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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卡车司机章二在一家脏乱的路边店一边喝着掺了水的米酒,一边看着柜台上方一台不停发出嘈杂交流电噪音的旧式电视机播出的录相。章二是个粗人,他喜欢看热热闹闹的武打片,当然,如果是三级片就更好了。可那天路边店播的却是一部外国的科幻片,他看了一眼老板娘女儿摆在桌子上的录相带封套,是一部叫《蝴蝶效应》的美国电影。他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于是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出路边店,上了自己的东风牌大卡车。
对于卡车司机章二来说,当然不会知道“蝴蝶效应”是物理拓扑学里的一个名词,意思是在事物的发生链里,只要有一个小小的环节发生了改变,就会引起以后一连串的变化。拿句通俗的话说,巴西的亚马孙丛林中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几下翅膀,就会在美国的得克萨斯州掀起一场龙卷风。
章二并不关心这些事,事实上,他一上了卡车,就已经忘记了封套上“蝴蝶效应”这四个字,他只关心自己是不是能快点把卡车载着的原木卸到该去的地方,他只想早点把事办完后再回到这家路边店,好好拿言语来取悦一下老板娘那正值妙龄的女儿。刚才他在翻看录相带封套的时候,分明看到那女孩拿狐媚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一想到这里,章二的心里就燃起了一团火焰,他能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为了压抑着股身体里的火焰,章二拉开了车窗,想让窗外的寒风冷静一下他正在发热的脸颊,没想到一打开车窗,几粒煤沙就掠进了他的眼框里。一阵生硬的疼痛逼使章二闭上了眼睛,对于一个开长途的司机来说,开车的时候闭上眼睛是一个大忌,于是章二连忙踩了一脚刹车,他记得前面是一个转弯,就究竟是左转还是右转他却记不得了,又好像前面既有个左转又有个右转。章二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出了偏差,即使是一秒前看到的景象,竟也成了一团混沌。
也许前面是个三岔口吧,但车应该往哪边开呢?虽然已经踩下了刹车,但如果不扭一下方向盘谁知道卡车会撞在哪里?
只是瞬间的犹豫,章二就觉得卡车的车尾轻轻颠簸了一小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章二暗叫了一声晦气,要知道这卡车是自己贷款买的,只是简单地拿钱挂靠了一个车队,所有的修理费用都得自己掏腰包花钱。这时,卡车“嘎”的一声停在了路上。
章二揉着眼睛下了车,当他的眼泪从眼眶里挤出来的时候,同时也冲刷走了眼眶里的煤沙。他走到车尾,发现了一条浅浅的挂痕,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擦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卡车撞到了一个路边的路标牌。
章二烦闷地耸了耸肩,吐出一口唾沫,暗骂了一声倒霉,然后继续上了车,踩了一脚油门,卡车快速沿着逶迤的山路向前开去。
这个叫章二的卡车司机将不再在这个故事里出现,他只是一个过客而已。但是他却不知道,刚才他的车挂擦了一下路边的标牌,把原先路牌指示的方向撞歪了。当然他更不会想起那句话——巴西的亚马孙丛林中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几下翅膀,就会在美国的得克萨斯州掀起一场龙卷风。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听说过这句话。
在章二的卡车渐渐远去之后,天边涌来了一片密密实实的乌云,天色变得黯淡了下去。忽然一声惊雷凭空乍起,闪电急驰而过,掠来一片短暂的光亮,正好映在了路边的标牌上。标牌上有一个尖利的箭头,箭头前则的几个血红的艺术字——恶诅村,1000米。
当然,这个路牌所指的方向,已经不再是原先的方向了。
第一章 尸家重地,非请勿入
初冬的天色总是很阴霾的,厚厚的云层堆积在空中,随时一幅马上就要垮压下来的感觉。东吾小区路边法国梧桐树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树干上的树皮东一块西一块地剥落了,露出了里面黄褐色的树肉,偶尔还会有点粘稠的脓汁树的伤口滴淌出来,然后凝结成暗色的膏一般的东西,让人一眼看上去总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一年前的这个季节,小区的物业管理叫来了几个花工,准备把东吾小区里的一片种满了梧桐树的小树林整修成绿茵草坪。当一个年轻花工掘开空地上的土堡、刨开上面的浮土时,却看到了一块块班驳且支离破碎的腐朽木板。另一个有经验的老花工说,那是年代久远的棺木!
几个胆大的花工从浮土下把棺材拖了出来,曝露在了初冬尚还算得上温暖的阳光下。只是棺木在拖移的过程中,裂出了一条条或粗或细的缝隙。原本花工们以为会嗅到腐烂的气味,没想到他们嗅到的却是一股浓郁的香料味。最早发现棺木的花工找来了一根撬棍,撬开了棺材顶的木板,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幅白森森的骨架,可打开后一看到里面的东西,立刻就吓得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吐着粗气,胸口不住地起伏着。
几个花工面带鄙夷地嘲笑着他的胆小如鼠,而他则指着棺材声音颤抖地说:“棺材里面有个活人!是个活着的老太太!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当然,棺材里面是不会有活人的。几个花工战战兢兢地走到棺材边上,才看到里面躺着的是一具脸色尚还红润的年老女尸,眼睛微微翕张,露出了一丝寒茫。女尸没有腐烂,手臂上露出的肌肉还保持着细腻的肌理,当老花工壮着胆子摸了一下,竟惊异地发现手臂甚至还保持着些许的弹性——这是一具长年未腐的古尸!
古尸在接触了空气后,颜色渐渐变得晦暗,尸体里渗出了暗色的黏液,只是一会的工夫,就散发出了恶臭,原本充盈的身体慢慢干瘪了下去。花工们自然是找了张凉席把古尸裹了起来扔到了一边,这让后来赶来的文物局考古专家很是懊丧。
不过这事传出去之后,很多城市里年老的人都说,这具未曾腐烂的古尸,其实是吸收了天地间的灵气,那个不知多少年去死去的老太太其实早就羽化成仙了。而她的仙气也透过地下的土壤,被周围的梧桐树吸了个透。所以,虽然后来这些梧桐树被移栽到了小区附近的行道边,但无数迷信的老年人还是纷纷涌到了这里,不顾物业保安的劝阻,执拗地剥去了梧桐的树皮。他们只希望这些树皮可以为他们带来健康与家人的好运。
毕竟,健康与家人,本来就是老人们最永远的希望。
郭浩然耸着肩膀沿着人行道向东吾小区自己的家走去,他的两道眉毛紧紧蹙在了一起,他一手拿着几个刚从邮局取回的挂号包裹,另一只手则提着一只白色的长耳兔子。他瞟了一眼小区路边的梧桐树,下午的阳光越过光秃秃没有遮拦的梧桐树,晒在了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可他的眉毛却蹙得更紧了。那些树干上的伤口就像一只只眼睛一般瞪着郭浩然,这让郭浩然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如同身体里有无数只小爬虫,想要从郭浩然皮肤上的毛细血管里钻出来,曝露在阳光之下。
郭浩然这段心情很是不爽,他刚给妻子叶眉打了个电话,可电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关着机。叶眉是市歌舞团的舞蹈演员,两年前歌舞不景气的时候叶眉主动离职去了一家生意不错的夜总会担任领舞。钱是不少挣,但必须得晨昏颠转地工作。
这些倒不是郭浩然担心的事,他是个自由撰稿人,常常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赶稿。他最害怕的是,叶眉会不会在夜总会这种杂乱的场所结交其他男人。毕竟能去夜总会消费的男人荷包里多多少少都有几个钱,而郭浩然只是个不算入流的悬疑小说作家,写的东西在杂志上发表得也不多,每个月就一两千的稿费。在他的心里,有种深深的危机感,他很害怕叶眉终究会有一天什么都不说,悄悄地离开他。
郭浩然的这种感觉,最近来得更是迅猛了。
这段时间,他常常发现自己给叶眉打电话的时候,叶眉的手机总是关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冷冰冰的一句话,总会让郭浩然坠入寒冷到极点的冰窖。
他也曾问过叶眉,叶眉总是说现在夜总会正在排一个新舞,她是领舞员,为了不受干扰,所以一定要把手机关掉。一开始郭浩然也相信了叶眉的说法,可今天他却彻底地伤心了。
郭浩然在今天稍早的时候去了一趟那家夜总会,见了见那里的老板。那个腆着肚子五十多岁的胖子,一边拿牙签剔着金牙上的蔬菜杂碎,一边傲慢地告诉郭浩然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事实——叶眉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了夜总会。至于她现在在哪里上班,这个金牙死胖子也一无所知。
叶眉没在夜总会跳舞了!但她还是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带回不菲的工资。
她现在究竟是做什么?难道……
郭浩然的心里隐隐作痛,他猜,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也许,叶眉已经在外面有了另一个男人。
回到了家中,叶眉没在家。郭浩然心里有点郁闷,他把兔子扔进了厨房,又把刚从邮局取回的挂号包裹放在桌上。他点燃了一根细长的香烟,在窗前枯坐了片刻,袅袅的烟雾渐渐裹住了他整个身躯。
他的心里越来越乱,他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了书桌边,拾起了包裹与邮件。
先打开了一个包裹,里面是本叫《诺查丹玛斯预言与九星连珠》的闲书,是郭浩然赶稿无聊的时候在网上书店订购的。不过现在他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于是随手扔到了一边,然后拾起另一个包裹。
这是一个从西南某城市寄来的包裹,看大小里面应该是本书。作为一个写悬疑小说的作家,郭浩然常常收到同行寄来的新书,这次也不例外。他撕开了包裹上粘着的透明胶,一本装帧得还算精美的书“啪”的一声从封套里落到了桌上。
《夜葬》,这是一本由一个叫庄秦的小说作家写的恐怖小说。郭浩亮并不认识庄秦,只是在网上偶有交流,这次庄秦的新书出版后,郭浩然也发了封礼节式的电子邮件找庄秦要了一本,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就真的收到了。
作为行规,只要收到了作者寄来的书,就有义务为对方写一篇书评。于是郭浩然捧着《夜葬》走到窗边,在午后还算温暖的阳光下仔细地阅读了起来。
这个故事发生在西南一个叫“恶诅村”的穷乡僻壤,作者的想象力很是丰富,竟把西南民俗上的一种丧葬习俗与海地巫毒教、毒品犯罪联系到一起。故事虽然简单,但也让郭浩然读得津津有味。三个小时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也正好读完了整本书。
当他翻开最后一页,看到那一页上竟然夹了一张精美的纸片。本来他以为这是一张书签,可取出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旅游宣传单,上面印着几个艺术字——“恶诅村欢迎您”。
看了看介绍,郭浩然才明白,原来庄秦的恐怖小说《夜葬》,让这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子恶诅村一下出了名,当地的旅游局决定开发那里的旅游资源,而打出的宣传语正是——想去看看恐怖故事发生的真实场景吗?来恶诅村吧。
郭浩然若有所思地放下了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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