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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8:5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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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的舞蹈
江榕再次确定,自己已经死了。
其实几分钟前,当她飘浮在病房天花板上的电灯旁,眼看着那些一下子慌乱起来的医护人员时,心里就有了这种预感。现在,这个生着雪白双翼,头上围绕着光环的俊美男子(也许是女子?)飞到她面前,预感也就变成了肯定。
“小姐,请允许我带领你离开尘世,去向你该归去的天国吧。”这个男子向她行了个礼,用音乐般的声音说。
“天国?”江榕闭上眼睛摇摇头,不过,自己在那场车祸中受了那么重的伤,死亡好象也是预料中的事,“那么你是天使吗?”
“当然。”天使又向她行了个礼。
“基本上,我认为自己会下地狱……”江榕颇有自知之明地自言自语。
“地狱!”天使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你竟然会想去那种被诅咒的、可怕的、邪恶的、残酷的……(省略一千字)地方,愿我主保佑你!请擦亮你的眼睛吧!只有天国才是所有善良灵魂们最后的归宿……”
江榕张大眼睛点着头,虽然“死了”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知道自己还算是一个“善良”的灵魂,仍然令她颇为欣慰。因此当她看到那个天使还在那也苦口婆心地解说天堂和地狱的区别、详细分析着两个地方的种种,连忙阻止说:“我明白了,能去天国有谁还想去地狱呢,不过我听说天使可以帮人实现愿望,是不是真的?”
“愿望?”
天使偷偷抹抹汗,心想现在的人类真是贪婪啊,开口就要人家帮忙实现愿望,不像以前,对于那些淳朴的百姓来说,死后能升上天国就已经很满是了。不过他还是面带笑容,温柔地问:“那么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江榕马上双眼泛着泪光,可怜兮兮地把双手交握在胸前乞求:“能不能让我复活;我才十八岁,我还不想死。如果你能做到,我保证等我将来活到九十岁老死了,一定跟你去天国。”
“呵呵,这个嘛……”天使努力维持着笑容,克制着踢她一脚的冲动,尽量耐心地解释:“其实人类的寿命都是已经被注定了的,就在出生的那一刻,会在世界上存在多久,健康或者是疾病,这一切……”
江榕收起乞求的表惰,失望地摇摇头:“直接说不行就是了嘛,基本上我是个无神论者,你解释那一大串我也听不懂的。”
“总之,先领你去天国吧,你的未了心愿,也许我父可以帮你实现——只要你诚心地祈祷,我父会听见的。”
“我都说我是无神论者了——再说,我才不相信亚当的肋骨之类的东西呢,我宁愿相信女蜗用泥造人,男人是用土做的身子,女人是用水做的骨肉……掰掰啦……”说着,她向天使挥挥手,准备飘走。
“你要去哪儿?”
“我决定了,我要做个美艳迷人的女鬼,不去什么天国了,掰掰。”
“等一下……”
天使一下子拦在江榕面前,“你不能在世间游荡,这太危险了!快跟我去天国!”
“我不信天主、基督什么的,不去!”江榕转动着眼珠,心想看他这么负责地想引导自己去天堂,或许可以跟他讨价还价一番。
就当两个人正僵持时,江榕身后忽然传来了铁链的抖动声,接着是一声大唱:“阎王要你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
江榕慌忙地扭过头去看,只见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应该是人吧?),其中一个人全身穿白,另一个全身穿黑,长而宽大的袍子一直垂到地面,头上却又戴着足足有半米高的帽子。而他们的脸色也和他们各自穿著的衣服颜色一样,一个白得像涂了二十层粉底霜,男一个则黑得像锅底灰;他们嘴里拖着长长的红舌头,一直垂到胸口,手中持着锁链和铁牌;这样一副别具特色的打扮,任谁一看都会立刻叫出他们的身分。
“变态!”
江榕发出一声尖叫,一下子跳了开来,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们,一边兴奋地向天使说:“看到吗?有人扮成黑白无常在街上走呢——话说回来,上次我还看见有人扮成樱木花道、酷拉皮卡什么的在广场上拍照。听说这个叫的COSPLAY,现在很流行的,要不是我已经死了,我也想去试一试呢;我这么美丽可爱,扮成小叽最合适。”
“女子江榕,立新市人氏,阳寿已尽,十一月二十三日当归地府销案,速速跟我等前往。”
白无常大喝着,重重抖了一下手中的锁链,发出经经匡匡的响声。
“呀,我都死了你们还能看见我——这、还不会是真的黑白无常吧?看到他们诡异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毛,不由得向天使的身后躲去。
“别怕,我会带你去天国,绝不让任何人把你带走!”天使颇有男子气概地发着她,这让江榕十分感动,不愧是纯洁善良的天使啊。
“又是你这个非法入境的人口贩子!”黑无常对天使愤怒地大叫,“你又想骗这个女鬼!我们兄弟绝对不能坐视!”
白无常则和善地向江榕频频招手:“小姑娘快些过来!别上了这个外国拐子的当!年轻女孩子看人要格外当心才对,像这种小白脸更不能随便相信,(江榕:你的脸比他还白呢!)你差一点就要被拐到外国去了,你知不知道!”
“骗子?拐卖人口(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叫‘鬼口’)?”江榕歪着脖子看那个天使——外表看不出来啊。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自己现在又已经死了,谁知道死了之后的世道什么样?谁也没规定人口贩子不能扮成天使吧?心里这么想着,于是她一点一点地指着小步,离开了天使背后。
天使沉下脸来恶狠狠地说:“又是你们来和我抢案子!”
“这么好的女孩子当然应该去天国,怎么能让你们像押解犯人一样押走。”天使义正辞严地说。
“生死轮回,天道循环,这是千古正理,我中华民族的文化博大精深,岂是你这种外来人能懂的。”白无常的大舌头甩来甩去,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
黑无常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江榕身边,心有余悸地说:“姑娘啊,如果我们晚来一步,你可就被拐到天国去了。”
“被拐到……天国?”江榕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走,快跟我们去地府。”黑无常拉住她说。
“地府?天国?”江榕完全胡涂了,想甩开手,但黑无常却握得很紧。她用力拉扯着,面对着这样的黑白无常以及那个天使,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就算死了,也不应该遇见这么怪的事吧?难道……鬼中也有变态?也对,鬼是人变的,有什么人就有什么鬼。想到这里,江榕浑身发抖。
这时天使忽然大喝一声,从翅膀下抽出剑,向黑白无常扑了过来。
黑白无常也不含糊,双双挽起袖子,拖着铁锤、打在了一起。
江榕见一时没人注意到她,转身就跑。
※ ※ ※ ※ ※
江榕钻进小巷,一阵猛跑,直到了一条繁华热闹的街上,才停下来喘口气——我都是鬼了,为什么还要喘气?她一边拍着胸口胡思乱想,一边东张西望着。
这条街一如平时的热闹,来往的人群不停穿梭,但没有人把目光投向江榕;当她伸出手,想去捡一下身边行人的衣服时,手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自己果然是死了。
当时那辆车夹着尖锐的刹车声冲向自己时,不是清楚地听到自己的骨头所发出的声响吗?自己飘在病房里时,不是也听见医生亲口说抢救无效,请通知亲属吗?
江榕叹了口气。
她试着向栏杆上靠了一下,似乎可以靠在上面,于是就这么靠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
这么年轻就死去,她当然是十分不情愿的,可是死都已经死了;再不甘心也没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往后应该怎么办?江榕一向对怪力乱神的东西没有兴趣,她喜欢看鬼片,但并不代表她相信那些。与其说她是个无神论者,不如说是因为她太年轻了,年轻到根本没时间在享受生命的快乐之余,考虑死亡和其它东西。所以现在江榕苦苦地思考着,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办。唉,自己的脑子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现在要想这么复杂的问题,也太难为自己了。
江榕仔细检视自己的全身上下,现在的自己除了是个鬼魂之外,似乎也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不缺胳膊不缺腿。记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在出车祸时应该是沾满了血迹,现在却又好好地穿在身上,只是平时戴的戒指、项链都不见了。虽然心爱的项链没了,不过她还是故作潇洒地甩甩头:“只是身外之物而已。”她呆了好久,脑子里却乱哄哄地,什么也想不出来,最后终于被商圈的热闹所吸引,不知不觉,同最近的一家店铺晃过去。
江榕无聊地在街上闲晃,每家店铺都进去看看,却拿不走任何一样商品,不一会儿也就兴味索然了。这时路过一间唱片行,听到里面正播放热烈的舞曲,江榕开始扭动身体,就在大街上、飞驰的车辆之间跳起街舞来。死了也好,不管怎么任性舞动,也不会引来奇怪的目光,不用去管人来人往,也不用去管车水马龙,只要随着音乐尽情摆动身体就好……
那个男子顺着人流走来时,正沉醉于舞蹈中的江榕并没有注意到他。江榕放纵着舞步越过人行道,随意,向这个应该是她会喜欢的英俊时发男子做了一个潇洒的甩头动作。
男子轻快地走着,一副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见到江榕的舞姿时,便开朗地打个招呼:“嗨,美女,跳得不错,有空一起吃个饭。”
江榕一下子楞在了那里,保持着劈叉的姿势,站不起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子走了过去,见他在路边买了一瓶饮料,一边喝着一边点起了烟,又加快了脚步,追上一个单身女子,跟对方搭讪。江榕呆呆地看着,这个男子是什么人?他能抽烟、喝酒、买东西,又能和活人说话,他不是鬼魂,可是刚才他却看见我了,还跟我说话——他刚才是在跟我说话吧?江榕跳起来,准备追上去问个清楚。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江榕身边响了起来。
江榕回过头,看见一个和尚站在自己背后。和尚慈眉善目,头上肩后宝光四射,正对着江榕合十行礼:“施主,红尘种种,终究是一场虚幻,这就跟我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吧。”
“西天……”江榕耸耸肩,“我又不是唐僧,别拦着我,我还有事。”她急着去追那个男子,所以绕过和尚就跑。
“施主,俗世间烦恼重重,为何不放下一切,四大皆空……”
江榕本来还因为他一脸慈悲怜悯而对他有不错的印象呢,没想到他这么罗嗦。眼看着那个男子已经消失在前面的人流中了,江榕慌忙地从他头上飘过去,谁知道和尚的动作更快,一下子又出现在江榕面前:“我佛慈悲,普渡众生……”不停地说起来。
突然一团黑影破空而来,“锵”地一声正中目标,接着那个和尚便抱着头,后退了好几步。
黑白无常和天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追了过来,刚才就是白无常把手里的追魂牌掷过来,正好打中了和尚的头。
“先见先得!”
“理所应当归我们地府……”
“一切皆空,死者应重生极乐……”
三方人士各说各话,越吵越厉害,终于又打成了一圈。那个和尚一副万物皆空的模样,拳脚上却半点也不含糊,几乎招招不“空”,面对手中有武器的天使和无常,一点也不落下风。不一会儿,他们便开始不甘于只使用武力,各自又加上了魔法或法术,一时电闪雷鸣,火花四涨,场面更加热闹。
江榕先是看着一个法术打过来,接着又是一剑劈过去,锁链、铁牌四处飞舞……越看越害怕,连逃跑都没力了。
这时有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吓得她一声尖叫。
“别出声,跟我走,他们纠缠上来就麻烦了。”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着,并且牵着她的手,带她悄悄离开。
“你、你是……”江榕被对方拉着穿过了街道,七拐八拐,当他们远离了刚才的地方之后,她才抬头看清楚对方正是刚才向她打招呼的那个男子。看来他不仅能看见自己,还打算帮助自己,不管他是不是鬼,他总是江榕死后见到最正常的人。“请问,我是死了,对吧?”她怀着亿分之一的希望又问了一次。
男子耸耸肩:“废话,不然那些家伙怎么会缠上你。”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天使、黑白无常、西天侍者……你不会连这些都不认识吧?”现在的孩子真没常识,男子暗暗叹息着。
“可是他们为什么纠缠我,我、我不想认识他们啊……”
“……”男子倒是很能跟得上时下少男少女的思维,咧了一下嘴之后马上说:“你死了,他们来带你去死后的世界。你活着的时候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吧?”
江榕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没有。”
“那就对了,如果你有信仰,一死就会被所信仰的神界给接走,就是因为没有信仰才成了抢手货啊。”男子感叹着,“说起来也是,最近像你这么优质的鬼魂已经越来越少见了,难怪他们要抢到打起来!”
江榕困惑地卷着头:“我听不懂。”
因为江榕是美女,所以男子就很有耐心地解释着:“世界上有很多神,知道吧?实际上神比人类知道的要多得多,不过有些神对人间叫作泌兴恤——加比州州油f恤们的例界和秩序,而这些秩序中也包括了死后的世界。既然建立了死后的世界,总得到加以利用啊,于是就有那些什么天使、无常的四处收集灵魂。你也不用怕他们,他们没有恶意,就只是想把你带回去而已——听说他们的工资都是按件计酬的。”
“哦,我明,日了,他们是来带死者去轮回转世的地方的服务生。”江榕这么理解。
“你想轮回转世?那就别跟天使走,跟他去希望不大,跟那黑白无常去吧,虽然要接受审判什么的,但几乎都能转世。如果你跟去了西天也有戏唱,不过可能要多等几年。”那男子摊手说:“没办法,各处的规矩都不一样。反正不论你要选哪一家,最好都先问清楚,你现在是抢手货,他们会知无不言的。”
江榕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又问:“可是世界上人口这么多,每天死那么多人,他们有必要抢成那样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产品的品质也很重要啊,如果带像你这么优质的鬼魂回去,我猜他们不但这个月的工资有保障,说不定还可以拿到奖金。”
“优质的鬼魂?”听了这种形容词,江榕也不知道该伤心还是高兴。
男子伸手向旁边指着:“看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江榕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四周飘浮着一团一团烟雾似的东西,浓一些的像烟囱中的烟气,淡一些的几乎像透明的雾水一样,他们随风飘动着,有的眼看着就要从有到无地消失不见了。一旦开始留意就会发现,那样的东西还真不少。
“这是什么呀?”汪榕摸了摸其中一个,感觉就像一团冷冰冰的棉花糖。
“鬼魂啊,你的同类,大部分人死了之后都不会留下什么思维,魂魄就会变成那样的形状,如果没有那些鬼差神使来收走,风吹日晒之下,一、两个月就消失掉了。”
江榕叫起来:“那他们不全都一样,分不清男女老幼,谁是谁啊!”她可不愿意变成这样。
“如果被那些鬼差什么的收去,用一些特殊的法术,他们应该可以记起自己是什么人?做过什么好事、坏事的,还有审判之类的关口呢!”
江榕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会吧!人死了就变成这样?至少像鬼片里那样也好啊!”
“鬼片?那还不如这个呢,至少无害,也不污染环境,反正百分之五十的人死了之后会变成这样。”
“那其它的呢?”江榕满怀希望地问。
“那边。”
江榕这次看到了一个中年妇女正呆站在路边,脸上、身上全是血迹,一条腿的肌肉翻出,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脸上也淌满了血,一颗眼珠不见了,流露出极为痛苦的神情;她正面,向着江榕这边,直伸着双手,发出一连串低沉却令人毛骨栋然的呻吟声。江榕虽然胆大,却也不由得抓紧了男子的衣袖,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来:“鬼……”
“不用怕,别怕,你自己也是鬼。”男子马上趁机拥住她的肩安慰,“那只是个被车撞死的鬼魂而已。”
江榕惊慌地说:“这么可怕……我、我也是车祸死的……”
“那是一种会记住自己一生中最强烈感受的鬼魂,一般是记住死的那一瞬间,也没什么害处,只是呆在那里等着被鬼差们弄去,再不然过个十年八载也就消失了。”
“那我……等一下也会变成那样……”
“那种鬼魂只占不到百分之十五,你不属于那一种。”男子东张西望,最后放弃地叹口气说:“还有一种死人神志比较清楚,他们会牢牢记住自己是怎么死的,自己生前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过什么人,恨过什么人。如果再真的身负什么深仇大恨或者不是正常死亡的话,他们更会把别人的这些不好牢牢记住,执着于报仇;也有的会固执地守着自己生前的财宝,或是生前喜欢的人什么的,几十年也不会消失。天长日久吸收日月精华,或者运气好再遇上一次帝流浆什么的,他们也就拥有了一些法力和灵气,然后……嘿嘿嘿嘿,鬼片里的情节也不见得就不会发生……”他阴森森地讲着,故意摆出一副吓人的面孔,谁知江榕却颇让他失望地若有所思了起来,并没有惊慌地扑进他怀里,沉吟着说:“就是啊,这样才比较像鬼魂嘛!哪里有?找个来,我看看和电视上的一不一样。”
男子又东张西望看了半天,无奈地耸耸肩说:“没办法,这种鬼魂只有百分之四、五,而且他们自己会到处去,一旦被那些鬼使神差发现了又是奇货可居,马上拖走,太难找了,恐怕没法给你看看。”
“那么……我就是这一种鬼魂了……”江榕喃喃自语着,“把生前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又可以到处去,在鬼差们那里还奇货可居……我就说我没那么容易上天堂嘛,果然是要变成贞子、咒怨、红衣女鬼、白衣题尸了……不过,法力……”
男子斜眼看着她:“你像吗?你这样也想上电视?”
“你!”江榕瞪着眼看他,忽然抱住脸呜咽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我都死了,呜呜呜……都要变成那样子了,你还取笑我,呜呜呜,你这个人有没有同情心,呜呜呜……”她哭得十分伤心,双手搭着脸在街上蹲了下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知道自己死了都没掉一滴泪的人会为这么一句话哭。”男子用手推推她,一下子就揭穿了她的把戏。
江榕站起来,无趣地白了他一眼:“我是厉鬼,小心我缠上你!”
“你当然不是……”男子慢悠悠地说:“你是鬼当中最稀有、能领最多奖金的一种,一万个死者也不一定会有一个,比熊猫、金丝猴还珍稀,一般只有人类的修道者什么的才会成为这样的鬼!”
“真的,我有那么了不起?”江榕上下看看自己,除了长得特别漂亮、身材特别好、气质特别优雅迷人、衣着品味特别高……之外,也没有多少与众不同的地方啊,最主要的是,自己没改变什么啊。
“当然是真的,你想想你现在和活着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区别?我、我死了啊……”江榕又哭了起来。
“我是指在思维上、心灵上,你有什么不同吗?”
“别傻了,我只是死了,又没变成另外一个人。”
“所以提你是很特别的,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灵魂是很少见的,也是修行的好材料,你若想成为鬼仙,可比一般的鬼魂还容易一千倍。”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榕,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死的时候,能不能像这个女孩子一样,承受住死的考验,完全地拥有自我。
听了男子的话,江榕大为高兴,眼睛闪着光说:“鬼仙?是不是说我可以飞,可以用法术,可以上天入地,还能要什么变什么?”
“你想得太美了吧!”
“书里的鬼都可以做这么多事。”
男子凑近她说:“你知不知道,一个妖怪想通过修炼得到你刚才说的那些能力,需要多久时间?”
“不知道,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妖怪!”无神论者江榕坚定的回答。
男子向她龇了一下雪白的牙齿:“我就是妖怪!”
“证据呢?”
男子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在江榕面前生出了利爪和绒毛。
“……”江榕后退了半步,半晌才说,“你该剪指甲了……”
男子耸耸肩继续说:“飞行,使用法术,上天入地,想要变什么就变什么,我们妖怪要修炼至少一百年才能达到那种程度,而你们人类只要死了变成鬼就可以做到?”
“对啊,书里、电视里都是这样的。”
“少在那里‘大人类主义’了!”男子忿忿地说,“明明是一样的东西,我们叫‘妖怪’,你们就是‘鬼仙’,哼,鬼还加上仙”。扔下江榕摇着头走了。
“等一下,你要去哪?”
“去吃晚饭。”男子头也不回地说。
“那我怎么办?”
“去选一个天使、无常什么的跟他走吧,你会很抢手的。”
“我不去,我要做鬼仙!”江榕大声叫。
“随便,随便。我只是看到美女就顺手拣了,忘了鬼魂反正也不能用来做情人,你对我没有什么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男子油腔滑调地哼着小曲走了。
原本以为他是好心帮自己,谁知竟然不怀好意!江榕一向最讨厌这种色狼,气呼呼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急忙又叫了起来:“你别走,告诉我怎么才能变成鬼仙。”但那男子早走远了,根本没听见。
“他刚才说自己是妖怪,妖怪……”
江榕想到了什么,于是跟着那个男子进了一座公寓中。
这座公寓一栋有六层楼十二户人家,江榕来来去去地走了好几遍。她不知道那个男子进了哪一家,做人时的习惯又束缚着她,让她不敢随便走进人家家里。可是一直这样在走廊上飘来飘去也不是办法吧?江榕看着那些结束了一天工作各自回家的人们,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他们都要回家吃饭、休息了,而她却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这里,该做什么都不知道,鼻子不由得开始发酸……
不管了,不管了,现在哭有什么用。 江榕用力甩着头,至少做鬼也要做个江榕式的鬼。
她下定了决心,跟着一个刚刚走上来的妇女往她家中飘去。
突然,一股巨大的推力涌来,江榕便被抛到了对面人家的门上,呻吟着爬不起来。
“你是谁?居然往我家里闯?活腻了吧?想要我让你魂飞魄散,鬼都做不成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说着冰冷的话语;江榕抬头,看见一个男孩正抱着臂站在她身边,目露凶光。
“我、我在找人。”江榕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的目光看得很害怕。
“找谁?”男孩眯起眼。
“一个男人,二十多岁,很英俊,很高……他说自己是妖怪……”江榕边说,边担心地看着对方。
“刘地?”男孩一皱眉,“拈花惹草到这种程度,连鬼都不放过……”他咕嚷着,脸上的凶色倒是消失了。这时,屋里传来了女人的叫声:“小睿,吃饭了。”
“好,我 马上来。”
男孩瞬间换上了天真可爱的笑脸,甜甜地回答,然后一回头又拉下脸对江榕说:“你找错了,他在楼上。”然后手指一弹,唤来了五个小鬼魂,对鬼魂们吩咐说:“送她去楼上找刘地,别让她乱跑,吓到我妈妈怎么办。”说完便大声应着:“妈,我来摆菜。”然后跑回家去了。 他不像鬼魂,难道也是妖怪?江榕呆呆地看着他的家门。
“喂,阿姨走吧,我们送你上楼。”一个小鬼魂用脚赐踢她说。
“阿姨!”江榕大怒,自己才十八岁而已;这几个鬼魂都是天真小孩的模样,说话怎么这么不可爱。
“讨厌,叫错了啦。”一个小女孩鬼埋怨着同伴的没礼貌,“应该叫大婶才对。”
“你这个乡下小妞懂什么!”
“谁是乡下小妞!”
“说谁呢?”
“找死!”
两个小鬼几乎扭打在一起,其它几个连忙劝架。江榕被他们吵得头脑发晕,她平常就讨厌小孩子吵闹,没想到小鬼比活的孩子还吵。反正已经知道了目的地,于是她自己往楼上飘去。
江榕来到六楼那扇普普通通的门前,因为不能敲门而正在犹豫是否该穿墙而入时,那五个小鬼魂又赶了上来。他们一来到六楼那户人家的门口,竟然就老实了下来,你推我让,最后把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大的弄到了前面,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门。
“谁呀?”门里响起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小鬼们一听到这个声音,似乎都松了口气,又一连敲了几下。“来了,来了,谁……咦,这不是狐狸的鬼使们吗?你们有事?”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一手提着菜刀,一手提着一口锅子,一副刚从厨房的慌乱中出来的样子。
“刘地在吗?”小鬼们往屋里探头探脑地问。
“在啊,你们找他。”
“不是,不是。这是他的女朋友。”小鬼们把江榕往前一推,“我们还要帮主人写作业,告辞了。”说着便像逃跑似地溜走了。
“刘地交女朋友的范围又扩大了,连鬼都有!不,不是……我什么也没说……”那个女子脱口叫起来之后,便又及时改口,热情地招呼江榕,“来,请进来,别客气!刘地,你女朋友!”
“谁呀?”随着懒洋洋的声音,江榕在找的那个男子从沙发上欠起身来,看了江榕一眼,“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长得是很帅,但你也不用这样啊,瑰儿会吃醋的。”
碰!那个女子手中的锅子击中了刘地的脸。
江榕坐在这间和一般人家没有多大差别的房子里,打量着里面的一切。
在厨房中忙碌的女子叫瑰儿,自称是山鬼。而那个长手长脚地躺在沙发上,几乎独占了整个沙发,一边啃苹果、一边看电视的男子刘地,据说是地狼,瑰儿说他也是来混饭吃的客人。而这屋子的主人是那个正坐在窗下的夕阳中闭目盘膝,一动也不动,长相平凡的青年男子,瑰儿说他叫周影,是个影魅——总之,这一屋子加上江榕自己,没有一个是人。而江榕刚才看见的男孩叫林睿,是个九尾狐;那五个小鬼叫鬼使,是种介于鬼魂与妖怪之间的一种东西。
江榕在死后才发现,自己住在一个多么可怕的城市里,四周潜伏着多少危险生物。
屋主周影一直在“修炼”,而刘地则看着无聊的情境喜剧,根本不理她;瑰儿倒是既和气又爱说话,可是她一直在厨房里忙着。既然没有人赶自己,江榕打定主意赖了下来;她坐在一边,无聊地四处张望。
卧室中一阵呼噜声把她给吸引了过去。
从虚掩的门缝里,江榕看见床上睡着一只可爱得不得了的宠物,那是一只红色的鸟,胖乎乎、毛茸茸的,正仰面朝天打着呼噜,似乎睡得十分满足。
真可爱,江榕最喜欢小动物了。仔细看看这只鸟,竟只有一只脚爪,是受过伤吗?
真可怜啊,现在不疼了吧?她忍不住伸手,向他摸去。
啪!周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平静地说:“火儿是灵兽,你一摸他,立刻就会魂飞魄散,化为虚无。”
“啊、啊……你弄痛我了!”江榕挣脱开他的手,回到客厅,然后听见周影正在轻轻叫着那只鸟:“火儿,吃饭了。”
“饭!做好了吗?做好了吗?”声音还没落,一条红色的影子就出现在江榕面前。
他上上下下地把江榕看了一遍,又大声叫起来:“我抗议!我反对晚餐吃鬼魂!至少要有妖怪肉、牛扒、糖酷鱼或人类吧!瑰儿、影,你们虐待我!我拒吃!”他在屋顶上飞来飞去,身上喷发出火焰,小火苗从他身上不停地飘落下来。
“今天吃红烧妖肉和炸里肌——那个是刘地的女朋友,不许吃!”瑰儿在厨房里叫,“你要是再烧了沙发和窗帘,我就把菜倒掉!”
“哇,我饿死了!快拿来!”火鸟扑进厨房,不一会儿就托着几个盘子出来,一脚把刘地从沙发上踢下去,抢过遥控器,转到卡通频道,边吃边看了起来。
这个根本不是宠物,而是家里的小霸王……江榕咧开了嘴。
刘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一个坐垫往火儿打下去,火儿也立刻把桌子上的烟灰缸扔回去,然后刘地显露出利爪就是一爪,而火儿则全身翻腾着火焰,毫不示弱地一翅膀拍过来;他们就这么乒乒乓乓地打在了一起。瑰儿边威胁:“火儿、叫咧地,你们小心吃做了吗!”边冲过去挡架,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于是就挥舞着锅子乱拍。
江榕躲在墙角,目瞪口呆。“你离火儿的火焰远一点,就没事了。”周影在旁边平静地说。
江榕看着那乱飞的碎棉团(从撕破的靠垫里飞出来的)、起火的沙发、破裂的矮柜、打破的茶几、冒烟的电视,发现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并不在自己这边。
两天下来,多亏瑰儿的热情讲解,江榕总算对这一屋子的妖怪有了初步的了解。 刘地是个流氓、下三滥、恶劣花心的妖怪(火儿说的),天天来周影家里混吃白住。
火儿是只很厉害的灵兽,每天吃喝玩乐外加欺负弱小,江榕最初对他的“可爱”印象早已幻灭,心里不停庆幸这只火鸟对鬼魂没兴趣。
瑰儿怎么看也不像妖怪,她一边经营花店,一边打理家务,反而更像一个快乐的人类主妇。不过她跟周影的关系倒是教人猜不透,说是情人又不像,说是朋友吧,又过于亲近了些。周影是个出租车司机,只出夜车,经常在工作之后带“猎物”回来——这太可怕了,坐到他车上的人就好象坐上了核弹一样吧?不过他白天从不出门,整天坐在太阳下修炼。今天周影又一如往常地坐在窗下的阳光中,而江榕则不停地绕着他打转,小心认真地盯着他。
这里唯一符合江榕心目中的妖怪印象的,就只有周影了:晚上在城市里游荡,抓人来吃,白天就专心修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来自己想要成为鬼仙的关键就在他身上。这几天,江榕又好几次看见那些天使、和尚们在窗外打转,不过他们也好象守着什么规矩似地,并没有走进屋里。而江榕当然是吓得一步也不敢出去,她可不愿意莫名其妙地就被骗到什么天国或地府去。
周影那种闭目盘膝的姿势可以维持一整天,江榕于是索性在他面前蹲下来,托着脸耐心看。
而瑰儿也在悄悄地盯着江榕。
本来以为这个女鬼是刘地勾搭上的新情人,谁知道刘地根本不管她,而她也不再去追着刘地,反而围着周影打起转来。瑰儿猜不透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看她现在竟然离周影越来越近,都快趴到周影脸上了。
“瑰儿,影长得很帅吧?那个女鬼一直盯着他呢。”连火儿都察觉到不对劲,趴在瑰儿耳边悄悄说。在他的心目中,周影理所当然是比刘地帅上一百倍的。
瑰儿再也忍不住了。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他呢?”瑰儿靠近江榕,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问。
江榕等得太全神贯注了,随口就说出了真心话:“都等了好几天了,他怎么还没把内丹吐出来呢?”
瑰儿皱眉:“什么?内丹?”
“没有……哈哈哈哈。”江榕一不小心说溜了嘴,连忙打着哈哈掩饰自己的目的。
“没有!当然没有!”江榕大声否认。
“我记得古人很多笔记小说里都有那样的情节,一个鬼魂趁着狐狸专心修炼的时候抢走他的内丹,一口吞下去,就可以拥有法力,成为鬼仙,你一定也是看过那些故事吧?”
瑰儿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洋洋得意地说。
“没有,别诬陷我。”江榕心想自己打死也不能承认,否则一定会被赶走。
“不过呢,你找错对象了,周影的修炼与众不同,他没有内丹。”瑰儿重重地给了她一瓢冷水。
“没有,怎么会!那,那……我怎么办?”江榕一下子急了。
瑰儿耸耸肩:“你别看我,我也没练出内丹来。还有火儿,他不需要修炼内丹。再说,就算有,我们也没道理给你啊。”
“我又没打算要你们的,只是借用一下就还给你们。”江榕委屈地嘟起了嘴。
“那你不如去找刘地,不然楼下的狐狸也行。”瑰儿指点她。
“他们有内丹?”江榕眼睛发亮。
火儿一下子窜到她面前,恶狠狠地看着她:“你如果敢打狐狸东西的主意,小心我烧死你!不过去偷刘地的话,我支持你——也许你会被他吃掉,那也好,难吃的东西就让他吃好了。”他似乎还想拍江榕几下以示鼓励,但是一想到鬼魂这东西一拍就会变成飞烟,又忍住了。
江榕坐在月光中,有种舒服的感觉;她以前似乎从没这样真实地面对过月色。从窗户看出去,城市的霓虹灯光以及车水马龙,似乎都那么遥远,只有这一地的月光才像是真的。
周影带着火儿出去工作了,江榕不敢想象今天又会有什么猎物落在他们手里。刘地这几天一直没出现,而瑰儿的家在隔壁,她打理完这边的家务之后,就跑回自己家里洗床单了。平时总是热闹的“妖宅”,现在竟空荡荡地只剩下江榕这个鬼。这两天下来,喜欢热闹的江榕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由非人生物所组成,却总是快快乐乐的小家庭,然而现在被一个人留在这黑暗中,所有的快乐似乎都离她远去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已经死了,虽然以前也有过“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的念头,可是并不愿意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死了啊,自己为什么非要在十八岁的时候死掉不可……
我才不会为了这点事哭呢!
江榕立时站了起来。
死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活着的时候也不见得比现在好很多;不就是死了而己,我江榕在乎过什么?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没人管,没人来啰嘿,更没人总想着利用自己,这有什么不好。
虽然没有音乐,江榕却大幅度地摇摆肢体,跳起她喜欢的舞来。她喜欢这样热烈地摆动身体,热烈地舞蹈,可以让她忘记一切的舞蹈……
不知道独自跳了多久,不知是身体还是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疲倦来;江榕颓然坐了下来,双臂抱膝,把脸埋在其中……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我不想死……为什么是我死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为什么不开灯,在看夜景吗?”瑰儿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接着灯亮了起来。江榕慌忙把头扭向窗外,没好气地说:“你教我怎么开灯?我又摸不到那里。”
“对喔,你是个鬼魂。不过,如果你肯像周影那样用心修炼,不用十年就可以触摸东西了。”瑰儿拿了一大包零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而且再过三十年左右,就连想吃东西都行。” 对于十八岁的江榕来说,十年、几年后的事太遥远了:“十年?三十年?说得倒轻松,你几岁了?”“五十六岁。”瑰儿马上回答,“以我的年龄,其实更适合变成十五、六岁的少女,可是……算了,未成年人要受的约束太多。”
“五十六……”这个数字让江榕想起了奶奶,“原来你这么大年纪了。”
“大?我们的年纪可不能用人类的方法计算,火儿都三百多岁了,还是个小孩子呢,他要过一千年才能长大,可以活好几万年,你也可以活个几千年啊,现在开始修炼就行。”
“我不会,我最讨厌学习了。”
“那就等有帝流浆的晚上。”
“帝流浆?” “一种吃了马上增进修行的东西,下一次是从庚申年七月十五的月亮中流下来的……。”
“庚申年……我不懂阴历,直接告诉我是公元哪一年?”
瑰儿算了算:“……唔,唔……下一次是二O四0年。”
江榕顿时把头垂了下来,看来自己是没希望了。
“你那么希望成为鬼仙啊,那也得循序渐进才行——虽然以我的道行也没资格说别人啦。”瑰儿忽然看见什么,轻声问:“你、你哭了?”
江榕用力擦擦脸上的泪痕:“没有!我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哭的。”
瑰儿愕然地看着她,眼睛里闪出了泪花:“我都没想到……我真笨,竟然没有留意到,你还那么年轻就……我真笨……我真笨……”
江榕把目光投向窗外,尽量忍住眼泪。
瑰儿越说越伤心,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呜呜呜,那么年轻、那么幸福的时候,却要死掉,呜呜呜,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呜呜呜,都怪我没有好好修炼,不然我愿意把内丹给你用,呜呜呜……”
“你……你非要把我弄哭才甘心吗!”江榕强忍着眼泪抱怨。
“可是,可是……呜呜呜……”瑰儿趴在江榕肩上大哭。
“你别哭了,死的人是我,难道要我反过来安慰你?”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
“唉……”江榕走向窗边,看着远处,忽然苦笑起来:“想不到我死了以后,唯一为我哭的竟然不是人类。”
“怎么会!你的亲人、朋友现在一定哭得很伤心……”
“不会的,没人会为我哭的!这么说起来,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榕故作洒脱地耸耸扁。
“你爸爸、妈妈,他们……”
“离婚了。”江榕看见瑰儿意外的表情,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爸几年前做生意发了大财,就养了小老婆,后来我妈知道了,她倒也很干脆,向爸爸要了一大笔钱,在增加,私生子也有了好几个,我都大半年没见过他人了……你明白了吧,也许我的尸体还躺在停尸间里,一直没有人去认领呢……”江榕伸手在远方的一片灯火中轻轻画了个圆圈。 瑰儿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力擦擦眼泪:“我们马上去医院!如果是这样,我来做你的亲人,我来为你举行葬礼!相信我,这样的事对我们妖怪来说很简单。”
“葬礼?不用了?我都死了,不用那么麻烦了,参加自己的葬礼怪怪的。”
“不要,连葬礼都没有,一直让尸体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我不要,呜呜呜……”
瑰儿又哭了起来。
“好了,我听你的就是,别哭了……”江榕看着瑰儿苦笑。
江榕开始对妖怪的行动方式充满好奇:飞行?在大厦间跳跃?瞬间移动?她设想了一大堆,却发现自己被瑰儿拉着坐进了出租车。
江榕诡异地问瑰儿:“你不会飞吗?”
“会啊。”瑰儿洋洋得意,飞行可是她会的少数几个法术之一。
“那你为什么花钱搭出租车?妖怪们都很有钱吗?”
“我会飞,可是我不会隐身术啊。”瑰儿说得理直气壮。
江榕无话可说。
“你的尸体是在医院吧?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停尸间在哪里?没关系,我们到了再慢 慢打听。”
江榕想到要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有几分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看着车窗外不断飞逝的车水马龙,江榕想想,自己竟然也已经死了三天,一切就好象做了一场梦,一点都不真实。什么天使、无常、西天、地府的,还有住在城市里的妖怪,还有一个妖怪竟然这么热心……她想到这里,看了瑰儿一眼,如果以前有人说自己在妖怪的家里待了好几天,又和妖怪一起搭出租车到医院找自己的尸体,自己肯定会认为是精神病院的围墙倒了……
可是现在……
车子到达医院之后,江榕看着前面的司机钱也不都要,匆匆离开,念头恍然而生,也不生气;那司机听见瑰儿在车上自言自语,又是飞行,又是隐身术、医院、尸体的,大概以为自己遇见了神经病吧?而瑰儿还在那里得意洋洋:“省下了一百块钱,赚到了。”
她真的是个妖怪吗?
“停尸间?”虽然一个年轻女子打听停尸间在哪里很奇怪,可是护士还是告诉了瑰儿,”“地下室最东边那头。”
走到地下室门口,瑰儿却犹豫了起来,徘徊了半天才对江榕说:“你自己先下去找找,找到了再来叫我。”
江榕叫起来:“我去找?”
“我……不敢去那里啊。”
“你不是吃人的妖怪吗?怎么会怕尸体!”
瑰儿嘟起嘴:“食物和尸体是两回事……而且,万一有鬼跑出来怎么办?”
“我不就是鬼!”
“所以你去最合适了,快去吧,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瑰儿用手推着江榕。
江榕简直快被她气疯了,但是看她那副样子,似乎是绝对不肯下去的,只好冷哼一声,自己向下飘去。地下室虽然亮着足够的灯光,却依旧沉闷郁暗,也许是停尸间在这里的关系,四处飘动的鬼魂比别处更多,也有一团团雾气状的,也有人形却惨不忍睹的,也有口中一直在明念着什么的,也有双目直勾勾瞪着前方的……
江榕小心绕过他们,走到写着“停尸间”三个大字的门前,正想飘进去时,忽然一条手臂从门中伸出来,按着是一个变了形的头,突出在外的眼球挂在没有皮肉的脸上,口中喃喃说着:“我不甘心,我要报仇……”向江榕飘近。
“啊……”江榕惨叫一声,转身就跑,一头扑到了瑰儿身后。
瑰儿看着那个鬼魂从身边经过,也不由得牙齿打颤,强撑着说:“他们和你一样,都是鬼啊,你怕什么?”
“你不是也不敢去。”
“你去……”
瑰儿和江榕相互抱怨着,但是谁也不肯再往下一步了。
“瑰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南羽,你不是市立医院的医生吗?怎么在这里?”瑰儿高兴地迎过去。
“我们来这里会诊,你在干什么?这位是……”南羽微笑地问。
江榕发现她可以看见自己,难道她也是妖怪?医生妖怪,躲在医院里吃病人……停尸间里的响声,绿牙齿……哇……她胡思乱想着,瑰儿却已经把所有的事一股脑儿地都跟南羽说了一遍,最后拉着她乞求:“南羽,你帮我们去找她的尸体吧?你是医生,不会怕对吧?”
南羽摇头笑了起来:“不用这么麻烦,我先去帮你们查查她在几号,有没有家属来认领吧。”她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拿着一张纸说:“昨天下午她父亲就把她接走了。”
“你看,你爸爸来接你了!他没有忘了你啊!”瑰儿高兴地跳了起来,”“我马上再陪你回家看看。”她拉着江榕就跑,一遴选向南羽叫,“南羽,改天来我家玩。”
南羽看着她们的背影,笑着叹口气。她伸手拦住正想追过去的黑白无常说:“别追了,这医院里鬼魂多着呢。”
黑无常重重地抖了一下手里的铁链,气呼呼地说:“哼,好不容易把那两家抢生意的打跑,却连你也来跟我们捣乱,我们可是跟了她好几天了!”
“追上了她也不会跟你们去的,她还有心愿没了结呢,下次若再遇上这样的鬼魂,我帮忙劝他去你们那里就是了。”南羽轻轻叹口气,这样的鬼魂可不常见,“都认识几百年了,这点面子也不给我吗?”
“算了,看在你这么多年帮了不少忙的份上,不管她了!”黑白无常爽快地一摆手,“干完今天,我们哥俩就要休假去了,一个月后才回来,有好鬼你可要给咱们留着,我们也会带礼物给你的。”反正他们这半年的业绩也达成了,不如送南羽一个顺水人情。
“那是一定的。”南羽笑着对他们点点头。
“这么豪华的房子,这么高级的家具……江榕,你家真有钱啊!”瑰儿目瞪口呆地在屋子里赞叹。
“哼!”江榕冷笑一声。
房子虽然很大,却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所以瑰儿才会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在二楼的厅房正中央摆着江榕的遗照,放了几盘水果、几支香烛做供品。瑰儿走过去点支香,恭敬地对着灵位拜了几拜。
“你干什么呀?我在你后面呢!”江榕尖声地叫。
瑰儿回过头去,捏着香,向她拜了拜,才把香插上,气得江榕直踩脚。
房子里上上下下都空空荡荡的,只有遗照中的江榕嘴角腾着笑,看着静静的房子。
江榕向瑰儿解释:“我爸爸从来不回家,雇的佣人只管白天打扫和三餐,晚上一向都只有我一个人在——现在是一个鬼了。你吃不吃零食?柜子里有。如果想喝酒的话,楼下酒柜里有;不知道有没有水果?你自己找吧,不是我不招呼你,而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没办法做。”说完便往垫子上一躺。
瑰儿小心地在屋里转了几圈,蹲在江榕面前说:“也许他正在你的葬礼上伤心呢?也许他正为你处理后事呢?也许……”
“别开玩笑了,他会做这些……”江榕摆摆手。
“可是,哪里有失去子女而不伤心的父母……哪里有这样的父母……不是这样的……”瑰儿括着嘴,强忍住哽咽。
“世界大了当然什么人都有,像城市大了,里面都会长出妖怪来呢!”江榕习惯性地去拿酒杯,但一想起自己现在的状况,就又缩了回去。
门口传来开门声,然后是重重的关门声,接着听到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一个男人扯着喉咙嚷嚷着:“谁把花盆放在楼梯边!够了!王八蛋!一群乌龟王八蛋!”接着又是一串含糊不清的咕噢,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
“我爸爸。”江榕不等见到人,就大方地向瑰儿介绍。
“也许他因为、因为失去了你,所以,所以心情特别不好……”瑰儿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解释。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一串串不明意义的咕嚷二个男子顺着楼梯摇晃着走了上来,斜眼瞄了瑰儿一眼:“你、你是谁、谁呀?怎么来我的房子里……你、你怎么进来的?”
他一边大着舌头说话,一边跟抢地向瑰儿走来,带来了扑鼻的酒气,脸上还沾着口红印,看来绝不是从葬礼回来的。
“我来祭拜江榕,用她放在门口的钥匙进来的。”瑰儿心里涌动着怒火,直视着这个身体发褔、醉眼惺松的男人,一手指向江榕的遗照。
“呵呵呵,原来是榕榕的朋友。来,坐,坐,跟叔叔喝一杯,小女孩,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啊?长得真清秀!”男人一边笑着,一边伸手要搭瑰儿的肩。
“你也配做父亲!”瑰儿怒吼一声,挥起一拳,击中男人的左眼,把他打得捂着眼睛蹲了下去,接着连环两腿,把他踢得唉唉直叫;最后以一个水果盘砸在对方头上做为一套动作的终结,然后踏着重重的步子冲下楼去,又重重甩上了门。
“你真是活该!”江榕看着那个正在呻吟挣扎着要爬起来的男人说,“我要是能动手,现在已经把你扔到窗户外面去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成了鬼仙,我第一个就来吃你!”
男人努力爬上了沙发,坐下来,叹了一口气,然后打着嗝,喷出一圈酒气。
“你知不知道瑰儿是个妖怪,她最擅长做全人大餐,你刚才运气算不错呢。”江榕在他身边坐下来,托着腮,继续对他说,“你现在肥成这样,我想那个火儿一定很乐意吃你才对。”
男人一连打了几个充满酒气和恶臭的嗝。
江榕连忙跳起来,远离开他,用手携着鼻子:“幸亏我死了,想想有你这样的老爸,我还不如死了好,你说对不对。”
“对……”男子忽然压着嗓子说。
“你还敢说对!你……”江榕指着男人,浑身发抖,却发现对方是透过自己正在呆看着前方。 江榕回过头,看见的是正对着自己经笑的自己的遗照。
“对,对……榕榕死了……”男人忽然坐倒在地上,双手搭着脸,发出了一声呜咽,“榕榕死了,我家榕榕死了……她怎么会死了呀,呜呜呜……榕榕……”
江榕看看他,再看看遗照,呆呆地站了片刻,颓然地坐到他身边。
“榕榕……呜呜呜……榕榕啊……”男人的呜咽变成了号啕,不一会儿又冲进了厕所,大声呕吐起来。
“死了……我死了……”江榕抓着头发,死死地咬住嘴唇,厕所中传来了男人狼嚎一样的大哭声。
江榕从家里出来时,天已经朦朦亮,她意外地发现瑰儿还守在门外等着她。
“我以为你走了。”
“我以为你要住下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然后相对笑了起来。
“他哭了。”江榕向瑰儿解释为什么一直待在里面。
“被我打的吗?”瑰儿明知故问。
江榕耸耸肩。
沉默了一会儿,瑰儿拍拍她的肩:“回去吧,待会儿太阳出来,对你可不太好。”
“对啊,鬼应该是怕太阳的。”江榕刚刚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可我已经见过几次了,也没什么事啊。”
“因为刚死的时候身上还有阳气,所以没关系,现在可不行了,更何况你这几天又一直和我们这些妖怪在一起……”
“原来是你们这些坏妖怪害我的!”江榕大叫着,张开手向瑰儿扑过去搔她,两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圈。
天空阴沉沉的,积满了乌云,因为太阳一直没有出来,所以江榕和瑰儿也就一直在街上闲逛着。
瑰儿仰着头看看:“也许要下雨了?”
“下吧,下吧,反正淋不着我。”江榕发现鬼魂有鬼魂的便利之处,不会冷,不会热,也不用怕风吹雨打。在回家一趟之后,她心中己放松了不少,蹦蹦跳跳地飘飞着。
一路上偶尔遇上的妖怪,都用讶异的目光打量这个看起来心情不错的鬼魂;死了还能保持好心情,真是难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江榕摇摇头:“还没想。”
“你真的不想跟那些无常、天使走吗?其实以你的情况,去他们哪一边待遇都会不错的。而且不论你想修炼还是转世,都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一番。”瑰儿热心地建议。
“不去!我是个无神论者,去那种地方会让我不舒服。”江榕信仰坚定地说。
“那你要自己修炼?”
“像周影那样吗?那太辛苦了,我可没有那样的毅力!”
瑰儿叹口气:“你还在想着弄别人的内丹啊,没那么容易的。”
“弄不到就算了啊,我又没有一定要弄到那种东西。”
“那么……你要不要借尸还魂?”瑰儿用力合了一下手掌,兴奋地说:“帮你找个合适的身体,周影和刘地绝对没有问题的!”
“再活过来……”江榕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地面,“那又怎样?我本来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活着时也是每天无所事事不知干什么好,现在难得成了一个万中选一的优质鬼魂,反而是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我想也不必再活过来了……”
“可是你不想和家人团聚吗?你才十八岁,还有很多事可以做,还有未来……”
江榕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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