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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星期六,IT青年袁汉允许自己睡到自然醒,而自然醒的结果往往是晚上十点多钟他才能起床。一天一夜粒米未粘,刚刚睁开眼的袁汉简直就像饿死鬼,辘辘饥肠让他想到什么食物都会口舌生津。强烈的食欲挑逗着他的胃肠,使他一分钟都无法在床上躺下去了,于是他迅速跳起身,蹬上一条大裤衩,套上一件老头衫,简单洗一把脸,趿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
八月,桑那天,空气闷热得像蒸笼,因为楼里的住户大都开着空调,楼道里浸出一分清凉,但一出楼门,汗水就哗地从袁汉周身无数个汗毛孔里涌出来,让他都能感觉到腑窝、前胸、后背汗水流过时那种痒酥酥的蚁行感。
来到大街上,袁汉眯着眼呆了片刻,然后向左拐。前面转过一个楼角,有一家包子铺,老板娘待人热情,包子皮薄馅足,还有冰过的绿豆汤免费赠送,重要的是老板娘上大三的女儿小旭暑期回家,现在正和袁汉“眉来眼去”,所以袁汉近一个月多在这里解决肚子问题。
小楼静默地立在街角,三层,是那种解放初期由前苏联打造出来的红瓦灰砖楼房,破旧,墩实,透着神秘,小楼潮湿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植物爬墙虎,由于繁密的枝叶吸收了周围的暑气,让人路过这里会浑身一爽。而且,袁汉对这幢小楼还产生了一些奇怪的联想,每次由此经过,他都会不由自主地驻足往楼上观望一番,他总觉得在某个遮着厚帘的窗户后面,伫立着一位美丽又忧伤的黑衣女子。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袁汉百思不得其解。
拐过楼角,扑面而来的阴凉让袁汉不由得赞了一声:爽!可是这个“爽”字没有说出口就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来,因为他差点与一个女人撞到一起。袁汉定了定神,借着昏黄的街灯,打量女子。女子身材高挑,裹着一袭黑色长裙,五官被垂挂下来的长发遮住,看不清容颜是否美丽,只有她白皙的后颈在头发与衣领间明灭闪烁,那种柔美、细腻的感觉令人心动。
袁汉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窗帘后的黑衣女子?马上,他意识自己的想法荒唐,就摇摇头浅浅一笑,嘴里嘟哝一句:“对不起!”然后身子往一边错了错,准备走开。
女子却扯住了他的衣服。
袁汉好奇地盯着女子,问:“什么事?”
女子没有回答,只把一只手伸到袁汉面前,她惨白如纸的掌心里躺着一个泛着柔光的黑色绸袋。
袁汉看到女子,想象不出绸袋里面会装着什么,问:“给我的?”
女子仍旧不说话,点点头。
一种神秘的气氛悄悄从脚底升起来,让袁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不想再和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纠缠下去,出于礼貌敷衍地问道:“是什么?”
“爬墙虎的种子,长大了可以遮挡穿透窗户的阳光。”这次女子不能不开口了,她说得文诌诌的,声音绵软沙哑。
“哦。”袁汉动心了,因为他的房间窗户朝西,每到夏天下午三四点钟炽热的阳光射进来,虽说空调开着不会让他热到那里去,他强烈的光线总是让他焦燥不安,非常影响情绪,于是他从女子手心里捏起了袋子。
女子的手心冰冷光滑,一种奇怪的感觉迅速传遍袁汉的全身,让他不禁哆嗦了一下。
二
小旭不在,包子铺里只有福态的老板娘。
袁汉边吃包子边和老板娘闲聊。他发现老板娘不时偷眼打量他,这让他有些害羞,想:是不是老板娘看出他与她的女儿小旭之间的那点意思了?
袁汉打包带了几个包子回去,准备开夜车时吃。
匆匆行走在人行道上,热浪让袁汉身上刚在包子铺里落下去的汗又出来了。他快步跑到自己所住的公寓楼楼下,正要跨进楼门,突然想起手中的种子,便走到墙根,找到一截枯枝,对准自己窗子所在的位置,在地上挖出一个小窝,把几粒种子丢了进去,掩上土。
袁汉为一家公司制作一条FLASH广告短片,完成工作时他疲惫地从电脑前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这时,他扫了一眼电脑下方的时钟,是凌晨四点二十分。他到卫生间里冲了一个凉水澡,然后舒服地躺下来,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袁汉诧异地抓起手机看了看,发现屏幕一片漆黑,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他盯着屏幕,等待着振铃停止,可是铃声固执地坚持着,袁汉只好迟疑地按下了接听键:“喂?”
“你把爬墙虎种下了吗?”一人沙哑低沉的女声,听起来非常遥远。
袁汉立刻意识到对面是谁了,他有些不快地回答:“种了!你怎么深更半夜还打电话?”
“不好意思,因为我太想知道你是不是种了。”女声听起来好像充满歉疚,然后响起一声咔嗒的声音,袁汉明白对方挂机了。
半个月后,袁汉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发呆,他无意中扫了一眼窗户,竟看到几支嫩黄的藤蔓隔着玻璃向里面探头探脑,袁汉蓦然想起自己种下的那几粒种子,不由心里一阵惊喜,总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嘛。
爬墙虎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很快就遮住了半个窗子。
袁汉却病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早上刮面,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好像精、气、神都在悄悄流失,他不禁担心起来。
手机响了,袁汉懒得伸手从茶几上拿过手机,直到两个小时后小便憋得他受不了、他不得不爬起来去洗手间时,他才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是小旭打来了。
袁汉振作了一下,抓起手机,刚要拨号打过去,手机再次响起,仍是小旭。
袁汉连忙接听,小旭火辣辣的大嗓门顿时在他的耳边炸起来:“嘿,袁汉,你怎么回事,我妈的包子你这么快就吃腻了?”
“哪儿会呢?是我病了,什么也吃不进去。”袁汉打起精神解释。
“什么病?要紧不要紧?我马上去看你?你住哪里?”小旭一迭声地问,可以想象她在那边着急的样子。
袁汉把自己的住址说了。想到小旭一会儿就会光顾他的小屋,喜悦中他身上也好像恢复几分力气,忙把丢得乱七八糟的衣物、鞋袜、餐具、书本收拾整齐,还打开窗子透气。
爬墙虎早已把窗户整个遮没了,即使打开窗子也没有一丝风吹进来,但可以感受到一阵阵阴凉扑面而来,这是袁汉没有把那些爬墙虎扒拉开的原因。
袁汉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小便,回来时,小旭已气喘吁吁地站到了门外。
看到袁汉,大三女生小旭的眼圈立刻红了:“瞧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哦?”袁汉知道因为病自己的脸色会难看些,却不相信自己的变化竟会让一个女孩流下泪来。他忙抓过一面镜子认真端详,变化还真是惊人,袁汉马上想到了一个词:马瘦毛长。
小旭又一迭声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病的?有什么不好的感觉?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作为年轻的IT人士,袁汉有个头疼脑热从来没有想过看大夫,都是自己随便到药店买点药吃吃,再蒙头大睡两天就又生龙活虎了。这次袁汉也是这么处理的,可是好像不比从前,就是说收效甚微,这让他有些惴惴了,于是,袁汉听从小旭的安排,起身和她一起去了医院。三
医生给袁汉开了无数张检查单,结果却一切正常。“你怎么回事?”医生有些生气地质问袁汉。
袁汉不知道怎么回答,要是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就不来医院了。可是,他半个月瘦了三十斤,的确不应该“一切正常”啊,这不是向医生的技术挑战吗?
“我……我……”袁汉嗫嚅一阵子,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医生一挥手:“回去吧,观察两天再来!”
袁汉看自己的病把医生气成这样,不好意思地连连应诺:“好,好。”
袁汉和小旭往家走,到他家楼下时,小旭突然用手指着他的窗户说:“瞧,你窗户上那些爬墙虎长得可真是枝繁叶茂啊,而且,你发现没有?那些叶子爬得邪门,就像一个蜘蛛人。”
袁汉顺着小旭的手指望过去,真的如她所说,那些爬墙虎枝叶墨绿,气势汹汹,外轮廓真的很像一个正在努力攀爬的蜘蛛人呢。
太阳很毒,烤得人皮肤灼疼,袁汉却忘了一切,若有所思地望着“蜘蛛人”发呆。
小旭突然叫起来:“我们快回家,晒死人了!”
袁汉被小旭拉进屋,按到床上,然后小旭就跑进厨房忙去了。
不愧是包子铺老板娘的女儿,不一会儿饭菜的香气就在屋子里弥漫开了。袁汉不由抽了抽鼻子,可是当真小旭把两菜一汤摆在他的床头柜上时,他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小旭走后,袁汉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窗外那个爬墙虎藤叶形成的人形,强烈的不安让他一阵阵出冷汗。
后来他睡着了,醒来时他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针指到三点五分,正是一天当中阳光最烈的时候,要在往年,他的房间会亮灿灿的一片光明,然而此刻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晦暗得犹如黄昏。
手腕、足腕在隐隐作痛,他低头察看,顿时大惊失色,因为他的手腕、足腕上竟然莫明其妙地出现了许多很深的青紫色勒痕,上面还隐隐约约分布着十几个小孔,好像有什么东西曾经吸食过他的鲜血,难道……袁汉不敢想下去了,他挣下床,来到窗前,打开窗,想把遮蔽窗户的爬墙虎扒开,让阳光照进来。
自从爬墙虎占领了他的窗户,阳光就被挡到了窗外,他的房间的确凉爽了不少,开始他是欣喜享受的,可是后来他越来越不喜欢这种阴凉了,因为室内的阴气越来越重,弄得经常陷入忧郁沉闷中不能自解,有时还会有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悲伤突然而至,让他不可控制地流下泪来。此刻,他的眼里就蓄满了泪水。
他把手伸出窗外,抓住了一根爬墙虎的藤条用力撕扯。但立刻惊恐攫住了他的心,因为在他把手伸出去时,一根藤条猝不及防地缠上了他的手腕,并且越勒越紧,一股邪恶的力量似乎想要把他拉出窗外,接着是针刺般的疼痛。
袁汉的身子拼命往后坠,想从爬墙虎藤条的紧束中挣脱出来,但是他的力量根本无法与爬墙虎抗衡,眼看他就要被拖出窗外了,而他的房间在四楼,下面是坚硬平整的水泥地,假如摔下去的话他肯定不死即伤。
千钧一发之际,小旭正巧来看望袁汉了,她立刻发现情势不对,冲上来死死抱住袁汉的后腰,和他共同用力,终于,他们一起跌坐在地板上。
四
帮助虚弱不堪的袁汉逃到走廊上,小旭让袁汉靠在墙上休息,她则奔进厨房,抓起一把菜刀,勇敢地冲下楼去。
爬墙虎紧紧地贴在墙上,见小旭来了,挑衅地疯狂扭动,好像一个凶恶的女巫。
小旭挥起菜刀,对着爬墙虎的根部一阵狂砍。爬墙虎扭动得更加厉害了,还伸出无数藤条企图抓住小旭。小旭一边躲闪,一边猛砍。手起刀落,一片血光,爬墙虎藤条的断端竟然涌出大股腥红的鲜血,下雨一般四处飞溅,片刻之间,小旭就成了一个血人。终于,爬墙虎不再扭动了,而这时的小旭也已累得几近虚脱,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回到楼上,小旭挽扶着袁汉,来到她的家。
此时,天已黑透了。
灯光下,见到两个孩子狼狈不堪的样子,包子铺老板娘大吃一惊,连忙问明情缘。听完小旭和袁汉的陈述,她脸色登时变得刷白,一句话不说转身跑出屋外。马上,袁汉和小旭就听到外面一阵鸡飞狗跳声,然后包子铺老板娘拎着一只公鸡跑进来,匆匆撂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人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小旭不放心妈妈,对袁汉说“我去看看”,她随之也消失在夜色中。
袁汉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半个小时后小旭母女俩疲惫不堪地回来了,她们身上、脸上全是血迹,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
看到袁汉询问地望着她们,她们一起轻松地安慰他:“放心吧,害你的恶鬼已经被我们除掉了。”
“恶鬼?”袁汉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你窗户上的爬墙虎从何而来?”包子铺老板娘启发袁汉。
“那天下午,我到你这里买包子,在前面那幢苏造楼拐角处看到一个黑衣女人,她给了我一些种子,说是种了可以遮挡阳光……”
小旭截住他的话:“你知道吗,就在你得到种子的前一天,你所说的那幢楼有一个失恋女人跳楼自杀了,当时她身上穿的正是一条黑裙子!”
“啊!”袁汉惊得张大了嘴巴,虽然已经感觉到爬墙虎有些不对,但他不相信世上竟有这种事,而且被他遇到了,“你们刚才是去……”
小旭得意洋洋地回答:“做了回钟馗!鬼最怕鸡血,刚才我们把鸡血淋到恶鬼附体的爬墙虎上,它一下子就蔫了,哗啦啦地从墙上掉下来,看着那景象,你就会明白什么叫摧枯拉朽了。你没有想到吧,我用刀把它砍成那样,它一会儿工夫竟恢复得生机勃勃,看来鬼根本不怕刀砍火烧这类平常招数。幸亏我妈是农村长大,知道些杀鬼秘笈!”
袁汉听得目瞪口呆,他崇拜地看着眼前的母女俩,连声说:“了不起,真了不起!”
这次经历让袁汉长了不少见识。不过,从此他很怕路过那种楼拐角或着墙拐角,因为他不知道拐角那边会不会有鬼等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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