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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6 18:5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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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照目视天部弟子消失,蓦地想起一事,望着仙碧,欲言又止。仙碧却不理他,转身去解宁、苏二人的禁制。虞照不由大皱眉头,谷缜见他面容惨白,问道:“虞兄被叶梵打伤的么?”
虞照怒哼一声,道:“叶梵那鸟贼,也伤得了虞某?”谷缜见他神色,心头忽动,脱口道:“难道是他?”虞照不置可否,抬头思忖片刻,蓦地大笑起来。谷缜奇道:“虞兄笑什么?”虞照叹道:“我笑世事太荒唐,才和老子打过架,又和儿子交朋友,这不好笑么?”
“这有什么好笑。”谷缜笑道,“他打他的,我交我的,两不相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好个他打他的,我交我的。”虞照击掌赞道,“别人听了,会说你大逆不道;虞某听了,却打心底痛快。”谷缜笑道:“既然痛快,就当痛饮。”只一句,便勾起虞照肚里酒虫,当即咽口唾沫,连连点头道:“对,对。”
话音未落,便听仙碧一声冷哼,声音虽轻,虞照却是脸色微变,转眼望去,仙碧纤腰一拧,正要离开。虞照不由叫道:“你上哪儿去?”仙碧冷笑道:“你是马革裹尸、战死疆场的大丈夫,我却是三心二意、用情不专的小女子,理应走得远远的,免得呆在这儿,惹好汉烦心。”
虞照苦笑道:“我刚才的话只是权宜之计,你也当真……”话未说完,仙碧步子更快,虞照着急起来,叫道:“且慢!”追奔两步,见仙碧不肯停步,也不觉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喝道:“好,你要走,走便是了……”
仙碧身子一颤,掉过头来,蓝眼中泪光星闪。虞照见她这般眼神,胸口一堵,瞪眼张口,说不出话来。
仙碧凄然一笑,徐徐道:“姓虞的,时至今日,我才算看清你了。好,我走,从今以后,你我一刀两断,各不相干。”虞照听得心如刀割,许多话只在喉间转动,却怎也无法说出口。
眼看一言失和,便要拆散一对有情之人,谷缜忽地笑道:“仙碧姑娘,你若走了,可要后悔!”仙碧冷笑道:“你倒说说,我怎么后悔?”
谷缜道:“虞兄说了那些混账话,大大败坏姑娘清誉,若不辩解明白,传到江湖上去,大家都会说,雷帝子说了:‘地母之女仙碧用情不专、三心二意……’嘿嘿,姑娘也知道的,这江湖上人言可畏,这么一传再传,以讹传讹,传到最后,或许就变成了‘西城地部的娘儿们,个个都用情不专、风流浪荡,专门勾引男人’,要是这样,就不得了。”
仙碧花容变色,怒道:“谁敢这么乱说,我拔他的舌头。”虽如此说,心中却极为不安:“虞照的话,方才东岛、西城都有人听到,倘若真到江湖上传播流言,坏我清名事小,坏了地部声誉,可是不妙。”再瞥虞照,见他神色不安,眼中流露惭愧之色,不由心中怒火稍抑,寻思道,“这混蛋还有后悔的时候,足见良心未泯。”
忽听谷缜又笑道:“虽说如此,我却有一个法子,可以断绝这些流言蜚语,仙碧姑娘可否听从?”仙碧被他三言两语,撩得心头一乱,只得道:“你说。”
谷缜道:“流言因虞兄而起,也当由虞兄而终。是以最妙不过二位尽释前嫌,重修旧好,做一对神仙眷属,美名播于江湖,这么一来,任他什么流言蜚语,也都不攻自破了。”
仙碧瞪着谷缜,啼笑皆非,蓦地骂道:“你这惫懒小子,出的什么臭主意?这姓虞的恁地可恨,不受惩罚不说,还要我跟他重修旧好,做什么眷侣?难道说,他侮辱人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事,我为此生气,反而不对?”
“惩罚理所应该!”谷缜笑道,“在这之前,虞兄更要向姑娘道歉,收回前言。”说罢对着虞照连使眼色,虞照呆了呆,叹一口气,拱手道:“仙碧妹子,我方才说的都是屁话,臭不可闻。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来日谁若用这些屁话污辱你和地部的清誉,就算远在万里之外,虞某一旦听见,也必然取他性命……”说毕,星目电闪,掠过在场众人,虎瘦雄风在,他虽然伤重,眼中依旧神光慑人,众人被他一瞧,无不心生寒意。
仙碧对虞照终是有情,见他服输,气便消了大半,旋即又想起当时强敌当前,命悬一线,虞照说出那番话,不过是要激走自己。言语纵然绝情,用心却很良苦,自己这么对他,近乎苛刻。想到这里,心里又原谅了他几分,只是心中虽已释然,脸上却不稍假辞色,依然冷冰冰的,丝毫不见喜怒。
虞照见佳人冷淡如故,大为忐忑,注目谷缜,流露求助之意。谷缜心中笑翻,却沉着脸道:“方才说过了,先用言语道歉,再施重罚,虞兄,你认罚不认罚?”
虞照甚是犹豫,瞧瞧仙碧,蓦地咬牙道:“好,虞某认罚!”话音方落,忽见谷缜神色诡谲,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这小子古灵精怪,不知要用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对付老子。我好歹也是一部之主,倘若当着众人做出什么丑态,那么从今往后,也不用在江湖上厮混了。”想着微觉后悔,但他不轻然诺,一言九鼎,绝无反悔道理,正觉忐忑,忽听谷缜笑道:“既然虞兄认罚,那我就代仙碧姑娘想个法子,好好罚你,嗯哪,唔啊……”
他装腔作势,大卖关子,虞照却是雷火之性,不爱弯曲,如此拖延,无异把就地斩首变成了零割碎剐,难受了何止十倍,当即大喝一声:“要罚什么,快说快说。”
“有了。”谷缜一拍手,笑道,“方才我入山之时,见有一处酒店,美酒甚多,如今便罚你前往,连喝三百大碗,少一碗也不行的。”
虞照惊喜不胜,暗叫:“果然是好兄弟,最懂为兄的心思。”当下一面做出为难之色,叹道:“罢罢罢,这惩罚虽重,但既然认罚,也就不能推脱了,兄弟放心,愚兄纵然醉死,也不会少喝一碗的……”话没说完,仙碧已忍不住啐道:“你想得美?若是要罚,也该罚你三年之内,滴酒不沾。”
虞照脸色微变,沉默片刻,皱眉道:“仙碧妹子,这惩罚太重,改成三月,不,三天如何……”仙碧冷道:“是罚你还是罚我?”虞照一愣,低头不语,仙碧见他如此灰心,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冷哼道:“也罢,三月就三月,少半天也不成……”
虞照喜形于色,仙碧却道:“欢喜什么,这只是惩罚之一,还有之二……”虞照顿时心往下沉,却见仙碧纤指一点,淡然道:“那朵花儿,你采来给我。”
虞照望去,只见草丛间,一簇无名红花开得正艳,经风一吹,如火焰跳脱。虞照采了花儿,递到仙碧手中,仙碧瞧了瞧,插在鬟间,破颜而笑。她肤色雪白,这一笑,宛如冰霜融解,雪莲怒放,与那朵红花相映,花色流荡,更添美艳。
虞照一时瞧得发呆,却听仙碧又道:“傻望什么,我来问你,我好不好看?”若是换在平时,虞照明明觉得好看,也要挑剔两句,此时落了下风,不敢忤逆,只得道:“好看,好看……”仙碧白他一眼,忽地按了腰,咯咯娇笑起来,谷缜亦笑。冷不防仙碧飞起一指,在他额头上戳出一个红印,半嗔道:“笑什么?你这臭猴儿一肚皮奸诈,最会玩弄人心。”说完又笑不停。
虞照心中大石到此才算落地,见二人笑个不停,也不觉哑然失笑。
忽然间,仙碧眼角余光到处,见宁凝、苏闻香转身要走,忙道:“两位哪儿去?”宁凝呆然无语,苏闻香却无甚心机,说道:“我找到姚晴的行踪,要回禀主人。”
仙碧喜道:“你找到了姚晴?”忽见宁凝神色古怪,心头一动,又问道:“凝儿,那日农舍别后,你没和陆渐在一起么?”宁凝脸色发白,微微摇头,苏闻香却脱口道:“他和姚晴在一起呢。”
仙碧和虞照对视一眼,神色忧愁,仙碧皱眉道:“闻香兄,你能带我去找他么?”苏闻香颇是犹豫,瞅瞅宁凝,道:“那个,那个姚晴凶得很呢!”
“那也顾不得了。”仙碧叹道,“若我计算无差,只这两日,陆渐的黑天劫便要发作,在他应劫之前,我想见他一面,不负我与他相识一场。”
众人齐是一惊,谷缜将信将疑,宁凝已是面无血色,失声道:“是真的么?”
“哪会有假?”仙碧正色道,“当日在农舍,我便瞧出他体内禁制行将崩坏,故而找到虞照,一同去见谷神通。”说到这儿,谷缜神色微变。
仙碧看他一眼,猜到他心中惊疑,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当年万城主东征,令尊落难逃亡,家父母怜他孤弱,曾经网开一面,放他逃生。我本以为,凭这一点儿香火之情,或许能请动他出手,封住陆渐的三垣帝脉。谁知令尊因为左飞卿伤了赢万城,迁怒我们,虽然没有立下杀手,却放出话来,说是救人可以,我二人必须自废武功,退出西城。”谷缜皱眉道:“这个条件太苛刻了些。”
仙碧微微苦笑,点头道:“别说虞照是一部之主,便是普通弟子,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又怎么做得出来?我本还想凭借父母的面子软语恳求,偏生虞照性子刚烈,受他言语一激,动了火气,三言两语说得不好,便动起手来……”
仙碧说到这儿,心有余悸,略略沉默,方才续道:“起初虞照连发雷音电龙,谷神通只是闪避,让他攻了十五招,到第十六招上,才还了一招……”
谷缜忽道:“糟糕。”仙碧看他一眼,默默点头。宁凝道:“什么糟糕?”仙碧未及回答,虞照已然面皮涨紫,甩袖喝道:“输也输了,有什么好说的?”仙碧冷笑道:“输也输了,还怕人说么?”虞照哼了一声,再不作声。
宁凝心中关切,忍不住道:“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地?”仙碧苦笑道,“虞照出了十五招,没有沾着对方的边儿,谷神通只一招,便破了雷音电龙,将虞照打成重伤。”说着注视谷缜,似笑非笑,“令尊武功奇怪,不知是何来历?”虞照亦是目光一凝,盯了过来。
谷缜笑了笑,漫不经意道:“二位没听说过‘天子望气,谈笑杀人’么?”
仙碧、虞照面面相对,谷缜也不多说,问道:“虞兄伤后,二位如何脱身?”仙碧道:“虞照一败,我二人本无幸理,谁知节骨眼儿上,谷神通得讯,沈师兄派人擒了他的妻女。谷神通听说后,立时罢手而去,只命叶梵追击,这么一来,才容我们逃到这里。”
谷缜听得情怀激荡,暗赞仙、虞二人义气深重,陆渐得此良友,三生之幸。又想陆渐性命不久,心中忧愁,拧起乌黑长眉,苦思良策,但《黑天书》数百年铁律,谷缜智谋再强十倍,也没想出半点儿法子。
思忖间,忽见宁凝拉着苏闻香,低声说话。苏闻香初时犹豫,宁凝又说几句,方才点了点头,扬声道:“好,我带你们去找陆渐。”说罢嗅嗅闻闻,当先引路。
众人大喜,随他行了半晌,忽听陆渐叫声,谷缜不自禁加快步子,赶到茅屋,闯将进去。二人劫后相逢,均觉喜不自胜,谷缜见陆渐如此孱弱,欢喜之余,越发难受,虽然如此,却故意说些笑话儿,逗他一乐。放声笑过,才扶他出门。陆渐见了众人,更觉喜悦。
仙碧见陆渐尚能行走,稍稍安心,又见他孤身一人,疑惑道:“姚晴不是与你在一起么?”陆渐道:“她让我等她,她会带救命法儿回来。”
“救命法儿?”仙碧奇道,“她有破除黑天劫的法子?”陆渐摇头道:“她去时,便这么说,我问她什么法子,她却不说。”
谷缜浓眉一挑,忽道:“不好。”众人知他颇负智计,目光均投在他身上。陆渐急问道:“怎么不好?”谷缜叹道:“若我所料不差,她定是去找沈舟虚了。”
众人纷纷色变,陆渐失声道:“她找沈舟虚作甚?”谷缜道:“我看过沈舟虚一封信,信上说道:八幅祖师画像,姚晴已得七幅。剩下一幅,可是天部画像?”
陆渐道:“不错。”
“这就是了。”谷缜道,“自古相传,‘八图合一,天下无敌’,姚晴或许以为,八图中藏有西城祖师的绝世神通,凑齐八图,不只天下无敌,还能破除‘黑天劫’……”
仙碧摇头道:“据我所知,‘八图合一,天下无敌’,说得并非神通。”谷缜道:“不是神通,那是什么?”仙碧见他好奇神情,暗生警惕,不肯明言,只淡淡地道:“这是家母的猜测,不说也罢。”
虞照也道:“别说不是神通,便是神通,又能如何?世间越是厉害的神通,修炼起来越是艰难,就算晴丫头凑齐八图,找到功法秘诀,又岂能在数日中练成?即便练成,也未必能破黑天劫。”
陆渐默然半晌,忽道:“谷缜,沈舟虚会害阿晴么?”
“难说!”谷缜道,“‘八图合一’诱惑极大,沈瘸子若要称霸西城,必要从姚晴口中套出七图下落。反之,姚晴也想用这七图钓出天部画像。二人见面,必有一番争斗,谁胜谁负,十分难说。”
陆渐呆了呆,蓦地握紧拳头,大声道:“谷缜,我求你一件事。”谷缜苦笑道:“去找姚晴?”陆渐点一点头。
众人面面相对,仙碧皱眉道:“陆渐你这个样子,找到了她,又能济什么事?”陆渐道:“我将死之人,自然不能济事,可既然八图合一,对《黑天书》无用,又何苦让她为我冒险?”仙碧道:“便没你的事,那丫头早晚也会为了天部画像去惹沈舟虚。你阻她一时,能阻她一世么?”
陆渐低头默然,谷缜知他外和内刚,骨子里倔强,自己若不帮他,反会激他孤身犯险,当下微一沉吟,笑道:“苏道兄,我等想拜会令主,烦请带路。”
苏闻香点点头,方要举步,宁凝忽叫道:“不成!”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她双颊嫣红,比花还艳,目光迷蒙,只在陆渐左右飘忽。
宁凝叫罢,亦觉失口,那抹嫣红浸染玉颈,益发显得肌肤嫩如脂玉。谷缜看出端倪,瞥了陆渐一眼,面露微笑。陆渐却觉奇怪,问道:“宁姑娘,为何不成?”宁凝低了头,十指交缠,因太过用力,玉指色变青白,似欲折断。
仙碧见她神情,心中好不惋惜:“这女孩儿身世极惨,却又不幸爱上陆渐……造化弄人,莫过于此。”想着想着,芳心忽动,升起一个念头,令她自己也觉吃惊。
陆渐见宁凝不答,又问道:“宁姑娘?”宁凝芳心乱如游丝,被他这么逼问,更觉慌乱,痴痴怔怔,答不上来。
仙碧见状,忙转圜道:“宁姑娘是见你身子不好,不宜远行,再说虞照也有伤在身。”陆渐愣了愣,见虞照气色灰败,只因为性子倔强,即便伤重,也不肯稍微示弱,是以生生压制伤势,与众人同行同止,不肯落后。
陆渐素来舍己从人,当下深感不安,只得道:“还是虞兄伤势要紧……”
“姚晴的安危,你也不必挂心。”仙碧忽从袖里取出一枚通体淡黄、幽香流散的檀木小牌,交到苏闻香手里,“你将这枚‘乙木令’交付令主,请他看家母脸面,善待姚晴。若不然,有损天、地二部的和气。”
苏闻香迟疑接过,走了两步,回过头,闷声问道:“凝儿,你真不回去吗?”宁凝脸色惨白,点头无语。苏闻香叹了口气,自行去了。
众人见状,均觉奇怪,仙碧更想到一事,心中惊疑,回望虞照,却见他浓眉剧颤,脸色涨紫,俨然竭力克制伤势。仙碧纵然知他性子刚毅,也忍不住伸手欲扶,不料虞照一挥袖,将她拂开,仙碧气急,正想怨怪,忽听虞照高声道:“仙碧妹子,地部灵药果真神效,只一阵,我这伤势竟然好了……”声音洪亮有力,全无软弱迹象。
仙碧分明见他伤势转沉,忽又自称伤好,心中好不奇怪,正欲询问,忽见虞照从袖里探出手来,虚空一引,将一枚小石子隔空吸在掌心。仙碧见他伤重之余,忽运玄功,询问不及,便听“咻”的一声,那枚小石子比电还快,直射远处树丛。
哎哟一声惨叫,那树丛里飒然轻响,草木微微摇晃,一道人影跳将起来,只一闪,便即隐没。
仙碧醒悟过来,心头陡沉,再瞧虞照,额上青筋跳起,面皮紫里透黑,几要沁出血来。仙碧大惊,不及说话,虞照忽地迈开大步,行走在前。
众人面面相觑,跟随在后。虞照一直走进茅屋,方才跌坐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由紫变白,由白变黄,淡金也似。
仙碧忙取一支玉瓶,倾出几粒清香扑鼻的碧绿药丸,给虞照服下。谷缜立在一旁,问道:“方才藏在林子中的,可是叶梵的侍从?”虞照闭目不语,只是微微点头。
谷缜叹道:“叶老梵人如其号,海眼不漏,被他盯上了,必然阴魂不散,不死不休。他既然让弟子追踪我们,那么一旦安置好白湘瑶,势必卷土重来。虞兄方才虚张声势,只能唬他一时,管不了多久。”
陆渐、宁凝听了,始才明白,叶梵派遣侍从跟踪,却被虞照察觉,将计就计,扬言伤势大好,然后聚起余劲,虚空摄物,射伤那人。叶梵倘若知道消息,十九心中迷惑,不敢立马赶来。
谷缜却深知叶梵性情,虞照这一番做作,仅能镇他一时,若被叶梵发觉上当,他气量狭小,报复起来必然更加惨烈。当即忍不住问道:“虞兄的伤势到底如何?”
仙碧摇头道:“怕是三月之内不能痊愈。除非……”谷缜见她住口,不由问道:“除非怎地?”仙碧道:“除非有千年人参、灵芝、何首乌之类,或许能够早几日恢复。”
谷缜略一沉思,忽道:“这个如何?”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枚紫巍巍的灵芝,正是他从怪蟒口中夺来那枚。仙碧看见紫芝,吃了一惊,失声道:“这是哪儿来的?”
谷缜将来历说了,仙碧惊喜不禁,说道:“北落师门跟随历代地母,年久通灵,深谙草木之性。这枚紫芝叫做‘酿霞玉芝’,每一百年生长一分,千年方可成形,这期间若无神物守护,必被禽兽吞噬。然而一旦成形,便可活人肉骨,灵效无比……”说罢将紫芝分作两半,一半给虞照服下,一半却给陆渐。陆渐自知无救,初时不愿白费灵药,却拗不过众人好意,勉强服了。那“酿霞玉芝”天生灵药,虽不能根除“黑天劫”,却有延缓抵御的功效。芝肉入腹不久,陆渐便觉浑身暖热充实,不似方才那般空虚难熬。再看虞照闭目盘坐,面色火红一团,额头晶莹闪亮,渗出细密汗珠。
仙碧心知虞照修为深湛,紫芝入腹,便被他真气炼化,散至脏腑,当即松一口气,步出门外,只见远峰浮青,近野涌翠,屋前几棵老松繁枝怒发,轮囷如云,树旁几块小山也似的巨石,空秀疏朗,天姿错落。
仙碧揣摩地形,忽地有了主意,双手按地,运转“坤元”神通,挪移泥土,左方拱起一座小丘,右方陷落一个凹坑,北边立一块大石,南边移一株苍松,随她神通所至,茅屋四周变得高低起伏,凹凸不平。
片时忙完,仙碧额间见汗,望着变化过后的地势,蹙眉不语。
忽听几下掌声,转眼望去,谷缜立在门首,笑道:“这些木石土山大有法度,莫非藏有什么阵法?”
仙碧道:“这是我地部的‘后土二相阵’,因地设阵。倘若地势合适,所设的秘阵,大可抵御千军万马。”
谷缜笑道:“挡得住千军万马,未必挡得住叶老梵。这样吧,我来锦上添花,在姊姊阵内,再布一重阵法如何?”仙碧道:“你出身东岛,布下的阵式,叶梵或许认识,届时破了,岂不白费力气?”谷缜笑道:“包管他认不得、破不了。”说罢指点四周,请仙碧挪移木石,在“后土二相阵”内再设一重阵法。仙碧颇知易理,见他所设之阵既非八卦九宫,也无三才五行,零零散散,全无章法,端的奇怪之极。
摆完阵,谷缜又请仙碧在屋前挖一个丈许深坑,挖成后,脱了外衣盖住洞口,又在衣服上薄薄撒了一层浮土。仙碧怪道:“这个坑做什么?”谷缜笑道:“自然是陷害叶老梵了。”
仙碧大皱其眉,摇头道:“你怎么断定他会从这里掉下去?再说,这等深坑对付虎狼野兽也嫌浅了,又怎能困得住不漏海眼?”谷缜道:“若是深了,反而有些不便。”仙碧欲要再问,他已转入屋内去了。
仙碧见他所作所为形同儿戏,无端费去自己许多真元,心中老大不快,拂袖入门,却见虞照面上红光已退,神仪内莹,头顶白气氤氲,有如祥云围绕。陆渐气色也好许多,正在闭目养神。宁凝则坐在屋角,拈一块尖石着地勾画,勾出人物山水、走兽飞禽,寥寥数笔,尽得韵致,然而不待画完,便又刮去,如此涂抹不定,似乎心神不定。
屋内一时静荡荡的,唯能听见宁凝尖石划地的沙沙声,想是觉出气氛沉凝,不一阵,沙沙声亦停了下来。宁凝停下尖石,默默起身,踅出门外。
此时日华已颓,暮气西沉,峰巅林梢熔金凝紫,蒸起一片霞光,远坡一畦寒葩,雪白血红,经风一吹,花雨纷纷,再被一卷一荡,落到险坳深谷,再也不见。
宁凝望见落花,不由得自悲身世,但觉山风轻寒,溶溶侵肌,吹在身上,直凉到心底去,正觉凄惶,忽地伸来一只素手,抚过面颊,温润滑腻,有似一片软玉。宁凝望去,仙碧碧眼凝注,隐含怜意。宁凝心儿微微一颤,秀目顿时润湿了。
仙碧知她心意,叹一口气,将她拉到屋旁坐下,软语道:“傻丫头,若想哭,便哭出来。”这轻轻一句话,无异一石入水,在宁凝心湖中激起层层涟漪,刹那间,她心闸崩颓,情潮奔涌,扁一扁嘴,伏在仙碧怀里,喑喑哑哭起来。
自从得知母亲噩耗,又经情变,宁凝身心饱受煎熬,直到这时,得了一个同性知己,才能够宣泄心中悲苦。仙碧年近三旬,已是宁凝姨母一辈,平素又为地部诸女的首领,最解小女儿的心思,听她哭得如此悲抑,顿知她心中藏有莫大苦痛,不由也为之心酸,动了慈母天性,抚着怀中女子丰美乌黑的长发,絮絮宽慰。待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柔声道:“凝儿,陆渐性子太痴,你别怪他。要知男女情爱,从来不能勉强的。他爱你时,刀山火海也阻挡不了,他不爱你时,就算你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将你放在心上……”
宁凝哭了一阵,心中悲苦稍去,闻言双颊泛红,涩涩地道:“我只是一个小小劫奴,哪配谈情说爱?只是他人品不坏,一想到他活不长,就觉惋惜得很。原想他安安静静的,即便去了,也少受一些痛苦……可,可他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明明自身难保,还要为那人冒险……”说到这儿,眉梢眼角,竟流露出一丝妒意。
仙碧蹙眉摇头,苦笑道:“他便是这个性子。若不如此,就不是他了……”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片刻方道,“凝儿,你听说过白蛇娘娘和许仙的故事么?”
沧海17·黑天劫灭之卷 第四律
宁凝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个,望着仙碧,神色怔忡,仙碧微笑道:“难道你没听说过?”[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哪儿会呀?”宁凝脸一红,低声道,“我小时候住在西湖边上,每次游湖,经过断桥,就爱缠着主母……商清影给我讲这个故事,可是每次听完,都忍不住落泪。那时候还小,想到白蛇娘娘关在雷峰塔下,便带了锄头,和莫乙、薛耳一起去挖塔基,结果被看塔的和尚发觉,提着棒子追赶呢。后来大了几岁,才知道那些都是传说,当不得真的。”
仙碧见宁凝细语缠绵,妙目澄波,肌肤染了一抹霞色,越发清灵莹润,如珠如玉,不觉更加怜惜,心道:“这女孩儿心如白纸,性子又痴,我那法子几近算计,对她纵然无妨,但也不够磊落。”一时话到嘴边,竟说不出口。
宁凝见仙碧面色微红,盯着足前,若有心事,正觉奇怪,忽听陆渐在屋内咳嗽,宁凝心生关切,若非仙碧在侧,必然起身观望,这时间,忽觉仙碧身子一颤,徐徐说道:“凝儿,你可记得,故事里的白蛇娘娘为救许仙,甘冒奇险,偷来灵芝,又为了见他,不惜毁弃千年道行,水漫金山,犯下大孽,被压在塔下,终古沉沦。可见情之一物,害人不浅哩。”
宁凝心有同感,想到白蛇结果凄凉,又添伤感。却听仙碧续道:“凝儿,你可知道‘有无四律’的第四律么?”
宁凝定眼望着她,摇头道:“我问过沈舟虚,但他从来不说,问莫乙他们,也不肯告诉我,到后来,我也不问了。”仙碧略一沉默,苦笑道:“看来沈师兄自知孽重,良心不安,不好意思告诉你,唉,只是如此一来,岂不要我来做这个恶人。”
说到这儿,仙碧注视宁凝,目中隐含忧愁,一字字道:“‘有无四律’中,第四律最是恶毒,叫做‘有往有来’。”
宁凝微微一愣,喃喃道:“有往有来?”仙碧叹道:“‘所谓‘有往有来’,便是说父母是劫主,儿女便是劫主,父母是劫奴,儿女便是劫奴。虽说劫力逐代衰减,父母为奴,传到儿女一辈,劫力便弱了大半,再到子孙辈,十九便可脱劫,但无论怎地,这《黑天书》遗祸三代,真是千古以来最恶毒的法门。但凡劫奴,对这一律均是深以为耻,想来你问到他们,他们不说,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说到这里,她见宁凝檀口微张,面无血色,心中既愧且怜,轻轻叹一口气,抚着宁凝面颊,软语道:“西城中人称我为半个劫奴,你知道原因么?”
宁凝定一定神,道:“听说,听说……”说到这里,涨红了脸。仙碧微微苦笑,看了身后茅屋一眼,说道:“你别怕的,我不会在意。虞照倒是常恨别人说起这事,揭了家母的短处。故而但凡他在,便不容别人议论。可此事家母既然做了,又怎能不让人说。那时候她年少无知,误将家父炼成劫奴,后来机缘巧合,结成夫妇,诞下了我。依照第四律,我继承了劫主真气,又承受了劫奴劫力,真气劫力彼此抵消,才不致遭受侵害,抑且得天独厚,既有家母神通,又有家父劫术,身兼两家之长。是以这第四律对他人来说是极大痛苦,对我而言,却是天降的福气了。”
她说到这里,注视宁凝道:“由这第四律,还能推理出一个极大的禁忌,你要记得明白!”
宁凝面色苍白,目光迷离,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神色十分茫然。仙碧硬起心肠,说道:“真气劫力互相生克,主奴结合,生出后代或许无恙。但若是劫奴与劫奴婚配,产下婴儿,父母劫力交合,便会形成全新劫力,这种劫力独一无二,没有相应真气可以解救。三个时辰之内,婴儿必因‘黑天劫’发作惨死……”
仙碧说到这里,只觉宁凝娇躯剧颤,低头望去,只见她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泪光。仙碧一时不忍再说,过得半晌,忽听宁凝喃喃道:“原来劫奴间不能婚配,就如白蛇娘娘一样,无论怎样灵通变化,总是异类,与凡人结合,必遭天谴。可是,为什么明知如此,白蛇娘娘还是无怨无悔,始终喜欢那个负心薄幸的凡人,宁愿毁弃道行,遭劫沉沦?想起来,她真傻气得紧……”
她仿佛自言自语,说的是白蛇痴情,仙碧却知道她是借以自况,心中顿时悲喜交集,后面的话堵在喉间,几乎说不出口,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件事情,原本不当与你说,但陆渐性命危殆,不容耽搁……嗯,你可知道,万归藏城主仙逝后,西城曾经爆发过一次大战?”
宁凝低头道:“可是我妈妈去世那次?”仙碧身子一颤,脸上殊无血色,喃喃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是啊。”宁凝凄然笑笑,“宁不空是我爹爹,越方凝是我妈妈,至于沈舟虚,却是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说到这儿,纵然竭力克制,眼泪却仍是不争气地流下来。
仙碧大觉头痛,皱眉道:“这也不能全怪沈师兄,当时火部之强,西城无两,其他六部若不奋起反击,必被逐一吞并……”说到这儿,忽见宁凝妙目睁圆,神色愤怒,只得道,“也罢,过去的事,多说无益。但陆渐却是令尊所炼劫奴,听说令尊已回中原,可是当真?”
宁凝心头一动,脱口道:“你要我求他救陆渐么?”仙碧摇头道:“宁师兄的脾气我也知道几分,别说他未必肯救,就算他肯施救,陆渐也必不领情,若不然,他又何苦背叛劫主,惨遭大劫呢?只不过,除了劫主施救,我还想到一个应急法子……”说到这里,住口不言。
宁凝忍不住道:“什么法子?”仙碧深深看她一眼,慢慢道:“依照第四律,你是宁不空唯一女儿,继承了他的独特真气,若能将体内劫力化为真气,便能在紧要关头救下陆渐。只不过陆渐的‘黑天劫’集聚已久,一旦发作,必然不可收拾,若要遏止,借用劫力必多。依照第二律‘有借有还’,你借力太多,必然诱发‘黑天劫’,而你的‘黑天劫’又非沈师兄不能压制……”
宁凝腾地站起,怒道:“你要我去求那个大恶人么……”仙碧叹道:“经此一事,说不定还能化解前代恩怨……”宁凝涨红了脸,截口道:“他害我妈妈惨死,我,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仙碧一愣,苦笑道:“但他身为劫主,你若杀他,你也没命,你若死了,又有谁来救陆渐呢?方才不是说了白蛇娘娘么?她为心爱之人,不惜毁弃千年道行,终古沉沦。你为了陆渐,就不能忍一时之气,委屈求全么?”
宁凝不由愣住,霎时间,种种亲仇爱恨涌上心头,在脑海中上下盘绕,忽而母亲之仇占了上风,忽而又被柔情充满,两般情愫冲突激荡,难分难解,宁凝忽觉心力俱竭,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仙碧忙抢上去将她扶住,度入真气,却见宁凝双目一开便阖,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须臾便将仙碧的袖口润湿。
仙碧正觉惶然失措,忽听有人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仙碧转眼一瞧,只见谷缜倚在门口,心知方才许多话必被他听了去,顿时变色喝道:“臭小贼,我们女儿家说话,你也敢来偷听?”
“姊姊饶恕则个。”谷缜连忙拱手。
仙碧也无暇多理,见陆渐并未跟出,心中稍安,问道:“你说还有法子?却是什么?”谷缜道:“依照第四律,沈秀是沈舟虚的儿子,也是宁姑娘的劫主了?”
仙碧颔首。谷缜道:“那么说,他的真气也能解宁姑娘的‘黑天劫’?”仙碧若有所悟,说道:“依你所见……”谷缜道:“沈舟虚忒难对付,但他的乌龟儿子却脓包得很,只需逮着他,也不用低声下气,只将刀架在他脖子上,谅他不敢不度真气。只可惜,叶老梵那厮多事,竟然将他拿走,着实可恨。”说到最末两句,谷缜俊目中透出一股煞气。
仙碧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法子才叫无用,既然人在叶梵手里,若不胜过叶梵,怎么抢得回人?”谷缜长眉一拧,方要说话,忽听一声长啸远远升起,清如龙吟,摇荡山岳。三人心神陡震,举目望去,一道蓝影逶迤如电,自对面山坡上一泻而下,叶梵蓝袍长发,伫立阵前。
原来那随从负伤逃回,叶梵听说虞照伤势将愈,甚是意外,心想仙碧已是敌手,加上虞照,势难抵敌。犹豫半晌,忽又觉谷神通那一击何等厉害,虞照短期内岂能康复?这其中必有奸诈,便叫来随从,察看伤势,发觉那枚石子虽然入腿三分,胫骨却很完好,依照虞照往日神通,只这一下,随从这条左腿,理应折断无疑。
心思至此,叶梵越发断定虞照虚张声势,嘴上说是痊愈,实则伤势更重。如今安置好白湘瑶,再无顾忌,正好放手追杀,即便杀不了仙碧,趁着虞照伤重,将他击毙,来日“论道灭神”,也少一个劲敌。
他想到便做,追赶上来,本以为虞照一行必然走远,万想不到对头胆量奇大,不但逗留不走,还在坐着闲聊。叶梵惊疑不定,凝神观察,发觉那茅屋四周地形诡谲,怕是对方诱敌诡计,在对面山坡审视许久,窥出端倪,方才长啸现身。
仙碧见他立在阵外,心叫糟糕,知道阵法已被看破。又见叶梵一顿足,蓦地向左方一座土丘掠去。
仙碧一晃身,隐没不见。“后土二相阵”本有藏身化迹之妙,只需深谙阵法,合以地部神通,一松一石,一丘一坑,均可隐藏身形。
叶梵瞧出那土丘便是阵眼,方要出手摧毁,忽觉左侧锐风陡起,不由大喝一声,挥掌迎出,却打一个空。只这一下闪转,仙碧早已挪移土石,叶梵身边景物起了微妙变化,土丘变矮,阵眼移向它处。
叶梵不料这阵法竟是活的,吃了一惊,凝神再看,只见土耸石立,老松横柯,四周人影全无,静荡荡一无声息。叶梵看似骄狂,本身却是天机宫后裔,精通易数,见状益发不敢乱动,静观阵形,寻找破法。
仙碧却不容他细想,凭借阵法掩护,身如旋风,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不时袭扰。叶梵一不留神,左胁吃掌力掠过,又痛又麻,急忙双掌护身,呼呼几下,扫得松木倒伏,石块满地乱滚。
这一妄动,阵中禁制四起,土石汹涌。然而“鲸息功”遇强越强,叶梵被这逆境激发,也使出了浑身本事,仙碧远在数丈之外,也觉掌风吹面,厉如刀割。此时她与叶梵身在阵内,一明一暗,她能瞧见叶梵,叶梵却不易见她。谷缜、宁凝处在阵外,反而能够通观全局,遥见沙尘蒙蒙,泥石纷飞,裹着红蓝两道人影,如两道惊虹乍分乍合,绚烂神速,惊险处间不容发。二人脚下土地更被“坤元”催动,势如水波跌宕,变幻起伏。
蓦然间,仙碧娇叱一声“着!”,那道蓝色虹影向后电缩。宁、谷二人窥见,各各心喜:“姓叶的受伤了……”念头未绝,红影直掠上前,蓝影忽地一疾,向前迎出,二影交错,北落师门发出凄厉叫声。那红影如飞火流焰,随风飘出,横飞三丈来远,落在一棵大树后,一动不动。叶梵却只一晃,蓦地绕过阵式,向茅屋快步奔来。
胜负倏忽逆转,宁、谷二人均觉不可思议,殊不知叶梵久战不胜,忽出诡招,仗着内功浑厚,运劲于胸,硬受了仙碧一掌,诈伤跌出。仙碧自觉得手,尾随追击,不料叶梵早已蓄足了势,骤然反击。
仙碧一觉对方掌力雄奇,便知中计,仓促间退让不及,只有硬接。叶梵武功原本强于仙碧,仙碧能够纠缠至今,全仗着阵式掩护,避强击弱,此时一旦硬碰,立时见绌,虽然未被“陷空力”当时缠住,却被叶梵真气侵入经脉,半身瘫软,五内沸腾,一口逆气堵在胸口,不能吐出。
叶梵硬挨一掌,护身真气几被震散,胸口隐隐作痛,也是很不好受。他见仙碧如此苦斗,虞照却始终藏身不出,益发笃定他伤势沉重,当即压下血气,一边推演阵法奥妙,一边向茅屋赶来。
“后土二相阵”没有了主持之人,威力减了大半,仙碧眼望着叶梵直奔茅屋,端的心急如火,连转内功,化解入侵真气,谁知越是心急,那股异气越发顽固,眼见叶梵逼近茅屋,几乎急出泪来。
这时间,忽见叶梵脚下一顿,停在离茅屋十丈处,两眼直勾勾望着前方一片石阵,神色颇为古怪。
仙碧瞧出那片石阵正是谷缜设下的阵中之阵,原本见那阵式不成章法,料想叶梵一攻即破,谁知竟然将他难住。仙碧心中怪讶,忙用先天易数、奇门遁甲去套那阵,却始终没有一种道理与之吻合,不由得更加奇怪,但见对手止步,终是好事,当下趁着这个良机,闭目凝神,全力化解入侵真气。
叶梵在“后土二相阵”中吃足了苦头,好容易来到此间,格外谨慎小心,眼见这片石阵东一堆,西一簇,章法零乱,既非九宫八卦,又非三才五行,若说合于北斗天罡、周天星象,却也似是而非。总之任他绞尽脑汁,也推敲不出其中的奥妙,但他先入为主,心想这片石阵既然放在里面,必定是“后土二相阵”的一部,前阵已经那么厉害,后阵只会更加厉害,可前阵厉害,还算有理可循,这片石阵却是诡异无比,若不能发现阵法奥妙,胡乱闯入,必然为其所陷。
想到这里,叶梵冷笑一声,朗声道:“虞照,你自称好汉,怎么尽躲在屋里装缩头乌龟?有本事的,就出来会会。”
他一声叫罢,并无动静,正自皱眉,忽听“哧”的一声轻笑,谷缜笑吟吟踱出门来。
若是虞照迎战,倒在叶梵意料之中,谷缜大剌剌抢了出来,反叫他十分惊疑。这小子的斤两叶梵最是明白,他胆敢露面,必然是倚仗了这屋前的阵法。一时间,叶梵戒心更重,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谷缜走了几步,来到阵式中央,嘻嘻笑道:“叶老梵,我就知道,你从来不做缩头的乌龟,只做露头的乌龟,有本事的,就过来会会。”
他学着叶梵的口气,说到“露头”二字时,格外加重口气,叶梵勃然大怒,欲要上前,忽又寻思:“这小子故意激我入阵,必有诡计,这阵古怪,一旦踏足,再退出来可就难了。”抬眼一瞧,忽觉谷缜所立之处,离自己不过四丈,奋力一跃,大可抵达,叶梵不由露出一丝冷笑,心道:“这小狗自作聪明,不知老子的厉害,以为躲在阵里,我便拿他无法。却不知老子脚不沾地,照样可以拿他出气。”
转念间,他仰天长笑,笑声未绝,身子比箭还疾,掠过四丈,向谷缜劈面抓到。
他长笑扰敌,猝然出手,颇为出其不意。但谷缜何等精乖,叶梵才动,他也向后掠出,不料叶梵出手星疾电发,任他退得再快,也难闪避,霎时间,只觉叶梵五指逼近面门,指尖带起五道劲风,犹似五把钢锥,割得面皮刺痛,当下顺着爪势,向后力仰。若是换了往日,仍难脱困,但谷缜练成“猫王步”后,矫捷许多,叶梵指尖还差寸许,一纵之势便已用竭,心中羞怒,即刻沉喝一声,左脚点地,想要再探半尺,抓住谷缜,不料足底一虚,身子猛然下沉。
叶梵大惊,急运神功护身,不料那陷阱既无机关,也非极深,瞬间双脚落地,方要借势纵起,忽听谷缜叫道:“虞兄且慢……”
叶梵猝然而惊,煞住势子,寻思:“雷帝子伤势果然大好,伏在一旁,伺机偷袭叶某?如今我在坑中,他在地上,占尽地利,无需痊愈,只需平日里七八成本事,就能制我。”
叶、虞二人修为原本相差微弱,此刻叶梵陷入土坑,地势十分不妙,倘若虞照守在坑边,叶梵贸然突上,半空中无所凭借,必为所伤,要是再让仙碧缓过一口气来,二人合力,叶梵难以生离此地。
一刹那,叶梵心中转了无数念头,恍惚明白上了恶当,虽然这土坑不过丈余,一跃即出,却难保不是敌人故意挖得如此之浅,诱使自己纵出,以便居高临下,狠下杀手。
叶梵越想越惊,不自觉蹲身屈膝,仰望上方,额头上涔涔流下汗来。
仙碧玄功数转,化去入侵真气,当即跳起,飞身赶至。恰见叶梵中计坠坑,不觉又吃一惊,再听谷缜大叫虞照,更觉奇怪。但她也是聪明人物,转念之间,便明白了谷缜的诡计,忖道:“这小子先摆下奇阵,引得叶梵疑神疑鬼,不敢步行入阵,后又笑骂激将,诱他失足落坑,丧失地利,然后再借虞照威名,唬得他不敢轻易纵起,这里面最妙不过‘虞兄且慢’一句,以虞照迅雷疾电的性子,绝无动手缓慢的道理,故而若说‘虞兄动手’,多此一举,不合他的性子,说到‘虞兄且慢’,却正好显出虞照急于动手,却被谷缜喝住,改为潜伏坑旁,伺机伤敌。如此一来,更叫叶梵捉摸不定了。嗯,是了,他故意将坑挖浅,也是为了勾起叶梵的疑心,倘若挖一个十丈深坑,叶梵必然以为我们武力不足,想凭机关将他陷住,不免铤而走险,一个浅坑,反而显出我方有恃无恐,若不然,似他这等高手,纵有百丈深坑,怕也奈何他不得……”
想到这里,仙碧望着谷缜,暗生戒心:“这小子智勇奇绝,天生便是大高手的坯子,如今所差的只有武功。他本是东岛少主,眼下似乎犯了事情,为岛上高手逼迫,不能纵情恣意,来日若为东岛宽宥,武功大成,岂不是我西城空前劲敌?”
谷缜见仙碧注视自己,面色惊疑不定,却不知她转着这等心思,只笑道:“仙碧姑娘……”仙碧点头不语,坑下的叶梵听在耳中,却是大为懊恼,怨怪自己一时犹疑,又来一个劲敌,若只虞照一个,舍命一搏,尚有胜机,算上仙碧,可就糟糕之极。
他只顾犹豫发愁,却不料上面唱的竟是一出空城计。谷、仙二人均知眼下情形微妙,终非长久之计,当即互使一个眼色,齐齐退回屋内,商议后面如何。
才到门前,仙碧心头忽地一跳,一股杀气扑面而至,这杀气来得突兀,虽不锋利专注,却似乎涵盖八方,无所不至。
仙碧不及转念,挽着谷缜纵身后掠,霎时间,眼前金虹电闪,耳边只听咔嚓细响,那座小小茅屋被齐腰斩断,连着偌大棚顶,轰然坍塌,然而尚在半空,那道金虹忽又电卷回来,将那半幢残屋圈住,一拖一带,向后退二人当头压来。
仙、谷二人心神齐震,仙碧抬掌一迎,轰隆一声,那残屋支离破碎,化作一天碎叶。蒙蒙尘土中,金光再闪,破空射来,猛然间,谷缜只觉身周旋风激荡,忽听仙碧发声轻喝,那道金虹陡然缩回。
尘埃散定,谷缜定眼望去,只见茅屋正中,立着一名玉面勾鼻的金衣男子,他的左袖盘在臂上,密密层层,右袖却如一条飞蟒,凌空抖出三丈有余,彼端袖口,被陆渐空手攥住。那金衣男子注视陆渐,神色讶异。
“九变龙王。”仙碧心头微微一乱,呼吸迫促起来,浑然想象不出屋外阵法如此森严,狄希为何能够潜入屋内。狄希那条长袖本是冲着虞照去的,虞照运功正到紧要关头,原本无幸,不料陆渐突然出手,凭着“补天劫手”,竟然将那长袖攥住。
金影闪过,狄希身形骤失,陆渐忽觉袖上大力涌至,身不由主腾起丈余,虎口一痛,长袖脱手。然而长袖虽失,先前那股大力却未消灭,经由双臂绵绵而入,直抵肺腑,陆渐胸口一闷,血气直冲咽喉,眼前金影淡如流光,锋锐之气如惊潮涌来。
狄希夺回长袖,便施杀手,长袖吞吐之快,不足瞬息。仙碧正要惊呼,忽见白光一闪,白色烟光去如飞剑,与那金光一交,发出轻雷也似的暴鸣。
金光骤缩,狄希在三丈之外现出身形,长袖拖地,面有惊色。陆渐亦同时坠地,着地时双脚发软,方要跌坐,忽觉一只手从后扶住,掉头一瞧,虞照已然收功,浓眉飞扬,傲然挺立。
陆渐又惊又喜,正想出声,忽听耳边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别动。”陆渐一愣,却见虞照口唇翕动,那声音便续道:“方才那一招牵动内伤,我眼下乏力,需你支撑。”
陆渐恍然大悟,耳边话语竟是虞照内力传音,原来他为救自己,提前收功,内伤并未痊愈。陆渐只觉手肘上那只大手隐向下沉,心知虞照正竭力与内伤相抗,然而转眼望去,却又见他面色如常,浓眉斜剔,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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