转,沉默了不到一刻工夫,左、宁二人却如经历了数十年光阴。

忽然间,宁不空打个激灵,神情恍惚,抬头向天,尖声打了个呼哨。

不一时,山谷四周人影晃动,闪出三个人来,均是黑色衣巾,形容剽悍,悄没声息,跪在宁不空身前,黑面巾下眼珠精光乱转。

左飞卿方觉疑惑忽听宁不空道:“火药埋的怎样?”

其中一人岔道:“不是早埋好了么?”

宁不空徐徐道:“我以为还是埋少了,你们三个再取两桶来”

那三人应了起身站起方才转身,宁不空手中竹仗陡然刺出,正中一人后心,仿佛利针穿纸。透心而出。另外二人见状大惊纵身于走,宁不空将手一挥,袖中射出两道火光,正中二人,轰隆两声,漫天血雨缤纷洒落。他出手如电连毙三人宁凝左飞卿均是无比惊珥。宁不空一言不法,从那人后背抽出拐杖,踱了几步,走出铁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道:“出来吧。”

洞中寂静时许,陆续走出许多老人妇孺,盯着宁不空既是茫然有时畏惧,宁不空拐杖一顿,厉声道:“等什么,还不快走,再不走一个也别想活!”

山部家眷莫名其妙,但见他声色具利,又生惶惑扶老挟幼,向谷外去了。宁凝有惊又喜,脱口道:“爹爹。”

宁不空铁青着脸,厉声道:“别叫我爹,快走,快走。”说罢步履如风,快步向前。

三人走出一程,宁凝问道:“爹,你杀死的三人是谁?”

宁不空冷哼道:“万归藏派来照看老夫的,那老东西对我始终不放心。哼,凡事不做便罢,做便做绝,既然放了山部的狗杂种,索性连这三个废物一并打发了。”

宁凝疑惑道:“那如今去哪儿呢?”

宁不空脚下不停,说道:“越远越好,直到万归藏找不到咱爷儿俩为止。”说着转身向左飞卿道,“风君侯,你不用跟来了,今日别过,后会无期。”

左飞卿微微一笑,点头道:“宁不空,你这辈子难得做件好事,今日总算做了一件。”

宁不空冷哼一声,方要反唇相讥,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笑道:“说得是。宁师弟,这件事你做的再好不过了。”

刹那间,宁不空浑身血液好似抽空一般,双脚好似钉子,死死钉在地上。

左飞卿和宁凝二人也是脸色惨边,只见前路人影一闪,万归藏背负双手,笑吟吟逍遥渡来。

宁不空干笑一声,涩声道:“想不到,城主竟然来了。”

万归藏笑笑,说道:“你想不到,万某却想到了,宁师弟,你信不信?”

宁不空长吸一口气,勉力定住心神,道:“城主神机妙算,宁某向来敬佩,但说你算到此事,宁某却不相信。”

万归藏微微一笑:“不错灭亡虽知你将来必反,却料不到如此快法。可你却不知道,你杀掉的三人,体内种了‘六虚毒’,与我‘同起相求’,数十里之内互有感应,只要三人活着,万某便能感知。你若心软一些,制住三人,倒也罢了,可你宁师弟向来做事做绝。所以那三人一死,万某立时便知道了。”

宁不空仰天叹了口气。万归藏打量他笑道:“看你模样,似有余恨。”

宁不空苦笑道:“宁某到此地步,并不指望活命,只求城主网开一面,放了小女。”

宁凝大声叫道:“爹爹,我不需他放,大家一起生,一起死。”

“闭嘴。”宁不空厉声喝道,“为父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继而抬头道,“万城主,念在我助你收服山部,也算小有功劳。”

万归藏打量他一眼,笑道:“无怪你当日败给沈舟虚,只因你对别人在狠,对妻女却狠不下心;沈舟虚却不然,对别人狠,对妻儿更狠。宁师弟,你的确聪明,可惜仍有私情,以有情对无情,焉能不败?”

他微微一顿,又道:“你要我放了令爱么?也好,只要你虹化自(我)焚(烧),我便给她一线生机。”

宁凝又惊有怒,脱口道:“不成……”

宁不空却一摆手,沉声道:“什么叫一线生机?”

万归藏淡然道:“或生或死,全瞧她自身造化。”

宁不空沉默半晌,蓦地仰天大笑,万归藏一言不发,微笑注视,宁不空陡将竹杖一顿,高声道:“万城主,你可知道当年落雁峡一战。我如何败给沈舟虚的?”

万归藏笑道:“这个我倒有耳闻,你听说沈舟虚去了落雁峡,不顾师兄弟反对,执意回去营救家眷,结果途中中了埋伏。”

宁不空惨然一笑:“其实我也知道,即便回去,业已不及,可是那又怎样。火部死光了又如何,天下人死光了又如何?我只要救回方凝和孩子。至于其他的师兄弟,嘿嘿,又哪儿知道我的心思。”

万归藏点头道:“火部由你而兴,也由你而亡,成也不空,败也不空。”

宁不空哈哈大笑,笑声中头顶火光骤然一闪,头发顿时燃烧起来。

宁凝纵然暗地留心,也料不到宁不空如此果决,见状惊呼上前,欲要制止,不料眼前人影一晃,万归藏已然抢至,手掌一挥,劲气涌至,将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左飞卿便吃了一掌,跌倒在地,宁凝上前救援,却被万归藏巧使诱敌伎俩,一指将她点倒。

宁凝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父亲浑身欲火,有如一支跳动的火把,身子摇摇晃晃,口中发出咝咝怪声,虹化之火由内而外,先骨后血,再至肌肤,因此缘故,自燃者必要经受莫大折磨。

宁不空浑身火焰越烧越小,初时还如一课大火树,渐渐变成栲栳大小,烧到最后,竟不过碗口大小一团,终归火尽烟灭,被山中狂风一吹,漫天飞灰,散得干干净净。

宁凝望着那漫天灰烬,蓦地眼前一黑,一口痰涌上来,昏死过去。

陆渐五人奔出一程,不见左飞卿和宁凝赶来,心中均起忐忑,陆渐道:“谷缜,托你照顾阿晴,我回去瞧瞧。”仙碧也道:“我也去。”

姚晴面色微沉,却没作声,谷缜却摆手道:“不成。”

陆渐道:“为什么?他们若有三长两短……”

谷缜正色道:“你仔细想想,以宁、左二人的能为,当今之世,谁能制住他们?”

陆渐略一沉吟,迟疑道:“恐怕只有万归藏。”

谷缜道:“他们若是无恙,必然赶来,若是未能赶来,要么便有大事缠身,要么就是遇上了老头子,你二人若是前往其边老头子不亲自动手,也难免被山部石阵困住,如此一来,先前所有辛苦,岂不一笔勾销。”

仙碧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难道就这么瞧着?”陆渐道:“对啊。”

虞照也道:“姓左的虽然可恶,为人却不坏,这么丢下他不管,太不仗义。”

姚晴也道:“这两个人都 不是好人,但他不仁,咱们不能不义。”

四人一愣,仙碧沉吟道:“万归藏无情无义,视人命如草芥,决不会回来救人。”

谷缜道:“是啊,若要胜过老头子,就得用他的法子,倘若优柔寡断,还不如就此认输。”

剩余四人听得这话,无不默然,谷缜扫视四人,苦笑道:“我并非无情无义,只是此番我的赌注是东岛,仙碧姑娘和虞兄赌的是西城,至于陆渐,赌的是姚大美人的性命。孰轻孰重,还望斟酌,若是定要回去,我也立马随行。”

四人听了,对视片刻,虞照忍不住道:“这鸟赌局真叫人进退两难,罢了,大伙儿兵贵神速,给他来个直捣黄龙。”

陆渐也叹道:“如今只有往好处想了。”

仙碧惨然叹了口气,谷缜却将声一扬,朗声道:“各位记住,此行就算我谷缜埋骨此地,你们也决计不能回头。”

众人听得这话,心中无不腾起悲壮之气,姚晴回望来路,自伤心事,喃喃道:“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粱,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陆渐道:“阿晴,你念什么?”

姚晴凄然一笑,还未回答,仙碧已眼眶含泪,接口念道:“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姚晴(不是被仙碧接口了吗?怎么还是她?)念到这里,不觉硬咽。虞照却豪兴陡发,洪声接道:“正壮士,悲歌来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血字方完,谷缜已拍手大笑:“我还是喜欢最后一句:谁共我,醉明月?哈哈,谁共我,醉明月?”

虞照两眼一瞪,大声道:“那还用说,除了老子,还有哪个?”

两人哈哈大笑,大步流星,奔走在前。

陆渐心中奇怪,皱眉道:“你们到底做什么?”

姚晴叹道:“苦中作乐罢了。”说着轻轻拍了陆渐一下,低声道:“快走,别输给他们。”

陆渐点一点头,飞身赶上虞、谷二人,仙碧抱着猫儿,恋恋不舍回望一眼,咬了咬牙,追随众人身后。

行了半日,峰回路转,山坳里忽然传来一股泥腥气,仙碧玉道:“大家当心,‘万死泽’到了。”话音方落,前方豁然开朗,露出大片洪荒沼泽,乌黑浊泥上白血未融,黑白相间,星星点点。

沼泽对岸,一座山峰巍峨入云,云山缥缈之中,隐约显出飞檐楼阁,危崖百仞,奇高奇险,千檐万宇,不似修在人间,却似建在天上。

“谷老弟。”虞照遥指悬空楼阁,“过了这片沼泽,就是帝之下都了。”

谷缜笑了笑,说道:“要过这片沼泽,怕不容易。”

仙碧道:“飞唧若在,可就好了,以他‘白发三千羽’的神通.居高临下,必叫沙天洹动弹不得。”

谷缜微微皱眉,忽而笑道:“无妨.我来试试。”瞅准一处实地,飞身纵上,众人纷纷跟随。

行走不久,泥面一动,哗然拱起,两道黑影飞身纵起,搅得泥水飞溅,谷缜闪身让过,纵身跳上另一实地,不料脚才落地,泥面陡陷。

谷缜急忙纵身再跳,不料四周貌似实地处纷纷塌陷,竞无一处可以立足,掉头望去,其他四人也陷入相同困境。

谷缜心念一转,将身子一缩,钻入沼泽之中。

一入泥中,谷缜便觉四面压力重叠而至,难以呼吸,此时体内泽劲也随之发动,破开污泥。

就在此时,四周淤泥忽地搅动起来,谷缜心知有人逼近,闪身错让,两把匕首顿时落空,谷缜双掌一分,电劲出手沼泽之中亦有水,水能传电,两名泽部高手忽遭电击,气息陡乱,双双蹿出泥面换气。

不料陆渐早已候着,两人一露脸,便飞身赶上,一手一个,拎将起来,顺手制住穴道,扔向干处。

不多时,便有六七名泽部弟子被谷缜迫出泥面,谷缜方要纵出沼泽,忽觉又有一人逼近,正要闪避,来人手臂一圈,将他手臂缠住。

谷缜不料来人如此敏捷,迥异先前高手,心中顿如电光闪过:“沙天洹来了。”

他心念转动,欲要抽手反击,不料沙天洹出手奇快,又将他剩余一臂缠住,同时带起一股大力,拖着谷缜钻向沼泽深处。

沙天洹本也是泽部高手中的佼佼者,在这泥沼之中浸淫多年,谷缜“周流六虚功”火候尚浅,沼泽之中还不能与之抗衡,只觉沙天洹有如一条大蛇,将他越缠越紧,抑且老头儿身上裹着一层古怪皮套,滑溜溜有如鲨鱼。

谷缜发出电劲,均被那皮套隔绝在外,以至于被沙天洹越拖越深,四周压力越来越沉,气息紧迫,力不能继。

就在这个当儿,谷缜体内忽然涌起一股“天劲”,气透发稍,逼得满头长发根根绷直,向后乱刺。

沙天洹藏在谷缜身后,以免与他正面相搏,万不料谷缜情急之下,八劲救主,头发亦能伤人,他身上皮套本是至宝,水火电劲均不能侵,唯独面孔留有一个小孔,方便冒出泥面换气。

谁知无巧不巧,谷缜头发正从那小孔钻入,刺挠鼻孔。

沙天洹只觉鼻子奇痒,闭气功夫顿时被破,急忙放开谷缜,挣扎欲上,不料却被谷缜反手抱住腰身。

沙天洹不及摆脱,无奈之下,好似逃命的耗子,拖着他向上猛钻。

陆渐守在沼泽之上,眼见淤泥翻腾,却不见谷缜露面,心中正自焦急,忽见一个似鱼非鱼、光滑溜溜的东西钻将出来,陆渐也不知是人是怪,眼看不是谷缜,便是一拳。

沙天洹才受大难,便遭重击,顿时两眼翻白,昏死过去,谷缜借他之力钻出泥沼,将沙天洹拖到一处实地,大声道:“泽部弟子听好,沙天洹已然就擒,尔等顽抗,全无意义。”

剩余的泽部弟子对沙天洹本就不服,所以守卫在此,也是迫于万归藏的武力,听得这话,乐得旁观,再不出手捣乱,目视谷缜一行,登上彼岸。

谷缜身性好洁,此时弄了一身污泥,面目难辨,心中十分恼火,一旦上岸,便对沙天洹一阵乱踢,踢得老头儿七荤八素,连叫饶命。

仙碧鄙夷道:“这厮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杀他污了咱们的手至于你这身泥么……”说到这里,掩口直笑。

谷缜悻悻道:“有什么好笑的。”

仙碧笑道:“我瞧你真像刚出土的菩萨。”

姚晴哼了一声,说道:“他算什么菩萨,分明是刚出池塘的蛤蟆。”

谷缜笑道:“好,好,要做蛤蟆,大伙儿一块儿做。”说着伸出泥糊糊的双手,去抹姚晴脸颊。

姚晴失声尖叫,陆渐连忙闪开,说道,谷缜,不要胡闹。”

谷缜笑嘻嘻的道:“姚大美人,若不是你坐骑了得,我今天非在你脸上画一个乌龟不可。”

姚晴心里暗骂,嘴里却不敢作声,只怕这小子发起疯来,真在自己脸上抹上两把污泥,那可是糟糕极了。

虞照哈哈一笑,说道:“谷兄弟别怕,前方不远就是洗魂桥,两道瀑布夹桥对流,壮观已极,任你多少泥巴,都是一洗而光。”

谷缜大喜,又踢沙天洹两脚,扒下老头儿的皮套,扔进沼泽,拖死狗般拽着他向山上爬去,沙天洹浑身皆痛,惨叫道:“谷岛王,谷岛王,小的会走,小的会走。”

她连滚带爬挣将起来,垂头丧气,跟在谷缜身边。

攀至山腰,忽听水声轰鸣,姚晴低声道:“呆子,洗魂桥到了。”

陆渐举目望去,却是山顶雪水流下,在此地汇成两道瀑布,飞流相对,彼此冲击有如两条白色巨龙,双双扎入一座高山湖泊,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吼声。

瀑布之间,一道如虹长桥横跨湖上,下低上高,连接两岸,桥下湖水色如墨绿,深邃无极,桥上凝立一人,浩浩白瀑间,乌黑羽氅醒目无比。

虞照啧啧道:“几天不见,猫儿也变成虎了,仇老鬼这架势,莫不是要以一当五?”

“勇气可嘉,有诗为证。”谷缜笑道,“洗魂桥头杀气生,横枪立马眼圆睁,一声好似轰雷吼,独退你我四五人。”

“横枪立马?”虞照呸了一声,“他横尸还差不多。”

虞照哈哈大笑,拍手道:“说得好,咱们这就一拥而上,给他来个立马横尸。”

仇石神色冰冷,淡然道:“雷疯子,你别太张狂,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着将手一挥,湖对岸山崖上陡然吊下一对男女,虽是五花大绑,众人仍是一眼认出,男的是左飞卿,女的正是宁凝,二人神气颓败,显然吃了不小的苦头。

众人始料不及,各各吃惊,仙碧纵身欲上,仇石却阴笑道:“仙碧师妹,你若妄自上前,风君侯和宁姑娘只怕没命。”

仙碧一惊,只见两侧山顶上探出数十人头,纷纷张弓搭箭,指定崖上二人,如此相距甚远,五人就算有天大的神通,也休想在箭发之时越过虹桥,救下左、宁二人。

仙碧气为之塞,含怒道:“仇石,你要怎样?”

仇石笑道:“当然是请你们回去。”

仙碧大皱其眉,盯着谷缜冷冷道:“这就是万归藏的法子,我倒想看看,你怎么用他的法子胜他?硬闯上去吗?”

谷缜不禁苦笑,寻思:“君子和小人斗,一辈子都是输家。看来我心还不够硬,终究做不了万归藏。”想到这里,转身下山,陆渐吃惊道:“你做什么?”

谷缜叹一口气:“还做什么?打道回府呗!”

“这就打道回府?”虞照怒气勃发,跳将起来,厉声叫道:“仇老鬼,你倚仗人质算是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我放对,死活听天,你敢不敢?”

仇石阴阴一笑,淡然道:“我就知道雷疯子你有此一说,你想逼我和你决战,出口怨气。嘿嘿,你当仇某人怕你?好啊,你们几个一起上,仇某统统接着便是。”

众人闻言,均觉讶异,虞照“咦”了一声,打量仇石道:“仇老鬼,你吃了神仙屎(……)还是佛爷屁?说起话来,口气好大。哼,若是一起上,只怕你骨头渣儿也留不下来。”

仇石笑道:“我虽说了一起上,却有一个前提。”虞照道:“什么前提?”仇石道:“那便是你们既不许用本部神通,更不许用周流六虚功和大金刚神力,就算补天劫手,也不能用。”

“什么?”虞照大怒道,“这些都不能用,那还打什么架?”

“是啊。”仇石阴森一笑,“倘若撇开这些绝学,你五人仍能赢我,仇某自然甘拜下风,恭送各位过桥。”

虞照不禁沉默,瞅了仇石两眼,徐徐道:“仇石,你说这话,是寻我开心?”

仇石冷笑道:“我就拿你寻开心,怎么着?雷疯子,你不是自负豪勇,瞧不起人么?有种的,就不用周流电劲,跟我斗斗。若是不敢,那就是没种,嘿嘿,我倒忘了,雷部的人哪有什么种?”

仇石在东岛被风、雷二主杀得一败涂地,心中耿耿于怀,难得逮到如此良机,自然极尽羞辱之能事,他自忖此时身处二瀑之间,流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虞照倘若不用电劲,和他交手,真与送死无异。

虞照气得脸色血红,死死盯着仇石,眼里似要滴出血来,仙碧心道要糟,扯住他衣袖,疾声道:“虞照,不要中他的激将法,我们先退,再想办法。”说着连扯两次,虞照纹丝不动,仙碧大急,心知虞照性如雷火,宁折勿屈,受此侮辱,若不应战,真比死还难受。眼看他口唇微张,仙碧心头一急,几乎便要哭出来。

此时间,忽听陆渐在身后高叫道:“仇石,你说话可是算数?”二人一愣,回头望去,只见陆渐大步上前,目光炯炯,注视仇石。

仇石本想激虞照动手,浑不料陆渐横插一脚,心中不悦,板起脸道:“什么话?”

陆渐道:“我若不用大金刚神力和补天劫手仍能赢你,你就甘拜下风,让我们过桥吗?”

这一条原是仇石临时杜撰,用来羞辱虞照,但他一部之主,面对众人,不能自食其言,只得道:“不错。”心中却甚犹豫,寻思:“难道这少年还有什么别的本领?”但他自忖神通了得,又占据地利,这念头一闪即没,并不放在心上。

陆渐放下姚晴,说道:“阿晴,我离开一会儿,你别担心。”

姚晴盯着他,神色复杂,蓦地轻轻叹一口气,说道:“你去吧,可要回来。”

陆渐点头道:“我一定回来。”转身向仙碧道:“姐姐,借你软剑一用。”

仙碧一怔,解下腰间软剑,递给陆渐,陆渐轻轻一抖,长剑崩直,脱出鱼皮软鞘,银白修长,宛如落日残影,天河余波。

仇石瞧陆渐提剑登桥,眼中透出一丝讥笑,冷冷道:“你就用这口剑和我交手?”

陆渐道:“若用剑法,自然要用剑。”

“剑法?”仇石微微一笑,“什么剑法?

陆渐道:“姚家庄,断水剑法。”

陆谷等人步履维艰,能否进入西城莺莺庙?

百年迷局何从破解,下一条线索指向何处?

万归藏绝世枭雄,陆谷兄弟连心,逐至尊之位于四海,溯神州衣冠于万国!

半月后,《沧海32》——横绝沧海之卷准时与您见面,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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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6 19:4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沧海32·横绝沧海之卷

话一出口,众人无不惊异,姚晴身子微微直起,眼中透出一丝激动。

仇石哈哈大笑,笑了几声,两眼望天,冷笑道:“就是被阴师弟灭掉的姚家庄?”陆渐点头道:“不错。”

仇石冷哼一声,道:“姓陆的,你太小觑人了,你当你是什么东西,竟用这等下九流的剑法,抵挡我水部神通?”

陆渐道:“是不是下九流,一会儿便知,仇石,你敢不敢和我斗?”仇石面色一沉,厉声道:“敢,怎么不敢?说好了,你的大金刚神力一丝也不能用,既不能攻,也不能守,真气护体也算违规。若是违规,就算你输。”

陆渐道:“那是自然。”仇石冷笑道:“是么?你若死在我手里呢?”

陆渐道:“那是我自找。你呢,你死在我手里,又怎么说?”仇石将心一横,扬声道:“仇某愿赌服输,听天由命。”

“很好!”陆渐道,“我问你一句,你这辈子,炼过多少水鬼?”仇石一愣,皱眉道:“记不清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

陆渐目光微寒,徐徐道:“那你信地狱么?”仇石又是一愣,冷冷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陆渐剑指湖面:“那么你朝下看。”仇石目光一扫,冷笑道:“瞧什么?全都是水。”

陆渐冷笑道:“你瞧不见么,我却瞧见了,那下面有两万只眼睛瞧着你呢。”仇石心头一沉,怒道:“臭小子,你打什么机锋?”

陆渐悠悠吐出一口气,神色生出微妙变化,刹那间尘俗尽消,宝相矜持,眉眼不动,却威严俱足。仇石与他目光一触,心头猛地打了个突,气势无端弱了三分,顿时暗叫“不好”,心道:“这小子不用大金刚神力,也有金刚神威,若再拖延下去,必然被他气势所夺,不战先败。”

一念至此,仇石厉啸一声,双手一分,十指插入两旁瀑水,收回之时,十指指尖从瀑水中抽出十道亮晶晶的细长水剑,双手一挥,向陆渐周身刺来。

陆渐凝立不动,屹如山岳,直到水剑行将及身,长剑始才一圈,似慢而快,当空画个了圆圈,那十道水剑竟随他剑风所及,黏着剑尖向下低垂,仇石瞧得一怔,不知发生何事,忽见陆渐圆圈尚未画足,长剑嗖的一下,直刺过来。

仇石大吃一惊,纵身后掠,面露惊疑之色,姚晴却是双目发亮,叫道:“举棒打牛。”

陆渐这一剑,不折不扣,正是“断水剑法”的起手势“射斗牛”,姚晴叫出二人私相传授时的杜撰名儿,陆渐心头一震,霎时间,海边相遇,林中学剑,种种情形,一幕一幕,流水般从他心头淌过,温暖之意涌遍全身,当下朗笑道:“仇老鬼,再看我的‘蘑菇大树’。”身形微蹲,纵起飞刺。

这一剑看似平易明白,仇石却觉剑势如潮,无所不至,无从抵御,只得纵身又退,厉声叫道:“你这不是‘断水剑法’,是,是……”说到这儿,却说不出来。

陆渐收剑笑道:“不是‘断水剑法’是什么?”仇石张口结舌,这两式无论运劲、出剑、招式变化,无一不是“断水剑法”,但不知为何,一旦使出,威力却比他所知道的“断水剑法”强了十倍不止,若是蕴含无俦内力奇书Qisuu.Com,倒也罢了,仇石身当其锋,却又知道陆渐并没使用半点“大金刚神力”,如此一来,真是奇怪极了。

仇石心念数转,定一定神,猛地一声沉喝,驭起水剑,将“天水十方剑”全力施展开来,十指无形水流随他体内水劲变化,忽吞忽吐,忽直忽曲,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陆渐却不慌不忙,又使出一招“白马翻山”,半挑半弹,轻轻巧巧又将水流卸开,再使一招“马毛鸟羽”,漫天水光随他长剑所指,倏尔扭转,反刺仇石。

仇石越斗越惊,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有竭力驾驭水剑,抵挡那诡异剑势。

不但仇石吃惊,桥下众人也无不惊讶,自从“周流六虚功”出世,八部神通驭物为功,世间寻常刀剑早已不是敌手,不料陆渐却以一柄软剑施展一路二流剑法,将仇石杀得迭迭后退。

仙碧、虞照均感不解,唯独谷缜隐约看出一些门道,猜想陆渐虽然不曾用手,却用了“天劫驭兵法”,料是这一法门随他武道精进,越发炉火纯青,不但能驾驭兵器,更能驾驭水火,但除此之外,这路剑法之中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谷缜即便知道陆渐底细,也觉看不明白。

桥上二人越斗越快,仇石身如鬼魅,十指水流纵横,变化无方,间或击中剑刃,发出嗡嗡颤响,扣人心弦。而陆渐一招一式,却是清楚明白,纵然快到极处,仍是章法不乱,初时他每使一招,姚晴必叫名字,但随二人越斗越快,姚晴尚未张口,陆渐已使了六七招之多,只不过这“断水剑法”他从未学全,二十来招须臾使完,不得已,又将这些招式再使一遍。

仇石也瞧出陆渐招式不断重复,然而来来去去这么几招,被陆渐反复施展,威力却不弱上半分,任凭仇石寻罅抵隙,千变万化,也无法占到半点儿便宜,陆渐的剑法中俨然隐含一股势道,凌厉诡奇,不但流水辟易,抑且每次纵剑反击,总能叫仇石手忙脚乱,难于应对。

姚晴看得心子突突乱跳,浑身滚热,惊喜之意竟然压过伤病。她不料家传剑法到了陆渐手里,竟有如此神威,纵使姚江寒在世,和陆渐一比,也是一天一地,休想望其项背,就算是剑招仿佛,剑意也逊了老大一截。

“剑意”二字在她心中闪过,姚晴忽有若悟,脱口道:“啊,我知道了,原来如此。”

谷缜正自疑惑,闻言回头道:“大美人,你知道什么了?”姚晴微微一笑:“我知道陆渐这剑法的真正来历了,你要不要听?”

谷缜笑道:“请说,请说。”仙碧,虞照听了,也纷纷侧目。

姚晴笑道:“你还记得‘风穴’上那副对联么?”谷缜微微动容,说道:“你说的是公羊祖师的那副对联?”

姚晴点头道:“庄生天籁地,希夷微妙音,横批就是,众风之门。那日陆渐就曾从这对联中瞧出剑意。”

仙碧疑惑道:“你是说陆渐从公羊祖师的字迹中学到他的剑意?”

这有什么奇怪?”姚晴白她一眼,撅嘴道,“当年那个大醉鬼张旭不就是从公孙大娘的剑意中悟出草书的笔法么?难道陆渐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从那只老公羊的笔法中悟出剑意?”

仙碧露出恍然之色,虞照亦觉钦佩,击掌道:“,妙极,妙极。”谷缜也默默点头,心道:“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陆渐并非使诈用处‘天劫驭兵法’,凭借的竟是公羊剑意。”

姚晴望着陆渐,心花怒放,含笑道:“我只没料到,这小紫竟变得如此聪明,不但学来就用,还用的这么漂亮。这剑法到他手里,才真是不负‘断水’之名。”

虞照道:“断水剑法本就出自公羊羽的‘归藏剑’,今日只算认祖归宗。不过奇怪,那字写在风穴边三百年,那么多东岛高手都没悟出,偏偏陆渐就悟出来了?”

仙碧轻轻一叹,说道:“这便是说,就境界而言,陆渐已然胜过历代东岛大高手了。”谷缜淡淡一笑,说道:“也许无关境界,而是缘分,公羊祖师泉下有知,得到这位小友,必然十分高兴。”

谈论中,那二人进进退退,已斗到虹桥正中,正是两道巨瀑交汇之处,满天飞珠,四方流银,水声隆隆,震耳欲聋,蒙蒙水光之中,二人形影时隐时现,渐渐难分彼此。

忽然间,仇石一声怪叫,水珠迸散,化为漫天雾气,原来他久处下风,一气之下放弃水剑取胜的念头,施展出“玄冥鬼雾”来。

风穴剑意本是公羊羽大成之学,他封剑十五年后,萧然坐化于灵鳌岛,这十五年中,剑不在手,反而让他悟出了许多使剑时不曾明白的道理,只不过年已垂暮,淡薄胜负,便借书写对联,留下所悟剑意,若不是姚晴与他一番对答,决计无人看得出来。仇石一变,他也随之变化,出剑时带上“众风之门”四字的意蕴,长剑挥洒,将茫茫鬼雾逼成一束,飘飘渺渺,萦绕剑身,忽长忽短,时粗时细,或如飞蛇,或如神龟,飞腾纵横,变化出奇,将二人重重缠绕,形影莫辨。

就在此时,陆渐忽地发出一声长啸,桥下四人清楚看到一道白亮光华在雾气中一闪而没,霎时间,云开雾散,桥下二人换了方位,遥遥对视,陆渐神情淡泊,长剑下垂,仇石后颈一点血痕正慢慢扩大,他猝然一扭,似要挣扎,身子却如冲了气的皮球,鼓胀起来。

“当心。”仙碧叫道,“他要用败血之剑。”

陆渐却是闻如未闻,盯着仇石,摇头叹道:“我不是说过吗?那下面有两万只眼睛瞧着你呢!”话音方落,仇石喉间发出咯咯之声,似要说些什么,陆渐却已然飘然转身,向前走去,就在此时,他身后嘭的一声,仇石身子爆裂开来,血肉横飞,坠入湖中,所射血剑,离陆渐脚跟不过寸许。

众人见状,无不吃惊。

陆渐丝毫不为所动,走到山崖前,抬头望着崖上男女,心意未定,忽听空山里传来一声叹息。万归藏的声音悠悠传来:“不想三百年后,又见公羊剑意。可怜,姓仇的横行一世,死得竟这般不如意。”

陆渐眼中精芒迸出,扬声道:“万归藏,这人,你放是不放?”

万归藏笑道:“当然不放。”陆渐目涌怒色,万归藏仿佛看到他的神情,哈哈笑道:“小子,别弄错了,老夫可不是仇石。”

陆渐尚未答话,忽听得谷缜笑道:“万归藏,八图之谜你还没解开吧?”

万归藏冷笑一声,道:“你说呢?”谷缜道:“你若解开八图之谜,早就捷足先登,何必处处阻拦我等。我猜你夺去的玉匣中,只说了线索在西城,却没详说究竟何在。依我猜想,须得玉匣线索与八图谜语合而为一,方能找到下一个线索。”

这话出口,山中顿时一阵沉寂。原来万归藏得到八图,早晚钻研,颇费心力,但谷缜当日能够破开八图,靠的是群策群力,万归藏自负才智,有意与梁思禽较劲,不肯借力于人,况且就想借力,也没有莫乙那等怪人可用,故而几日下来,始终不得要领,听谷缜一说,微感羞怒,忽地冷冷说道:“那有什么了不起?老夫瞧得久了,早晚会瞧出来。”

谷缜道:“要是一年半载也想不出呢?”万归藏道:“绝无可能。”谷缜笑了笑,说道:“你可以慢慢想,我却等不及。如今你爪牙凋零,只得一身,我们却有多人,你堂堂城主,不能日夜守着这座桥吧?即便你守住了桥,以徒儿的能耐,也不难从山崖爬上去,到时候那件物事落在区区之手,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万归藏蓦地接口道:“什么物事?”谷缜道:“就是那件物事。”

万归藏见他口风甚严,不觉冷笑一声,说道:“你不要得意,我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暂且不说。”谷缜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用什么法子,我也暂且不说。”

“好啊。”万归藏道,“你知道什么,我偏想听听。“他这话出口,谷缜不敢不说,只好笑道:”你的法子,不过就如对左、宁二人一般,将我们统统制服,等你想出来为止。“万归藏嘿了一声,并不答话。谷缜心知万归藏自负心意如天意般难测,生平最讨厌别人猜透他的心思,谷缜道破他的心曲,等于犯此人大忌,但此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抢先挑破他的阴谋,叫他纵然得逞,也不舒服,索性又道:“老头子,说好了斗智,你以武力制住我们,就算取胜,也不能叫人心服,人无信不立,你言而无信,别说收服天下人心,就算是西城的人心,怕也收服不了."万归藏仍不作声,山中空旷,鸟声也无,唯有瀑布声浪鸣响不绝,反复敲打人心.谷缜饶是胆大气粗,当此情形,也不觉紧攥双拳,掌心渗出缕缕汗水.他知道万归藏商人之性,对所谓"信义"看得极淡,眼中只有利益大小,此时默不作声,必然是在心中反复权衡"守信"、"背信"谁更有利,一旦权衡明白,必然毫不犹豫,取大弃小.谷缜自知弱小,与万归藏相斗,唯有老头子这一性情可作文章,故而灵鳌岛上所设的赌局,万归藏一旦胜出,便可驱使东岛西城,驭使潜龙,比起灭东岛、毁西城要划算得多,因此缘故,万归藏才会临阵罢手,参与赌局.此时也是一般,只不过其中的利益大小,不如先前那么分明了.

谷缜正自胡思乱想,万归藏忽道:"谷小子,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谷缜心中暗骂,知道万归藏权衡不下,故将烫手山芋抛给自己,这就好比谈生意,万归藏由买方变成卖方,谷缜由卖方变成买方,谷缜若不开出更大价码,这桩生意一定告吹,这会儿也是一般,若不让万归藏感受"守信"更占便宜,那就万事休也.谷缜心念急转,看了看崖上两人,忽一咬牙,嘻嘻笑道:"这样吧,老头子,我告诉你线索何在,你放了宁姑娘和风君侯如何?"万归藏哈哈大笑,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老夫可没逼你,我没逼你,也就不算失信,咱们还是斗智."谷缜听到这话,吐出一口长气,心中将"老无赖"骂了十遍,嘴上却笑嘻嘻地道:"是啊,是我自己说的,老头子你不过笑纳而已."万归藏道:"你脸上笑眯眯的,心里一定骂我."谷缜道:"不敢不敢."万归藏冷笑道:"好,我在掷枕堂等你."谷缜笑道:"不必了,你到莺莺庙等我,我晚一些来."万归藏冷冷道:"你又耍什么花枪?"谷缜道:"在你面前,我哪还有花枪可耍,只是裹了一身泥巴,先要洗刷洗刷."万归藏冷哼一声,崖上宁、左二人忽为绳索牵扯上升,消失在山崖之后.陆渐气得两眼圆睁,偏偏毫无法子.沙天洹见主子要走,急道:"城主,救我……"连叫两声,却无半点儿回应,只有远处传来阵阵回声.

沙天洹大张着嘴,眼中一片恍惚.谷缜瞧他一眼,叹道:"万归藏最见不得下属败落,你没守住万死泽,他不杀你,已是万幸了。"又转头问道:"虞兄,这人到底如何处置?"若依虞照的性子,当然是一掌毙了,正要开口,却听陆渐道:"还是放了他吧."说着向远处一挥手,叫道:"你们两个出来吧."话音方落,岩石后走出两人,正是鼠大圣和赤婴子,二人畏畏缩缩,神情十分可怜,蓦然扑到陆渐脚前,连连磕头.

陆渐叹了口气,扶起二人,说道:“沙天洹,你坏事做尽,原本不该留你活命,但你一死,劫奴亦死,叫人十分不忍。你要集注了,你今日全身而退,全都因此二人,将来若再行恶,我决不饶你。”

沙天洹不料自己竞因为这两名劫奴保命,心中亦喜亦愧,沉默时许,起身向陆渐唱了个喏,带着两名劫奴,蹒跚去了。

送走沙天洹,仙碧向谷缜埋怨道:“你怎么让万归藏在莺莺庙等候,这不是不打自招吗?”谷缜笑道:“这就叫实而虚之,万归藏疑心病重,我越告诉他实情,他越不肯信,若是说谎嘛,老头子目光厉害,倒有些骗他不过。”

仙碧将信将疑,问道:“你真要将第二条线索告诉万归藏?”谷缜道:“这老无赖心性多变,若不让步,可是糟糕以及。”

姚晴道:“他是老无赖,你就是小无赖,以你的无赖本事,一定不会束手待毙。”他目不转睛盯着谷缜,满含希冀,谷缜却笑道:“待不待毙是将来的事,眼下洗澡第一。”说罢走到桥上,作势要脱衣裤,姚晴慌忙举手捂眼,大骂“下流”,仙碧也红了脸背过身去。

谷缜洗刷干净,运起周流火劲,将衣裤烘干,虞照失笑道:“谷老弟,宁不空那老小子看到你用火劲做这事,必然活活气死。”谷缜道:“火部神通造福于民,他应该欢喜雀跃才是。”

姚晴气不能平,骂道:“你也叫民?我看民字旁边加个亡字,叫氓,流氓的氓。”

谷缜道:“你这是抬举我了。”

姚晴道:“你连骂人的话也听不懂?”谷缜笑道:“刘邦就做过流氓,你骂我流氓,不事抬举我了?很好很好,将来我做了皇帝,封你做个女部尚书,专管天下女子如何?”

姚晴冷笑一声,道:“你这是孟子见梁镶王。”谷缜盯着她,一时莞尔,姚晴见他无话可,心中得意,说道:“没话说了吧?”

谷缜笑道:“我说了啊,只是你没瞧见。”姚晴:“胡说八道。”

谷缜道:“你不信,我刚才做了什么?”姚晴:“什么也没做,就是嬉皮笑脸。”

谷缜笑道:“你不懂了吧,这就叫做“夫子莞尔而笑”。”姚晴楞了楞,呸了一声,道:“自大成狂。”

他二人尽打哑谜,陆渐听得十分辛苦,忍不住道:“你们说什么?”谷缜只是笑,姚晴却是气鼓鼓的,也不理睬。

仙碧转念数次,方才想明白,笑道:“陆渐,他们两个拿古书打趣呢,只是话没说尽,说了一半,又留了一半。《孟子》里说,孟子见梁镶王,书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意思是说,这人看起来就不是个做皇帝的料。“夫子莞尔而笑”却出自论语,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谷缜引用这个,却是将皇帝比作鸡,自己比作牛刀,他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呢。”

陆渐恍然大悟,说道:“阿晴,谷缜说的对,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起来,谷缜比那个嘉靖皇帝就强了不知多少倍。”谷缜拍手大笑,姚晴心中气苦,狠狠打了陆渐一拳,骂道:“要你多嘴。”

谷、姚二人一路斗嘴,穿过虹桥,沿一条石磴上山,众人移目下望,云封雾锁,白茫茫遮住万丈深谷,抬眼看去,危楼绝阁横空而出,倾身压来,只叫人喘不过气来。

谷缜仰望危楼,油然道:“无怪当年东岛攻打西城,均是铩羽而归,此间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仙碧摇头道:“东岛攻打时,这里不过四五座阁楼,远不如今日之盛,两百年经营,方才至此呢。”

谷缜赞道:“鬼斧神工,真是了不起。”

不多时,转过一道山梁,忽见一座石砌山亭,亭上白雪覆盖,亭边两树枯柳,枝条随风,凄凉不胜,亭中一座青石坟茔,坟前石碑上镌刻“冷香”二字,字为瘦金,清旷萧疏。

仙碧、虞照走到亭前,默然而立,谷缜怪道:“这里埋的是谁?怎么没有名字。”

仙碧道:“故老相传,这冷香亭下,便是柳莺莺祖师和西昆仑合葬之处,所以自古以来,西城弟子至此,都要默哀时许。”

谷缜吃惊道:“西昆仑不是娶了花祖师么?”

“是啊。”仙碧流露黯然之色,“他活着的时候,只得一身,死了之后,却终能分做两半,听前人说,西昆仑死后,将骨灰分为两半,一半留在海外,陪伴妻子,另一半却由思禽祖师带回中土,与柳祖师合葬。”

谷缜微微动容,走到亭前,却见“冷香”二字下方,以俊秀行书镌写一支小令。

“那日少年薄春衫,明月照银簪。燕子分别时候,恨风疾云乱。志未酬,鬓先班,梦已残。今生休去,人老沧海,心在天山。”

谷缜瞧那小令,不觉出神,陆渐亦忍不住询问梁、柳典故,仙碧略略说了,陆渐怪道:“这位西昆仑真是奇怪,既对柳祖师有情,又为何娶了花祖师?”

谷缜接口道:“这些事年代已久,其中的曲折也弄不清了。说起来,这三人的际遇都很凄凉,西昆仑和花祖师离乡背井,客死海外。柳祖师一生未嫁,坐化于天山,据先祖远昭公的笔记上说,那时节故人零落,只有花生大士尚在,前往天上给她送行,远昭公因为妻族关系,和柳祖师也有一些缘分,故而一同前往。他在笔记中写道,花祖师曾将天机宫中驻颜法送给柳祖师,柳祖师临终之时,依旧容光绝世,令人不敢逼视。”

陆渐听的怔忡,忽听姚晴在耳边轻轻念道“志未酬,鬂先斑,梦已残…” 念到这儿,将脸紧紧贴在陆渐肩头,轻声说道:“这位柳祖师真是可怜,若没有心上人在身边,纵有绝世的容光,又有什么用处呢?”

陆渐只觉心头一空,忖道:“是啊,阿晴说得对,西昆仑、柳祖师那么了得的人物,也终究难成眷属,我和阿晴此时不论生死,却都在一起,相比之下,却又胜过他们许多了。”想到这里,只觉姚晴的心跳透过衣衫暖暖传来,仿佛与自己的心跳合而为一,陆渐静静感觉这种奇妙感觉,一口气也不敢出,生恐呼吸之时,惊破这难得的韵味。

如此默立一阵,谷缜笑道:“走吧。”众人经过冷香亭向东北走了一程,虞照说道:“到了。”

谷缜四处望望,说道:“在哪儿?”虞照笑笑,手指道:“那不是么?”

谷缜抬眼望去,一座庙宇凿山而建,悬在山腰,有栈道盘旋,与下方相连,乍眼一瞧,直如横空飞来一般。

谷缜笑道:“怎么只有一座庙,没有西昆仑的庙吗?”虞照摇头道:“思禽祖师没给祖父视线立庙,偏为柳祖师立庙祭祀,说起来,真是一桩奇事。”

谷缜道:“奇人做奇事,柳祖师也是奇女子,思禽祖师心生仰慕,也是应该。”众人心觉有理,纷纷点头。

循栈道上至庙中,万归藏已在等候。宁、左二人也去了绑缚,盘膝而坐。庙中暗淡少光,绰约可见神龛中立着一尊女子玉像,眉眼秀丽,风采照人。一袭淡雅绿裙历经人世沧桑,鲜明如新,身边一乘玉雕白马,骨肉匀称,神骏非凡。人马塑像前是一尊羊脂玉鼎,鼎内焚烧粉红奇香,白烟袅袅,中人欲醉。寺庙东西南北四角皆有玉烛台,台顶托着一盏水晶莲花,花心一点烛火光影蒙眬,照射数尺远近。

万归藏见了众人,皱眉道:“为何姗姗来迟?”谷缜笑道:“澡要一点点地洗,路要一步步地走,老头子你是高高在上的活神仙,哪知道我们平常人的难处。”

万归藏不耐道:“少来东拉西扯,说完线索,大伙儿两清。”谷缜无奈道:“好好,这个线索嘛,八图秘语称之为‘马影’,理应与马有关。”

“马影?马影?”万归藏沉吟片刻,忽而一笑,转到白马左侧墙壁,将手一挥,劲风所至,墙上泥土簌簌而落,霎时显露出一面硕大铜镜,虽然年代已久,但因为泥层包裹,故而历久如新,生生照出那匹白马的形影来。

万归藏变计之速,出手之快,端地匪夷所思。众人还没还过神来,马影 谷缜心中亦喜亦忧:“原来所以为“马影”,却是镜中只影。但这影子又有什么要紧?”

忽见万归藏举手在镜面上一派,发出嗡的一声,余响悠长。谷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镜子后面竟是空的!”

万归藏又摸索一阵。双手忽地抵住铜镜,运转神力,喝一声:“开。”那镜顿时以正中为轴,咕噜噜向内洞开,原来铜镜非镜,而是一道转门,直通镜后密室。

密室中黑洞洞的,不知究竟,万归藏审视片刻,转身一指陆渐道:“你先进去。”

陆渐一怔,姚晴急扯他衣衫,低声道:“别听他的。”陆渐犹豫未决。万归藏冷笑道:“要老夫动手请你吗?”

陆渐一咬牙,方要放下姚晴,万归藏又道:“将这丫头也带上。”

陆渐恍然明白万归藏的用意,若是二人只身相对若有冲突,陆渐未必束手待毙,带若姚晴在旁,他投鼠忌器,唯有任凭万归藏为所欲为,无奈之下,背着姚晴,进入门中。

陆渐小心走了六七步,并无异样,忽觉身后灯火一亮,却是万归藏燃起蜡烛,定眼看去,这左密室与外面庙中一模一样,亦是一人一马,一座玉鼎,四支水晶烛台,只是西方的那支蜡烛太上托的并非水晶莲花,而是一只银光闪闪的物件,下有长柄,长柄之上有圆环,环内有两个圆球,一上一下,悬空相对,无论圆环圆球,均刻满细微刻度。

万归藏取下银色物件,皱眉沉吟。陆渐虽不知那银色物件有何用处,却知道必与潜龙线索关系极大,心中不觉焦急起来,这时人影一晃,谷缜也蹩进门来,注目四周,微露讶色。万归藏举起那个银色物件,嘿嘿笑道:“谷缜你可认得这个?”

谷缜瞧了一眼,说道:“是浑天仪?”

万归藏摇了摇头:“这不是浑天仪,而是紫微仪。”

“紫微仪?”谷缜奇道,“什么东西?”万归藏哈哈大笑,也不回答,转身即要出门。

这时忽听陆渐厉叫一声:“将东西放。”万归藏一回头只见陆渐已放下姚晴,飞步而来,拳势方动,拳劲便如一面山墙压来。

万归藏一晒,抬手之际已将拳劲化解,曲肘探身,骤施反击,陆渐闪过一掌,举肘横击,下面则飞起一腿,撩向万归藏小腹,他此时为了夺回“紫微仪”,情急拼命,顾不得什么高手风范江湖规矩,出手极积尽狠辣刁钻,处处直指要害。

万归藏虽是单手应对,但陆渐的拳脚无论多快多狠,到他身边,要么落空要么便被拆解。这两人已是世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会一个为了爱人性命,一个为了毕生霸业,在这逼 黑暗之地贴身肉搏,不知不觉,均已用上全力,进退之快,如影随形,一拳一脚,带起劲风,震得庙里物件嗡嗡发抖。谷缜只怕暗中受伤,扶着姚晴步步后退,顷刻退到墙角,仍觉重重劲风,知道将二人挤入墙内,室外仙碧等人听到打斗,欲要突入,却被二人劲力生生逼了回去。

这是忽听桄榔一声,玉鼎被陆渐一脚踩碎,万归藏则身形一闪,绕到陆渐身侧,呼地一拳打在他左肩肩胛,陆渐半身麻痹,踉跄迭出几步,万归藏刚要追击,眼前人影一闪,谷缜挡在身前,朗声道:“老头子,紫微仪算你的,我们不争了。”

室内寂然片刻,万归藏徐徐守势,冷冷道:“谅你也争不来。”又瞥陆渐一眼,笑道:“小子,这一掌滋味如何?你的海之道呢?好像也不过如此。”说罢微微一笑,踱出门外,门外众人不敢阻拦,眼望着他青衫飘飘,小时在栈道深处。

陆渐吸一口气,运劲消除麻痹之感,怒道:“谷缜,你怎的让他走了?”谷缜道:“不让他走,难道让他杀了你?”

陆渐叹了口气,道:“他便不杀了我,带走紫微仪,也和杀了我无甚分别。”说道这里,顶着姚晴,双眼渐渐潮湿了。

谷缜默不作声,这时仙碧、虞照和左、宁二人陆续进来,室内漆黑一团,仙碧忍不住问道:“你们还好么?”三人各怀心事,均不答话,仙碧忍不住打燃火折,映照三人。

谷缜唔了一声,忽道:“好姐姐,借你的火折一用。”

仙碧心觉奇怪,将火折给他,谷缜举着火折,四周映照,神色忽似沉思,忽似迷惑,须臾火折燃尽,烧到手指,谷缜吃痛,叫声哎哟,丢下火折,说道:“还有火折吗?”

仙碧道:“你这人何时变笨了?”当下取出火折,将室内剩下的三盏水(?这个字看不清楚)莲花灯一一点亮,光照满室。谷缜不觉笑道:“是啊,刚才想到一个问题,一是入神,竟忘了这灯了。”

虞照微感不耐,说道:“谷老弟,万归藏拿走那个东西,当务之急,是追赶他才对,这当儿你又想什么问题啊?”

谷缜道:“我这问题,可比追赶万归藏急切的多。”说罢如旋风般在密室中一转,止身问道:“大伙儿想到过没有,为何这间密室和寺庙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众人均是一呆,姚晴有气无力道:“我知道,这间密室修在铜镜之后,是寺庙中物事的影子。”

谷缜摇头道:“若说影子,却有些不大对头,诸位随我来,说罢领着众人出门,来到铜镜之前,说道,大家看,这镜中的影子和密室中的情形有何不同?”

众人凝眸一瞧,仙碧哎哟一声,叫道:“密室中的情形和镜中的影子是相反的。”

“不错。”谷缜点头道,“密室里的情形和庙中的情形确然一模一样,但也太过相似。大约许多人都没留意,我们照镜子的时候,镜中的虚影和真人原是相反的,倘若左脸生了一颗痣,照镜子时,以镜中人的方位看来,那颗痣却是在右脸,我们的脸本是在前,镜子中人看来,却是在后。”

众人听到这里,隐约明白,谷缜又走回密室,说道:“诸位再看,这密室处在铜镜之后,若是外面庙宇的影子,那么就应该是马匹在外,柳祖师的遗像在内,可这里恰好相反,柳祖师的遗像在外,马匹却在内,和外面庙宇的情形一模一样,难道不奇怪吗?”

仙碧道:“或许这密室本就不是寺庙的影子。”

谷缜笑了笑:说道:“那为何又将这密室修在铜镜之后呢?而且陈设与庙中几乎一般,更何况线索是‘马影’,以思禽先生的智术,这个‘影’字若只是镜中虚像,岂非太过无趣?”

虞照忽道:“或许思禽先生也没留心镜中虚影和实物是反的。”

仙碧不由白他一眼,道:“你当思禽祖师是什么人?和你一样蠢吗?”

虞照大怒,一跳三尺,叫道:“你说谁蠢?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喜欢,喜欢……”说道这里,口气忽地一软,支吾起来。

仙碧瞧着他,似笑非笑:“你说,我喜欢什么?”虞照一张脸涨地酱爆猪肝似的,蓦的将手一指左飞卿,说道:“就算我蠢,也蠢不过他。”

他顾左右而言,仙碧脸色微微一沉,左飞卿也动了怒气,扬声道:“姓虞的,我惹着你了么?咱俩谁更蠢些,别说是人,就是一头猪都瞧出来了”

虞照道:“你不蠢?那怎么会被万归藏捉到,若不是为你,万归藏岂能得逞?”

左飞卿还未反驳,却听宁凝细声细气地道:“虞师兄你这话不对,我们打不过他,才被捉到,这是力不如人,哪会是蠢呢?若打得过他,我,我……”宁凝性情淳和,难得出声,更不用说是为他人辩护了,虞照两眼瞪圆,竟不知怎样驳她,无奈鼻子里哼了一下,闭嘴不语。

仙碧却心生异感,偷瞧了宁凝一眼,见她神色激动,眼中浮现点点泪光,仙碧不知她为何如此伤心,越发诧异,收回目光时,却又见左飞卿望着宁凝,眼神奇怪,既似感激,又似怜惜仙碧不由暗付:“这二人被擒时发生了什么?怎地宁凝会破天荒替左飞卿辩护,飞卿又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心思敏锐,一念及此不禁平生疑惑,这时忽见谷缜在室内游走,敲打诸墙,仙碧心有所动,将左宁之事放下,说道:“难道密室中还有密室?”

谷缜道:“这个密室若不算影子,那么一定还有一个‘影’,马影,马影,必不会在柳祖师地遗像那边,定在骏马一侧,也就是在这密室之中……”说到这里,他忽地一顿,叫道:“有了。”运起“”裂石神通,内劲至墙,石屑纷纷下落,竟又露出一个铜镜,依稀照出骏马虚影。

如此柳暗花明,在场众人无不心生狂喜,谷缜卸去石屑,双掌运劲,那铜镜纹丝不动。陆渐叫道:“我来。”放下姚晴,走到铜镜之前,低喝一声,镜墙向内转动,露出一丝缝隙,陆渐身子一闪,钻入隙中,片刻道:“一切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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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6 19:44:12 | 显示全部楼层
众人闻言入内,仙碧燃起火折,定眼望去,不出谷缜所料,那密室中仍有一人一马,一鼎四灯,但不同的是,马在外,人在内,恰与第一个密室中的紫薇仪则被托在东方的烛台上,倘若万归藏不曾拿走前者,这两尊紫薇仪隔墙相对,绝似真形虚影,彼此照应。

谷缜吐了一口气,莞尔道:“诸位,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马影,不过这马却不是寺庙中那一匹,而是第一个密室的马。”虞照道:“这个思?祖师,搞得神神秘秘,做人也忒不痛快。”他公然说祖师的不是,仙碧正欲呵斥,谷缜却笑道:“虞兄有所不知,古人墓葬时多设虚假,外面墓室为假,里面的墓室才是真的,有一假一真的,两假一真的,最多可达三假一真,这有一个说法,叫做‘一月揽三江’,一个月亮照在三条江水中,岂非映出三个影子?算上莺莺庙本身,思禽先生才设两个影室,并不算多。”

陆渐听得惊喜交集,上前拿起那尊“紫微仪”,姚晴抢过要看,陆渐忙道:“小心点,别摔坏啦。”姚晴撅嘴道:“我这点力气都没有吗?臭小子,小瞧人了。”陆渐颞颥无语,心里却时时地方,待姚晴万一掉落,便出手捞救。

姚晴瞧了一会儿,说道:“谷缜,这东西怎么用?”谷缜接过瞧瞧,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万归藏似乎知道。”姚晴道:“总不能问他去。”

谷缜眼珠一转,笑道:“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姚晴道:“谁?”

谷缜却如不闻,笑道:“事不宜迟,迟则有变,诸位,还是赶快出山吧!”说完将第二个秘室小心掩好,落下的石屑也聚成一堆,又道:“诸位,出山之时,不要线路喜色,以免被人看破。”

虞照道:“要么我在脸上打两拳,滴两滴猫尿?”

仙碧冷笑道:“何必打拳,要猫尿么?北落师门有的是。”虞照悻悻道:“这个猫兄就免了,惹急了它,先给我来个乱神,再给我来个绝智,可就糟糕至极了。”他明里骂猫,暗里骂人,仙必气得瞪他一眼。

于是乎,众人都做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除了陆渐心忧姚晴,宁凝别有怀抱(?),这两人的伤心难过发自真心,其他人无不憋得十分辛苦。料是万归藏得了“紫微仪”,以为万事底定,众人此番出山,再也未遇阻拦。待到出得西天门,谷缜四顾无人,蓦地向前连翻两个筋斗,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众人忽见他这般神情,无不诧异,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你又发什么疯?”

谷缜笑道:“我是发疯,好不容易赢了老头子一局,我还不欢喜得疯了。”说罢又是大笑。虞照也拍着手与他同笑,笑声一个清劲贯耳,一个豪气冲天,震得崖顶积雪簌簌而落。

仙碧见此情形,不觉莞尔:“这两人啊,真是惫懒,尤其这个谷缜,有时老谋深算,比老狐狸还厉害,有时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时薛儿远远听到两人笑声,慌忙招呼同伴,众劫奴和二女从隐蔽处一拥而出,他们本以为众人此去凶多吉少,不料竟然全羽而还,心中真有不胜之喜,围住陆渐,只是发笑,连燕未归也摘了斗笠,咧嘴大笑,笑时脸上刀疤一耸一耸,颇有几分怕人。

欢喜一阵,众人来到避风处,谷缜取出“紫微仪”,说道:“莫乙,你认得这个吗?”

莫乙一瞧,讶然道:“这是‘紫微仪’,谷爷哪里得来的?”众人见他认得,均是大喜过望。

谷缜笑道:“莫兄果然认得。”莫乙道:“我在一部天部秘籍中见过图形。”谷缜道:“这是思禽先生留下的,却是不知有什么用?”

莫乙道:“书上有道”‘三极合,紫微定。’”

谷缜奇道:"三极合,紫微定?”

莫乙得意笑道:“谷爷你看这两个圆球,球里各藏有一块磁铁,好比罗盘,再看这两个球的球面,这里和这里,各有两各圆孔,这圆孔就是两个圆球的极与北极相差几刻几度,再用一套算法计算,就能算出目的地处在何方,还有多远。”

“目的地?”谷缜双目一亮。

莫乙道:“对呀,这‘紫微仪’神妙的很,每一尊‘紫微仪’都会指向一个地方,我们方位一动,这两个圆球因为磁铁的关系,球上的紫、微二极也会随之生出微妙变化,我们离那地方越近,紫、薇二极和天上的北极星也就越近,到最后三极连成一条直线,目的地就算到了。所谓‘三极合、紫微定’,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谷缜道,“你是说,我们动,‘紫微仪’因为磁力,也会轻轻地动,直到三极连成一线。如此说来,这尊‘紫微仪’就好比一张活地图。”

莫乙笑道:“对,对,就是活地图,活地图。”

谷缜不由得笑容满面:“这么说来,万归藏拿到的那‘紫微仪’会将他带到错误的地方,很好,很好,让他去,去北海也好,去南荒也好,说不定等咱们回来,老头子还在天涯海角苦等呢。”

谷缜大笑,又问道:“莫乙,你会这‘紫微仪’的算法吗?”莫乙笑道:“谷爷忘了,我这脑子虽然不大但只要瞧过的东西,尽都记得,谷爷倘使放心小奴,这‘紫微仪’尽管交给小奴操控。”

谷缜笑道:“求之不得。”当下将“紫微仪”交给莫乙。莫乙领受重任,欢天喜地,自去摆弄区了,不多时算出结果,那目的地在西方。谷缜又问多远,莫乙道:“这倒没有定数,总之远的很,少说也有万里。”

众人闻言,莫不变了脸色,陆渐更是脸色苍白,谷缜将拳狠狠一握,咬牙道:“本还想歇息一晚,如今是一刻也耽搁不得了,诸位,立马动身。”说罢将手一挥,举步便走,众人本来就极灰心,但见他如此果决,俱都鼓起一丝勇气,纷纷举步,追随谷缜向西走去。

路途艰危无比,众人好容易翻过崇山峻岭,除了昆仑山,山势去尽,前方又是茫茫戈壁,寒风凛冽,滴水也无,沿途都是人马骨骸,叫人触目惊心。

众人日夜赶路,筋疲力尽,谷缜却似乎精力无穷,一边赶路,一遍为众人大气,不是还说些笑话,粗鲁的,文雅的,层出不穷,众人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已走了数百里了。姚晴见不得谷缜大出风头,纵在病中,也不是出语刁难,这么一来,二人又免不了要斗嘴吵架,谷缜擅长诡辩,姚晴输多赢少,她心中不服,怒气冲天,就连梦里也想着如何胜过谷缜。

陆渐瞧得担心,一次趁姚晴熟睡,央求谷缜不要再和她斗口,谷缜还没回答,仙碧却接口笑道:“斗一斗才好,晴丫头与常人不同,天性好斗,若是没了对手,无精打采,身子坏得更快。她这么挖空心思和谷缜作对,反而能激发出他体内潜能,多一分升级。这样骂来骂去的,比‘亢龙丹’还要强得多呢。”仙碧精通医术,陆渐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是日苏闻香闻到水气,循之前往,找到一片绿洲,众人上满清水,又向牧民买了几十头健足驼马,商议在绿洲中歇息半日,再行赶路。是夜,众人围着篝火而坐,薛耳奏起“呜里哇啦”,青娥吹起红玉长笛相伴,秦知味则将一只肥羊烤得金黄香嫩,勾人馋涎。

众人在麓山隔壁行走数日,好容易又见到绿水碧草,人马驼羊,均是兴极离,连姚晴也小啜一口马奶酒,她身子虚弱,酒一入喉,双颊立时浮起两抹艳红。

唯独虞照嫌酒太淡,一边喝酒一边骂道:“这也算酒,他奶奶的,比尿都不如,老子喝一年也不会醉。”他骂一句喝一碗,待到骂完,一坛酒已闹了个底朝天,只觉仍未解馋,于是又去抢谷缜的酒喝,两人就一只酒坛拉拉扯扯,一个道:“老弟,可怜可怜为兄吧。”一个却道:“我肚子里也正慌着呢。”一个道:“老弟,你不仗义。”一个道:“老兄,别的都让你,唯独这玩意儿不能让,要让了你,酒虫造反,我拿什么镇压去?”

仙碧看的又好笑又好气,索性掉头不看,询问左飞卿当日被擒经过,左飞卿方要回答,宁凝忽道:“左师兄,我有几句话跟你说。”说罢起身,向远处走去。

左飞卿稍一迟疑,向仙碧道:“我去去就来。”忽见仙碧眼神怪异,顿时面颊发烫,略一迟疑,仍随宁凝去了。

二人到了僻静处,宁凝说道:“左师兄,我求你一件事,我,我爹死的事情,你知,我知,不要告诉第三个人。”左飞卿怪道:“这是为何?”

宁凝凄然笑笑,说道:“爹爹生前作恶多端,这里有一半人都是他的仇敌,即使不是仇敌,打心里也瞧他不起,要是知道他的死讯,嘴上即便不说,心中也会十分欢喜。左师兄,你知道的,爹爹是为我而死,不论他生前有什么过错,我也不愿他死后受人轻贱。”

左飞卿本想说:“你瞒得了一时,又瞒得了一世么?”但话到嘴边,眼见宁凝凄苦神情,不觉又将话语咽了下去,点头道:“好,我就当玉河谷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人家问起来,我就说你我是再西天门山顶被万归藏擒住的。”

宁凝悲喜交集,颤声道:“多谢左师兄……”话音未落,眼泪已流下来。左飞卿叹了一口气,从袖里取出一方雪白手巾,递到宁凝手中,宁凝揩完泪水,交给左飞卿,瞧他一眼,说道:“左师兄,你两度受伤,伤势可好些了么?”左飞卿微微一愣,笑道:“不碍事,服了仙碧的丹药,加上本身内力,这点儿伤还镇压得住。”

宁凝点了点头,说道:“爹爹教给我一个治疗内伤的法儿,很是有效,若闲来无事,我为你疗伤好么?”左飞卿笑了笑,说道:“求之不得。师妹若是有什么难过的心事,不便告诉他人,大可说与左某,左某不善言辞,却会听人说话。”

宁凝不觉莞尔,两人都是孤寂之人,身世也相仿佛,三言两语之际,不觉大感投契。

回到驻地时,秦之味的全羊筵已做好,烤全羊,爆炒羊肝,摊煎羊脑,羊杂碎汤,羊肉泡馍……无不鲜美绝伦,众人抢着吃喝,闹哄哄一片,除了仙碧,倒无人留意二人行踪。

次日启明星起,众人重又启程,渐入大漠深处,沙盗寇匪日甚一日,但?一行人聚在一起,武力之雄,不下于一支大军,任是多少贼寇,遇上了都要自认倒霉。谷缜做得尤绝,一旦遇上盗匪,不但杀人,而且越货,每每抓到盗贼头领,就逼众匪交出身上珠宝金银,若不然,头领必难活命。他平日说笑无忌,叫人如沐春风,整治起这些盗匪来,却是花样百出,狠辣之处,真叫虞照,左飞卿这等身经百战之人也不寒而栗。

一次虞照忍不住说道:“谷老弟,我敲你长了两张脸,一张脸是观世音麾下的善财童子,一张脸却是阎罗王殿下的无常老鬼。”

谷缜笑了笑,说道:“虞兄你有所不知,我这是和孙武子学的,叫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好人讲德行,我就跟他讲德行,恶人崇拜武力,我就跟他讲武力,好人阴谋算计,我就跟他阴谋算计。什么以德服人的勾当,我是万万不做的。”虞照摇了摇头,只是苦笑。

出了沙漠,不久便入丰都大邑,谷缜将从倭寇处抢来的钱财用来购买马匹,疏通关节,兰幽、青娥生长西方,又随艾伊丝日久,不但通晓多国夷语,而且知道许多商家人脉,故而此时都成了谷缜的左膀右臂,既做通译,又做向导。得二人之助,谷缜买了三十匹上好的大食马,众人骑乘之外,均做从马更换,继而又使钱开路,却发觉天下乌鸦一般黑,此间官吏贪贿成风,不在大明朝之下,是以谷缜金银一撒,所向披靡,各国关卡均如虚设,众人快马加鞭,疾行千里,也不留行。

忽忽十余日,君士坦丁堡的宏伟城楼已被抛在后面,其时欧罗巴诸候众多,小国林立,长年征战,每寸土地被鲜血洗过,百姓肮脏不堪,穷愁困苦,盗贼蜂起,剽掠成风,骑士重盔铁甲,队队来去,既有本国武士,变有雇佣士兵,谷缜等人穿行国中,时有麻烦。谷缜因此备好两手,一手使钱,用钱不成,立马动武,在当地土着眼中,这群人所负神通有如魔法,长枪重铠又哪是敌手?一旦动起武来,便不死伤,也吓的抱头鼠窜。

只是陆渐心中忧虑却是日甚一日,姚晴虚弱越发明显,先前还有气力和谷缜斗嘴,渐渐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整日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神志迷糊。陆渐所携人参所剩无多,姚晴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全赖“大金刚神力”支撑。其他人也看出不妙,均是黯然,唯有谷缜斗志不衰,不住鼓助众人,催促向前。

这一日,众人急奔一昼夜,忽听前方传来滔滔水声,薜耳道:“前面就是大海了。”

众人催马上前,果见碧蓝无垠,惊涛万里。谷缜道:“这是什么海?怕是《山海经》里也没提到过的。”

兰幽道:“这是一道海峡,我们站立的地方,曾是诺曼底大公的旧地,海峡那边,就是英格兰了、”

仙碧微微点头,说道:“当年威廉王就是从这里出发,征服了英吉利。”兰幽、青娥均是心头一凛,目视仙碧,吃惊道:“仙碧小姐,你也知道这个掌故?”

仙碧微笑不语,陆渐说道:“仙碧姐姐的老家就是这个英吉利。”兰幽笑道:“失敬失敬,无怪我瞧仙碧小姐不似寻常的西域人,不曾想竟然来自如此远方。说起来,我姊妹随主人行商,也只到过法兰克,那隔海之国从没去过。”仙碧淡淡一笑,说道:“我也没去过,只是自幼耳闻罢了。”

谷缜皱了皱眉,回望莫乙,却见他正凝视“紫微仪”,掐指心算,过了半晌,忽地叫道:“ 我们要过海。”

众人心头都是应声一沉。多日来昼夜赶路,几乎没有多少合眼的时候,无论男女都是疲惫不堪,但目下看来,前途仍是无穷无尽,不胜迷茫。抑且海中不比陆地,陆地上纵有沙漠高山,恶徒盗匪,却也奈何不得这群高手,海中风波变化,却是万分莫测,飓风一起,便有灭顶之灾,任你武功再高,也是无用,一旦遇上逆风,海上行驶之速远不如陆上快捷,姚晴又是这般模样,就算没有飓风海啸,日子一长,也能将她活活拖死。

这些念头众人嘴里不说,却都是不知不觉流露在眉梢眼角,陆渐看得分明,心底一痛,涌起深深绝望。

这时忽见谷缜呼的一声,跳下马来,几步走到海边,伸出食指蘸了蘸海水,又送入口中,咂了又咂,似在品味。

虞照不由大奇,问道:“老弟,这海里是酒么?”谷缜笑道:“什么酒,都是水。”

虞照道:“若不是酒,你尝它作甚?”谷缜笑道:“我看这里的水和东海的水谁更要咸一些。”

虞照不觉莞尔,问道:“结果如何?”谷缜道:“这里似乎咸一点儿呢。”

仙碧忍不住道:“谷缜,这当儿你还有心说笑,到底过不过海?”这些日字里,众人俨然已将谷缜看作领袖,无论大小事宜,都是交他处理,谷缜也无不安置妥当,致令人人满意,此时过海与否乃是大事,自然也要由他决断,一时间,二十多道目光尽都落在谷缜身上。

谷缜扫了众人一眼,笑了笑,说道:“过啊,怎么不过?为了山九仞,焉能功亏一篑?”

仙碧苦笑道:“就怕这山才两仞三仞,那才叫人绝望。”

谷缜道:“大伙儿如何我管不了,在我谷缜眼里,却从无绝望二字,即便带在九幽绝狱,不见日月,吃着馊臭饭菜,我也没有绝望过。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我谷缜便是一死,也要死得豪气,纵不能青史留名,也要叫这天这地记得我这个人。”

说到这里,海岸边一片机警,只剩下浪涛的哗哗声和骏马的喘息声。谷缜深深看了陆渐一眼,蓦地翻身上马,扬声道:“谁跟我去找船?”青蛾大声道:“我去。”薛耳也道:“我也去。”

谷缜瞧着二人,笑道:“你们两个真是妇唱夫随,叫人羡慕呢。”青蛾微露笑意,薛耳却且羞且喜,脸上蒙了一快红布也似,头也抬不起来,谷缜瞧了,也不好再拿他来打趣,嘻嘻哈哈,当先去了。

过了两个时辰,三人带了一艘两桅海船回来,船只狭小,仅能容人,不能载马,众人只得弃了马匹,任其自去,那些马匹从波斯奔跑至此,均已十分疲惫,抑且日夜相伴,骑手与坐骑已生出莫名情谊,分别在即,不免怅然,几个女子望着瘦马身形,双眼都是微微泛红。

船上水手多是法兰克人,见这群乘客形貌古怪,华夷混杂,心中均是无比好奇,纷纷探头观望,直到船长催促,才恋恋不舍,各就各位。而众乘客奔波多日,疲乏欲死,借此乘船时机,或是睡觉,或是大坐,努力恢复精力。

谷缜担心前途,却是全无睡意,领着兰幽与那船长攀谈海峡对岸情形,兰幽从中通译。船长是个五旬老头,见了漂亮姑娘,心怀舒畅,谈兴大起,说道:“你问那边啊,近来老玛丽死了,给她妹子,那个小小的伊丽莎白丢下个烂摊子,更麻烦的是,小伊丽莎白是新教徒,不是天教,法国的王和南边的菲利普都不高兴,罗马的教宗也不高兴,他们喜欢苏格兰的小玛丽,不喜欢这个小伊丽莎白。看吧,要出大乱子了。西班牙的大船像流氓,天天都在英格兰的海边晃荡,这个月我已经看到第七艘了。英格兰的穿就像刚孵出来的小鸡,被老鹰堵在鸡窝里,出不了海,看吧,一定会出大乱子的,小伊丽莎白要下台,苏格兰的玛丽会做上她的位置。”

谷缜听的一头雾水,详细询问方才隐约明白,海那边的国度分为英格兰和苏格兰,各有一个女王,苏格兰的女王是天主教徒,英格兰女王是新教徒,糟糕的是,海这边的王,法王和西班牙也都是天主教徒。这两种教信奉的神明虽然差不多,教规仪式却大有不同。新教徒成为女王,让海这边的王十分生气,要找伊丽莎白的麻烦.

谷缜仍觉不解,刨根问底,那船长渐觉不耐,敷衍道:"反正小伊丽莎白会下台.唔,现在局势乱糟糟的,先前说好了的,我在离海最近的海岸放你们下船,再远的地方就不去啦,我可不想被当成英格兰的小鸡,做西班牙老鹰的口食.

谷缜瞧这船长老头见识有限,再问也套不出什么名堂,所幸对海那边的形势已有了数.于是让他自便,又吩咐兰幽回舱休息,自己则到船 ,举目眺望,回望身后海岸,只见悬崖耸峙,礁石林立,将日色拦在身后,整座海滩黑黝黝,阴森森,仿佛一片鬼影,海水也是暗沉沉的,由蓝而灰,渐至一团漆黑,最黑的所在,是不测的深渊,是死灵的归宿,是苍茫大海的怒气所钟.

谷缜就那么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望着海水,若有所思,直至船只抵达海岸.

歇息一日,众人精力恢复不少,陆上行程也多了几分生气。莫乙日夜观测“紫微仪”,声称目的地就在这块陆地的西南方,走得快,三日可到,众人得到这个喜讯,心情均是一振。

次日,众人在一座客栈歇足,姚晴这时苏醒过来,料是少了骏马颠簸,此番醒来,她精神比往日好些,便问道:“陆渐,这是哪儿?”陆渐道:“这里叫什么英吉利。”

姚晴脸露喜色,说道:“英吉利,这不也是师父的家乡么?你带我出去瞧瞧。”陆渐心想:“原来地母娘娘是这里的人。”稍一迟疑,说道:“阿晴,外面风大,还是屋子暖和些。”姚晴眼圈儿一红,说道:“你要我闷死在这里么?”

陆渐见她可怜神器,无法可想,只得用羽髦将她裹好,背着她除了客栈,两人沿一条浅红色蜿蜒小径,边走边看,姚晴兴致极好,不时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调,深受采摘道边的叶子,拂去上面的霜花,凝神细看,眼里熠熠发光。

异国的天空高远澄澈,泛着浅蓝色的幽光,路边是一大片橡树林,林子的边缘被秋霜沁然的紫意深沉,林子里时而掠出一片寒鸦,像一片片小小的乌云飞起来,在二人头顶盘旋时许,又消失在树林里。地上长满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有的已经枯败了,有的尚且鲜嫩,姚晴认出一些,指点道:“那是千叶子,那是……”

才说出两个名字,又一阵眩晕感袭来,姚晴不由得闭上眼睛,泪水淌过嘴角,流了下来。陆渐心有所觉,说道:“阿晴,你累啦?”姚晴道:“我不累,你看,那边有个山丘,我们去那里好不好?”她一向撒娇弄嗔,极少用这种商量的口气和陆渐说话,陆渐听在耳中,心中一暖,可是一霎,又生出悲来。

爬上山丘,山丘下不远,是一条白底的大道,密密匝匝的橡树,楠树,隐约可以看到远处山冈上巍峨高耸的古堡,古堡顶尖笔挺,像一把宝剑,船头秋日的云烟,直指藏青色的天穹。

姚晴靠在陆渐肩头,把玩一片落叶,说道:“你知道么?西城的地一到春天,姹紫嫣红,一到夏天,郁郁葱葱,真是好看极了,所以啊,我们顶怕秋天,秋风一起,花调了,叶也残了,偌大的花园,一副枯朽衰败的样子,大家都怕进去呢……可又避不过,秋天终归要来的啊。可是,过了秋天就好了,一到冬天,就会下雪,花树上堆满了积雪,亮晶晶、冰冷冷,也很好看。陆渐,你说,要是没有秋天,只有冬天,那该多好。”

陆渐道:“有没有秋天,是上天的意思,我们说了不算。”姚晴瞧他一眼,叹道:“是啊,我们说了不算,秋天总会来的,那真是寂寞啊。”

陆渐越听越觉奇怪,注视她道:“阿晴,你说什么啊?我不太明白。”

姚晴望着他,想要微笑,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下来,嗓子也似哽咽了,“傻子,你不明白吗?秋天来了树叶就要调领,花儿就要枯萎,就像……今日的我一样,好在这秋天也要过了,我的冬天也不远啦。”

陆渐胸中大恸,眼中泪水滚来滚去,他猛地吸一口气,压住哭意,强笑道:“阿晴,你不会死的,莫乙说了,下一个线索不远了,走的快,三天就到。”

姚晴笑了笑,说道:“你傻乎胡的,只会说一些傻话,下一个线索是鲸踪,后面呢,你有猿斗尾、蛇窟,为了马影、鲸踪,这么拼死赶路,跑死了多少马,累死了多少骆驼,可也花了一个多月,这猿和蛇有会花多久呢,只有天知道!”

“阿晴!”陆渐猛地将姚晴紧紧抱在怀里,号啕痛苦。姚晴笑道:“傻子,你力气好大,抱痛我啦。”

陆渐忙将她放开,连道:“对不住,对不住。”姚晴微微一笑,攒袖拭去他眼角泪水,说道:“傻子,你从来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倒是我有许多地方对不住你,可没法子,我就是这个样子,想改也不成了。方才我和你说了那么多,只是想说,人生一世,草长一秋,人死就如秋来,避也避不或的,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人死了,就像冬天的雪花,纵然冷清,倒也一尘不染,了无牵挂。”

陆渐道:“你说我是犟牛,我就是犟牛。”姚晴心头一急,两眼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这时陆渐忽地直起身来,微皱眉头,凝视远处,姚晴缓过气来,说道:“你瞧什么?”陆渐道:“方才没留意,那条大道两边的林子里似乎有人,唔,还有马匹。”

姚晴道:“那有什么奇怪的,或许有人在林子里打猎散步。”陆渐道:“要是打猎,这林子太安静,要是散步,人马又多了些。”

姚晴笑道:“你呀,心眼儿越发多了,说不定将来我都管不住你了。”陆渐笑道:“哪里会呀,我心眼儿再多,也不及你一个零头。”

姚晴将脸一板,说道:“好呀,你骂我心眼儿多是不是?瞧我怎么教训你。”说罢挣身欲起,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陆渐笑着蹲下身来,拿起她手,再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道:“我代你教训我吧。”

二人四目相对,目光脉脉来回,姚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这小子,越来越滑头了,都是臭狐狸教坏的。”

就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人马嘶叫,车轮滚动之声,却是一行人马从山上的古堡出来,绕过山脚,沿着那条白色大陆,向着这方徐徐行来。前锋均是一色乌骓黑马,毛皮乌黑,不染杂色,马上骑士均是执毛带剑,羽甲华美,为陆、姚二人西来所罕见。黑马骑士后是一乘马车,车身镶金,由四匹白马拖曳,马车之后,则是带盾剑士和弓箭手,盾牌银光闪闪,和箭筒中的鲜丽羽毛交相辉映,十分耀眼。

姚晴道:“这人排场不小,是那城堡主人吧?”陆渐道:“好像是呢。”这时忽见一个年轻骑士越众而出,赶到马车旁,俯身向车中诉说什么,边说边笑,那骑士十分高大,眉目颇为俊秀,一头长长金发,披在肩上,宛如波浪起伏。

姚晴向陆渐笑道:“你猜,车中人是男的还是女的?”陆渐道:“她藏在车里,我怎么猜得出来?”

姚晴笑道:“我打赌是女的。”陆渐怪道:“为什么?”

姚晴道:“你看那金发骑士的眼神,只会是看到心爱女子才有的,他那说话的样子,也是逗心上人开心才会有。”

陆渐仔细瞧去,也看出一些端倪,笑道:“阿晴,你说对了。”话音方落,忽听啪的一声锐响,一名黑马骑士应声而倒,嘴里大声惨叫,捂着脸颊,鲜血从五指间汩汩流出。

紧接着,火枪声炒豆一般响起来,马上骑士要么中枪落马,要么马匹中枪,降主人颠了下来,护卫马车的骑士虽多,但枪声乱鸣,全不知从何而来,便是没中枪,也个个勒着马缰,团团乱转,偌大队伍顷刻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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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6 19:44: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两轮枪声响过,密林中又嗖嗖射出一排羽箭,那羽箭至为强劲,众骑士身着重铠,亦是一箭即穿,霎时又有多名骑士中箭落马。骑士头领发出阵阵咆哮,陆渐虽然不知其意,却猜到大约是约束部众,令其不要慌乱,果不其然,持盾骑士闻声,甘冒箭雨,竞相上前,在马车四周围成一面人墙,箭镞刺冲铁盾,发出的铮铮急响,真土中土琴师鼓琴至酣畅淋漓,前音后韵浑然一片。

那轮箭羽狂暴短促,须臾便歇,右方密林中黑影幢幢,奔出几十名蒙面剑士,左手持盾,右手持剑,举盾挡住卫兵刀剑,举剑对准众骑士马腿乱砍,待到骑士落马,便剑盾齐下,狠下杀手,只不过双方铠甲均极厚重,外有硬铠,内有软甲,刀剑极难刺入,卫兵们纵被劈刺两剑,也难致命,在地上挣扎一阵,复又爬起,双方刀来剑往,杀成一片。

威势人数居多,又都是百里挑一的战士,片刻工夫稳住阵脚,奋然反击,蒙面剑士眼看抵挡不住,且战且退,那名金发骑士见状掣出剑来,举剑向天,叫了一声,持剑威势顿时散开,呼啸一声,以那金发骑士为首,奔腾杀出,凭借马匹冲力,压向刺客,数十精钢重剑抡圆,劈出之时,恰似一弯上弦月陡变浑圆,蒙面人举剑一挡,无不刀折剑飞,数颗头颅随那重剑扫过,跳跃飞起,下方喷出道道血泉。

姚晴瞧的心跳加速,连吐舌头,陆渐却道:“上当了。”姚晴道:“谁上当了?”陆渐说:“卫兵。”

话音方落,骑兵阵已如一股疾风,一阵冲锋,杀到蒙面骑士前方,勒缰转马,掉过身来,金发男子长剑一指,众骑兵分为两翼,左右包抄,欲要将这群刺客统统围住,一个不落。

姚晴笑道:“快赢了,哪上当了?”陆渐将手一指,说道:“你瞧。”姚晴移目看去,悄无声息间,东南方山坡上的橡树林里闪出六条黑影,均是盔甲漆黑,面罩拉下,胯下马匹也以黑甲笼罩,手中粗重铁枪漆得黝黑闪亮。

猛然间,六马齐嘶,黑盔骑士纷纷纵马飞出,平举长枪,向着马车俯冲而来。此时众卫兵纷纷追杀刺客,马车边卫兵少了多半,只剩稀稀拉拉四五人护在四周,见状心惊,夹马迎上,但来敌马力蓄足,力量惊人,二马一交,卫兵连人带马纷纷翻倒,黑骑士来势不减,顷刻间与那马车仅隔数丈,此时卫士中的骑兵精锐都被蒙面剑士引到远处,就算马胁生翅,也是不及赶回了,霎时间,百十人眼睁睁望着黑骑士逼近,人垂剑,马停蹄,俱如木石,僵在当地。

这时间,忽听“咻”的一声,马车中射出一支羽箭,准头奇绝,从当先那名黑骑士的面罩缝隙钻了进去,那人应弦滚落马下。黑骑士还没还过神来,帘幕间精光一闪,又是一箭射出,依旧从面罩缝隙钻入,射中一黑骑士面门,那人身形后仰,不由得扯紧马缰,那马咴的一声,人立而起,幕中人第三支箭早已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骏马后腿,那马一个踉跄,带着黑骑士轰隆栽倒,横卧在地,后方两名黑骑士马蹄正急,不意突遭阻碍,收束不住,前蹄一绊,齐齐栽倒,其中一人铁枪脱手,嗖的一声,掠过马车帐篷。

众卫兵既惊且喜,一声喝彩已到了嗓子边上,忽见剩下的两名黑骑士勒缰夹马,跳过同伴躯体,铁枪尖峰离马车不及一丈,一刹那,众卫兵心悬喉间,呆若木鸡。

蓦然间,一道淡淡人影从旁掠至,快得几乎看不清模样,两名黑骑士枪尖距离马车不过尺许,忽绝马匹陡然一顿,止蹄不前,两人莫名其妙,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服装奇怪,容貌古怪的年轻人,背负一个少女,左右双手一手攥住一只马蹄,仅凭一人之力,将骏马冲突之势硬生生煞住。

来人正是陆渐,他眼见车中人势危,便背着姚晴从山丘上奔下,赶到时已是间不容发,陆渐情急间奋起神威,拽住马蹄,沉喝一声:“给我回来。”大金刚神力转动,扯着两匹骏马迭迭后退。

两名黑骑士何曾见过如此神通,呆了一呆,方才回过神来,扭过身形,举枪向陆渐乱扫乱刺,谁料陆渐身子左一扭,右一扭,仿佛漫不经心,来枪却是一一刺空。陆渐则是双手不离马蹄,脚下仍然如风后退,硬是将两匹战马扯离马车十丈,眼看护卫骑兵赶回,始才罢手。

黑骑士功败垂成,惊惧万分,好容易脱身,也不及再向陆渐报复,挥枪勒马,向远处狂奔而去。陆渐无意伤人,也就任其去了。

护卫骑士一去一来,回头瞧时,蒙面剑士也逃了许多,急要回头追赶,忽听马车中人叫了两声,立时勒住马匹,不再妄动,那名年轻的金发骑士催马赶到陆渐面前,神色恭敬,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陆渐姚晴如闻天书,不知所云,陆渐便道:“路见不平,扶危济困,乃是我辈本分,阁下不必在意。”姚晴咬着他耳朵道:“傻瓜,你说这些,他又不懂。”陆渐道:“管他动不动,做个交代,我们就走啦。”背着姚晴便要转回客栈。

不料那金发骑士将马一横,拦住二人去路,一边口沫飞溅,一边舞动手中重剑,在陆渐面前挥来挥去,似乎不容二人离开。姚晴瞧得生气,说道:“陆渐,把他的剑夺下来。”陆渐皱了皱眉,一挥手,伸出二指,将那剑尖(夹?)住(这里看不清楚,是这个)。金发骑士一惊,运劲回夺,却如蚍蜉撼树,重剑纹丝不动,俶尔虎口一热,剑柄离手,眨眼功夫,重剑已落到陆渐手里。

金发骑士瞠目结舌,愣在马上。陆渐笑笑,掉过剑柄,交回给他,金发骑士愕然接过,满脸迷惑,蓦然跳下马来,向陆渐微微鞠躬,又说了几句话。

陆渐道:“你说话,我又不懂。”金发骑士涨红了脸,连比手势,陆渐扔是不能明白,这是忽听远处有人笑道:“陆渐,他请你去见女王,你怎么不去?”

陆渐掉头一看,确实谷缜、仙碧等人走了过来,说话的证实仙碧,原来客栈中人许久不见二人回转,甚是担心,前来寻找。仙碧走到三人之前,微笑着向那金发骑士说了几句,那金发骑士面露喜色,翻身上马,向马车奔去。

陆渐道:“仙碧姐姐,你会说这一国话?”仙碧点头笑道:“我们去见见那位女王吧。”当先走在前面,来到那马车前,此时就看那马车帘幕一动,以为体态修长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有一头金棕色的秀发,高高盘在头顶,下颌尖尖,似的白皙的脸颊略显瘦削,一双碧眼转动之间,流露亲切光芒。有位令人吃惊的是,他左手持着一张金色大弓,当作手杖,腰间挎着一壶箭,弓身长的出奇,几与主人各自齐平。陆渐寻思这张长弓便是这位女皇自救毙敌的利器,却想象不出这纤弱女子拉弓射箭的样子。

那女皇扫视众人,开口说了一句话,兰幽、青娥均为通译,立时告知众人,那女子说的却是:“你们从中国来?”

仙碧答道:“似的。”

女王道:“马可波罗书里的中国吗?”

仙碧道:“热那亚的马可波罗吗?我听母亲提到过他,但没看过他的书。”女王脸上闪现出一丝神采,说道:“忽必烈汗的子孙还好吗?”

仙碧愣了一下,摇头笑道:“忽必烈汗的子孙早已被赶出中国了。”女王露出吃惊神色,低下眉头,若有所思,喃喃道:“鞑靼人也衰败啦?”又抬起头,问道:“中国很远吗?”

仙碧道:“很远,有高山沙漠,还有无数的盗贼。”

女王露出怅然之色,说道:“你是中国人,怎么会说我国的语言?”仙碧道:“我的母亲温黛,来自贵国。”

“温黛……”女王身子震了一下,露出诧异之色,“这和我一位姑母同名,她很小的时候就失了踪。”仙碧从怀里取出一枚红宝石戒指,说道:“女王,你认识这个吗?”

侍女接过戒指,转递给女王,女王飞快的看了一眼,注视仙碧道:“这枚戒指有都铎王氏的家徽,倘使你没有说谎,那么这枚戒指曾经的主人就是我的姑母,我是亨利八世的女儿伊丽莎白。”

仙碧道:“我是温黛.都铎的女儿仙碧。”

女王露出惊喜之色,徐徐走下马车,伸出手来,说道:“欢迎你回到英格兰,我的堂姐。在这里能够见到女王,真是天意。”

“是的。”伊丽莎白说道,“这是上帝的安排,带我的马来。”一名卫兵牵来一匹雪白的牡马,伊丽莎白跳上去,将长弓横在马鞍上,说道:“给我的堂姐一批马。”

一个卫兵首领上前说道:“女王,这里可能还有刺客潜伏,骑马危险。”伊丽莎白说道:“你知道刺客的来历马?”

首领道:“被俘的刺客里又苏格兰人,我们在林子里还发现了西班牙人的滑膛枪”

伊丽莎白道:“这样说起来,那个漂亮的玛丽斯图亚特和我的姐夫菲利普结成了同谋。我这次出来狩猎是很秘密的,他们却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沃尔辛厄姆,我想你应该把内奸找出来,而不是关心沃是否骑马。”

首领一时语塞,躬身后退。其时仙碧已翻身上马,随在伊丽莎白左侧,伊丽莎白又道:“沃尔辛厄姆,你去古堡取来足够的马,供我的中国客人们骑乘,我要请他们去宫中作客(原文如此,貌似该用做客,呵呵)。”

沃尔辛厄姆答应一声,率人转回古堡,不多时便牵来许多马匹,盛意难却,众人只得翻身上去,伊丽莎白向陆渐招手道:“独一无二的勇士,请你到我的右边来,有你在,危险都会躲的远远的。”

陆渐听兰幽转述,微微吃惊,姚晴则露出不悦之色,但也不便阻拦,二人一骑双乘,来到伊丽莎白右边,伊丽莎白轻轻打个呼哨,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到她左臂的皮套上,却是一只黑白相间的猎鹰,体格不大,但十分精悍。

伊丽莎白微微一笑,向仙碧说道:“这只鹰很厉害,多亏了它,这次我捕到了七只狐狸。”

仙碧说道:“你很喜欢打猎吗?”伊丽莎白说道:“是的,这一点我和父王很相似,他亲手教会我射箭,今天,这张弓救了我的命。”说到这儿,她掉头向陆渐?然一笑,说道:“也多亏这位了不起的武士,我看到他将马匹拖开,都惊呆了,心里想,这个人是谁,天啦,难道是玛?亚的儿子参孙?”

姚晴听得好奇,忍不住问道:“参孙是谁?”仙碧笑道:“那是一位神话中的武士,力大无穷,一个人杀死过三千人。”

伊丽莎白询问过二人的对话,认真地道:“可今天的事不是神话,亲爱的堂姐,我看得出来,你的朋友都是非凡的人。”

仙碧笑笑,说道:“可是你刚刚遇刺,骑马多有风险,我希望你能坐马车。”

伊丽莎白摇头道:“我骑马,就是要告诉他们,我并不害怕他们。”

仙碧道“是为宗教之争吗?”

伊丽莎白摇头道:“不,那只是事情的一个面 ,另一个面是权利,苏格兰的玛丽有法国做她的后 盾,她梦想我的王位,菲利莆则想要控制英格兰, 可惜的是,我不如我的姐姐玛丽女王那么听话。”

卫兵们被女王弃车骑马所振奋,都护拥左右, 气势昂扬,这么走了一程,前方奔来数骑人马,都 是朝臣们听到风声,纷纷前来拜见问候。伊丽莎白 天性好动,不喜欢呆在伦敦的深宫,而是喜欢临幸 各地的庄园,狩猎放庸,在她一生之中,极少有人 知道她下星期在哪里过夜,这自然给了朝臣们许多 麻烦。

谈话间,道旁的林子里突然窜出一只红狐,伊 丽莎白目光敏锐,一眼瞧见,闪电般挽起长弓,一 箭射出,这时间,傍边也响起“咻”的一声,一支 羽箭同时发出,两支箭在空中几乎为一支,齐刷刷 射中飞奔的狐狸。

伊丽莎白转过头,看见那名金发骑士正收回长弓,伊丽莎白露出喜悦之色,不由叫道:“罗伯特·达德利。”金发骑士一挥鞭,奔出队列,俯身用长弓挑起那只红狐,转身来到女王面前,翻身下马,举起猎物,喜溢溢地道:“尊敬的女王,今天见识了你的英姿,竖定了我对你的情意,这两支箭射中同一只狐狸,足见我们心有灵犀。我以万分的热诚,渴望成为你的夫婿,把我的热情和生命交到你手里。”

伊丽莎白瘦削的双 涌起一抹红晕,注视马前男人,眸子里发出迷离的光辉,方要开口,塞西尔忽然打马上前,说道:“陛下,你要是答应这件婚礼,英格兰将因此流血。”

伊丽莎白微微怔住,罗伯特却面带怒色,跳将起来,紧握腱鞘,大声道:“塞西尔,你是诅咒我吗?”

塞西尔淡淡道:“我不会故意诅咒谁,但事情很明白,你是诺森伯兰公爵的儿子,你娶了女王,那么权利的天平就会倾向你的家族,如此一来,其他的公爵和伯爵呢,他们会怎么看?国内的望族不会用喜悦的眼光看待这件事,他们只会忌妒,漫骂甚至反叛,女王每作一个决定,都要为诺森伯兰承担义务,人们会猜测是女王的决定,还是罗伯特·达德利的幕后指使,女王的权威消弱,望族间的斗争会兴起,所有的局势将无法收拾。”

罗伯特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突突乱跳,手中的剑柄却越握越紧,伊丽莎白神情恍惚,呆了一会儿,忽地叹道‘罗伯特,很遗憾,塞西儿是对的,我无法答应你。’罗伯特如遭雷击,脸色变得煞白,忽地一言不发跳上骏马,挥鞭纵马,一道烟走了,伊丽莎白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流露深深的迷惑,仙碧见了,不由暗暗叹息。

过了一阵,伊丽莎白说道‘赛西尔,那么你认为我应该嫁给谁呢?’塞西尔有道"为了保持女王的权威,国王只能嫁给国王。”[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伊丽莎白忽然涨红了脸,死死盯着他道:“你要我嫁给谁?“塞西尔为她的目光所慑,低头道:“这都是女王的选择。”

伊丽莎白默不作声,打马前行。

行走半日,便至英王宫殿伊丽莎白设宴款待众人,谷缜喝了两杯酒,只觉酒味淡薄,不甚过瘾,扭头四顾,忽见莫乙两眼发呆,望着远处,循他目光看去,确实西北墙角的一副地图,不由问道:“你瞧什么?”

莫乙恍然惊觉,说道:“谷爷,这幅图就是咱们所处的大岛全图,小奴以前虽然瞧过‘万国地图’,但勾划粗率,远不如这幅地图详尽,所以按照这幅地图,我计算了一下,发觉有些不对。”

谷缜心中一惊:忙问道:“有什么不对?”莫乙道:“我说三天可达,说的是璐璐,但从这幅地图来看,我们要去的地方,却远在海里。”

谷缜道:“这么说,我们又要出海?”莫乙微微点头。

这时间,音乐声忽然停止,伊丽莎白正与仙碧说话,不由抬头叫道:“有什么事?”这是一个大臣快步上前,说道:“西班牙的使节一定马上觐见女王,如不然,他立马启程回国,因此造成的后果,全由我方承担。”

《沧海33·百川归海之卷》

伊丽沙白如何答复西班牙使节?路谷等人是襄助伊丽沙白还是继续寻找潜龙?鲸踪,猿斗尾,蛇窟…

    《沧海33·百川归海之卷》,正要攀登江湖之巅.

沧海33百川归海之卷

    出海

    伊丽莎白微微蹙眉,低头不语,仙碧问道:“女王陛下,有什么为难的 事吗?”伊丽莎白叹了口气,说道:“堂姐,这件事我本想拖延一阵,这一下是 拖不过去了。”抬头向那名大臣挥了挥手,说道,“请西班牙使节进来。”

那名大臣偷偷看了在场众人一眼,伊丽莎白说道:“这里都是我的亲戚和朋 友。”大臣躬身行礼,默默退出宫外。

不一会儿,有侍臣领着一个黑发多髯的男子进来,那男子脖子僵直,两眼直 视,脚下步子沉重,每走一步,嘴边胡须就是一阵颤抖。直走到伊丽莎白座前, 那男子方才立定,勾脖弯腰,草草行了一礼,说道:“女王陛下。”

伊丽莎白略略点头,问道:“你来有什么事?”

那位大使说道:“我来,是受尊贵的菲利普大王之命,向同样尊贵的女王陛 下请求两件事。”伊丽莎白一反亲切风趣,望着那人,默不作声。

大使被女王目光逼视,微露窘色,努力镇定心神,说道:“第一件事,菲利 普陛下真诚地向女王陛下求婚,他认为这是一桩让人羡慕的好婚事,陆地和海上 最强大的君主与聪慧的女王一旦结合,必将震动世界,作为西班牙国王的妻子, 我国也将容许英格兰分享广袤海疆的若干权利。”

伊丽莎白一手托腮,一手握着王座的扶手,听到这里,紧攥扶手的指节变得 青白,仙碧在她左近,分明感到她的颤抖。

沉默一阵,伊丽莎白慢慢说道:“可是,他已经娶过我的姐姐玛丽,事实上 ,他是我的姐夫。”

大使笑了笑,说道:“对于这一件事,菲利普大王并不在意。”

伊丽莎白微微发抖,脸庞有几分苍白,慢慢道:“倘使我嫁给了菲利普,我 就必须和他一样信奉天主教吗?”

大使说道:“那是当然,天主教会是唯一被上帝认可的教会。”

伊丽莎白道:“那么,西班牙的敌人就会成为英格兰的敌人吗?”大使道: “是的。”

伊丽莎白道:“那么,西班牙的朋友也就会成为我的朋友?”大使道:“陛 下英明。”

伊丽莎白道:“包括苏格兰的玛丽·斯图亚特?”大使愣了一下,点头道: “陛下的朋友也会成为西班牙的朋友。”

伊丽莎白微微冷笑,说道:“这样一来,因为我的婚姻,英国的子民就要对 菲利普效忠,英国的新教徒就要对教皇效忠?”

大使道:“大王希望如此。”

伊丽莎白一挥袖,徐徐站起身来,说道:“我想明白告诉你我的决定。我深 爱着我的人民,我不愿他们为我背上西班牙的包袱,我也不想改变我的信仰,这 是我的父亲亨利八世留给我最宝贵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私人的原因,也 是一切原因中最重要的。我,伊丽莎白,决定将自己奉献给全能的上帝,不再涉 足尘世的婚姻,我将独处闺房,直到生命的终结。”

这话说完,宫殿中一片沉寂,西班牙大使张大了嘴,望着女王,冒冒失失地 用左脚蹭了一下右脚,又取出手帕揩去额角的汗珠,定了定神,才说道:“那么 第二件事,是有关陛下的子民出海的事。”

伊丽莎白道:“他们怎样了?”

大使道:“按照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在1493年颁布的教谕,1494年我国和葡萄 牙签订了《托尔德西拉斯条约》,依照教谕和条约,以亚速尔群岛附近的子午线 为界,世界上的海洋由我国和葡萄牙分别统辖。在西班牙的海疆内,没有我们的 允许,任何船只不得通行。但据我所知,女王陛下的一些臣民违反了教皇的谕令 ,私自出海通商,严重侵犯了西班牙的权利。在此我谨代表菲利普大王,向尊贵 的女王陛下提起抗议,希望贵国约束臣民,不要挑衅上帝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伊丽莎白眼中露出一丝讥讽,“你是指教皇的教谕吗?”

大使道:“是的,教皇是上帝在人间的使者,他的教谕就是神示。”

伊丽莎白蓦地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我认为,上帝是公正无私的,教 皇无权代表上帝划分世界,也无权把国土送给他喜欢的人。”

西班牙大使的脸涨成深浓的紫色,双眼盯着女王,忽地大声叫道:“女王陛 下,恕我冒昧,你这番话不但侮辱了教廷,更侮辱了我的祖国。你是在说,西班 牙勾结了教皇,划分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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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6 19:45:35 | 显示全部楼层
伊丽莎白严厉的神情却忽然消失了,她笑了笑,缓缓坐下,一手托着下颌, 一手轻轻敲打扶手,望着盛怒中的对手,眼里透着莫测的笑意,慢慢说道:“大 使先生,你一定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说上帝是公正无私的,他对西班牙和英格 兰理应一视同仁。”

西班牙大使嘿嘿笑了两声,傲然道:“那么我的话到此为止,无论女王陛下 如何看待,我国将严守1494年的条约,在我国的海疆上行使权力,贵国的船只如 果贸然进入,一切后果由英格兰自己承担。”说到这儿,他攥紧拳头,狠狠挥舞 了一下,然后不待女王回答,便匆匆行一个礼,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出宫门。

英格兰群臣一片哗然,纷纷叫道:“这太失礼了。”“分明是侮辱。”“宁 可与菲利普开战,也决不屈服。”

伊丽莎白挥了挥手,平息声浪,说道:“各位,眼下不是讨论战争的时候, 我,有些累了。”说罢起身,目光一转,望着陆渐道,“尊贵的勇士,你救了我 的性命,希望得到什么样的赏赐呢?”

陆渐方要推辞,忽听谷缜在他耳边传音道:“向她要一艘海船,越大越好。 ”

陆渐微微皱眉,却听谷缜又道:“事关重大,快说。”陆渐无奈,只得硬着 头皮,起身说道:“女王陛下,我想要一艘很大的海船。”

伊丽莎白微感吃惊,问道:“你要海船做什么?”陆渐边听谷缜传音,边道 :“我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在近两日出海远航。”

伊丽莎白沉思了一下,说道:“很不巧,在以前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船,但眼 下局势很糟。我刚刚拒绝了菲利普的求婚,又质疑了他的海权,若要再派船出海 ,无异于向他挑战。我的国库十分空虚,一天的战争也支持不了。亲爱的勇士, 请你谅解,除了海船,我可以给你别的东西。”

陆渐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我什么也不要,陛下,我们这就告辞。 ”伊丽莎白望者他,欲言又止,终究叹了口气,说道:“那么塞西尔,你为我恭 送这些客人。”

仙碧也起身告辞,伊丽莎白拉着她的手,甚是不舍,解下颈上的项链交到她 手里,说道:“堂姐,希望你再来看我。”又托仙碧问候温黛,絮絮再三,才依 依而别。

众人出了宫门,告别塞西尔,谷缜说明出海缘由,仙碧苦笑道:“这当儿出 海,真不是好时候。”

姚晴道:“那个什么人竟把天下大海分成两半,送给两个国家,这不是发了 疯吗?就冲这一条,咱们偏要出海给他瞧瞧。”

谷缜沉吟未决,忽见从身后行来一个身披斗篷的骑士,来到近前,众人定睛 细看,却是罗伯特·达德利,他神色憔悴忧郁,翻身下马,语声低沉地道:“我 受女王之托告诉各位,若要乘船出海,还有一个办法。”

众人大喜,仙碧问道:“什么办法?”罗伯特道:“以英格兰国家的名义出 海,必然惹怒西班牙,引发战争。但如果乘坐民间的走私商船,就纯属臣民的个 人行为。可是这么一来,你们将得不到英格兰王室的任何庇护,西班牙的战舰会 像野狼一样撕碎你们。女王陛下并不希望你们冒这个险。”

谷缜忽道:“我们的事迫在眉睫,足下只需告知,在哪里有能出海的船。”

罗伯特听罢通译,注视谷缜,二人目光相交,罗伯特只觉对方目光慑人,不 由得垂下眼皮,说道:“要是你们心意已决,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一个人,这人的 名声很坏,他走私布匹,贩卖奴隶,是个地地道道的恶棍,可是,他有两件事却 足以称道,有是胆大包天,二是他有英格兰最快的海船。”

陆渐听了这话,大皱眉头,方要拒绝,谷缜却饶有兴趣,笑着说道:“妙极 了,这位恶棍叫什么名儿?”罗伯特道:“约翰·霍金斯。”谷缜道:“很好, 我真想立时见到这位主儿。”

罗伯特道:“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可以带路。”于是翻身上马,带领一行人 沿河行走,大河穿城而过,河水在身边汨汨流淌,水面上漂浮着淡淡的雾气,山 河中的船只与岸上的房舍尽都飘渺起来,远方教堂的尖顶拔地而起,挺拔秀 气,令四周简陋的房屋相形见绌,有如一名少女,在侏儒之中亭亭玉立。

陆渐憋了一时,忍不住道:“谷缜,你这事做得不妥,那人既是恶棍,怎能 和他为伍?”

谷缜笑了笑,说道:“陆渐,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最大的喜好,就是让坏 人做好事。这坏人越坏,越有趣味。”

虞照道:“谷老弟,你这岂非玩火?”谷缜道:“玩火二字说得极是,火固 然会焚毁房屋,烧死人畜,若掌控得当,却可煮饭烧水,烹饪美味。甚至乎在战 场上火攻破敌,如赤壁之战。火对曹操来说,是大大的坏事,对孙权,刘备却是 救命的好东西。自古许多恶人所求甚简,杀人放火,无非为了一个利字,真正难 敌的,还是那些冒正义之名,行屠戮之实的正义之士。这等人亦善亦恶,似正似 邪,杀也不是,用也不是,千古之下,大半的纷争,都是他们想出来的。”

众人听得无不点头,仙碧道:“谷老弟说得是,就好比皇帝,隋炀帝那种坏 皇帝其实少得很,汉武帝,朱元璋一流的人物却不在少数,既是明君,也暴戾惊 人。”

谷缜笑道:“不但皇帝如此,寻常人也是如此,恶人总是少数,多数人都是 半善半恶,随时变化。在场各位,谁又能说自己从无恶念呢?”陆渐苦笑道:“ 罢了,真是说不过你。

”这时姚晴冷不丁道:“谷缜,你说这英格兰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谷缜微一沉思,说道:“一言难尽。这位女王目光敏锐,却又善解人意,果 敢无畏,却懂得隐忍待机。多情善感,却是私欲甚少,能够为臣民做出牺牲。有 道是“王者无私”,君王圣德,莫过于“无私”,最难做到的,也是无私。这个 女王尚且年少,倘使天假其年,这个西方小国必会风生水起,大有作为。“说到 这儿,他皱了皱眉,回望东方,冷笑道:“至于那个嘉靖皇帝么,嘿嘿,正做着 升天成仙的白日梦呢……”众人想到大明朝廷的作为,无不暗暗摇头。

这时忽听罗伯特叫道:“到了。”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河岸边一座港口,桅帆林立。罗伯特打马来到来到三桅 海船前,四顾无人,掀开斗蓬,叫一声:“霍金斯。”谷缜凝目细看,那艘海船 比之寻常海船为小,船底更为狭窄,龙骨流畅坚固,浑然天成,三桅架设得当, 几无余赘,虽说不如平底大船沉稳,轻快灵便却有过之,一瞧就是为了躲避走私 缉查所造,谷缜也是使船的行家,见了这船,心中暗暗赞了一个“好”字。

罗伯特叫罢,过了片刻,一个黑须长发,身形瘦削的中年汉子来到船头,仿 佛尚未睡醒,揉了揉眼睛,看着众人道:“我没看错吗?莱斯特伯爵(按:罗伯 特的封号),什么事情劳动您的大驾?”

说话间,船上已有人刷刷刷扯起风帆,罗伯特知道这老滑头心中有鬼,害怕 自己清算走私贩奴之事,只需一言不合,立马就要开溜,到时候追到天涯海角, 也休想找到他去,当下挥了挥手,大声道:“我不是来找你麻烦,放下梯子,让 我们上来。”

霍金斯迟疑不决,罗伯特大不耐烦,挥舞马鞭,叫道:“该死的,我以上帝 名义发誓,这次来,跟你那些混帐事无关。”

霍金斯这才放心,呵呵一笑,招呼道:“放下绳梯,迎接伯爵大人。”话音 方落,船上便抛下一道绳梯,众人弃马爬到船上。霍金斯盯着中土众人,碧眼眨 动,一脸好奇。

罗伯特说道:“霍金斯,这些人是中国的商人,有事出海,你带他们一程。 ”

“中国?”霍金斯一楞,漏出惊喜垂涎之色,跳将起来,大叫道,“用金砖 铺地的中国吗?堆满香料和珍珠的中国吗?”谷缜等人见他如此激动,不由得面 面相觑。罗伯特苦笑道:“马可波罗的书里是这样写的。”谷缜微微皱眉,向陆 渐低声道:“这个马可波罗可把牛皮吹破了。”

忽听罗伯特道:“霍金斯,你答应这次航行吗?”

霍金斯一转眼珠,摆了摆手,严肃地道:“眼下是非常时期,西班牙人的战 舰像野狼一样在外晃荡,我这只小破船遇上他们,就是一只无力的羊乖乖。”

罗伯特面有怒色,大声道:“霍金斯,这是,这是……”他本想说是女王的 指令,又怕一旦以英王名义征用此船,西班牙必然大做文章,故而话到嘴边,又 咽了回去,说道:“霍金斯,我以个人的名义,希望你能答应这次航行。”

霍金斯笑嘻嘻地道:“伯爵大人的友谊我一向看重,但我更看重水手们的生 命……”话没说完,谷缜打开一个鹿皮口袋,向下一倾,珍珠,玛瑙,红宝石, 祖母绿,猫儿眼,诸色宝石如雨泻落,叮叮咚咚落在甲板之上。

船上英人无不瞧得目定口呆,谷缜向仙碧道:“告诉这位船长,如果他带我 们出海,这袋宝石算是定金,另外一半,航行完结后交付。”仙碧依言说了。霍 金斯眼睛不离地上珠宝,听完这话,轻轻打了一声呼哨,嘻嘻笑道:“太妙了, 成交,中国商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船长。”

罗伯特冷冷道:“你的小破船不是羊乖乖吗?”霍金斯笑道:“伯爵不知道 ,吃饱的绵羊狠过鲨鱼呢。”他抬眼望着谷缜道:“你们要去哪儿?”

谷缜道:“方位尚且未定,贵船要作远航准备。”霍金斯微露迷惑之色,问 道:“什么时候出发?”谷缜道:“最好今日。”霍金斯吓了一跳,大叫道:“ 没可能,我还没有备好给养。”

罗伯特道:“这好办,我交代下去,给养立马运来。”霍金斯笑道:“好极 了,给养越多越好,我们要环球,环球航行,知道吗?”

罗伯特面露愠色,骂道:“贪心鬼。”一甩衣袖,下船去了。霍金斯忙不迭 蹲下身子,将散落在地的宝石珍珠一一捡起。

国家有排山倒海之力,罗伯特暗中张罗,半日工夫便将给养补足,他本人为 避嫌疑,再没上船,远在岸边遥遥注视。

霍金斯召集水手,大声道:“这次航海时机不同以往,风险很大需要最老练 的水手,二下岁以下的人都站出来。”说到这里,从队列中稀稀拉拉走出几人。 霍金斯目光扫过,皱了皱眉,叫道:“德雷克,你也出来。”

那个水手个子瘦小,脸上稚气未脱,却有几分阴沉,闻言抬了抬眼皮,露出 又黑又亮的一双眸子,盯着霍金斯,冷厉逼人,淡淡说道:“我刚满二十岁。”

“你骗鬼。”霍金斯伸出大手,将他拎出队伍,厉声道:“你看起来顶多十 五。”

德雷克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我二十了,就是长得慢些。”

但霍金斯的大手犹如铁钳,硬是将他拎到一边,向众水手叫道:“给你们一 个小时,跟老相好告别,买些私人用品,一小时后本船出发,过时不候。”

水手们哄然答应,霍金斯转过身子,撵鸭子般将那不足年龄的水手赶下了船 ,便转回船舱,与谷缜说话去了。

一小时转眼即过,水手纷纷归队,霍金斯清点人数,皱眉道:“怎么,马丁 呢?那个大个子舵手哪儿去了?我还指望他掌舵呢!”

众水手面面相觑,这时忽听一个声音说道:“他不去了。”

霍金斯掉头四顾,却不见人,这时忽见德雷克从人群里猛地钻出木无表情, 慢慢说道:“我二十岁了,可以出海了,大个子马丁是个蠢材,我比他强得多。 ”

霍金斯望着他,惊疑不定,说道:“你把他怎么样了?”德雷克道:“你管 不着。”霍金斯皱了皱眉,死死盯着他道:“我管不着?哼,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二十岁以下,不许出海。”德雷克也盯着他,目光锐如钢针:“我已经二十岁 了,我要出海。”

霎时间,这两人如斗鸡一般立在甲板上,目光相对,彼此不让,霍金斯的脸 色渐渐阴沉起来,德雷克的目光也越发森冷,两人身上发出的凛冽寒气,让五大 三粗的水手们屏住呼吸,一个少年水手公然冒犯大名鼎鼎的霍金斯船长,这是前 所未有的事。

"船长,时间到了。”大副从内舱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怀表。

霍金斯一咬牙,揪住德雷克,高叫道:“你这个该死的小鬼,我要把你丢到 水里去。”

德雷克竭力扳开他手,大声道:“我二十岁了,我要出海,你丢我下去,我 会再爬上业。”

霍金斯咆哮道:“咱们就来试试。”

正在拉拉扯扯,忽听有人哈哈大笑,两人转过身去,却是谷缜,谷缜笑道: “这小子蛮有意思,说来我也没满二十岁。霍金斯船长,你就网开一面,让他出 海吧。”

霍金斯听了仙碧的译语,苦笑道:“我是为他好,这次航行很危险。”谷缜 瞧了瞧德雷克一眼,笑道:“有的人喜欢冒险,最难过的却是无险可冒。”说到 这里,他一挥手,大声道:“时间到了,过时不候,开船吧。”

霍金斯无奈放开德雷克,在他腿上踢了一脚,喝道:“该死的,去后船掌舵 。”

德雷克目光闪动,深深看了谷缜一眼,默默向后舱走去,经过谷缜身边,嘴 唇嗫嚅,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白帆扬起,大船驶出水港,行了约摸两里,忽听见远处传来喊叫声,水手们 回头望去,码头踉跄跑来一条壮汉,头上包着布条,布条上团鲜血十分醒目。那 汉子冲着海船哇啦大叫,拼命挥舞,众水手哈哈大笑,纷纷叫道:“蠢货马丁” ,“羊羔马丁”,“面包马丁“,“软蛋马丁”,一阵工夫便给那汉子取了十多 个诨名。

霍金斯不由得皱起眉头,向德雷克道:“你用什么放倒他的?”德雷克淡淡 地道:“棍子。”霍金斯咧嘴一笑,说道:“你要当心,回来的时候他会杀了你 ,抽出你的肠子喂狗去。”

德雷克默不作声,回头一瞥,日已入暮,岸上风烟涌起,马丁狂怒咆哮的影 子渐渐模糊不清,海船似慢实快,驶出那条宽阔的内河,沉默地进入浩瀚的大海 。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接下来,往西南方行驶。”声音娇脆可人,德雷 克心头一热,掉头望去,仙碧与一个大头怪人并肩走来。那怪人两步抢到罗盘前 ,手持一个古怪仪器,比照罗盘,看了又看,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仙碧 听了,向德雷克笑道:“小家伙见谅,你不懂我们的话,我们要换一个人掌舵。 ”

德雷克抿着嘴,冷冷道:“哪么谁来掌舵?”话音方落,便听一阵笑语,转 眼望去,却是谷缜走了过来,仙碧笑道:“谷先生说,他来掌舵。”德雷克目光 一闪,盯着谷缜,神色疑惑,谷缜笑着上前,通过仙碧询问舵轮用法,德雷克阴 沉着脸,只不做声,倒是霍金斯开朗些,连说代比,将转舵法子说了,但也心中 犹疑,说道:“谷先生,掌舵是大事,不是玩儿的。”谷缜笑道:“贵国的舵比 中土高明,但与荷兰人的船大同小异。”

霍金斯微微吃惊,肃然道:“谷先生,你驾驶过荷兰人的船?”

谷缜笑笑,眼中露出追忆之色,说道:“以前我有一只船队,八艘荷兰战舰 ,声势浩大,可惜打过一仗,便散了。”霍金斯、德雷克对视一眼,将信将疑。

谷缜走到舵边,和莫乙商议几句,拍拍舵轮,笑道:“霍金斯船长,这船有 名字吗?”霍金斯诡秘一笑:“这船名字天天都换,这次出海是受公爵大人所托 ,就叫公爵号吧。”谷缜笑道:“公爵号不够气派,依我看,还是叫做女王号的 好。”霍金斯一愣,道:“就依你的,叫女王号。”

谷缜将舵轮一转,高叫道:“将前桅的帆扯起来,我要逆风行驶。”

霍金斯和德雷克见他掌舵手法精准娴熟,心中一阵惊讶,霍金斯转身发令升 帆,有拍了拍德雷克,说道:“你去中桅警戒,一见可疑船只,立即吹号。”德 雷克跨上一只大海螺,一溜烟爬到中桅顶端,未及眺望,便听头顶有人说话。德 雷克吓了一跳,双手竟尔松开缆绳,回头一瞧,一个白发男子一脚独立,站在桅 杆顶端,容貌俊秀,眸子明亮澄净,望着自己,意似询问。大约方才天色沉暗, 这男子的衣衫又与白帆同色,德雷克爬上来是,竟未瞧见,这是忍不住道:“你 是谁?”

来人正是左飞卿,他左右无事,来桅顶赏鉴风景,闻言亦道:“你说什么? ”话才出口,悟及二人言语不通,不由得哑然失笑,袖袍轻轻一挥,德雷克眼前 顿花,已不见了白衣人的影子,四处望望,亦不见人,他心中疑惑,低头看去, 左飞卿不知如何,已到甲板之上,步履潇洒,向船尾楼走去。德雷克何曾见过如 此神出鬼没的身法,饶是胆大,也不禁打了个突,伸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暗 暗念叨:“全能的天主,愿你保佑小弗朗西斯,不要让他遇上邪恶的东西……” 一边默祝,一边盯着左飞卿,只见他走到船尾左舷,负手而立,默默注视正与虞 照谈笑的仙碧,白衣白发,直如一尊雪人。

船行半夜,圆月向西,秋风拂面而过,带着悠悠凉意,海水懒洋洋来回荡漾 ,枯燥乏味,松弛的护桅索晃来晃去,有如摇篮。

德雷克久在如此景况,渐渐神志模糊,双手兀自攥着桅索,头却频频下点, 昏然欲睡。

突然间,一股战栗涌上心来,德雷克一个机灵,撑开眼皮,极目望去,乌黑 泛蓝的海面上,浮现出一个庞然巨影,德雷克惊疑兴奋,拿起号角,呜呜吹响。

一船人顿时惊醒,火光乍亮,甲板上脚步乱响,道道人影拥到船舷。就当此 时,德雷克忽觉有异,扭头望去,左飞卿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眺望远处,德雷 克呆了呆,转头望去,那个庞然大物在海面上游弋了一阵,喷出一大团雪白的水 花,慢慢沉没下去。

“是,是一只大鲸。”德雷克面皮一阵发烫,左飞卿瞧他一眼,皱了皱眉, 翻身飘落。

甲板上传来一阵谩骂,水手们空担心一场,当然不能就此作罢,德雷克被骂 了个狗血淋头,羞怒交迸,低头拽着桅索,一言不发,直待骂声稀落,突然间, 三团黑影从海面上涌将出来,绰约显出船只轮廓,德雷克仔细瞧瞧,心神猛地一 震,将号角凑到嘴边,长长吹了起来。

人们才刚上床,复又惊觉,霍金斯爬上甲板,厉声叫道:“德雷克,你这个 狗狼养的,又是什么?鲸鱼?金枪鱼?还是他妈的海龟?”德雷克大声道:“是 他们。”霍金斯道:“谁?”德雷克道:“西班牙人,没错,西班牙战船,一共 三艘。”霍金斯一愣,眨了眨眼,还没说话,谷缜已然高叫起来:“把帆扯足, 我要顺风行驶。”

号令发出,甲板上一阵骚动,德雷克从桅顶上飞身滑下,与两个水手奋力拉 起中桅白帆,霍金斯直奔底舱,指挥炮手向铁炮中灌注火药。

谷缜奋力扭转舵轮,海船突然向左歪斜,雪白巨浪冲上甲板劈头盖脑打向众 人,“女王号”在海面上硬生生画了一个雪白的“之”字,昂起船头,向着西北 方飞驶而去。

西班牙战舰亦同时扯起风帆,骤然提速,势如三箭齐发,成品字形向女王号 包抄而来。

船头破浪,哗哗作响,海风在耳边厉声呼啸,追逐之间,东方发白,一轮红 日半露峥嵘,万道金光将深沉大海照得金碧辉煌,西班牙战船亦被镀上瑰丽的金 红,黑铁的炮管有如黄金铸成,令人望而生畏。

轰隆数声,乱炮齐鸣,谷缜一摆舵,海川陡偏,斜刺而出,一颗铁弹擦过右 舷,木屑纷飞,船身震动,船身众人东倒西歪,尖叫声冲天而起。

陆渐正护着姚晴在底舱,姚晴昏迷未醒,陆渐以内力护住她的筋脉,不敢稍 懈,故而明知有变,也不敢离开船舱,不料船身震动太猛,竟使姚晴颠簸惊醒, 才有知觉,便听一声巨响,夹杂着无数喊叫声,直入巨雷当空炸响。

姚晴精神陡振,说道:“陆渐……”她虽已尽力叫喊,落入陆渐耳中,仍是 细微虚弱,忙道:“我在这里。”姚晴虚弱道:“快,去上面。”陆渐一愣,温 言道:“一切有谷缜应付,不要担心。”姚晴撅起嘴来,盯着陆渐,嘴里不说, 气恼已俨然写在脸上。陆渐拗她不过,叹了口气,将她抱起,蹿上甲板,尚未立 定,船身陡倾,一排巨浪如雪山崩塌,况且刚刚发过炮,填药再发,已然不及.

霍金斯老于海事,看得真切,谷缜号令未至,他已然点燃引信,数声炮响, 几枚铁球如箭飙出,一颗不落,击中那艘西班牙船,那船恰如纸糊一般,多了几 个缺口,匆忙逆风行驶,横移近百丈,另两艘船见同伴吃了大亏,又见女王号横 冲直撞,右舷炮门又向自己转来,不觉心惊胆战,来势为之一缓,谷缜却不恋战 ,顺风行驶,加速向前,一阵工夫,将三艘西班牙船抛到视线之外.

这么行了半日,西班牙船在海平线上时隐时现,不多时,西风徐来,两方船 速均慢了下来,女王号轻便快巧,航速奇佳,打打停停,却始终与对方相隔一炮 之距,西班牙船连番发炮,始终打它不着.

日过天顶,姚晴昏然入睡,陆渐正想回到舱中,船头水手发出一声大喊:"看 ,那是什么?"陆渐举目望去,前方海面仿佛春草破土,冒出一片乱礁,霍金斯正 敲登上甲板,一瞧脸色发白,叫道:"那是'魔鬼群礁',谷先生,快绕过去."谷缜 转动舵轮,绕过乱礁,向南行驶,这时莫乙谨守罗盘,牢牢注视,刚过礁群,他 脸色忽然一变,叫道:"糟糕,谷爷,从罗盘看,要穿过这片礁石."谷缜一怔,瞪 着他道:"什么?穿过礁石?你笃定?"莫乙哭丧着脸:"我,我笃定."谷缜怒道: "你怎么不早说?"莫乙道:"从罗盘上瞧,差别极小,我方才,方才看走了眼…… "谷缜大皱眉头,回头望去,西班牙船也正绕过礁石,倘若转回,势必与之遭遇. 莫乙好不羞惭,支吾道:"谷爷,要么暂且不去,摆脱这些船再说."谷缜狠狠瞪了 莫乙一眼,目光一转,正瞧见陆渐立在桅前,抱着姚晴左顾右盼.谷缜见这情形, 不知怎地,胸中便是微微一酸,猛一咬牙,一转舵轮,掉转船头,向乱礁直冲过 去.

霍金斯正和一群水手立在船尾说说笑笑,讥讽西班牙人船速太慢,忽见谷缜 掉船,均是错愕不堪,初时未解其意,片刻工夫,便觉出船只正向群礁冲去,霍 金斯顿时慌了手脚,高叫道:"谷先生,方向错了."谷缜笑道:"没错,就是去礁 石."霍金斯吓了一跳,叫道:"停下,快停下."谷缜笑笑,依旧如故.

霍金斯又惊又怒,快步冲到谷缜身前,要抢舵轮,嘴里叫道:"该死的,这是 我的船……"谷缜左手掌舵,右手一挥,霍金斯胸口发麻,浑身僵直,嘴巴大大张 开,无数骂人言语堵在嗓子眼里,眼睁睁望着爱船向那片乌压压的乱礁碰去。

西班牙船忽见对头折回,初时不解,待到还醒过来,女王号已然冲到近前, 霎时间,船头水手已能看清敌船炮口,黑黝黝,冷森森,一时间,个个面色苍白 ,回望谷缜和霍金斯,却见谷缜笑容不改,霍金斯则立在一旁,呆若木鸡,水手 们大生疑惑,纷纷嚷道:“船长,你要送死吗?”

霍金斯穴道被封,嘴里不能回答,心中难受已极。忽然间,一声巨响,震耳 欲聋,三发铁弹破空射来,霍金斯惊得魂飞魄散,心中大叫上帝。

这世间谷缜猛一摆舵,船只倾斜,两发铁弹落空,但余下一发却始终未躲过 ,直奔中桅。陆渐正巧立在桅下,眼疾手快,抓起身边护桅索,迎着铁弹旋风般 一挂,铁弹来势略偏,嗖的一声从桅旁掠过,飞出老远,落入海中。

陆渐虽凭“天劫驭兵法”解了危局,却是千钧一发,惊出一身冷汗,一时攥 紧绳索,心子扑扑乱跳。就在这一惊一乍之间,女王号乘风破浪,与一只西班牙 船擦肩而过。

透过两船间冲天白浪,双方水手均能看清彼此面目,霎时间,两船炮火全开 。擦得一声闷响,女王号船尾被炮弹削去一截,西班牙船则因体型庞大,躲闪不 开,竟然连中三炮,其中一炮正中船腹要害,海水汹涌而入,船歪斜下沉,甲板 上一阵骚乱,水手掷下舢板,跳水逃生。

女王号却不停留,直直冲进礁石附近,前方怪石黝黑如铁,或如猛虎利齿, 或如将军铁盔,森然嵯峨,触目惊心乱礁从中,狭窄水道犹如一张怪口,自古以 来,也不知吞没了多少船舶,留下多少冤魂。

前有礁石拦路,后有敌船逼近,亦且船快如箭,激流奔涌,此时此刻谷缜纵 想停船也亦不能。水手一片惊呼之中,女王号冲下水道,船只两侧,激起数丈巨 浪,有如两道雪白水墙。这么两转三折之间,忽地遇上一个漩涡,船身陡横,古 镇把持不住,船头破开水墙,撞向一堆礁石。众水手惊骇欲绝,纵声狂呼。

虞照看得分明,只一纵,跳到桅杆下方,那里横搁着三根备用桅杆,用绳索 捆成一束,以便飓风吹断桅杆,也好更换。虞照一把扯断绳索,挑起一根桅杆, 抢到船头,咄的一声大喝,将那桅杆杵向礁石。

卡擦一声,桅杆断了半截,巨力反冲,虞照不由倒退两步,但他神威惊人, 只一晃,又扎马站稳,虽然如此,脚下甲板却吃力不住,粉碎洞穿。

借这一杵之力,女王号向后荡回,反向另一根礁石撞去,虞照这一杵几乎使 尽力,见势直叫糟糕,不料影一闪,陆渐亦攥着一根桅杆,一如虞照之法,尽力 一杵,复将船舶荡回。

虞照不觉赞道:“老弟好本事。”陆渐也笑道:“虞兄也不差。”两人口中 对答,手中却各持桅杆,分立船舶左右,看到礁石,便运劲一杵,逼使船只离明 暗礁石,重回水道。谷缜得二人之助,终又把住舵轮,但觉掌心凉冰冰的,满是 汗水。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众人回头一望,却是一艘西班牙船追逐太急 ,收不住势,一头撞上入口礁石,粉碎支离,船上水手纷纷落水,被暗礁旋涡搅 动拉扯,在礁石上刮得血肉模糊。LJ见状不忍,将桅杆交到左飞卿手中,自己抓 起一只舢板越过一堆乱礁,不偏不倚,落在遇难水手之间。

幸存水手绝处逢生,竞相爬山舢板,用水里破碎船板做桨,死命划出乱礁, 待到波平浪静,回头一看,女王号钻入乱礁丛中,已然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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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6 19:49:05 | 显示全部楼层
鲸踪经过一堆乱礁,水势渐缓,船上的英国水手都是亡命之徒,险境一过, 均又眉飞色舞,有说有笑。谷缜驾奴船只,小心翼翼穿过水道,猛然间,前方豁 然开朗水势渐宽,化成一弯湖泊,澄澈蔚蓝,波光粼粼,微微细浪若有若无,拍 打四面乱礁,发出轻微浪声。

众人不料险恶礁石之内,竟是别有洞天,一时间望着水面,均感惊奇。谷缜 松一口气,放开舵轮,向莫乙道:“是这里么?”莫乙瞧了瞧紫薇仪,沉吟道: “入夜后看到北极星,方能断定。”

谷缜点了点头:“忙了一日,正好歇息一阵。”当下解开霍金斯穴道,笑道 :“方才时机紧迫,对不住了。”霍金斯忽得自由,茫然不解,在身上摸来摸去 ,也猜不透点穴术的奥妙,一看船只损坏处,又觉心如刀割,只怕谷缜Z再释魔法 ,不敢公然咒骂,哼了一声,阴沉着脸,招呼水手修补船尾去了。

不久暮色渐深,郎月当空,天穹空灵无鬓,渐次闪现周天群星,莫乙将紫薇 仪举到头顶,瞄准北极星,霎时间,一缕星光清晰穿过“紫”、“微”二极,落 入莫乙眼中。

“三极合,紫薇定!”莫乙喜得跳将起来,“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他手 舞足蹈,又叫又跳,闹了一阵,蓦觉四周寂静,无人响应,掉头望去,一干人盯 着自己,满脸迷惑。莫乙怪道:“你们怎么啦?到了地方,还一副丧气摸样?” 谷缜接口道:“到了地方又如何?”莫乙一楞,支吾道:“到地方,到地方…… 没有了。”

众人顿时面面相对,仙碧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这么拼命喊来,却是为 了什么?”余人均感失望,尽是默然,陆渐低头望去,姚晴不知何时,又已昏睡 ,陆渐轻轻抚着她的脸旁,暗暗道:“她睡了也好,省得见了这般情形,徒自伤 心。”

“谷先生。”霍金斯忽地负手走来,说道,“我有话跟你说。”谷缜听了译 语,点头道:“但说无妨。”霍金斯将手拿到身前,举起一个鹿皮口袋,说道: “宝石都在这里,你点一点数。”

谷缜猜到他的来意,并不伸手去接,只笑道:“为何退还定金?”霍金斯道 :“我要收回我的船,算我倒霉,这笔买卖是白做了。”谷缜道:“这是何故? ”霍金斯重重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个疯子,我不能把水手的性命交到你手里 。今天的事,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事出突然,中土众人又惊又怒,仙碧道:“霍金斯船长……”霍金斯一摆手 :“我决定啦,不用说了。”谷缜皱了皱眉,说道:“酬劳再涨一成如何?”霍 金斯道:“不干。”谷缜道:“两成呢?”霍金斯冷笑道:“命没了,钱有什么 用?”

虞照大怒,涌身欲上,谷缜伸臂将他拦住,说道:“霍金斯,一口价,我再 涨三成……”眼见霍金斯要开口拒绝,便将手一挥,说道:“你须明白,我不是 和你讨价还价,钱我如数给你,船我是要定了,你走人,可以,我给你一条船板 ,能否回到英格兰,全看你的运气。”

霍金斯脸色一变,怒道:“你威胁我?”

“威胁你又怎的?”谷缜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出海,岂能半 途而废?”霍金斯涨红了脸,双眼喷火,死死盯着谷缜,谷缜目不交睫,与他对 视,霍金斯纵是枭雄之性,也渐渐敌不过谷缜的目光,过不多久,额上见汗 ,鼻孔里气息粗浊起来。

僵持之际,薛耳转头侧耳,忽地叫道:“大伙儿快听,这是什么……”众人 闻言细听,初时四方寂寂,不多时,细声微响,伴随微风飘然而至,时如睡人梦 呓,时如(不认识)妇吟哦,呓语吟哦中,夹杂着奇怪颠鸣。

那声音越来越响,就是霍金斯,谷缜二人也忘了争执,循声望去,只见远处 的水波徐徐扩散,波心凸起一个黑黝黝的物事,仿佛一块礁石,从海底升起。起 初只有一个,随即多了起来,布满船舶四周。猛然间,一声裂帛也似的怪响,那 些物事接二连三喷出水来,喷泉吸饱星月精华,一篷一篷,带着醉人的银色,大 如棉堆,矮者也有丈许。

“我的天。”霍金斯喃喃道,“这么多鲸鱼。”

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正是鲸鱼的背峰,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百十道泉水 同时喷涌,壮观无比。足足喷了半个时辰,鲸群又慢慢沉没,海面波平浪静,重 归静寂。

原来这个四面环礁的小小内湖,竟是鲸群迁徙途中歇足之地。谷缜心中灵光 一闪,高叫道:“扯起风帆,我要追赶这群鲸鱼。”霍金斯听到译语,自定口呆 ,嚷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这些喷水的畜生是海里的鬼魂儿 ,只有来找你 ,你休想找的到它。 ”

谷缜大皱眉头:“酬劳再涨一杯 ,霍金斯,我要你追赶这些大鲸。 ”霍金 斯哼了一声,抿嘴不答。谷 缜心中暗恼,正想是否用强,忽听 黑暗有里有人说 道:“船长,谷先 生是对的,答应了就不应该返回, 不该半途而废。”那人一 边说话一 变走出暗影,瘦小精悍,正是德雷 克。

霍金斯额上青筋突出,大声咆哮 道:“滚开,小鬼头,你知道什么 ?”德 雷克将尖尖的下巴猛的一扬 ,大声道:“我知道,这些中土人 都是了不起的硬 汉,我们英格兰人 不能被他们小看了。”霍金斯一楞 ,盯着这个少年,紧攥的 拳头不觉 松开了,犹豫半晌,恨声道:“好 ,好,但大伙儿有言在先,追不上  鲸鱼,不关我的事。”

谷缜点了点头,走到船后,手把 舵轮,举目望去,水面黑沉沉的, 远出一 片乱礁,有如魔鬼的巨齿, 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就这 一阵的工夫,大 的鲸群浑然不知去 向,连一朵水花也没留下。

谷缜只觉心头一凉,五指紧紧握 住舵柄,心中茫然不胜,竟不知道 应该何 去何从。霍金斯指挥水手拔 锚升帆,准备停当,叫道:“谷先 生,可以开船了 。”片刻不闻动静 ,不觉一阵焦躁,叫道:“谷先生 ,开船了么?”

陆渐隐约瞧出不对,说道:“谷 缜,你怎么了?”谷缜长长吸一口 气,苦 笑道:“陆渐,你猜,思禽 先生会不会根本不想我们找到潜龙 ?”

这一语突出,直令中土人人变色 ,虞照皱眉道:“老弟,你一路豪 气干云 叫为兄心中佩服,这当儿怎 地突然说出泄气的话?”仙碧也道 :“谷缜,你遇 到什么难处了么?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大可说出来 ,大伙儿一起参详。”

谷缜微微苦笑,叹道:“我并非 轻言放弃,只是若要继续,却不知 怎么下 手。所谓‘鲸踪’,必是追 踪这些鲸鱼,可是大伙儿瞧瞧,这 鲸鱼有如昙花一 现,顷刻无踪,谷 某人纵然雄心万丈,也是老虎与上 了刺猪,不知如何下嘴。 ”

众人闻言一看,尽皆黯然,这时 霍金斯向青娥问明谷缜的言语。好 不幸灾 乐祸,咧嘴直笑:“我不是 说了么?这鲸鱼就是海里的鬼魂儿 ,只有它找你, 你休想找得到它的 。”

谷缜蹙眉拖腮,似若不闻,心中 急想对策,行踪之迷,委实不是人 力所能 洞悉,谷缜智谋再高,与上 此事也是无用。众人眼巴巴的望着 他,甲板上寂静 无声,海风掠过, 吹得头顶护桅素啦啦作响,也将众 人的心吹得冰凉。

“我听见啦!”薛耳紧闭双眼, 忽然叫道:“谷爷,我,我听见啦。”他出 语唐突,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脸上,只见他神色专注,一双出奇大的耳阵阵 动。谷缜见他神气,若有所悟,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喊道:“你听到了什么?”

“鲸。。。。。。鱼”辥耳唯恐失去耳中细微生息,不敢分神,结结巴巴地 道,“小奴。。。。。。听得。。。。。。到。。。。。。鲸。。。。。。。的 。。。。。。声音。。

。。。。它在。。。。。。水。。。。。。里。。。。。。叫呢。。。。。 。”众人惊喜交迸,霍金斯忍不住到:“胡扯,这怎么可能。”谷缜却是喜 上眉梢,招手到:“大耳朵,到我身边来。”辥耳抿嘴闭眼,摸索着一步步挪到 谷缜身边,口中说道:“谷爷,小奴。。。。。。不敢。。。。。。张眼。。分 不清。。。。。。东南西北,我手。。。。。。指向哪儿,你就。。。。。上哪 去。。。”说着举起手来,指定一个方向。

“我省得。”谷缜笑道,“好辥耳,生受你了,赶上鲸群,记你头等大功。 ”辥耳却如不闻,要知道他此时将浑身精神气力尽皆富于双耳,除了鲸鱼鸣声, 身无外物,即便头顶千雷其发,他也闻如未闻。

谷缜随薛耳所指,对照罗盘,由乱礁间的狭窄水道使出内湖,转回大海,只 见夜色浓烈混浊,沉沉压着海面,海天浑然一色,漆黑静谧,偶尔大海中星光一 荡,才令人察觉海水汹涌。

“女王号”扯足风帆,在茫茫大海中孤独而行。不多久,拂晓乍破,晨光如 洗,从身后悠悠照来,对值夜的水手而言,这景色再也奇特不过,身后是微露的 晨曦,给一片海水染上明丽无方的暖色,前方却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冰冷幽深 。“就像是从天堂驶入地狱。”霍金斯犹自愤愤,“追踪鲸鱼,我看是追赶撒旦 !”

辰时左右,桅杆上的税收忽地大声呼叫起来:“看,喷水啦,他们喷水啦。 ”众人闻声,感到船头,果见海平面上白浪汹涌,百十头大鲸在水中翻滚喷水, 纵情嬉戏。

谷缜惊喜交集,说道:“大耳朵,真有你的,赶上鲸群啦。”薛耳闭眼木然 ,蓦地微微一晃,屈膝软倒,青娥就在近旁,急忙伸手将他扶住,但见她脸色惨 白,竟以昏了过去,顿时大为惶急,尖声呼喊陆渐,陆渐闻声赶来,一手度入真 气,一手把握薛耳脉搏,说道“不是黑天劫,他心力耗费太甚,昏过去了。”

真气如题,辥耳悠悠醒转,入眼便是陆渐关切目光,忙到:“部主,不碍事 ,小奴支撑得住。”陆渐道:“你且歇一阵。”薛耳道:“若歇息了,就赶不上 鲸鱼啦。”陆渐略一沉默,叹道:“辥兄,为我的事,有劳你啦。既然如此,我 为你护法。”说罢妥青娥照拂姚晴,自己将手按在薛耳后心,如入真气,真气化 为劫力,薛耳精神为之一振。

鲸群休憩之后,复又下潜,这一次潜得既深,游的又快,将女王号远远抛开 ,双方相距越远,薛耳聆听鲸声越来越发不易,过了一阵,薛耳张开双眼,眼圈 发红,说道:"部主,不知怎地,我,我听不到啦……"一想 到自己误了主任大事 ,心中发急,竟然流下泪来.

陆渐心中黯然,叹道:"罢了,这莫不是天意?鲸在水 中,船在水上,如鱼 得水,船怎么快得过鱼?"谷缜摇了摇 头,苦笑道:"可这船已快到极点,再也快 不得了."薛耳闻 言,伸袖将泪一抹,说道:"要是离水近些就好了,这些鲸 鱼会 发无声之声,无声之声入水听来,方才真切.""无声之声?"谷缜奇道,"什么东西 ?"薛耳道:"这种 音声常人听不见,却是真真有的.蝙蝠也能发出无声之声 ,但 在陆上,一下便能听见,这些境遇在水里发声,隔空传 来,较之水中弱了好多, 故而我离水越近,越能听见."便 向霍金斯讨了一个喝光的空酒桶,在桶口木板处 钻了两 个孔,再将缆绳穿孔而过,绕着桶身缠绕数匝,打个死结, 桶底放了若 干重物,再交薛耳钻入,从船尾放入海中.

木桶入水,沉没近半,薛耳将耳朵贴近桶壁,凝神一 听,无声之声有如潮水 一般涌向耳鼓,薛耳大喜,叫道:" 成啦,成啦."陆渐放心不下,顺着缆绳滑入 桶中,为薛耳 护法,谷缜则将缆绳一头系在船后,这么一来,大船向前, 也拖 着酒桶破浪尾随.

原本五大条线索,数这"鲸踪"最难,大海茫茫,追逐一群鲸鱼,真如捞针一 般.梁思禽设下如此难题,对于当时之人,已成不破之局,但他万料想不到,后世 劫奴之中,竟会出现一个"听几".

所谓无声之声,即是后世称之为"超声"者,听之无声,却较之寻常音声传递 更远.这群大鲸后世呼之为抹香鲸,鲸脑之中蕴藉奇香"龙涎",此类鲸目力本弱, 又长年潜伏深海,四周漆黑无光,是故多发超声,一来与同类联络,二来捕 食猎物,三则确定航向,以便长途迁徙,不离其宗.

薛耳劫力在耳,能辩世间万音,纵是超声,却逃不出此人一双大耳.鲸群所发 超声,无远不届,薛耳水中听来,鲸群去向历历分明,当下据以指明方向,陆渐 再以内力出声,转告谷缜.

如此行了一日,金乌又落,薛耳 谷缜均是疲惫不堪,陆渐心系姚晴,也不耐 久处桶中,便与青娥换过,谷缜多日来几乎不曾睡过,意疲神弛,支撑不住,便 叫来德雷克,令其掌舵,自己则坐到一边运功调息.

陆渐回了舱内,姚晴仍处昏迷,深受探她口鼻,呼吸虽然轻细,却还平稳, 脉搏虽然细弱,尚不紊乱,只是头发乱蓬蓬的,显得双颊格外清瘦.陆渐伸出五指 ,轻轻掠起姚晴额前乱发,指尖拂过肌肤,忽然间,一阵莫名悲戚循着五指传入 心田.陆渐心一酸,眼眶又热又涩,心知再瞧下去,势必哭出来.当下起身走出舱 门,长长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难过,找到仙碧,托她照看姚晴,才又回到甲板 。

繁星漫天,四周静的出奇,陆渐沿着船舷漫步,凝听风涛,眼望星辰,多日 以来,要么与姚睛相伴,心怀伤感,要么担忧前途,焦虑不安,对于四周景物变 幻,多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行程万里,竟是难得有此闲暇。

走到船尾,德雷克守在舵前,纵是寻常值夜,亦是神采奕奕,身形挺直,双 眼一瞬不瞬,盯着远方。陆渐瞧得暗暗点头:“这少年真有些与众不同,不论做 甚,都是恁地专注,倘若机缘来到,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欲要出声招呼, 却又言语不通,便向德雷克招了招手,微露笑意。

德雷克也点点头,仍是木无表情,陆渐又打手势,询问谷缜何在,德雷克指 了指一堆缆绳,陆渐定眼望去,只见谷缜合衣卧在绳索后面,似坐非坐,似躺非 躺,既似打坐,又似入睡。原来谷缜唯恐情形有变,不敢远离,不顾劳苦,露天 而眠。

陆渐望着这个兄弟,心中感慨万千:“若道认真,谁又及的上他,只是这一 路肩负千钧,到底让他累啦。”当下走上前去,脱下外衣,披在谷缜身上,谷缜 睡梦中若有所觉,浓黑长眉微微蹙起,陆渐正要起身,忽觉一股绝大潜力从谷缜 身上涌起,那件外衣如被狂风卷起,呼的一声,直冲而来。

陆渐已达神而明之的境界,骤然遇袭,神通应机而动,大金刚神力涌出体外 ,两股真气半空交击,外衣进退不能,竟尔定在半空,德雷克望着这咄咄怪事, 一时瞠目结舌。

谷缜虽在梦中,八劲齐出,仍是非同小可,大金刚神力与之遭遇,有如冰融 雪化,不住消解。陆渐微微一惊,他原本怕伤谷缜,未尽全力,是时不敢大意, 双拳紧握,内力陡增。

周流八劲虽强,谷缜修为却浅,远不如万归藏那般凌厉,陆渐的真气却是雄 浑无比,生生不绝,一重未淌,二重又至,有如洪波相叠,愈来愈强,那外衣受 不住两股大力来回撕扯,片片碎裂,纷飞漫空,飘零如蝶。

陆渐眉头微皱,沉声道:“谷缜,是我。”他有心喝醒谷缜,这一声以内力 发出,有如狮吼虎啸,振聋发聩。德雷克在一旁听见,耳中嗡嗡乱响。谁知谷缜 仿佛魇住了,不但不醒,反而将身一挺,鱼跃而起,呼的一掌向陆渐拍来。

陆渐惊讶之极,但来掌玄妙无方,无奈之下,只得出手接住。悄没声息间, 两人疾如电光石火,已拆了二十余招。谷缜人气互驭,出手神出鬼没,陆渐心怀 疑虑,只恐伤他,处处留手,一时连连后退,须臾间已到船舷,身后便是汪洋大 海,前方谷缜攻势却如惊涛骇浪,一阵阵呼啸而来。

陆渐进退维谷,一咬牙,蓦地右拳送出,拳劲如山,逼住谷缜掌势,左拳似 送非送,引得谷缜挥掌劈来,作弊倏尔圈转,将来掌锁住,谷缜余下一手疾疾来 攻,亦被陆渐手臂缠住,轻喝一声,神力迸发,将谷缜按在当地。

谷缜连挣数下,额上汗如雨落,陡然间一个激灵,张开双眼,神情迷茫,看 到陆渐,心中忽有几分明白,蓦然一股酸软之一走遍全身,双膝下屈,给予软倒 。陆渐始终留有余地,尽力含而不吐,见状收劲,将它轻轻扶了起来。谷缜汗透 重衣,讶然道:“我方才做了什么?”

陆渐苦笑道:“你向我大打出手,几乎将我逼到海里去。”谷缜心中一惊, 皱了皱眉,思索半晌,徐徐道:“方才我梦见万归藏了。他就在我的面前,向着 我笑,我伸手打他,却怎么也打不着。”陆渐心道:“你梦里打的是万归藏,其 实是我。”

“奇怪。”谷缜沉吟道:“老头子方才不像是在梦里,看得到,摸得着,活 灵活现,近在眼前。姥姥的,梦什么不好,偏偏梦见老头子,呸,晦气晦气……" 他喃喃自语,转身走了几走,双脚一定,身子突然僵直,呆了一会儿,转过头来 ,脸上神气十分怪异,说道:”陆渐,你那日中了六虚毒,和老头子同气相求, 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陆渐道:”那件事啊?说也奇怪,只觉丹田一跳,心里便 出现万归藏的样子,仿佛就在左近……"说到这里,陆渐忽地住口,脸色发白。

谷缜神色凝重,微微点头道:"老头子说过,周流六虚功,大制小,强制弱, 那日在东岛,他便能遥制我体内真气,委实可怪.或许是我的周流八劲源自老头子 ,故能感知,或许就是但凡周流八劲,均能遥相感应……"说到这里,只觉心烦意 乱,再也无心细想其中缘由.

"奇怪."陆渐沉思道,"要是这样,前些日子你怎地不觉?"谷缜懊恼道:"这 些日子我心急事繁,不曾留意自身,而今回想起来,途中确有几次丹田跳动,心 中出现万归藏的影子.但那念头轻微迅疾,一闪而过,我一时大意,以为念由心生 ,自然触发.何况那些感应,都不似今日强烈……"陆渐听得头皮发麻,四处望望 ,大为心虚,摇头道:“这四周都是海水,他会躲在哪里?莫非…”说到这儿, 他脸色倏地发白,一字字道:“…莫非就在这艘船上?”说完这句,二人四目相 对,甲板上一片寂静,倏尔一股冷风吹过,隐隐传来浪打船舷的声音。

忽听船后一个清软的声音道:“上面是部主么?”陆渐微一激灵,心道:“ 糟糕,我怎么将他们忘了?”当即俯身道:“薛耳,青娥,你们上来歇一阵。” 说着将酒桶拽上甲板,二人浑身湿漉漉的,冷的发抖,说是风浪太大,海水灌进 捅里。陆渐忙带二人回房更衣。谷缜则将众人召集来,说明此事,众人均感不可 思议,于是兵分两路,将船只上下里外搜索一遍,却不见万归藏的踪迹。虞照没 好气道:“老弟,你这胆子越发小了,纵然怕了万归藏,也不用这么疑神疑鬼, 咋咋呼呼的,不是折腾人么?”

谷缜不耐道:“我说的都是真话,老头子明明就在不远。”

“不远?”虞照冷哼一声,“这四面空荡荡的,除了鸟就是鱼,万老鬼不在 船上,难道变成鸟,化了鱼?”仙碧也道:“是啊,谷缜你或许多心了些。”谷 缜欲辩无语,忽见左飞卿一言不发,走出舱门,纵身跃上中桅顶端,极目眺望。 谷缜不觉心头一动,叫到:“风君侯,你瞧见什么?”左飞卿道:“天色太暗, 看不明白。”宁凝微一沉吟,说道:“我来试试。”仙碧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笑道:“是啦,色空玄瞳,夜能视物。”宁凝双颊微微一热,纵身攀上桅顶,举 母一瞧,失声叫道:“后面,后面有一艘船。”

下方众人心头一沉,这时间,一个声音由远而近,随风而至:“诸位同道, 好久不见,可无恙否?”每说一字,那声音便近一些,说到“否”字,一道青光 咻地划破浓浓夜色,万归藏襟袖洒然,傲立船头。

众人被他这等神出鬼没的手段惊得说不出话来,虞照不由得怒道:“万归藏 ,少套近乎,谁是你的同道?”万归藏笑了笑,说道“此同道非彼同道,乃是道 路之道,大家同行一条道路寻找潜龙,不是同道是什么?”他笑语吟吟,但 每走一步,众人心里便是一跳,霍金斯远远瞧见,大感惊奇,暗自咕哝:“这老 头儿是人是鬼,从哪儿钻出来的?这些中国人古里古怪,莫非都是《天方夜谭》 里的魔法师?唉,真是倒霉,头一次栽客,就装了一船怪人,下一回挑乘客,管 他是中国人,摩尔人,阿拉伯人还是印度人,统统不要……”

思忖间,万归藏走到帆下,拍了拍桅杆,目光射来,用英格兰语笑道:“真 是一艘好船,比我那艘可快得多了,船长先生,你有这等快船,我教你一个法儿 ,包你能赚大钱,比你国女王还要豪富。”他将英国说得流畅自如,已是一奇, 又说有富可敌国的法儿,更叫霍金斯惊诧不已。

仙碧忍不住低声道:“奇了怪了,我认识万归藏好多年,竟不知他会说英格 兰语,小时候我娘和爹议论他时,怕他听到,常用英格兰语交谈,万归藏虽然听 到,也从没理会过。”

谷缜淡然道:“老头子精通九国夷语,一个英格兰语又算什么?”

仙碧吃了一惊,眼中的万归藏越发难以捉摸,忍不住道:“万归藏,你怎么 找到这里来的?”万归藏瞧她一眼,叹道:“小碧儿,你就这么直呼我名,也不 肯叫我一声义父么?”

XB微微一怔,摇头道:“你杀死左城主的那一日,仙碧的义父就已死了,东 岛上重见你的那一刻,我真想你死了才好,你若死了,就还是我的义父,你活着 ……”说到这儿,她嗓子微微一哽,双眼浮现蒙蒙泪光。

万归藏叹一口气,抬眼望天,若有所思,慢慢道:"小碧儿,你幼时活泼可爱 ,善解人意,最投老夫脾胃.多年来你爹娘对我表里不一,我都知道,若不是看你 脸面,这二人死数十次还少了?还有这个左飞卿,是我仇敌之子,本应除之,也 是你背着你娘苦求了我三次,老夫才饶他一命,即便东岛一战,我也信守承诺, 纵然杀了老笨熊,也饶过这姓左的小子,只是小惩大戒,叫他受点儿微伤罢了.可 笑温黛那番婆子,还以为老夫不杀左飞卿,瞧的都是她的面子."这段秘辛在万、 仙二人心中隐藏多年,纵是虞、左二人也不得知,一时虞照盯着仙碧,神色惊讶 ,左飞卿更觉心神激荡,盯着仙碧,浑身发抖.仙碧双颊发烫,咬了咬嘴唇,说道 :"万归藏,这件事你答应我不说出来的."左飞卿脱口而出:"为什么?"仙碧扬起 雪白下颌,冷笑道:"我哭着求人,很有面子么?再说了,你知道是我求的,一定 千感激万感激,还不把人烦死,我可不想你欠我的情,宁可你感激我妈。"左飞卿 不由怔忡,虞照却拍手笑道:"说得好,施恩而不示恩,才是侠士所为,我就在想 ,我瞧上你哪一点,今日才算知道缘由."仙碧气得俏脸发白,道:"好啊,除了这 个,我就没别的好么?"虞照一愣,苦苦思索片刻,摇头道:"想不出来,你这人 婆婆妈妈,挑三拣四,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尤其喜欢管我喝酒,说起来,真没 做过几件好事."听得这话,仙碧固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左飞卿也是义愤填膺,恨 不能揪住这厮,重重打上两个耳刮子.万归藏却摆了摆手,望着谷缜笑道:"谷小 子,我来作客,你欢喜不欢喜?"谷缜眉头一挑,嘴角闪过一抹笑意:"欢喜,怎 么不欢喜,老头子你大驾光临,再好不过,就是本船小了一点儿,容不下你这尊 大神."万归藏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坐下来……"说到这里,又拍了拍桅杆,说 道:"好船,比我那艘快得多了。说着漫步走向后舱,谷缜见状,忍不住道:"老 头子,在莺莺庙你就瞧出来了吧?""我瞧出来什么?"万归藏目光一闪,微微笑道 ."万某人向来眼拙,什么形影相反啊,一月照三江啊,全都瞧不出来,能到这里 嘛,都是拜'紫微仪'所赐.怎么,谷大先生,这样子算不算违规,是不是论的智慧 之道?"谷缜密不禁语塞,方知自己一切谋划,均已落入万归藏算中.其实当日在 莺莺庙里,万归藏目光如炬,早已看出还有影室,但却临机收手,故作不知,让 谷缜取到真的紫微仪,一路赶到英格兰近海,破解"鲸踪"之谜.依照万归藏的念头 ,最好让谷缜等人将后面的谜题一一解开,待其找到潜龙,再行夺累。故而众人 出海之时,他也凭借武力,强征来一条西班牙船,一路追赶,不料海上追踪 不似陆地,陆地上,无论脚力马力,万归藏均能赶上谷缜一行,悄无声息,从容 追踪,可一到海上,快慢全凭船速,万归藏神通再强,也不能只身泅过茫茫大海 ,他算计虽精却没料到霍金斯的英格兰小船远远快过西班牙大船,驶出乱礁不久 ,便失了谷缜一行的踪迹,万归藏先时尚还隐忍气机,不让谷缜知觉,此时唯恐 追丢,再也忍耐不住,运转神通,以“同气相求”之法全力搜索谷缜方位,正逢 谷缜入睡,神思懈怠,顿为所乘,万归藏当即催船赶到,他心知此番必然惊动谷 缜,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挑破脸皮,丢了本船,来到这艘船上。

谷缜明知万归藏的手段,但一问之下,老头子的话却是半真半假,一口咬定 来到这里都是“紫微仪”的功劳,而且以他的性子,不但这次如此说,找到潜龙 之后,他也大可以说是因为紫微仪的缘故,至于什么“猿斗尾”,“蛇窟”,谷 缜不说,他也大可不问,然而眼下形势,谷缜却无法不找潜龙,明知万归藏设下 圈套,也只好一头撞进去。

中土众人到此地步,方才当真明白万归藏的厉害,好比周流五要,时、势、 法、术、器,万归藏已得其四:时者,姚晴生死迫在眉睫,时不我待;势者,五 大线索,已然过半;法者,寻找潜龙的法门大致已定;器者,这条海船就如万归 藏所言,是很快的好船。只不过叫人气闷的是,这四要都是谷缜一方造就,直应 了一句俗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间,望着万归藏的背影,众人又是气恼 ,又是灰心,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舌战转回舱中,众人无不缄口,舱内寂寂,气氛压抑,枯坐良久,谷缜忽地 拍了拍手,笑道:“如今也没什么好法子,仙碧姐姐指挥开船,薛耳依然追踪鲸 鱼,至于万归藏么,我来试着对付。”

仙碧奇道:“你怎么对付?你打得过他?”

“打是打不过的。”谷缜笑笑,说道;“然这世上除了百战百胜的将军,还 有一等倾危之士,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乱国。”左飞卿道;“你说的是纵横 之士,如苏秦、张仪?

”谷缜道;“是啊,说不得,今日我便学学苏秦、张仪,游说游说老头子。 ”

“岂有此理。”左飞卿突地站起,白皙面颊涨得血红,厉声道,“你要向万 归藏求情?”谷缜一摊双手,道:“如不这样,还有什么法子?”左飞卿不禁语 塞,可仍是愤怒难解,盯着谷缜,胸口急剧起伏,仙碧忙起身道:“飞卿,谷缜 说的是,而今智力不及,倘若一味硬抗,不免玉石俱焚,和万归藏谈谈,或许能 够见到一线转机。”

左飞卿冷笑道:“是啊,他是你的好义父,说不定他一看你的宝贝面子,立 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仙碧红透耳根,气道:“左飞卿,你这是什么话? ”左飞卿话一出口,便有悔意,可他与万归藏仇怨太深,时下怨气难消,猛一拂 袖,飘身而出。宁凝见状,欲要起身,又露迟疑之色,终归坐下。

仙碧按捺心情,向谷缜道:“你要去谈,我陪你去,哼,或许真如左飞卿所 说,那人会瞧我一分颜面。”谷缜摆了摆手,叹道:“姐姐虽然是他的义女,却 不知词人脾性,万归藏的为人,无情无亲无私,容不得自己心底有一丝软弱,他 对你的亲情,对他而言,既是难能可贵,亦是深恶痛绝,他今日将你求救风君侯 的事和盘托出,已有了割断恩义的意思,一旦有变,他必然第一个拿你开刀,灵 鳌岛上,他先杀崔岳,就是一证。崔岳对他恩义极深,崔岳都杀得,还有谁杀不 得?”

仙碧听了失神,回想少时万归藏待自己的好,到此地步,真真叫人不胜伤感 。谷缜见她神色,叹道:“这几日,姊姊避着他些。”当下起身,陆渐忽道:“ 谷缜,我陪你去。”

谷缜知他放心不下自己,便点头答允。

船尾后舱处于甲板上方,在诸舱之中,居高临下,地势极为有利,万归藏占 住这里,颇有掌控全船之意。还未走近,便听见万归藏与霍金斯交谈,说的都是 英格兰语,谷缜这几日听多了这国语言,约莫识得几个词儿,隐约听得二人言语 中不断冒出“西班牙”,“黄金”,“抢劫”等词,霍金斯言语间似乎极为欢畅 。

不一时,谈论中断,霍金斯吹着口哨从舱里钻出来,瞧着二人嘻嘻直笑,一 脸的志得意满,扬长而去。陆渐瞧他背影,冷笑道:“这厮也投入万归藏门下了 。”谷缜笑道:“这就叫臭味相投,同流合污。”

话音放落,忽听万归藏脏舱内笑道:“小谷儿,背后说长道短,可不是大丈 夫所为。”谷缜笑道:“跟你老头子一比,区区不过是刚发蒙的学生,哪儿算什 么大丈夫?”他突然自弱了身份,万归藏微感诧异,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 你闹什么名堂?”

谷缜嘻嘻一笑,走进舱内,左顾右盼。万归藏端坐在桌旁,桌上一盏鱼油灯 昏黄摇曳,见了谷,陆二人,问道:“你们来做甚?”谷缜笑道:“旅途寂寞, 特来找老头子你打双陆,解闷消乏。”

万归藏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说道:“哦,你还带了双陆?”谷缜笑道:“这 玩意是老头子你教我的,睹物思人,故而我一向带着。”说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 盒,打开盒中丝绸,却是数十枚象牙棋子,丝绸摊开,?是棋盘。

万归藏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见谷缜分过棋子,便拈一枚,也不多说,随手 落下。谷缜应了一子,笑道:“老头子,你方才给霍金斯吃了哪门子蜜蜂屎,瞧 他尾巴翘到一万尺高,把南天门都给捅破了。”万归藏淡淡地道:“我教了他一 个无本万利、赚大钱的法子。”

“容我猜猜!”谷缜沉吟道,“你莫不是让他打劫西班牙的商船?”

万归藏从容落下一子,微微笑道:“你小子就有这点儿鬼机灵。前数十年, 一位大海客在大海那边发现一块陆地,纵是《山海经》、《万国图志》都不曾提 及,真是鸿蒙初开头一次。把陆地上先前也有几个未开化的小国,西班牙人一到 ,便将其轻轻收拾了。可哀的是,这些小国虽弱,却多是金银,是以西班牙人日 夜驱使土着,采掘金银,再以船舶满载而归,当地土着备受苦楚,哀鸿遍野,西 班牙却由此富甲一方,雄及一时。”

陆渐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这西班牙赚的都是不义之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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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6 19:49: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万归藏笑道,“但这不义二子却是大可斟酌,人无横财不富,马 无夜草不肥。这西班牙当年举国精穷,不如此怎可致富?可也是造化弄人,从那 大陆到西班牙,海波万里,无兵可守,无险可据,西班牙的金银船既沉且慢,就 如去了爪牙的虎豹,只要船够快,炮够多,既可从容劫掠。”陆渐皱眉道:“你 这么不是教人做海盗么?”

“海盗?”万归藏冷笑一声,淡淡道,“金银都是西班牙从土着手里抢来的 ,本是不义之财,抢过来有何不可?这就是叫损强补弱,乃是天道。谷小子,这 等事你也做过吧?四大寇百船财货,被你拦道截住,洗劫一空,逼得汪直那厮几 乎投海自尽。”

谷缜被他说到生平得意之事,挠了挠头,呵呵笑道:“过奖过奖,那都是很 久之前了,而今我转了行,不干这营生了。”

“什么叫转了行?分明是转了性。”万归藏冷冷一笑,“你小子是越活越没 出息,少时锐气消磨带劲,叫人失望得很。”谷缜笑道:“老头子,这就是你我 的不同,你喜欢杀人,我是能不杀就不杀,得饶人出且饶人。”

万归藏摇头道:“世人痴顽愚昧,不杀不足以警世,不杀不足已立法,秦用 杀戮,一统六国,汉崇儒道,三尺法下,又有多少孤鬼冤魂?”

“警世立法?”谷缜眼中微露讥笑之色,“敢情我看走了眼了,原来老头子 你不是混世界的魔王,却是心怀苍生的菩萨?”说着拍的一声,重重落下一子。

“菩萨又如何?”万归藏拈起一子,举而不投,“文殊佛成道之日,扫荡十 万魔军,这算不算杀戮?”

谷缜未答, 陆渐已抢着道:“那是魔,又不是人!”万归藏道:“那么你敢 说,这浩浩十万魔军,就每一个无辜之魔?”陆渐一愣,他只想人是人,魔是魔 ,这些魔是否无辜,却没想过。谷缜笑了笑,解围道:“魔者多恶行,那是该杀 。”万归藏道:“人的恶性可曾少了?倘有一魔,生于魔族,年少无知,未及行 恶,算不算无辜?”

谷缜道:“魔就是魔,而今不行恶将来未必.”万归藏哈哈一笑,一子如天马 行空,飘然落下:"那么人呢,而今虽不行恶,将来可也未必,哈哈,将来,将来 ,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定?按照你的话,这天下人岂不都有为非作歹的可能?”

谷缜一怔,凝视棋盘,口中笑道:"孟子曰人性本善,人生如白纸,并无点墨 ,是黑是白,全因后来.”谈笑间轻轻落下一子,化解万归藏的凌厉棋势.

谷缜笑道:“闹了半天,佛教、儒家都是杀戮的大行家.那么道家呢?逍遥于 山水,忘情于江湖,神游于无有之乡,与杀戮没有干系吧?”

万归藏微微一笑,应了一子,淡然道:“若论杀戮,道家才是杀人的祖宗.” 谷缜怪道:“这话怎讲?”万归藏道:“敢问自古以来,何事杀人最多?”谷缜 沉吟道:“杀人最多,莫过于兵事,屠万姓,毁名城,流血漂橹,伏尸万里.”

万归藏道了一声“好”,说道:“《道德经》有言:‘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论兵法之要,竟是先于孙子.自此之后,道不离兵,兵不离道,兵家道家,异 途同源.”

陆渐忍不住道:“道士是道士,将军是将军,八棍子也打不着,怎么会是同 源?”

万归藏笑了笑:“《道德经》论道德,将‘道’之一物比作流水,说道‘上 善若水’,譬喻道如流水,无所不至,随物赋形.《孙子》论兵法,亦将兵法比作 流水,道是'兵形象水',譬喻用兵亦如流水,因故变化,不拘 常态.至于道家中 以实就虚,以退为进,以弱胜强,无为而 无不为,种种道理,均可化之于兵法, 故而孙子十三篇,兵 者五事:道,天,地,将,法,首论'道'者.

"除了'兵'家,法家酷烈实也源自黄老之术.为何?道 家崇尚得天道必去人欲 ,大有径庭,不近人情,以神圣凌 凡尘,视凡人如蝼蚁,将这道理行之于人世, 顿成刑名造 势,法术权诈.所行之事,无不刻薄少恩,残酷非常.司马 迁就看得 明白,将道家老庄与法家申韩并列,以为申不害 本于黄老,韩非子极惨少恩,都 是源于老庄道德之意,秦 一六国,外用于兵,内用于法,殊不知这两家的老祖宗 都 是道家,因此缘故,后世道家,多成乱源,张道陵割据在前 ,太平道祸乱在 后,黄巾百万,蹂躏中国,何晏谈玄,流毒 无穷,开启五百年之战乱,几乎亡我 华夏.谷小子,你说, 这道家算不算杀人的祖宗?"万归藏手中落子如飞,口中谈 笑无忌,他词锋凌厉, 谷缜一时反驳不得,只得笑道:"这么说,还是墨家最好 , 兼爱非攻."万归藏淡然道:"墨家立意虽高,手段却落了 下乘,讲究以战止战 ,以杀止杀,所谓非攻,却受制于攻者 ,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说到底还是杀戮 罢了."陆渐听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说到:"难道这世上便 没有不杀之法?"万 归藏笑笑:"那倒并非没有."陆渐一时 间忘了敌我,由衷喜道:"什么法子?"万 归藏道:"兵法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 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 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便 可不杀."陆渐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何才能做到 ?"万归藏 瞧了谷缜一眼,笑道:"谷小子,你说呢?"谷缜道:"兵法又 云,上 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若要屈人之兵,重在 谋略外交,耍得对方晕头转 向,不敢跟你交手."万归藏笑而不语,谷缜盯他一阵,道:"难道错了?"万 归藏 笑道:"这么多年,你这小子仍是改不掉轻浮投机的 毛病,你说得不错,却不是 最要紧的.自古以来,擅长伐谋 伐交的国家不少,其中亡掉的也不少.其实归根到 底,能 不战而屈人的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比对手要强,倘若伐 谋,伐交,伐 兵均能强过对手,以至强服至弱,自当不战而 胜,既然不战而胜,又何必杀人? "谷缜盯着他,似笑非笑:"就好比说,你老头子处处强 过我等,大可不战而 屈人之兵,用不着心急杀人了."万归 藏微微一笑:"举一反三,说得不错."谷缜 道:"可你以往 告诉我,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损强补弱,方为天道,损 弱补 强,那是人道."万归藏笑笑,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从何 而生?天生 五谷,五谷化气,气化精血,精血生人,故而人 乃天生.人之道本就是天之道.只 不过,天道如水,随物赋 形,在天上,它是一个模样.在水中,它是一个模样, 在人 群之中,它又是一个模样,可说天道惟微,凡人渺小,纵是老子、佛陀,也 仅能知其一面,不可面面俱知。损强补弱是天道,损弱补强又何尝不是?不损弱 ,何来强,若无强,又从何损之?”

这番话玄机极深,陆渐听得头大如斗,在一旁闷闷不乐,谷缜却若有所想, 半晌笑道:“老头子,闲话说了一通,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奉劝你两句。这江湖 里不过是一群武夫,纵然一统,又有何用?至于做皇帝,更无乐趣,每天的奏章 ,也能把人敲得烦死。你纵然武功盖世,年岁却已半百,熬更守夜,岂不是活受 罪么?为了一把费力不讨好的破龙椅,搭上无数百姓性命,太不值得。老头子, 你何不看开一些,做个富家翁,享尽天伦,岂不快活?”

万归藏哈哈大笑,笑罢望着谷缜道:“小子,你小瞧人了,老夫若要做富翁 ,早就做了。我问你,我做皇帝强些,还是嘉靖那蠢物强些?”谷缜不假思索道 :“自然是老头子你强些。”

万归藏道:“既然损弱补强也是天道,老夫取那个蠢物而代之,岂不正是替 天行道?那把破龙椅如何如何,万某并不放在心上,龙椅上的人又弱又蠢,却是 叫人讨厌。强者为王,天公地道。谷小子,你若真想劝我,我倒有个折中法儿。 你要不要听?”

谷缜笑道:“洗耳恭听。”万归藏微微一笑,说道:“万某没有儿女,打下 江山,无人可继。你若归顺于我,将来我取江山,你做皇帝,老夫挂一个太上皇 得名头如何?”

谷陆二人均是怔住,之一问如惊世骇俗,如奇峰突起,顷刻间反客为主,谷 缜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叮嘱万归藏,神色疑惑,万归藏只是笑笑,侃侃而谈 :你是我得意弟子,承我商道,传我武功,最难得的是你这份气度,泱泱然有王 者之风,天生的帝王胚子。咱爷俩倘若联手,方今天下,谁又抵挡的了?呵呵, 谷小子,成龙成蛇在你一念之间,若要斗下去,那也如你,反正是要输得,若是 归顺我么,好处说之不尽,你是明白人,孰轻孰重,一想而知。”

陆渐只见谷缜神色犹豫,只当他动了心,不由大急,叫道:“谷缜,别听他 的,这是他的离间计。。。。。。”万归藏一挥手,不耐道:“滚开,你懂什么 ?”陆渐大声道:“你这人狡诈无信,那一句话又信得?当初你许了仇石周流六 虚,还说让他做西城之主,事到临头,却瞧着他送命,也不稍加援手。”

万归藏笑了笑,说道:他连你都杀不了,又怎能继承老夫的衣钵?”陆渐道 :“我看你只是空口说白话,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让他继承你的衣钵。”万归藏 并不理睬,望着谷缜道:“谷小子,凡事应有自己主张,休听他人拨弄。你也不 需立马答我,仔细想想,再行定夺。”

谷缜低眉一笑,长叹道:“老头子你这主意着实诱人,只有一点不好,叫我 十分犹豫 ?”陆渐听得变了脸色,失声道:“谷缜。。。。。。”万归藏一挥手 ,笑道:“那一点不好?”谷缜道:“我皇帝还没做,先多了一个姓氏,这姓氏 大大不好,叫人很不舒服。”万归藏奇道:“哪有此事,姓什么?”

“姓儿。”古镇道,“我若依了你的,这儿皇帝是坐定了,有你太上皇坐在 头顶,闷也闷死了。”万归藏哼了一声,道:“你要怎地?”

谷缜笑嘻嘻地说:“既然我那么适合做皇帝,打江山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 不必麻烦老头子您了。您老人家不妨今日起,退隐江湖,袖手旁观,瞧着我怎么 打江山,做皇帝,只出眼不出力,悠哉悠哉,岂不快哉?”

陆渐心中叫绝,谷缜这一番话连消带打,反将万归藏一军。一时间,只见万 归葬脸色渐沉,拈起一枚双路棋子,徐徐落下,冷冷道:“谷小子,你输了。”

谷缜只顾与万归藏斗心力,一时忘了留意棋面,此时低头一瞧,当真大势已 去,不觉苦笑,推秤而起,说道:“老头子,我再奉劝你一句,满招损,谦受益 ,你如今已是登峰造极,奢求无度,必遭天罚。”

万归藏笑笑,悠悠道:“谷小子,你到底还是看不透我万归藏,老夫这一世 ,宁可大满大盈而死,绝不抱残守缺而活。”

霎时间,这一师一徒格案对视,桌上灯火摇曳不定,倏尔一阵风起,火灭灯 熄,门外天光微微泛兰,不知不觉,天已亮了。

出门时,谷缜步履沉重,陆渐随在一旁,两人均不言语,走在船头,并肩而 立,头顶传来悠扬哀怨的旋律,守夜苏格兰水手坐在桅顶上吹着风笛,如泣如诉 ,充满惆怅的思绪。

谷缜望着海面景色由暗而明,忽地叹了口气,道:“老头子是我的恩师,也 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便没有我谷缜,就算到今日,他仍是我今生佩服的第 一人物,跟他作对,真是难得很……”他说到这里,又轻轻一叹,眉宇间大有苦 恼之色。陆渐念起这二人的师徒之情,心中无比感慨,他明白,谷缜从不惧怕任 何对手,他口中的“难得很”,绝非实力,而是难与斩绝这一段师徒之情。

谷缜来回踱了两步,忽尔举起手来,势如长剑划落,猛地一挥,沉声道:“ 老头子崇尚强权,顽固不化,唯有以强制强,以暴制暴,才能叫他回头。”陆渐 道:“但要胜他,谈何容易?”谷缜目光一闪,淡淡地道:“法子倒有一个。” 陆渐奇道:“什么?”谷缜道:“时下大海茫茫,倘是将船凿穿烧掉,或能与之 同归于尽……”说到这里,见陆渐连连皱眉,便将手一摆,笑到,“罢了,这法 儿太绝,当我不曾说过。”

陆渐微一沉吟,压低嗓音道:“这些日子,我想到一个法儿,也不知管不管 用。”谷缜笑道:“什么法子?”陆渐道:”你记得当时我将“六虚毒”传给你 时,万归藏说过什么话?“谷缜想了想,道:”他说“六嘘再传,必死无疑”, 又说‘六虚毒’有如蚕虫,以你体内元气为滋养,与你气机连通,一旦传给他人 ,有如化茧成蛾,威力增长何止十倍,还说‘六虚毒’再传之后,再也不能逼出 。我记得可对?”

“一点不错。”陆渐赞道,“谷缜你记性真好,我有你一半,可就好了。” 谷缜笑道:“姚大美女记性好,将来你们成了亲,夫妻一体,他的还不是你的? ”陆渐涨红了脸,说道:“我说正经事,你不要胡扯。”谷缜笑道:“我说的也 是正经事,婚丧嫁娶,人生大事,不是正经事是什么?”但见陆渐窘迫,心中不 忍,笑道:“不跟你说笑了,其实老天爷待你太好,大哥你天资虽弱些,却多了 几个绝妙劫奴,不忘生一出,谁敢谈记性二字?说实话,我可羡慕得紧。”陆渐 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可不喜欢,都是沈舟X造的孽,我带着他们,是没法 子。”

谷缜笑了笑,说道:“罢了,你旧话重提,做什么道理?”陆渐道:“第一 句,六虚再传,必死无疑,你没有死,那是再好不过了,若不然我一辈子都会痛 恨自己……”谷缜听得心头一热,叹道:“大哥……”

陆渐又道:“后面一句十分要紧,‘六虚毒以宿主体内元气为滋养,一旦传 给他人,有如化茧成蝶,威力增长何止十倍。’六虚毒就是‘周流八劲’你已练 成'周流六虚功',周流八劲取之不尽,只是不如万归藏厉害.我有一个法子,六虚 再传,威力更胜,你不妨先将周流八劲传给我……"谷缜忍不住接口道:"由你真 气滋养,再传给我么?"说完这句,二人四目相对,心子扑扑直跳.过了半晌,谷缜喃喃道:"临时抱 佛脚,死马当作活马医,纵不成功,我们也可试试."陆渐道:"是啊,总比俯首认 输得好."二人相视一笑,来到陆渐舱中.姚晴方醒,陆渐匆匆问候两句,不及多说 ,便与陆渐盘膝对坐,两人一手对接,另一手却是按在对方小腹.姚晴自觉受了冷 落,颇有些不快,看到这个古怪姿势,又觉十分奇怪,欲要询问,忽地一口气上 不来,阵阵喘气,由兰幽帮衬着喝了一点参汤,昏昏欲睡。

八劲入体,陆渐大金刚神力顿生感应,八劲欲化,大金刚神力欲凝,两种神 通直如水火交战,将陆渐体内当作战场,斗得激烈无比。陆渐忍着难受,以绝高 定力,生生迫使那团六虚劲在体内转了一周,至手三焦时,方才以谷神通传授之 法门,送入谷缜丹田。

谷缜传出的八劲一成不到,细如涓流,返回之时,却只觉如洪涛激流一般, 几被攻了一个措手不及,慌忙损强补弱,将来劲化入自身真气。

这一试,二人心中均已明白,陆渐的法子确然可行,不由得同时张眼,对视 一眼,心中均是狂喜难禁,当即一如前法,全力施为,发劲,周转,返回,周流 八劲由细而粗,由弱而强,渺渺一缕,足可化为汪洋。

谷缜惊喜交迸,只觉这法子真如生意场上一本万利的买卖,投入一文,赚回 十文,投入十文,赚入百文,内力滚雪球般越滚越多,惹得谷缜商人性子发作, 忙得不亦乐乎,甚或偶尔停下,察看真气收益,那感觉就如白天赚钱,夜里在灯 下数元宝一般惬意。

谷缜欢喜不尽,陆渐的滋味却是大大不同,周流八劲一进一出,均要与大金 刚神力交战,谷缜内力越强,八劲越强,虽不如万归藏那般无坚不摧,却似文火 烤坚冰,将大金刚神力层层瓦解,大金刚神力一弱,经脉立受摧残,轻重麻痒酸 痛冷热,诸般异感涌遍全身,故而唯有打起十分精神,凝神抵御.饶是如此,难受 之感,仍不稍减,不多时,汗如雨落,头顶出现氤氲白气,陆渐万料不到,这练 功之法与他而言,竟比赌斗强敌还要吃力。

诚然,陆、谷二人到底年事太轻,都未明白武学至理。

这世间固有种种捷径,但武学正道都是勤学苦练,千辛万苦积攒而成。吃多 少苦,成多大功,本就是万世不易的真理。若行捷径,必有风险,捷径越快,风 险越厉,有所得必有所失。好比《黑天书》为炼神捷径,却有黑天劫这等大苦难 ,周流六虚是话腐朽为神奇的奇功,然而悟道贯通之前,诸劫纷至,凶险万端, 好比如来觉悟,十方魔军纷纷来袭,能够从容抵御者千万人中也无一个。

陆渐想出的这个法子固然不坏,但也犯了贪多求快、急功近利的毛病,谷缜 修为精进神速,有如将数年乃至十数年修为缩为短短数日,如此一来这数年乃至 十数年的痛苦不免要缩为数日了,不过因为两人同修,这些痛苦折磨全都落到陆 渐头上。

谷缜所得的真气并非从天而降,推本溯源,全是从陆渐的真气中榨取而来, “六虚毒”本是天下绝毒,强到一定地步,当世能够从容抵御而无所挡的,唯有 万、谷、陆三人。但万、谷二人,一则不会同修此法,因为二人互不信任,要知 双方互按丹田,丹田是练功人的要害,修炼时更是空虚无备,倘若一方忽起异心 ,重重一击,顷刻便能要了对方性命;二则即便同修,万强谷弱,真气特性,运 转之法均是一般,谷缜的真气到了万归藏体内,又如涓滴入海,顷刻化为乌有, 万归藏真气磅礴,注入谷缜体内,谷缜休说从容化解,抵挡也是吃力。

陆渐的大金刚神力虽略逊于周流六虚功,但谷缜修为尚浅,不足击溃陆渐护 体神通,周流八劲又与大金刚神力抵触,陆渐分得清楚明白,自身真气既不溃败 ,又可操纵入体异气,返还谷缜,于是乎,二人间形成微妙均势,大金刚神力聚 而复散,散而复聚,转化为周流八劲,灌入谷缜体内,每度一次,陆渐内力便弱 一分,所幸他显隐二脉已通,天人合一,内力生生不息。若非如此,换上任何一 人,顷刻之间,便有气散功消走火入魔之患。

陆渐不知此理,但觉痛苦难受,也只是咬牙苦忍,熬了一个时辰,不觉汗透 重衣,呼吸渐粗,又怕被谷缜知道,不肯再行此法,故而始终一声不吭,若无其 事。又过一个时辰,用饭时分,方才收功。谷缜未觉有异,惊喜交集,眉飞色舞 ,大谈心得,陆渐含笑凝听,对所受苦楚只字不提。

(沧海3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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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34·潜龙勿用之卷(大结局)

用过午饭,二人重又行功,谷缜怕有意外,请虞照在舱外护法.此番行功,古镇修为精进,八劲威力更强,陆渐所受痛苦自也更胜,但他耐力绝强,又曾饱受黑天劫之苦,无论如何难受,均不动心,只是竭力借取劫力,化为真气,抵御周六八劲反

复冲击.但谷缜真气越积越厚,不过数个时辰,体内真气倍增,八劲鼓荡,流转神速,进出陆渐体内也越来越频,叫陆渐吃力不堪,他五脏百脉也从未充满如此浑厚地真气,酸胀难受,静脉震颤不绝,引发诸多杂念,坐不多时,谷缜便觉心中烦乱,头

脑中嗡嗡乱响,跃跃欲起,直欲大叫狂呼.

陆渐隐隐察觉谷缜心神不宁,真气紊乱,当机立断,截住真气,将大金刚神力反送入谷缜体内,以绝顶神通将混乱真气勉强压住.谷缜真气一定,还醒过来,说明缘由,叹道:"这大概是心魔作祟,修炼内功者在所难免,修炼太快,尤其如此.欲

速则不达,今日就此作罢."

陆渐皱了皱眉,道:"可是时间紧迫,或许明天便到低头. 你变强一分, 我们的胜算也多一分."谷缜摇头道:"若是强练,势必走火入魔, 那时可就得不偿失了."陆渐略一沉思,说道:"当时我助万归藏脱节, 他曾传我分魔之法, 十分玄妙,

我将这法子教给你, 你有心魔, 转给我便是."谷缜一惊,摇头道:"决然不可. 倘若连累你走火入魔, 这神通不练也罢."说罢便要起身.

陆渐按住他肩,神色凝重,道:"谷缜,不要任性. 敌强我弱, 不行险无以取胜. 何况当日万归藏的心魔何等厉害, 也未奈何得了我,你这点儿心魔, 又算什么?"谷缜缓缓坐下, 顶着陆渐, 眼神变化数次, 忽而叹一口气, 低头道:"大哥,

我听你的."

分魔之法是万归藏隐居十载、苦心创出的法门. 自古修炼内功, 最可畏的莫过于心魔, 而所谓心魔, 也即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望杂念,杂念一起, 自会分散精神; 然而修炼内功, 却要的是凝聚精神, 聚百为十, 聚十为一.所以杂念是

静中求动,修炼内功却非得动中求静不可, 捂着往往修为越高, 心魔越强, 精气神越发不易凝聚,这就好比带兵打仗, 十个人打仗可以要想呼应, 齐心协力; 一百个人打仗, 呼应不到, 必然各怀异心.;至于人满一万,遍野漫山, 统率更是无

比艰难. 是故真气越强, 越是易散难聚, 杂念纷出,强练神通, 势必走火入魔. 精气一溃, 便应了"兵败如山倒"的俗话,在想凝聚就很难了. 是以自古一来, 走火入魔者要么疯癫, 要么瘫痪, 归根结底还是精气受挫,难以凝聚之故.

万归藏的分魔大法却是一反常理,能将转嫁他人.虽说损人利己,但若对方精神牢不可破,便可助修炼者克服心魔.陆渐历经百劫,心神牢固绝伦,谷缜杂念纵涌如潮,陆渐心神却如礁石,海浪虽猛,退去时礁石屹立如故.谷缜去了心魔扰乱,

专心凝聚真气,真有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之感.

功夫大进虽是好,但谷缜却有所不知.天道此消彼长,绝不无故惠人.陆渐既要承受六虚毒之苦,又要抵御心魔,兹如四面受敌,痛苦不堪.抑且谷缜真气强一分,心魔亦强一分,奇想怪念层出不穷,纵是当日为万归藏分魔也不过如此.何况当

日虽受难,却如斧钺斩劈,痛苦之余倒也痛快.此时却如钝刀割锯,求生不得,求死亦难,当断不断,真是万分折磨人.

越是难受,陆渐心中念头越是清晰,心想谷缜若能神通大成,自己生死大可置之度外.甚至想:"阿晴若有三长两短,我也势不能活;谷缜才智胜我百倍,对付万归藏可以少我陆渐,却不能少了谷缜.我纵是油尽灯枯也要助他成功的." 一念至斯,咬牙苦忍不提.

修练中姚晴醒来几次,仙碧也曾来探望,二人见这情形不知缘故,均猜是修炼武功,但是何种武功却又设想不出.欲问二人,但谷缜浑然忘我,陆渐受困心魔,均是腾不出功夫理会众人.

时光流逝,船行海中又过八九日光景,姚晴身子一日坏过一日,初时梦中还有呓语,渐渐动静也无.但凡陆渐收功,姚晴均在昏睡之中.陆渐见她如此模样,心中绝望之意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将希望尽寄托在谷缜身上.

到了第九日上,寅时左右,陆渐忽觉谷缜丹田处急剧一跳,周流八劲遽然转强,汹涌灌来,所到之处大金刚神力无故披靡.

修练中姚晴醒来几次,仙碧也曾来探望,二人见这情形不知缘故,均猜是修炼武功,但是何种武功却又设想不出.欲问二人,但谷缜浑然忘我,陆渐受困心魔,均是腾不出功夫理会众人.

时光流失,船行海中,又过了八九日光景,姚晴身子一日坏过一日,初时梦中还有呓语,渐渐动静也无,但凡陆渐收功,姚晴便在昏睡之中,陆渐见她如此模样,心中绝望之意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将希望尽都寄托在谷缜身上.

到了第九日上,寅时左右,陆渐污觉谷缜丹田处急剧一跳,周流八劲骤然转强,汹涌灌来,所到之处,大金刚神力无不披靡,陆渐大惊,竭力凝聚真气抵御,无奈来劲太强,陆渐连日饱受煎熬,渐渐招架不住,张眼望去,谷缜低眉垂目,神色沉静,面容

莹润有光,有如佛陀宝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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