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一毕业，我就被分配到这所山村小学任教。
学校四面环山，却并非那种郁郁葱葱的样子，而是一座矿山，虽然大部分的矿石已被开采，中间还出过几次矿工伤亡的事故，仍不时有人打洞找矿，连山脚下那条小河也因此混浊不清，水虽不深，却有很厚的一层淤泥。
到校之后，只有一间挨近走廊尽头的宿舍留给了我，一层，靠近北边，门前一个两米多高的斜坡花台，后窗外是一堆施工时留下的废土，上面栽了几棵梧桐树，已经长很大了，树叶时常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宿舍的北边只有一间看上去并不常开的屋子。
我的宿舍好像原来也没有人住，地面潮气很重，墙上的灰粉斑斑驳驳，还粘着许多黑色的霉渍，我用了整整一下午，才收拾得勉强过得去眼。
晚上开完会，大家纷纷散去，年近五旬的校长单独叫住了我，一些欢迎与关怀的话之后，便慎重地说：“刚来可能不太习惯，不过，十二点以后，就不要再出宿舍门了。”
虽然觉得很奇怪，可我并没再问，这不像是随便说说。
不到一个月，我已经跟那些老教师们混得很熟了，常去他们宿舍窜门子。时间久了，从他们的闲谈中，我听到了这样一件事——几年前学校建厨房时，在挖开的基坑中发现了一束头发，乌黑发亮，就像活的一样，还用一根白丝带系着。
故事只听了个开头，却使我忍不住想弄个明白。我知道学校厨房的建成只不过区区五年，知道这事的人应该不少，问过才晓得，他们知道的也不过如此。我想校长总会知道的多一点吧，便直接去问了，出乎意料的是他也不知道。
三个月后的一天深夜，我腹痛醒来，一拉开关，又停电了，看看手机，两点零四分，可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跑着去了大门外的厕所。回来时，我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时不经意地向旁边空房的门望去，却发现一个白影站在门口。我顿时一个冷战，赶紧进到屋内，把门锁上，才发觉自己已是满身冷汗，钻进被窝，一脑子混乱，再也没法睡着。
第二天，我把这事跟校长说了，他却给我讲起了“白丝带”的下文——发现了那束头发之后，有人怀疑是不是挖到了古墓，那也许是文物，就把它放在了我宿舍旁的那间空房里。
“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没有了。”
“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这个回答更让我惊奇。
“就是没有了，头发放进去的第二早上，我再去看，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以为是风化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怎么会？不是一直像活的一样么？怎么会一夜间风化了？就算是风化了，也该有痕迹留下吧？”我还是无法理解。
“就是这样的，不过……不过在这以后，就有教师看到一个白影站在那门前，夜里还经常停电，我开始以为是有人在开玩笑，直到我也见过以后……”
“你也见到过？”
“嗯，我见有人站在那里，觉得奇怪，便打着手电过去看看，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我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都没有，那地形你也知道，要是有人的话，根本没地方可以躲藏……那两个宿舍也就一直没人再住，现在你明白我的话了么？实在不行，你搬来我这儿……”
事情不单没搞清楚，却更加扑朔迷离，既然没人知道，那就只有自己弄个明白，总不成一个大小伙儿因为怕鬼找别人一起住吧，这么多年的书岂不白读了？没做亏心事，怕它鬼叫门？何况也没叫我的门，看看又何妨？
打定主意，我早早的调好闹铃就睡下了。夜里醒来，一拉开关，照旧没电。打开宿舍门，白影果然在那儿。
“你是谁？”我鼓足了勇气问，并没希望能得到回答。
我只觉眼前一花，不知怎地，白影已在我前面向操场走去，我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快到厨房时，她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我也跟近了几步，终于看清那是一个苗条的姑娘，一身白色长裙，披肩长发，扎着根白丝带……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下沉。
“既然这么害怕，还为何跟来？”声音并不可怕，却带着一丝轻笑。
“我……只想看个究竟……”我既没晕倒也没逃跑，竟从不知自己的神经是那么坚强。
“看明白了又能怎样？”还是带着一丝轻笑。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算了，总算有人不那么怕我，你回去吧。”声音里多了一丝温柔。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既没做亏心事，我也没叫你的门，我有那么可怕？”
“哦，你……你……你真的是……”
“鬼，当然是！”
“鬼……鬼也有名字的吧？”
“忘了。”
“你……你……是怎么死的？”
“也忘了，我记得时，就已经是鬼了。我又没打算害你，你怕什么？”
“真的？”
“人骗人，鬼不会！”
“我叫你白灵行吗？”
“随便。”
“白……灵。”
“嗯。”
“你为什么站在那里？”
“我想找回自己的东西，可一直没人能帮我，哎……也许该如此吧。”听得出白灵有点伤心。
“做什么？我行吗？”这话一出口，自己也觉着可笑。
“你真的愿意帮我？你不怕？”白灵的声音有些激动。
“不怕！”怕，还会在这儿吗？
“从我记得起，我就是一个鬼……”白灵慢慢地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白灵一直附身在自己的头发上，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要到何处去，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过了多少年，身边什么都没有。直到有一天，一群人挖开了白灵的住处，白灵赶紧躲到一个蚂蚁洞中，那群人却把她的头发拿走了，由于是白天，白灵没能跟去，等夜深人静时，白灵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却没能找到自己的头发。
“后来呢？”我迫切想知道自己在苦苦追寻的答案。
“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是被婴灵拿走了，并用它来强迫我做他的奴婢，只有夜深人静，婴灵在修行时，我才能出来。”
“那你怎么不把自己的头发拿回来？”
“我只是个普通的鬼魂，没法拿回来的，它被放在一个四阴之地，不等靠近，我就会被冻僵的，只有四阳之时的出生的人在正午才能抵挡那儿的阴气。”
“我行么？”乐于助人的习惯，只怕已让我忽视了那是鬼都没法办到的事儿。
“你只有三阳，刚好赶上阴阳交替，或许……能行，你真的愿意帮我？”
“真的，可要我怎么做呢？”
“你还是好好想清楚吧，值不值得帮我，不过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毕竟还有人愿意帮我，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了。”
我转身刚想离开，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为什么每到深夜就会停电呢？是你弄的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白灵缓缓转过身来，“再见！”
我脑袋里顿时一阵轰响——那是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孔，它不应该属于这样一个女孩。
“怎么？失望了，还是害怕了？”白灵的声音仍然显得很温柔，还是带着一丝笑意。
“明天晚上这儿见。”虽然没有再回头，但我能感到白灵仍然在看着我，带着一脸的微笑。
思考了一整天，我还是决定去践约，来日方长，而且已经下水了，还想不湿身么？
“白灵……”她照旧背对我站着，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你真来了？”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我勉强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一张美丽的脸上带着美丽的笑容，“你的表情咋那么难看？”
“你……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你不是白灵。”
“哦，”白灵摸了下脸颊，“出来见人，总得化个妆吧？”
她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的确是我昨晚见过的白灵，月亮钻进了薄薄的云层，白灵看起来也更加动人。
“我应该怎么帮你呢？”我赶紧说。
“还是算了，我的忙很难帮的……”白灵的语气忽然严肃了许多，调皮的微笑也换成一脸的凝重。我想：或许那婴灵并不是善良之辈吧。
“不行，既见不平，怎能不帮？”我肯定是头脑发热。
“那你去找牛头山后北坡上的道长求一道护身符吧？”白灵脸上又显现出一丝笑容——有点怪怪的笑容。
“牛头山上有道长吗？”牛头山不远，我跟他们也去过几次，是有座不大的寺庙，但并未见过有什么道长，甚至从没听说过。在我的印象里，山后北坡是一片荒凉的陡坡，除了过膝的杂草，矮树都没有一棵。
“你白天去，当然没有，过了子夜，那儿是有道长的。”
“我怎么才能找到他？”
“你去了后会知道的？”白灵又是莞尔一笑，还是有点怪怪的，“五天后的夏至午时，你找到松子坡黑泥沟的源头，那儿的紫花荆棘丛中，有一个洞口，到里面你会找到我的，把我带出来就行了。”
我知道“带出来”绝不会如此简单，却觉得非去不可，像冥冥中注定了一样，白灵还是带着怪怪的笑，虽然我很想知道她笑什么，也只能说“再见”了。
白天的牛头山，香客来来往往，可在这子夜里，却静的出奇，尤其是这白天也很少有人来的北坡。坡很陡，摩托车只能到半山，攀爬上来我已经快散架了，放眼望去，果然在不远处有一座小茅屋，从窗子里透出点点灯光。这里并不隐蔽，我以前却为何没发现？不容我多想，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从屋里飘来，“施主，进来避避寒吧。”
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天气实在很凉，满身的汗更是冷冰冰的。推开门踏进小屋，才发现这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徒有四壁，后墙有一张齐胸的桌案，上有香烛和一块陈旧的灵牌，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案前的蒲团上背着门坐着一个高冠长袍的道人，其它一无所有，我也只有站着。
“我想求一道护身之符。”见了白灵几次，我的胆量似乎成倍放大。
“既知施主来，自知施主意，几百年了，只为有此因缘，也就还滞留尘世，此缘一了，‘无尘’自无尘。”
我这才知道他道号“无尘”，却更加疑惑：“几百年了？你在等我？我们认识？”
“原是认识的，只是施主几经轮回，不记得故人罢了，此中缘由，施主他日自会明白。”道长依然没有转过身来。
“你认识一个白衣女鬼吗？”
“万物皆有缘，施主所求已得，还望能从善而行。”
我浑身上下一看，并没多出什么，正待再问，却发现自己站在荒草之间，哪有什么茅屋道长，风已停了，昆虫们的求偶声此起彼伏。夏天的夜晚……夏天……恍若一梦。下山的路好走了很多……
夏至那天果然是烈日炎炎，找到紫花荆棘时我已是汗流浃背，可陡然凉了下来，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等我再集中注意力时，才发觉刚才还担心的荆棘不知哪儿去了，我的前面只有一个洞口，里面黑黝黝的，让人瘆得慌，身后影影绰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也不知是何去处，总之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一走进洞里，光线很暗，转过一个弯，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很冷很湿，只能骂自己太笨——竟没带一个手电筒。拿出手机，却关着机，死摁电源键，硬是没半点反应。只能摸索着往前走，四面什么也没碰到，脚下倒有不少石头、棍棒，还带着一股子腐烂的恶臭，令人作呕，本想会被熏得晕倒，没想到头脑越发清醒。忽然，空气中传来一种浓重的血腥味，除了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四周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有了一点光亮，我不由自主朝它靠近，只希望那儿会是洞口。
那是一个形状奇特的盒子，发着黄绿色的光，里面是不是白灵的头发呢？就在我打开盒子的瞬间，那点微弱的光也消失了，四周重归黑暗，不管是与不是，我都只好带着它走了。
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声，接着是几声，哭声越来越多，大有震耳欲聋之势，一只冰凉的小手忽然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脚踝，我急忙挣开，拼命往前面冲了过去，小手很多，有的拉，有的拽，却都是一样的冰凉。我闭紧双眼——反正睁着也一样看不见——一心向前猛冲。
也不知冲出多远，周围的一切忽然间消失了，微风拂面而过，赶忙睁开眼睛，只见满天星斗，我就站在学校旁的小山上，昆虫们的求偶声此起彼伏。
电话忽然想起，是校长打来的，问我今天到哪儿去了，连电话也不开，只好用去看病搪塞了过去。
“妈的，这叫什么手机……”
悄悄地溜回宿舍，才发现自己的长裤几乎成了裤衩，两条裤腿已被撕扯的不知去向，腿上也有很多处抓痕，火辣辣地生疼，连忙消毒、上药……
换好衣服，正准备出去应酬一下，白灵却站在了我的面前，美丽的脸上带着美丽的笑容。
“怎么样？英雄不好当吧？”还是那般的调皮。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不怕光？”
“谁说我怕光啦？嘻嘻……我一直跟着你呀！”白灵手里拿着那个奇形怪状的盒子。
“那怎么不早出来？”我有些气愤。
“你还没穿好衣服啊？”
我大囧，脸红到脖子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已经自由了，可以走了。”
“这是下逐客令吗？”白灵还是那一脸微笑。
“那倒不是，你爱在多久就在多久，我要去窜门子了。”
“那我就不走了，不要回来的太晚哦！”白灵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好像我才是新来的。
“你真的不走了？”我的眼珠都快要瞪得掉出来了，白灵却像没看见。
“对救命恩人，怎能不报答一下就走呢？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就只能追随他一辈子了……”
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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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3 12: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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