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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鬼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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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24 10:58: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雨夜灵柩
雨下得很大。
在这个季节里原本不该有这么大的雨,马加利修士拿起烛台,正在走上楼时,眼角看到窗外的雨景,心中突然有一种惶惑。在这个距离佛罗伦萨足有万里之遥的东方古城里,即使有上帝的荣光照耀,他心中仍然感到一阵寂寞。
主啊,请宽恕我。
他看着墙上的十字架,不由划了个十字。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马嘶,马加利修士的手一颤,一滴烛泪滴在手背,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推开门,拿着靠在门边的油纸伞走了出去。
院子不大,当中是一座圣母像,地上开满了雏菊。这种故乡常见的花在这极东之地居然长得比在佛罗伦萨时更茂盛,苍白的小花烟雾一样几乎将地面都遮住了,簇拥在圣母的脚边,象是……死者未散的灵魂。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不祥的联想。
踩着地上的积水走到院子前,用力拉开铁门。门有些锈了,发出了一阵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外面是辆黑色的马车,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这马车也并不大,赶车的人穿着一件大蓑衣,几乎连面目都包裹在里面。这人把车赶进院子里,马上跳下车,道:“马加利修士,上帝保佑你。”
这是久违的意大利口音。马加利修士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左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胸前的十字架。那个银质十字架擦得雪亮,被雨打湿了更显冰冷。他把铁门关上,道:“是卡西诺修士么?”
那人捋了把脸上的雨水,露出额前一络金发。在黑暗中,那人的一双碧绿的眼珠好象灼灼有光。他点了点头道:“是我。快帮我把车后的东西抬进去。”
卡西诺修士把马赶到门边,自己进了车厢,从里面推着一个大木箱出来。马加利修士扶住木箱,只觉入手沉重如铁,他道:“那是什么?真重。”
黑暗中,传来卡西诺修士低沉的声音:“灵柩。”
         ※       ※       ※
那是具棺材。只不过这不是中国人用的那种四边形棺材,而是故乡式样那种六边形棺材。两个人抬着这具灵柩,一言不发地走进十字寺。
这座十字寺位于刺桐城鲤珠湖之南,过去属于景教徒,大德三年才由孟高维诺主教收归圣方济各会。极盛之时,刺桐城的信徒有六千之众,每到礼拜日,从十字寺里传出的风琴声几乎可以覆盖半个城市。马加利修士初到刺桐城时,看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居然有如此之多的信徒,几乎要惊呆了。
这是上帝的荣耀。他那时想着。可那时他也想不到这荣耀象是水上的泡沫,转瞬间就消失无迹。不过几十年,现在每次做礼拜只有十来个人,与当时的盛况已不可同日而语。
上帝真的已离弃了我们?马加利修士抬着那具灵柩,心里还是茫然不知所措。仿佛走在一片浓雾中,每踏出一步都战战兢兢,即使踏上的是块坚实的土地,可谁知道前面究竟是坦途还是万丈深渊。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映得四处一片惨白。马加利修士突然觉得指尖传来一阵颤动,他急道:“卡西诺修士,你不要晃啊。”
卡西诺修士走在前面,突然身子一震,猛地站住了。马加利修士一阵心慌,也站定了,卡西诺修士转过头道:“你……你真觉得在晃动?”
他的脸白得几乎不象个活人,颧骨原本很高,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一络金黄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搭下来,好象在这短短一瞬间老了十几岁。马加利修士神父看着这具灵柩,打了个寒战道:“你没有晃?”
“放下!”
卡西诺修士不由分说,把灵柩放在了地上。灵柩压在地上时发出了“咣”的一声,这时一声闷雷滚过,好象连这雷声也是灵柩发出的。马加利修士只觉身上一阵刺骨的寒意,他低声道:“有什么不对么?”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卡西诺修士一把把蓑衣脱了下来,他里面仍然穿着黑色的修士袍,修士袍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显得形销骨立。他一把抓住胸前的十字架,大声道:“马加利修士,快拿圣水!”
银十字架在他掌中那么小,却又亮得刺眼,而那灵柩放在地上后,却象是还在马车上一样不住颤动,马加利修士浑身一震,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水!”
卡西诺修士没有理他,手上拿着十字架走到灵柩边。此时灵柩还在颤动,好象里面有什么东西要顶开棺盖冲出来,他把十字架按在灵柩盖上,喃喃地念道:“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神啊,请保佑我们这群罪人。”
十字架放在棺盖上,灵柩一下不动了。马加利修士正端着一碗圣水过来,他小心地走到卡西诺修士跟前,道:“卡西诺修士,那到底是什么?”
卡西诺修士右手仍抓着十字架按在棺盖上,他伸过左手接过圣水,低声道:“那是撒旦。”
他把圣水浇在棺盖上。刚要浇上,他手中的十字架突然象烧红的铁块一样发亮,卡西诺修士嘴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叫声,身子一晃,手中的十字架也扔了出去。
马加利修士吃了一惊,他扶住卡西诺修士道:“怎么了?”
“抓住,看在上帝的份上,抓住!”
卡西诺修士因为疼痛,身体也象一只虫子一样蜷缩起来。他的右手掌心出现了一个十字形的印迹,象是被烧红的铁块烙出来的,伤口发黑,深入肌里。那碗圣水还放在灵柩上,被震得不住跳动,里面的水不时漾出来,滴在棺盖上时又一下化成了白气,如同滴在一面烧得滚烫的锅子里。马加利修士咬了咬牙,也抓起胸前的十字架,喃喃地道:“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他还不曾念完,耳边突然听得“嚓”一声,一只手穿破棺盖伸了出来。这灵柩是用很厚山木打制的,四周都敲着大钉,但此时却如同纸糊的一般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只手因为是向上伸着,袖子也掉落下去,上面布满了蚯蚓一样的青筋。卡西诺修士不曾防备,被这手一把抓住了胸前的衣服,登时拖向灵柩前。他嘴里发出了惨叫,嘶声道:“马加利修士,救救我,看在上帝的份上!”
马加利修士已是惊得目瞪口呆,见此情景,抢上前去一把抓住卡西诺修士,但他只觉手上传来的力量直如无穷无尽,那只手已将卡西诺修士拖到了灵柩边。卡西诺修士的脸没入了棺盖,嘴里还在惨叫着,只是声音已经发闷,马加利修士耳边传来一阵阵碎裂声,也不知那是卡西诺的骨节还是棺盖破碎时发出的。马加利修士吓得魂飞魄散,他只是拼命抓着卡西诺修士,本能地拉着他。
突然,他觉得手上一松,人猛地坐倒在地上,卡西诺修士也重重地压在了他身上。他翻身起来,叫道:“卡西诺!卡西诺!”但马上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卡西诺修士的脸仿佛被野兽咬过一样,整张脸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额头的一缕金发也被血沾成了一绺。
他木然地看向那具灵柩。灵柩盖上还有一个黑洞,那只手已缩了回去,从里面却传来一些啃咬的声音,象是这灵柩中有一头长着利齿的猛兽,正在咬嚼着什么。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把院子里的圣母像映到屋里。雨很大,石刻的圣母像依然平静详和,圣母像脸上也不时有雨水淌下来,象是流泪。可是在马加利修士眼里,那两道泪痕一样的雨水却已成了红色。
那是血泪吧。
他双手撑地,向后挪了几步,心中却空落落的象是什么都没有。
又是一声雷。这声雷仿像就在头顶炸响,棺顶突然一下飞了起来。这棺盖是用五寸长的长铁钉钉上的,大都的铁匠虽然都是些异教徒,但他们的手艺却显然却不输于佛罗伦萨的工匠,那些铁钉上还铸着细细的螺纹,一旦钉入木头后就如浇上铁水一样牢固,可此时却一根根透出来,向四周爆射出去。
棺盖飞出,一只手搭在灵柩沿上。
这只手如皓玉一般雪白,并不是方才一样的尸青色,但这种雪白却没有半点血色。
里面到底是什么人?马加利修士只觉得自己的牙也在打战,他摸索着胸前的十字架,喃喃地念着主祷文。此时他身上已经湿透了,但那并不是雨水,而是不由自主流出的冷汗。
一个人从灵柩中欠起身子。也许是巧合,天空中又划过一道闪电,映得十字寺一片通明,也映出了这人的模样。这人的头发火一般红,已长得披到背后,身材瘦削。
“铁希修士!”
即使是无法承受的恐惧,马加利修士仍然失声叫了起来。
当初有七个满怀着几乎不切实际理想的年轻修士从佛罗伦萨出发,穿越数万里风涛,受教宗约翰二十二世之命来到这遥远的国度传教,渴望在这片神秘的东方土地上传播神的旨意。这几十年来,当初的理想已经象一片墙纸一样零落不堪,便是当初的七个年轻人,如今也已垂垂老矣。
铁希修士是第五年失去踪迹的。那年孟高维诺主教因为在大都修建教堂,被景教徒诬陷下狱,一时人心惶惶,铁希修士也对传教失去信心,那一年离开大都不知所踪。没想到几十年后居然又看到了他,而且依然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难道并不是铁希?
马加利修士仍然莫名其妙,那人咧开嘴笑了笑道:“马加利,好久不见。”
铁希原先是特兰斯瓦尼亚地方生人,那地方的人眼睛都生得很细长,有些象中国人的样子。此时铁希的眼眶里两个眼珠象两点绿莹莹的烛火,看到那样的目光,马加利只觉得自己好象被浸入一个冰窟中,冷得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喃喃道:“你真是铁希?”
铁希没有回答,走到卡西诺的尸体前。他的衣服依稀还是当初那件修士袍,只是已经破旧之极。他伸手扼住卡西诺的脖子,象提着个玩偶一般拎了起来,左手的尾指在卡西诺脖子上划了一下。他的指甲已长得象一柄短刀,一下划破了卡西诺的皮肤,他一下凑了上去,咬住了伤口。卡西诺修士死了没多久,血液仍没凝固,随着铁希的喉结上下滚动,不时有余血从他嘴角滴落。
马加利修士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鲤珠湖边很偏僻,最近的房子也有数百步之遥,在这样的雨夜里一定不会有人听到的。就算有人听到,也不会来的吧。
他连滚带爬地到了楼梯边,正要向上爬去,已听得身后铁希的脚步不紧不慢地传来。
上帝啊。他想着。上帝,救救我吧。
冰一样的手指触到了他的背心。他绝望地举起十字架,大声念着:“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
手指象是伸开了。他一阵诧异,回过头去看了看,却见铁希正用手遮在眼前,象是遮挡着炽烈的阳光一样。马加利刚停止了念颂主祷文,铁希突然闪电一般伸手,一把扼住他的咽喉。马加利只觉自己象是落在一把巨大的铁钳中,气都喘不上来,哪里还能念出半个字。他手上的十字架拼命摇晃着,但根本碰不到铁希的身体。
上帝啊。上帝啊。
他绝望地放弃了挣扎。铁希的脸越来越近,马加利修士只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气,眼前却是眼花缭乱,看出去红红一片。那是眼珠开始充血,马上也要死了吧。
他的意志模糊成一片,人仿佛已经坠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在黑洞尽头,仿佛有无数手臂在招摇,一片泥泞。
那就是死么?
他的手臂也已软了下来,耳边突然间又响起了一个声音:“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二 三一寺
赫连午把伞提得高了点,另一只手摸了摸背后的鹿皮囊。
还好,雨虽大,这皮囊仍然很是干燥。
这皮囊是长圆形的,象是装了个竹筒,一头用皮绳扎得紧紧的。那是他的剑囊,作为哀牢山赫连神剑家的嫡系传人,这剑囊实在比他的性命还重要。这儿不比哀牢山,在家时出门便是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有时在山道上走一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根本用不着担心。这儿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即使是这样的雨夜,路上还是时而有人和他擦肩而过。
赫连神剑一族僻处天南,和中原少有来往,本是大夏皇族后裔,自隋唐一统,赫连氏举族南迁,再无逐鹿中原的雄心,却在剑道上精益求精。名声虽然也不是如何响亮,但见识过他们一门剑术的人都大为咋舌,无不佩服。
赫连午是这一门第二代的子弟,这一次他奉了门主之命,向东海洗心岛的岛主送一些山货。东海洗心岛张氏一族的洗心剑原先在中原大为有名,是中原七大剑派之一,后来不知为何退出了七大剑派,连知道的人都越来越少。这一代的岛主张仲炎久居海上,也没有什么在剑道上与诸家争雄的野心,却不知为何生了个闲云野鹤的性子,生平最喜云游四方,一年总有大半年不在岛上。二十余年前张仲炎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云南大理景致绝佳,一骑一剑南游而来,结果因为避雨在山中迷了路,碰到了现今的赫连神剑宗主赫连于逢。那时赫连于逢年纪也还甚轻,与张仲炎二人抵足论剑,相见恨晚,虽然两人相隔万里,再见也难,但每年都要派门下弟子前去问安。洗心岛送来的是海产,赫连于逢投桃报李,回报的自然是些山珍了。这次让赫连午送去的是一些风干朱狸掌。朱狸长得象猫,以水果为生,身上的肉又酸又涩,但四只脚掌却肥厚鲜美异常,较诸东北梅花熊掌犹多三分清香,是哀牢山的名产,张仲炎那一次去云南尝了一次,赞不绝口。只是朱狸极是难得,一只脚掌也不大,难以大快朵颐。赫连于逢早有驯养朱狸之意,今年方始成功,便想起老友的这个愿望,恰好赫连午很想去中原游历一番,便命这个最心爱的弟子带上二十个朱狸掌前去。这朱狸掌虽是异味,不知之人只道那是猫爪,也看不出名堂来,不必担心旁人抢夺。倒是背在背上的剑囊看上去象是封银两,查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认差了,倒是无妄之灾。
虽然路上寂寂无人,赫连午心中却有些担心。他还是第一次到中原来,早听得中原人心思狡猾,多不可信,这一路遇店投宿,虽不曾遇到什么骗子手,但他担惊受怕得也够了,此时虽见不到一个人影,却是杯弓蛇影,风声鹤唳,似乎每棵树后都有个打闷棍的躲着。
雨点不断打在伞面上,宽大的油纸伞越发沉重。赫连午急急走着,皮靴上也沾满了泥土。早上坐海船回大陆时,本来计划好晚上在泉州住店,可是没想到因为有海贼入侵,泉州的港口居然封了,只好在偏僻之处靠岸,偏生又遇上这场大雨,结果这个计划全都被打乱了,下船之处只是个小渔村,连马车都雇不到,以至于到现在还不曾赶到泉州城里。
起了一阵风,雨从伞下被吹了进来,衣服下摆已被打湿了,极是难受。赫连午苦着脸看了看脚下,黑漆漆一片,路又是泥泞不堪,更是难走。
看来要走到泉州城,只怕还要大半个时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在哀牢山时和二叔赫连赤奋若下棋时,二叔一旦败了就皱着眉头说这句话,看来也真个如此。
又走了一程,前面忽然跳出几点灯光。他心中一宽,知道定是到了泉州城外,赶紧加快步子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却猛地一下站定。
在一片嘈杂的雨声中,隐隐的传来一声尖叫。
赫连午皱起了眉头,把伞交到左手,右手伸到耳边拉了拉耳垂。赫连氏的剑术对耳力要求极高,赫连午剑术不错,而这“天地听”之术练得更胜一筹,可是运足了耳力,却只是听得一片雨声。
难道是听错了?
前面不远处有个湖,灯光便在湖的对岸。看上去象是个寺庙,但这房子有个尖角,奇形怪状的,赫连午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寺庙。
挕 声音好象便是从那里传来的。赫连午盯着那幢庙宇,陷入了沉思。
虽然临出发时师父曾交待过,尽量不要惹事,遇事忍让为先,但师父同样说过,习武之人,以行侠仗义为本。如果有歹人在干什么不公不法之事,而赫连神剑的弟子袖手旁观,不免有违侠义道的作风。
他想了想,终于咬了咬牙,向前走去。
那庙宇在湖对岸,孤零零的只有一座建筑,想必庙里的主持好静,才取了这么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原本也有条路,只是这场雨下得实在太大,满地的泥泞,不太好走。赫连午渐渐走近,却觉得越发安静,尽管雨声不绝于耳,但他有种感觉,仿佛自己走在一个无底的幽谷中,周围一片死寂。
前面便是那庙宇。走得近了,更觉得这庙宇奇形怪状,一个尖顶尖得象要刺破云天,上面还顶着一个十字形的东西。赫连午在哀牢山也见过一些佛寺道观,但从来没见过这种寺庙。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走到门前,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夜空,映出了那庙宇的轮廓,正好可以看到匾额上写着“三一寺”三个字。这三个字是刻在那块石匾上的,字体粗大,原本可以上过色,但年代已久,字迹间的彩色都已剥落,若不是这道闪电光,在这样的雨夜里定看不出来。
三一寺?赫连午有些诧异。这样的名字很古怪,几乎不象个寺院,但名字清清楚楚。他记得以前和二叔闲聊时,二叔也说过释家有不少派别,什么显宗密宗,什么南北顿渐,沩仰法眼各支派之类,大概这三一寺也是个异样的派别吧。他伸手敲了敲门,道:“有人么?”
手指刚敲上门,天边正好一个焦雷,“轰”的一声,震耳欲聋,连门也被震得一晃,里面想必有人也听不到赫连午的叩门声了。赫连午一阵气沮,正打算等这声雷过去后再叩门,忽然,他浑身一凛。
夜雨如注,空气冰冷如刀。在清冽的夜风中,他突然嗅到了一股血腥气,中人欲呕,而手指也有潮湿得异样。他屈起手指,凑到眼前。
手指黑了一片,有种粘稠之感。
那不是雨水,是血!
赫连午只觉象被有盆冰水兜头浇下,心底也升起了一阵寒意。
这个三一寺里,一定发生了命案了!
他的左手猛地从背后抽出剑囊,食指一扣,插进了绑住剑囊的绳圈。这剑囊从他三岁练剑时就带在身边的,从两手都握不到过来,到现在一手握住有余,几乎已是他身体的一部份。剑囊握在手中,他的胆气也壮了不少,只觉便有千军万马,也不在话下了。
今天要叫这歹人尝尝赫连神剑的厉害!他想着,激动得身体都有些发抖,仿佛看到回去后师傅夸奖自己的情形了。
左手握住剑囊,赫连午的右手成掌,贴在了门上。
         ※       ※       ※
马加利修士的眼前已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铁希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当初他们一共前来的七个修士中,铁希年纪最轻,身形也最是矮小,又体弱多病,只是对神的信仰才支持着他熬过了海上的澎湃风涛,可现在这铁希的手却象铁铸的一般,他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主祷文,但轻得已如耳语。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当这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马加利修士忽然觉得身体里象涌入了一股力量。铁希的手还掐住了他的脖子,可是他的声音却一下大了起来,大得已可辩认。他正想接着念下去,铁希突然咧开嘴笑了笑,道:“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可能!马加利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铁希念的,正是他要念的主祷文,只是语调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难道这个撒旦一样的铁希仍然是主的信徒么?他自觉信仰已坚如磐石,但铁希的这一段话一下子让他心中动摇起来,正要念下去的话也一下噎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只觉气息一滞,铁希的拇指和食指一下合拢,捏断了他的喉管。
铁希的手慢慢缩回来,他的指间还拉着马加利的皮肤。这只手无锋无刃,却恍若快刀,将马加利喉头的皮肉都扯下了一块,血登时喷涌而出,夹着肺部挤出的最后一口气,泛出无数泡沫。铁希的头凑近了马加利的喉咙,象沉浸在有股清泉中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
当他的头离开马加利的喉咙时,唇边已沾满了血痕。只是铁希嘴角似乎还在微笑,看着马加利渐渐冷却的尸体,喃喃地道:“……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
马加利的眼中已蒙上了一片死灰。那是死人才有的灰色,可是他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怪异的狂喜,仿佛在最后一刻看到了天国——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见到了天国。
铁希抹了一把嘴唇,淡淡笑道:“原来卡西诺要见的是你啊,真没有想到。”
楼上仍是黑蒙蒙一片,隐约可以看到有个人影,方才就是这个人接着马加利的主祷文念了一句。此时这人一声不吭,也象石像一般动也不动,几乎让人怀疑那是不是个真人。
 楼主| 发表于 2010-8-24 10:59:08 | 显示全部楼层
铁希将沾着血的手伸在面前,欣赏一副画一般看着,轻声道:“你能指挥卡西诺,想必也不简单。来吧,跟随我吧,我会让你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神。”
这人仍然一动不动。铁希默默地站了一会,忽道:“你仍然想追随你那个虚伪的神么?看来并不打算听我的建议。好吧。”
他的两手忽然平着向两边一伸,整个人成了一个十字形,嘴里发出了一阵“丝丝”声,身体向前一俯,几乎贴在了地面上,影子一般向楼上游来。一瞬间,他浑身都如同没有了骨头,化成了一个黑影。
虽然是贴在地上,但他的动作极快,沿着楼梯冲上时也根本没有半点迟疑,只要一眨眼的功夫便可以冲到那人跟前。但在他刚冲到楼梯的中间时,突然从楼梯的缝隙间发出了一声响,一支雪亮的钢矛从中刺出,正穿过了铁希的身体。
“哗”的一声,一个人冲了出来。
楼梯是很厚的木板做成的,但这人整个身体就象一具铁锤,以无坚不摧之势冲出来,铁希被这钢矛穿住了,登时被顶得飞上半空,如一尾鱼般挂在矛尖。
这人身材不高,浑身结实得几乎成了方形,从楼梯下冲出时,将楼梯也冲了个大洞。他一跃而出,面露喜色,叫道:“小姐,我抓住他了!”
他话音未落,楼上那人惊叫道:“快退下!”声音极是惊惶。这人还有点莫名其妙,这时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映出了屋中的景像,他马上发现自己矛尖上插的东西轻得几乎没一点重量,哪里有个人体的样子。
那只是一件破破烂烂的修士袍。
他大惊失色,正想从楼梯的破洞中跳下去,却只觉心口一疼。他低头看了看,只见自己的胸前一下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大包,而这个黑影还在不断地挤出来。
“啊!”
这是他最后的声音了。这黑影极快地冲破了他的胸膛,他如遭重击,身体猛地飞了出去,那支钢矛也如强弓射出的利矢,一下刺在了天花板上,人却向另一边飞去,“砰”一声撞在了门上。
他的胸前出现了一个大洞。就象在极近的地方被一个石炮击中,整个胸膛被打穿了,当他沿着门滑到地面上,整个人几乎就只剩下了四肢。
从这人胸口钻出来的正是铁希。他浑身都沾满了血,雪白的皮肤有一种怪异的光泽。他慢慢地拣起衣服,穿在身上,抬头看着楼上的那人,微微笑了笑。
这时,大门忽然“砰”地一声,轰然洞开,一个人出现在门口,大声喝道:“胆大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三 布局
“你是无心真人?”
“正是小道。”
五明看了看手中的信,又不无怀疑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小道士。虽然白纸黑字,确是龙莲寺宗真大师的手笔,信中对那个“无心真人”也大为推许,但这个小道士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一进来便向着胜军寺中那尊有名的纯金不动明王乱晃。这尊不动明王是当年笃信佛教的安平王不花鲁儿所供奉,也是胜军寺的镇寺之宝,足足有四十七斤零三两。自供奉在胜军以来,打这尊金佛主意的前后已经有十几人了,个个都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贼人,五明自接任主持以来就打发过三起。那三次来踩点的贼人虽然是以还愿为名,但一进门来眼光便与这小道士一般无二。
难道宗真大师走了眼?或者真正的无心真人已被贼人害了,这小道士是冒名顶替的?五明心中有些忐忑,可又不敢相信。宗真大师名列密宗三大士之一,他推许之人绝非等闲之辈,如果这小道士真的是冒名顶替的,那他能杀了真的无心真人,只怕本领已经高得难以想象了。
他拿着信,心中只是拿不定主意。
宗真大师信中说是委托无心真人押送赈灾的一万两白银。这两年天灾人祸不断,与黄河决口相应,福建一带也闹了起蛟,连着两次海啸,使得泉州一带也多了数十万灾民。宗真大师在忙着赈济河套灾民的同时,听得这个消息,便让这无心真人分了一万两白银,委托胜军寺设粥厂赈灾。一万两白银,足足有六百多斤的份量,这个小道士倒也安然到达了,单凭这贼忒兮兮的眼光便怀疑人家,未免太过。
“五明大师,银鞘已卸在寺中了,请大师查点。”
无心见五明沉吟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忙加了一句。五明才回过神来,道:“好,真人急公好义,慈悲为怀,我佛道虽是两宗,本源却一,还请真人去客房歇息,待我修书,请真人带给宗真大师,多谢宗真大师慈心。”
无心打了个稽首,道:“那多谢了。”
五明唤过一个沙弥来,领着无心到客房安歇。这沙弥法名丰干,倒和唐时的一个诗僧同名,年纪与无心也相去无几,长得眉清目秀。
等无心出去了,五明一下跌坐在椅中,呆呆地想着。半晌,丰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师父,那位无心真人已安排歇下了。”
五明点了点头,道:“好吧。他没什么异样吧?”
丰干眼里闪过一丝异光,走上前来,有点迟疑地轻声道:“师父,他可是宗真大师荐来的,您真要向高大人禀报么?”
五明叹道:“佛门虽说清净,终究犹在红尘之中。丰干,王法与佛法,你说到底该依哪个?”
丰干恍然大悟,道:“师父,您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胜军寺是佛门清净之地,我什么都不知道。”
丰干点了点头,道:“是,师父,您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虽是如同打机锋,但丰干已知道师父的意思了。前些天那个湖广行省的高天赐判官突然造访胜军寺,说可能有个叫无心的道士会前来,要他们到时通知,丰干便知道胜军寺的清净到头了。那高判官奉的是湖广行中书省左平章田元瀚手谕,此地达鲁花赤亲笔画押准许便宜行事,胜军寺再神通广大,也抵不住如炉官法。
只是这个无心到底是什么人?丰干走出方丈,掩上门时,突然又想起了方才送无心进客房时的情景。那时无心吞吞吐吐了半天,自己正在猜他要问点什么,哪知无心出口惊人,问的居然是那不动明王金像的重量。
这无心定不是个好人吧。他摇了摇头,光光的头皮映着从门外投进来的一线阳光,明亮如镜。可是他心底虽这么想着,可不知为什么,偏又觉得这无心同样不会是个坏人。他走到马房里,将那匹小驴子牵出来,出了山门,慢慢下山而去。
高天赐判官下榻泉州城的客房中,胜军寺却是在城外五里的山上,寺中僧众进城一次也不太容易,高天赐又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主,在山上只住了一天便嘴里淡出鸟来,再也呆不下去,吩咐了胜军寺的主持之事,便带着两个从人住进城去了。
泉州在前朝是波斯人蒲寿庚主事,大元灭宋,张世杰陆秀夫拥幼帝南奔,蒲寿庚本是大宋委派的官员,却据城相拒,张陆二人只得弃城南逃,最终在崖山被元将张弘范追上,全军覆没。泉州在宋时便是有名的海港,近百年来也算太平,此时更是繁华,高天赐向在湘中,到了这儿,登时如入山阴道中,目迷五色,应接不暇,几乎要忘了田平章之命,心中隐隐盼着那个叫无心的道士来得越晚越好。
他靠在一张躺椅上,自斟自饮,桌上放了四个小碟子,都是泉州的名食。这家店在泉州城里也是一等一的,四碟小菜做得甚是精致,一碟是玉版江珧柱,一碟刚出锅的蚵仔煎,一碟薄片羊羹都极是可口,还有一碟海鱼三珍脍,也不知是什么鱼做的。海鱼较河鱼更是肥美,那三种海味一白一红一黄,缕切成丝,调上姜醋,看上去便悦目之极,刚吃到时高天赐还有些吃不惯,嫌有腥气,但吃过几次却上了瘾,已是每餐必备,无此不欢。
他夹了一筷鱼脍,放进嘴里细细一抿。鱼肉鲜美之极,那一丝淡淡的腥气也恰到好处,既不曾被姜醋之味遮住,又不让人生厌,反觉其味无穷,一到嘴里,几乎如薄冰一样入口即化。再喝上一口酒,此乐真个不足向外人道也。
吃了一筷三珍脍,正想再尝一个蚵仔煎,门口忽的有人道:“大人,胜军寺有位大师求见。”
真是不巧。高天赐几乎要脱口说出“不见”二字,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职责,道:“好吧,让他进来。”
进来的这位大师只是个十八九岁的沙弥。到了门口,这和尚也不进来,只是垂首道:“贫僧丰干,见过高大人。”
高天赐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丰干大事,有什么事么?”
“那个叫无心的道士来了。”
高天赐只觉身上一震,道:“来了?”
“是,大人。”
高天赐精神一振,但隐隐的也有些遣憾。看来,马上就要回去复命,这泉州城的美食可就再也吃不上了。他搓了搓手,道:“好。他没起疑心吧?”
“禀大人,他毫无疑心。”丰干顿了顿,又道:“大人,家师的意思,还请大人顾全敝寺,不要在寺中动手,以免有损胜军寺的清誉。”
高天赐喝道:“这个当然。丰干大师,你回去吧,明日将那道士引到后山,别的事便与你无关了。”
丰干行了一礼,向门外退去。他一走,一个随从已急急地走了进来,道:“大人,那人来了?”
高天赐冷笑道:“来了。古先生呢?”
那随从道:“古先生在后山布置完备,只等我们动手。”他说着,脸上却闪过一丝忧色,高天赐已看在眼里,道:“小刘,你还担心什么?”
小刘道:“大人,此事虽是田平章交待,但古先生所用术法,实在太怪。这些旁门左道之士,小人实在有些怕他们。想想小马的下场,心头就发毛。”
高天赐怔了怔,他想起与那古先生相见之时的情景。古先生手持田平章手谕,自己一个下僚自然该恭听其命,但那古先生的确让人不寒而栗,不止是小刘,便是自己,每次见到他时心头总有一阵发毛。当初他身边带着两个随从,因为一个因为对古先生稍有不恭,也不见古先生如何,那随从便突然得了一场怪病,脸上烂出个大洞来,一张脸便如烛油般融化,连嘴唇都烂光了,寻医问药说不清什么,亏得有个郎中说可能是中了蛊,自己才想到可能是古先生搞的古怪,亲自为那随从求情,才算饶了他一命。经过此事,高天赐对古先生也已敬而远之,若非田平章严命,他早就来个一推六二五,免得趟这浑水。
听古先生漏出口气,田平章那个身怀奇术的爱女竟然是个什么竹山教的教主,而那叫无心的道士能够杀了她,多半也是古先生一流的人物。与这些左道之士混在一处,真个不知道看不看得到明天的太阳。他抓了抓头顶,道:“不要多管了,古先生反正也不用我们帮忙,你去通知他一声便是。”
小刘犹豫了一下,看样子实在不愿去面对那个古先生。他的样子已被高天赐看在眼里,高天赐心中不悦,厉声喝道:“小刘,你不肯去么?难道要我去不成?”
小刘吓了一跳,跪倒在地,道:“是,是,小人遵命。”肚里不住寻思:“说得好听,你难道就不能去么?”但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高天赐官拜判官,小刘却是个白身,哪里敢违背。
高天赐骂了一句,心情也好了点,道:“你快去吧,不要误了大事。”
小刘答应一声,走出门去。看着他的背影,高天赐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挟了一筷鱼脍。鱼脍仍然细嫩鲜美,但吃在嘴里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他胃口大倒,把筷子一扔,靠在椅背上。
杀个把人,在高天赐看来只是家常便饭。只是要杀这个人,却大费周章。田平章如果为报爱女之仇,完全可以发下海捕文书,责令各地六扇门办理,为什么要让自己与那古先生去办这事?这当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       ※
胜军寺后山十分荒僻,但有山有水,风景甚好,小刘勒住马,看着四周。
后山连一户人家都没有,人迹罕至,这条小路也已漫漶于野草丛中。杂树参天,野花遍地,时而传来一两声鸟鸣,但隐隐却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小刘带住马,看了看四周。怎么看,这儿都不象有人的样子,真想不出那古先生是怎么躲在这地方的。他抬起头,扬声道:“古先生,你在么?”
树林间传来隐隐约约的回声。小刘更是心头发毛,牵着马缰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发抖。他正要再叫一声,突然有个人道:“那人到了么?”
小刘循声看去,在一棵高树的枝杈上,一个身着绿色长袍的人正背着手站在那儿。那根树枝并不甚粗,但这人站在上面,一根树枝却弯也不弯。他翻身下马,单腿跪在地上,道:“古先生,方才胜军寺的大师来言,明日定将那人带到此处。”
那人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隔得甚远,那人脸上也被树叶的阴影盖住了,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半晌,那人才道:“他不曾怀疑么?”
“回古先生,那人全然不疑。”
古先生象是一尊木雕,站在树枝上一动不动。小刘心中忖道:“这妖人到底在想什么?我好走了不曾?”忽然听得古先生道:“你回去禀报高判官,明日晚间,来此地给那人收尸。”
这些话小刘也听得多了,自己身为辰州路总管府的随员,也说得多了,只是不知为何,听到古先生说这话,却象有一阵寒风扑面吹来,阴寒彻骨。
他低声道:“是。”翻身上了马,打了一鞭,逃也似的向后而去。走了一程,在马上又回头看了看。古先生身着绿色长袍,与周遭颜色相近,已隐没在树影之中,若不是自己知道他站立的地方,多半便已看不出来了。此时古先生依然站在那根树枝上,抬头看着天空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 哀牢山叱剑术
赫连午一掌震开大门,断喝一声,心中却甚是得意,暗道:“我可真是威风,回去好生和哥哥弟弟们说说。”
赫连氏门人弟子甚多,都是赫连氏的子弟,赫连午资质极好,大受门主看重,只是年纪尚轻,对他不服的大有人在,暗地里说他凭借门主宠爱,才年纪轻轻便名列地支十二剑,这些风声赫连午也早有耳闻。若此番自己凭本事解危济困,自然回去可以大大吹嘘一番,堵堵那些人的嘴。
冲进门里,他一眼已见地上躺着三具尸首,其中门边那一具更是肢体残破。他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尸首,心中不禁有点发毛。抬眼看去,屋子正中站了个人正在穿衣,看样子,那件破破烂烂的外袍下面竟是什么都没穿,一身皮肤白得耀眼,火红的头发已披到腰间,一双碧眼灼灼有光。
看来是个色目人。赫连午虽然住在偏僻之地,但他二叔赫连赤奋若是个好动不好静的,时常行走江湖,回去便在这批年纪相仿的子侄面前大肆吹嘘,赫连午也知道当今天下四种人中,色目人是排第二位的上等人。
赫连午喝道:“你这贼人,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公然做此不公不法之事,真是胆大包天!”
这一席话也是赫连赤奋若跟他们说故事时常说的,赫连午一口气说出来,只觉大有气概,更是得意。只是他得意归得意,心中却不敢丝毫大意,心知此人连伤三命,定非好相与之人。
铁希将那件破袍子披到了身上,伸手抹了一把唇边的血痕,露齿一笑,用汉话道:“哪里来的蛮子?”
“蛮子”是蒙古人对南人的蔑称,赫连午虽是第一次听说,却也知道定非好话。其实他赫连氏本非汉人,若按四等人排,也可排到色目人中。他心中火起,手指勾住剑囊,喝道:“贼人,还不随我见官去!”
铁希又是淡淡一笑。这个突然杀出来的汉人少年根本没放在他眼里,他看着赫连午,心中却暗道:“美第奇一族能派此人出来,定然有他们的把握,不能小看了。”
他心念已定,将手举起。方才自己虽然用化身之术杀了对方一个随从,但美第奇一族的除魔师素来是四人一组,那人还有两个随从,都不会太弱,赫连午自己送上门来,正好用他来试探一下那人的本事。
他的手一举起,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几非人类所有,赫连午本已全神贯注,却没想到那贼人会突然尖叫。叫声如针,直刺耳膜,他只觉胸口极是难受,眼前只是一花,铁希的手已伸到他胸前,一把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将赫连午提了起来。
这么快!
赫连午对自己的本领甚有自信,却想不到铁希会快到这等地步。赫连午虽比铁希要矮一个头,体重也有百十来斤,但铁希将他抓在手上,直如无物,登时双足离地。
铁希一把抓住了赫连午,手猛地一甩。赫连午只觉身子一轻,已直直向楼上飞去。这三一寺的楼梯甚陡,铁希的力量却大得异乎寻常,赫连午被他象一个包裹般掷出去,眼看一头便要撞破栏杆,哪知赫连午人在空中,突然双腿一屈,左手一把搭住了栏杆,身体忽地转了过来,双足已勾住栏杆下方,右手一扬,三点寒星向铁希面门身来。
赫连午的反击来得也是极快,铁希只道这一下定叫这少年撞个头破血流,哪知赫连午居然能在半空转向,出手反击。这三点寒星来得太过突然,他已闪避不开了,伸手一把挡住双眼。
“嗤”的一声,那三点寒星齐齐钻进铁希手臂,却是三把小小的短剑。
这些短剑只有手指粗细,长短也约略仿佛。赫连午一见反击得手,大为兴奋,叫道:“还不投降!”他在这三支短剑上有十余载寒暑之功,知道敌人只消一中招,这手臂便已废了。自己初次出手便已见功,得意之情难以言表。
哪知他刚喊出声来,铁希突然抬起头,左手将手臂上的三支短剑拔下。这三支短剑入肉甚深,但他拔下时却如同拔出三根细刺,浑若无事,双眼却由蓝而红,眼中有一股惨厉之色。赫连午与他的双眼打了个照面,心头便不由得激凛凛打了个寒战,心道:“他怎么会没事?”
铁希一拔掉三支短剑,身体忽地一蹲,右手在地上一拍,整个人拔地而起,竟有一丈多高。二楼原本也只有丈许,铁希一跃而起,竟然跳得比赫连午更高,只是相距也有丈许。赫连午心中一宽,哪知铁希在空中突然一个转身,竟然平平向正攀在栏杆上的赫连午冲来,一手抓向他的脑门。
铁希的手上还沾着些血迹,五指指甲极长,尖利如刀。他伸出的正是方才中剑的右臂,但臂上却连半点伤痕都没有。
赫连午没料到铁希居然可以在空中平着过来,吓得一缩身子。他身材不大,极是灵便,却也没能完全让开铁希抓来的手臂,铁希的手指掠过他耳朵,在耳垂上擦出两道伤痕,鲜血登时流出。受伤虽然轻微,但这股疼痛却如一根闪电做成的尖针,直刺心底,赫连午痛得“喔唷”一声,人已平躺在楼板上。心中却叫苦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这回糟了!”这话也是赫连赤奋若跟他说的,危急时刻,倒有余暇想起这些来。
铁希的身体仿佛悬在空中一般,一抓没能抓中赫连午,身体居然不掉下去,就在半空中又抓向赫连午。此时赫连午躺在地上,连动都来不及动,只觉一股劲风扑来,夹着一股血腥气。铁希的手指直如铁钩,这一抓抓实了,真个要开膛破腹,肚破肠流了。但事已至此,再也无救,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他一闭眼,却觉肩头一紧,身体猛地被拖了回去,耳边却听得有人叫了句什么,有两道黑影从他身体两侧冲了出去。那声音甚怪,不似中土口音,那两人多半也是色目人了。随之两腿中间“咚”一声响,却是铁希一抓又抓了个空,五指尽没入楼板。
赫连午逃过一劫,心中没口子念道:“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下次再也不敢托大了。”一时吓得竟然忘了睁眼,耳中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竟似铁器相击。他心中诧道:“那贼人还有武器么?”
一睁眼,却是大吃一惊。只见铁希人还在半空中,却如脚踏实地,一动不动,身周有两道黑影不住绕着他打转。那两人都是用剑,一个人所用剑的剑身极是宽大,另一人的剑却细如钢针。这两人在铁希身周不住转圈,两把剑不住向他身上招呼,铁希却只是赤手空拳,双手不断阻挡,剑手相交,发出的正是金铁相击之声。
赫连午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贼人本领好高!这轻功是哪一门,怎么可以悬在空中?可是轻功这么高,居然还会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
赫连午虽不曾练过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的横练功夫,却也知道这是外家登峰造极的外功,只是与轻身功夫不合,凡是练这一路的,轻功定然不佳。但这贼人却是两者并兼,哪一路都已神乎其神,他看得心惊动魄,惊叹不已。最可惊的是围着那贼人的两人,居然一样也有如此高明的轻身功夫。他暗自失望,心道:“色目人的武功居然如此之强!”
他自幼苦练武功,对哀牢山赫连神剑也大有信心,只觉天下各门各派武功,当以赫连神剑为最。但眼见这三人武功,不说别的,单是这三人的轻功,自己八辈子都练不出来,登时豪气顿消。
这时那持重剑的黑影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嘣”一声,直直摔下地来。他心中又是一凛,知道以那二人之力仍非那贼人对手,正自惊慌,身后有个人忽然一声清喝,一道白光直射出去。
这人自是方才救了他一命的那人了。但赫连午更吃惊的是这人竟然是个少女!他扭头看去,身后果然是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女子。她身上穿着一件带风帽的黑色斗篷,帽檐已压到了眉间,耳畔却有一缕金发钻出来。这少女神色凝重,一手前挥,那只手掩在黑色斗篷的下更是洁白如玉。
在哀牢山时,师父常对赫连午说,练剑之人不能心猿意马,剑术方能有成,赫连午心知这是至理名言,但他年岁日长,情窦已开,有时随师父去山下小镇采办东西,也觉那些少女有说不出的可爱动人,有时觉得若能与一个心爱的女子相伴终生,便是剑术无成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也知一旦被师父知道自己这等想法,定会被骂个狗血喷头,因此强自压抑。此时见到这少女,虽然样貌与他见过的少女大为不同,但一样说不出的美妙动人,一时竟看得痴了。
铁希一把抓断了拴在持重剑那人身上的细绳,心知只剩一个,更易对付,正要痛下杀手,眼前突然有一道白光射来。他周身上下坚硬如铁,根本不惧一般武器,伸手一把抓住。哪知那道白光刚一入手,却觉掌心如遭尖针刺入,痛彻心肺。
是圣水!
他一念及此,腹部突然也是一阵剧痛,心知定了沾上了圣水。此时已不能再停留在空中,他身子一沉,猛地落了下来。刚一落地,却觉腹部又是一阵剧痛,低头看去,却是那持重剑的剑手一剑刺入他下腹。他周身坚硬如铁,刀枪不入,但沾上了圣水后便不能抵御刀剑。重剑穿透腹部,剑尖已透出背上,这种久违的疼痛让他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
铁希已知道自己堕入对手的圈套,那剑手竟是故意让自己切断身上的细绳落下来的。幸好这一剑没能刺中心脏,否则全完了。他哼了一声,左腿一屈,压住那剑手胸膛,“喀”一声,那人胸部被他压得塌陷,肋骨尽断,已是不活。
刚杀了这人,空中那持细剑的剑手手一扬,一瓶圣水当头洒下。这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一下铁希再难逃过了。那剑手正自一喜,却见圣水洒下,铁希的人象融化了一般,只剩一件衣服摊在了地上。正在诧异,耳边却听小姐惊叫道:“索尔蒂诺,当心!”还没领会过来要当心什么,却觉脖子一痛,有个人一口咬住了他。
铁希在危急之时突然将身体缩小钻进了那重剑手体内,圣水都洒在了他衣服上。虽然有几滴沾上了他的背脊,却无大碍。他一躲过洒下的圣水,已极快地钻出那尸体中,沿着墙壁的阴影到了屋顶。那剑手正在看着下面,全然无备,被他一击得手。此时伏在那剑手尸体上,吸饱了鲜血,只觉元气回复了几分,嘴角已露出笑意,看向那少女。
莎琳娜·美第奇,你失败了!
他张开嘴,已带着笑意,这要这般说出口,眼前突然有三点寒星射来,耳边只听得方才那少年喝道:“叱!”
三支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他的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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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9 16: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每天看贴无数,
基本上不回贴
后来发现这样很傻,:
很多比我注册晚的人级别都比我高
于是我就把这段文字保存在记事本里
每看一贴就复制粘贴一次.顺便帮lz把贴子顶上去
我现在觉悟了为什么不回帖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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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16 15:55:40 | 显示全部楼层
路过。。拿币。。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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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22 06:49:48 | 显示全部楼层
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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