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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悲剧的后续

7 truth【月下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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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15: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楚柔的右手上多了一只玉手炼。链子是由玉制的珠子穿成的,珠子并不齐全,缺了好几颗,戴在手上有相当一部分只能看到穿珠子的红线。

    据说那些缺掉的珠子,就是因为替她之前的主人挡了灾碎掉的,交到她手里的时候还剩十五颗,现在则是十四颗。

    饭桌上,看着女儿手上的链子,楚母惊讶道:「怎么忽然想起来戴这个了?之前不是嫌弃这链子难看么?」

    「唔……最近……昨天翻抽屉,忽然翻到,就戴了。」抬头看了眼母亲,却一下子想到了那天,在那个梦境中的葬礼上,看到的哭到晕倒的母亲,楚柔心里忽然咯%了一声,匆忙低头假装吃菜。

    母亲却仔细看了看这个由她亲手交到大女儿手中的链子,半天忽然发现了什么,「咦?妳这链子什么时候少了一颗珠子?什么时候少的?」

    楚母仔细数了数,最后确定这个链子就是少了一颗。

    「姐姐就是因为少了珠子所以不戴的吧?我记得似乎是四年前——」一旁的小妹记性却好。

    「哎呀!珠子碎了就是给妳挡了一次灾呢!妳这孩子,碎掉的珠子有没有拿回来?那个要去寺里还还愿的……」

    有点迷信的楚母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不想听母亲唠叨的楚柔,匆匆吃了几口饭,然后一边看时钟一边离开。

    看着楚柔匆忙穿衣穿鞋准备出门的样子,楚母喃喃,「这孩子最近有点奇怪呢……」

    「因为又被人甩了吧?哪次被人甩了以后她不奇怪一阵子?」楚家小妹不在乎的说,话音刚落,就被楚母假装生气的拍了一下嘴。

    望着楚柔刚刚关上的大门,楚母脸上露出一丝忧心。

    这天还是偶尔会有人讨论那张照片的事情,甚至有好事者,将照片其它人的脸打了马赛克之后,将照片发在了网上,里面什么样的留言都有。「搞不好是个怨灵——」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楚柔一脸铁青。

    她想到了梦里看过的自己的遗像……难道这是个预兆,预兆她将要死去么?想到这里,楚柔就情不自禁微微颤抖起来,左手于是轻轻去摸右腕新戴上的手炼——

    那是妈妈几年前给她的东西,家传之物,据说挡灾辟邪,几年前她戴过一次,结果链子散了,丢了一颗珠子的手炼她每每看去总觉得难看又不舒服,长久以来就一直把它压在了抽屉底,昨晚却忽然想到了它。

    当人碰到科学上无法解释的事情时,总会想到一些神鬼之谈,她也不例外。

    「这链子能帮人挡灾,每当珠子碎了一颗,就是那链子帮妳挡过去一个灾难。别小看它,灵验着呢!」

    妈妈将链子交给她时的话浮现在心头,慢慢数着珠子,楚柔感觉自己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接近下班的时候,楚柔接到了一通电话,意想不到的人——她之前的恋人,照片上婚礼的主角。

    他约她在烤肉店见面,毫无浪漫情调的地方,却是不让人怀疑他们关系的最好地点,大概知道对方为什么约见自己,楚柔面无表情到了那家烤肉店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坐得不耐烦,没有点菜,他面前就一杯啤酒而已,男人看样子完全不打算久坐。

    一看到楚柔,对方便皱起了眉毛,压低声音的质问,劈头盖脸砸向楚柔!

    「那张照片……是妳搞的鬼吧?别人认不出来可是我却知道:那个只有一双脚的鬼影子是妳!」

    对方说的果然是这件事,而且看样子把那件事的出现,全部推到了自己身上,面对这样的前任恋人,楚柔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你当然知道,那双鞋是你结婚前几天送我的礼物呢,那时候你还说打算和我结婚,对不对?」

    「妳——」被抢白了的男人恼羞成怒,白净的脸上浮现一抹紫色。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表情慢慢平静下来,接下来,他心平气和的开口。

    「楚柔,我承认我对不起妳,不过婚前的交往是自由的,原本就要承担分手的风险,不是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做那些小孩子的恶作剧,妳以为一张装神弄鬼的照片能做得了什么?」

    「当然能,你看看,你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原因,不就是因为那张你嘴里『装神弄鬼』的照片么?」

    微微一笑,楚柔完全平静下来,招手叫过服务生,她悠然自得的点餐,看到因为有外人在而憋着不敢说话的男人,楚柔再次讽刺的笑了。

    「因为那张照片的缘故,你太太对你抱怨什么了么?如果那样,真是不好意思啊,希望你太太不要因为这个原因和你离婚。

    不过如果真的因为那个原因,就要和你离婚的话我还真同情你,你们俩之间的感情,还及不上一张『装神弄鬼』的照片……」

    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楚柔只是说着让眼前男人脸色越来越黑的话,心里报复的快意压过了恐惧感,楚柔感觉自己忽然有了胃口,慢条斯理的吃起烤肉来。

    「妳、妳这女人不要太嚣张!别让我再看到妳!」

    再也忍受不了的男人拍案而起,扔下一张钞票离开了座位,他造出的动静非常大,几乎全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楚柔这一桌,丝毫不介意别人的视线,楚柔甚至追加了一瓶啤酒。

    她慢悠悠的吃着,周围的人来了又去,就楚柔这一桌还是原本的格局,她点了一次菜之后,除了酒水再没追加别的,看着新来的客人因为找不到座位离去,烤肉店的服务员只能咬牙切齿的看着楚柔。

    将最后一片牛舌放到烤盘上,静静看着肉片在烤盘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闻到焦香的味道,楚柔伸筷将牛舌夹起,忽然,楚柔不动了。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维持着夹着肉片的姿势,楚柔的手抖了一下,筷子间的牛舌竟那样漏下了烤盘,不多时,黑焦的萎缩在炭火之间。

    不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前面不是刚刚入座一对情侣么?怎么忽然没了人?还有……楚柔单手撑起额头,感觉头部忽然一阵晕眩,她看向窗外:窗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黑?

    楚柔这才发现,烤肉店里现在竟空无一人!

    彷佛一眨眼的功夫,硕大的空间里竟只剩了她一个人!

   



未亡人 正文 第五章 第十五颗与第十四颗
章节字数:10886 更新时间:08-01-04 02:42
    『那张彷佛死去多时的、属于自己的脸上有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双眼圆睁,彷佛死前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情。』

    ※※※※※

    盯着面前不断冒出焦味的烤盘,楚柔忽然一阵心烦意乱,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钞票压在杯子底下,她快步走出了烤肉店。街上也是安静的可怕,走了许久,她竟然没有见到一个人,这种情况太不寻常了,就好像……就好像……

    终于到了地铁站,通明的灯火让她感觉好了很多,站内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坐在远处的候车座上,累极的低着头,像是打着瞌睡。

    虽然只看到这一个人,可是总比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的诡异好了许多,楚柔静静站在黄线后面等着地铁到来,然而她左等右等,就是没有车到。

    习惯性的打开手机看时间,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

    「该死!」她没有戴手表的习惯,手机是她唯一可以知道时间的手段,她想在地铁站内找时钟,然而寻找失败。

    「会不会是已经不开了啊……」几乎是本能的,她立刻想到了这点。

    老实说,她在那家烤肉店待了多久已经没概念,可是一路上走来,路上竟空无一人这一点让她实在惊异!

    「不……应该没有太晚,因为电梯还开着,就算关站也不会开着电梯吧?」喃喃的,楚柔对自己说。

    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很晚搭乘地铁过,也不知道关站的地铁站会是怎样一种情况,不过按照常理推算,工作人员应该不会让地铁站灯火通明,就这样离开吧?

    不过即使自己这样安慰自己,然而伴随着时间的过去,楚柔渐渐坐立不安起来,看向远处那还在打盹的唯一乘客,楚柔犹豫了一下,向对方走过去。

    「对不起打扰一下,小姐……可不可以询问妳,现在的时间……」嘴里说着,却在距离对方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看着那个坐着的女人,楚柔忽然遍体寒意。

    她甚至后退了一步。

    那个女人……一动不动。

    「喂……」迟疑再三,楚柔慢慢走过去,她轻轻推了推女人的肩膀,结果就这么一下,原本坐着的女人忽然从座位上歪了下来,全身僵硬的面朝地板重重砸了下来!

    「啊——」尖叫着跳起来,被吓了一跳的楚柔,情绪彻底失控,「死人啦!死人啦!」

    一路高呼着,楚柔挥着包向地铁出口跑去,等不及坐电梯的功夫,她一路跑上去,却在看到已经落下铁网的出站门口时彻底呆住。

    「不会吧?关站了?」楚柔目瞪口呆。

    她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地铁就关了?明明电梯什么的还在运行……

    接下来,彷佛为了验证似的,她听到嘎的一声,电梯……停了?

    站内的电灯还没有暗,不过照这个进度的话,离灯火全熄也是很快的事情。

    偏偏这个时候,她的手机没电了——彷佛一切巧合的事情同时发生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我被锁在地铁里了!还有个女人死在那里!快点来人啊!」对了,她怎么没把下面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算在今天的巧合里?那才是最倒霉的事情啊!如果出不去的话,她岂不是要和尸体过一个晚上?天——想到这里,楚柔更加用力的吼叫起来。

    老天保佑快点来一个人吧!快点救救我……敲打着铁网,楚柔感觉自己几乎随时可能哭出来。彷佛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哭喊,终于有人听到声音顺着楼梯走了下来,那人将信将疑的走下来的,看到铁网后面的楚柔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妳这是……」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来了!我被关在里面了!手机没电了,能不能拜托帮忙打个电话通知警察?电梯里面除了我还有一个人,她好像死了,我怕的很……」眼泪兜在眼眶里终于滑了出来,终于松口气的楚柔的腿一软,几乎要软倒在地!

    「什、什么?死人?天啊!」那人脸上立刻浮现一丝惊恐,「我也没带电话,妳等着,我去找电话找警察!等着啊!我马上回来!」那人不放心的透过铁网的窟窿往里看了一眼,「里面就妳一个人是吧?好,妳等着啊!」

    那人说着,撒腿往上跑去,楚柔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咬紧了嘴唇。就在这个时候,地铁站的灯光终于熄灭了,只有沿途的应急灯亮着,楚柔抓在铁网上的手指一紧,盯着背后几乎吞没自己的黑暗,她心里忽然一阵怯意。

    「该死!该死!该死!警察快点来啊!」小声说着,楚柔一动不敢动,只是紧紧贴着铁网站着。她心里真的怕,怕之前那个人就那样一去不回,那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电话的声音。

    手机?

    这个名词浮现在楚柔脑海中的剎那,楚柔愣住了。

    「电话!报警……」一下子想到了这一层,楚柔立刻向下面跑去,昏暗中,只能听到她鞋跟敲击地面的哒哒响声。

    电话声是从地面上传来的,顺着声源跑到目标前的时候,楚柔才猛地想起来这是怎样一种情况:手机……是地上那个死去的女人的。

    是死人的手机在响。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楚柔伸向电话的手一下子僵直了。

    咬咬牙,最终还是想要获救的心思站了上风,楚柔从女人的包内翻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拜托!无论对面打电话来的人是谁,请你先听我说!这个电话的主人现在在地铁站内出了事故,麻烦你立刻报警,然后通知她的家人!」

    电话一接通楚柔就劈里啪啦说了起来,她现在迫切需要多一个援手,哪怕多一个心里都会感觉安全许多。劈头盖脸的话一说完,她等着对面那人应该会有的惊异反应,然而等到手机另一头的声音真正响起来的时候,惊异的人却是她。

    「楚柔……妳在说什么啊?」

    手机另一头的女声是她非常熟悉的,每天都会听到的,好友小怡的声音。

    此刻,小怡正用楚柔平时听惯了的那种温和声音,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什么电话的主人出了事故?这个电话的主人……

    不正是妳么?」

    呆呆的听完小怡这句话,楚柔将手里的手机移开自己的耳朵,盯着手里小小的手机,楚柔默然。

    那,是她的手机。

    「楚柔!楚柔!」手机里小怡还在呼唤着她,声音越发焦急,没有理会好友的呼唤,楚柔将手机屏幕向地上的女人移去,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抓起了女人的头,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脸。

    「这、这是做梦么?老天爷……我在做梦么……」

    白色微弱的光亮打在右手那张属于自己的脸上,明明看了将近三十年的脸,此刻看起来却异常陌生。

    那张彷佛死去多时的、属于自己的脸上有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双眼圆睁,彷佛死前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情。

    看到自己的脸上出现那样诡异的神色,楚柔一个哆嗦,扔掉手里的东西,抱着脑袋蹲在一边,她的身子筛糠一般的剧烈抖动。

    忽然,她听到了什么东西滚动的声音。

    在这安静场所异常清脆的,彷佛什么珠子滚动的声音。

    是从地上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右手里滚出来的,扔开那人的瞬间,那人的手重重砸落在地,手掌里有什么东西滚了出来。

    那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东西,滚到了她脚边的时候,她反射性的拾起了那东西:小小的,圆润的,像是……

    楚柔正在恍惚的瞬间,忽然,有人敲了她的肩膀。

    「喂!小姐妳不舒服么?要不要叫救护车?」拍打她肩膀的是个年轻男子,夹着公文包,看样子刚刚下班。

    一脸苍白的抬起头来,楚柔懵懂的看向四周,才发现现在自己蹲在地铁的地板上,正是自己平时回家搭乘的那个地铁站!

    现在这里虽然人不多,可是却也不是全然没人,而且地铁也仍在运行,懵懂间,她要搭乘的地铁已经来了。

    「……不……我没事……」虚弱的回复了那人几句,那个男人看了她几眼之后,犹豫的上了刚才开来的那趟车,几乎在他上去的同时车门锁上,呼啸而去的地铁带动地下沉寂的空气狠狠吹在楚柔脸上,楚柔感觉自己清醒了点。

    她习惯的去看手机上的时间,然后愣了愣:手机没电了。

    和刚才那时候一样,没电了。

    可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除了那一点以外,其它的都和那个梦境不同。

    慢慢整理好了心情,虽然心里疑点还是很多,不过楚柔最终冷静下来,挪动自己蹲麻了的腿,坐到一旁的位子上,楚柔慢慢的数着链子上的珠子,等着下一班车的到来。

    一颗……两颗……三颗……

    珠子的数目是十四颗,在丢掉一颗前,是十五颗。

    摸着由于丢掉一颗珠子而裸出红线的部分,楚柔脑中一片空白。很快的,地铁载着头脑空空的楚柔,离开那个让她有了奇怪错觉的地铁站。



    之后楚柔异常忙碌。

    公司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那笔生意最后被分配到了楚柔所在的部门,于是楚柔他们的工作陡然增多,每天加班不说,后来几天甚至被强制睡在公司。

    这种忙碌虽然让其它同事怨言多多,不过对于楚柔来说却是巴不得的事情,她感谢这场突然的忙碌,让她渐渐忘了这几天的怪事。

    终于可以回家的那一天,部长请客让大伙好好吃了一顿,后来还去了KTV,因为上面给了他们三天假期的缘故,大伙儿于是玩得有点疯,等到一帮人互相搀扶着离开KTV大厅时,已经快到地铁末班车时间。

    地铁是双向的,小怡搭乘的方向和楚柔正好相反,在地铁没来之前,两个人可以在对面互相看到。

    「我到家后会给妳打电话的。」楚柔听到小怡在对面对自己这样说到,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电话两字,楚柔的眼皮忽然开始跳动。

    不过不要紧的,现在她在的这个站台根本不是那天梦到的那一个,应该没事的。

    安慰着自己,楚柔上了地铁,和她同个方向的同事不多,只有两个,两人分别在坐了一站和三站之后下车,换成其它线路。

    找了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楚柔感觉自己开始昏昏欲睡,为了不让自己在地铁上睡着而错过下车的车站,楚柔在包里翻了翻,拿出刚才在自动贩卖机买的八宝糖吃了起来,那是一种很好吃的糖球,她从小就很喜欢。

    心里乱七八糟、茫然的想着,忽然,楚柔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猛地坐直,她这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睡着了。

    现在地铁里的人已经很少,她醒来的时候,车外的电梯门正打开,一个男子正从那里出去,透过对方的帽子,楚柔辨出他应该就是一直坐在自己隔壁的男子,刚才拍醒她的人应该也是他,在自己下车前把隔壁的人拍醒,那男人是个好人。

    车门关上了,又失去了一个认识好男人的机会,楚柔耸耸肩,从袋子里随便摸了一块糖填到口里。

    对面刚刚上车的小孩子,似乎对她手里的零食很感兴趣,于是她将糖袋送到那小孩子面前让她自己选一个,孩子向袋子里看了看,眨了眨眼,最后从里面拿了一颗。

    楚柔随即把袋子收回来,又拿出一块糖信手丢入了嘴巴,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吃得太多了,现在吃起糖块都不觉得甜,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胃里很是难受……

    「姐姐,石头可以吃么?」对面的小孩子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孩子颇会说话,明明应该喊阿姨的女人却叫姐姐,楚柔忍不住抬眼瞥了那孩子一眼——是之前从自己这里拿糖的孩子,有点面善,不过这个年龄的小孩在楚柔看来长得都差不多。

    「基本上不能,吃不对了会死人的。」不过印象里有些小动物,倒是会吃一些小石子帮助消化,懒得和小孩子解释,楚柔随便应付了一下。

    「哦,那为什么姐姐要吃石头呢?姐姐不怕死么?」下一秒,掌心翻开,露出里面小小的圆球,那孩子吐出惊人之语。

    那孩子手里的玉珠,楚柔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她链子上的珠子!

    楚柔第一个反应:抬起自己的右腕,看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腕时,楚柔脸色大变!

    难不成自己一直吃的竟是那些珠子不成?想到这里一个反胃,楚柔猛地捂住了嘴,地铁恰好停了下来,楚柔在地铁中众人怪异的目光下,踉跄下车。

    奔跑的过程中一口气没有喘过来,她差点栽倒在地!胃部不适的感觉越发严重,而且呼吸越发艰难,她立刻双手卡住自己的喉咙,试图将里面的东西呕出来,她知道自己必须吐出来,否则无论是胃穿孔还是气管堵塞,都可以在这种地方要了她的命!要命?

    脸儿憋得青紫,楚柔一下子想到了那天那个梦境,一边卡住自己的脖子,她瞇着眼睛艰难的看向这一站的站名,看清楚站名的瞬间,楚柔瞪大了双眼!

    是梦里那个站台!

    「呕……」艰难的喘息着,楚柔陷入了无比的混乱!

    脖子被她卡得青紫的时候,伴随着她的晚饭,那些珠子陆续从她喉咙里呕了出来。

    一边继续催吐一边数着珠子的数目,一颗……两颗……

    除去那孩子手里的那颗,应该有十三颗才对,一定要全部吐出来,一颗也不能留……

    数到第十三颗的时候,楚柔终于放心,松了一口气的楚柔,往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伸手在额头抹了抹,一手淋漓的冷汗。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记得吃的是糖果的东西,竟然中途变成了手镯上面的珠子,这……这不是撞邪么?

    她闭上眼睛,她想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一切,可是却乱无头绪。为什么自己会遇上这种事,这种可怕的……

    忽然,她听到了脚步声。向她而来的脚步声。

    楚柔慢慢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姐姐的石头,还给妳。」是地铁上找自己要糖吃的小孩,她……什么时候跟下来了?

    是个女孩子,年纪很小,这么小的孩子……她的父母呢?

    孩子胖胖的小手伸向楚柔,楚柔看到一枚圆圆的珠子正溜溜躺在她掌心。

    楚柔迟疑了一下,将珠子拿回,然而等她重新审视这枚珠子的时候,才发现这枚珠子和自己之前持有的似乎有一些差异。

    「红色的……」从那孩子手里拿过来的珠子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黑色裂痕,仔细看,才看出那黑色原本是红色,应该不是珠子原本的颜色,而是长久在什么有颜色的液体里浸泡染上的颜色。而红色的液体……

    血?

    「那是姐姐手镯的第十五颗珠子,还给妳。」对面那个小孩子却再度开口,听着孩子的话,楚柔不敢抬头,眼睛瞪到了极限,她紧紧咬住了嘴唇。

    「第……第十五颗?」简单的四个字她却说得结结巴巴。

    「四年前丢在我家的第十五颗珠子,姐姐忘记了么?」

    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头,记忆里最为晦涩的一块被强迫开启的瞬间,楚柔猛地抬起头,她的嘴巴张了张,想要说话,然而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彷佛被哽住,想要呼吸却一口气吊不上来。

    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卡住自己的喉咙,像一条搁浅的鱼,楚柔张大了嘴巴,她的眼前开始花白,她听到那孩子最后说了一句话。

    「那个……是第十四颗珠子哦。」



    「今天,把别人的东西还给她了,小叶子很高兴。过几天就是哥哥的生日了,小叶子在和姐姐们一起准备秘密礼物,不能让哥哥知道。」

    无奈的看着小妹摊在桌上的日记本,张谨想:摆得这么光明正大,秘密的起来么?

    不过这下倒也清楚了妹妹们最近神秘兮兮的原因,原来是想给自己惊喜么?难得她们想着自己,就让自己假装那个还是一个秘密好了。

    想到这里,张谨将桌上摊开的日记本轻轻合拢,然后把敞开的窗户关上,关窗的时候他不经意往楼下看了一眼,三个妹妹拿着水壶正在浇花,一边浇花一边说着什么。

    小楠忽然抬头看到了自己,她一伸手,剩下两个妹妹也抬头,张谨看到小叶子踮着脚尖使劲的向自己挥手,微笑着冲妹妹招了招手,张谨随即关上了窗户。

    关好门窗之后,四个人按照惯例坐在大桌旁吃早餐,今天的早餐是大妹二妹合力炮制的「没有鸡蛋」的蛋炒饭。虽然不太好吃,不过毕竟是妹妹们的心意,四个人吃完早饭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

    小妹的幼儿园和二妹的国小是建在一起的,为了方便这些年龄还小的孩子,每天早上学校会有专车过来接送,看着小楠拉着妹妹的手走上校车,张谨笑着朝两个妹妹挥手告别后回过身看向大妹。

    「妳怎么还不走啊?」

    「讨厌,时间还很早啊,人家今天想走路去学校。」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干巴巴的米饭,小溪用勺子在盘子里画圈圈。

    「嗯?那我也走路好了,呵呵,走路上班也很健康!」顺口提了一个建议,看到妹妹点头,张谨微微一笑。

    距离上次和妹妹一起走在上学路上,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自己上高中以后就越来越忙,慢慢的和妹妹们的关系也就淡了,后来去外地上大学,然后去外国读研究所。

    再次回来的时候,大妹已经成了大姑娘,而记忆里还在包尿布的二妹,也成了可以独立行动的国小生,老当益壮的父母甚至在那把年纪给自己添了个小妹。

    说真的,这些冲击来的太快,张谨一时不知道怎么和忽然长大了的妹妹交流。

    然后父母就意外过世了。

    来不及悲伤,张谨只能强迫自己适应即将面临的情况:父母不在了,他还有三个没有成年的妹妹需要照顾。

    于是他努力工作,心想一定要确保妹妹优渥物质环境的他,在无意间和妹妹越走越远了,家里出事那天,他做了什么?

    「是我,妳们到家了吧?抱歉公司今天忽然有事情没法陪你们出去玩,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零钱在客厅的抽屉里,妳们喜欢什么就去吃点吧。」

    幸好妹妹没事,幸好老天爷还给了自己机会补救。

    张谨知道自己现在对妹妹们的行为有点溺爱,可是没有办法,经过那样的变故,他一下子懂得了珍惜,有太多东西想要弥补,所以他只能成为溺爱孩子的家长。

    所幸妹妹们很懂事,即使在自己如此的溺爱之下,也没有成为娇纵惹人厌的女孩子。路上经过的行人都会往自己这边偷看几眼,张谨知道对方肯定是在看小溪。

    乌黑的长发,秀丽的眉眼,整洁的制服……小溪是个小美人。

    这么漂亮端庄的孩子,是我养大的妹妹呢!

    想到这儿,张谨有点骄傲的笑了。

    小溪陪他走到邮局所在的办公室,看着他进去。张谨拐进去前,最后向后看去的时候,看到的是小溪对他挥手的样子,等到张谨进入办公室再往下看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然后那天,张谨接到了叶臻的电话。没有说人名,只告诉他下班后立刻到某饭店去,穿庄重一点,是认识的人的丧事。

    现场他看到了不少大学时候的同学,说来也讽刺,许久不能见面的老同学,竟然在其中一人的葬礼上见了面,活着没时间见面,死了以后见……

    找到认识的人中间坐下,不知道叶臻怎么和别人说的,大家似乎都知道了,前几天上报的风云人物乃是张谨,他一坐下就有大手拍上他的肩膀。

    「兄弟,你这算运气啊!稍微不走运一点,或许我们就要跑到你丧事上见了。」

    说话的人是当年大学篮球社的中锋霍永亮,他是个典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知道对方虽然说得难听,其实并无恶意。

    张谨于是耸肩,「要是我的丧事,你可要白包包大一点,我一个人养家,很穷的。」

    那人本来还想说什么,其它人匆忙给他使眼色,至此那个大老粗才慌不迭的住嘴。

    毕竟是丧事不是同学聚会,大家很快闷声不吭了。

    没有任何地方提示死者的姓名,大家又彼此不提,不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过来,张谨只能装作不在意的四处打量,心里慢慢做着排除法。

    丧事上他认识的人都是大学的社团同学,这样说来……死者多半是当时大学篮球社的社员,他仔细回想着当年自己这一期的社员名单,和到场人数一一对照,想到唯一一个可能的人名时,他心里忽然咯%一声。

    「这、这不会是江南的丧事吧?」

    大学的时候,隶属不同系别的江南,因为社团的缘故和张谨认识,他和江南再加上叶臻,年级相同又有共同爱好,三个人成了大学斗牛比赛的「梦之队」,不过大家大学毕业之后各奔前程,张谨更是跑到了国外,大家的关系就没原本那么近了。

    不过即便如此,一想到那年那样要好的朋友居然出事,张谨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话说出去,张谨的眉毛随即皱了起来,眼里也有了湿润的冲动。就在他话音刚落没多久,旁边传来了霍永亮诧异的声音。

    「你怎么说这种话?」

    「哎?不是他的么?」张谨愣了愣,高兴的同时又有了疑惑。「可是就他没来……」

    「谁说这是我的丧事?咒我啊!」身后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张谨一回头便看到了江南,虽然原本自诩风流倜傥的及肩长发变成了毛寸,不过那个神态,那个说法方式,绝对是江南没错,张谨看到江南和叶臻正前后脚走过来。

    江南看了张谨他一眼,半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半晌摇了摇头,「叶臻那小子没告诉你么?连传话也传不好的家伙……」

    和身后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末了,江南拉开座位坐下,叹声道,「是楚柔的丧事……」

    楚柔对张谨有好感,几乎是当年篮球社人尽皆知的事情,以为两人有着特殊情谊、怕他伤心不告诉他也是情有可原。众人低下头,想给张谨接受现实的机会,谁知接下来张谨的话却让他们目瞪口呆。

    「你们开什么玩笑?我刚刚还见过楚柔啊!怎么、怎么可能?」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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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16:27 | 显示全部楼层
直到随着楚柔父母的登台,而挂在台上的楚柔遗像出现,这一桌的人们还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张谨……你……看错了吧?」有人喃喃说了这样一句之后,张谨哑然。

    丧事的程序很快开始,死者父母致谢之后,就是亲戚朋友的轮番问候,很快到了他们这一桌过去的时候,江南看了看还愣在座位上不动弹的张谨,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不定你没看错,是楚柔回来看我们最后一眼呢。」他看了看挂着楚柔遗像的前台,从包里拿出一个相机递给其中一个同学。

    「一会儿给我们『四』个人最后照个合影吧,我来的时候就这么打算了。」说着,他拿出了一个相册一样的本子,打开,指着其中一张相片对身旁张谨几人道,「记得这张照片么?大二时候拍的,我们就照这个模式拍一张吧,算个纪念。」

    照片上的四个人是张谨、江南、叶臻还有……楚柔,楚柔就站在三个浑身是汗的大男生中间,一脸笑容,那是一次比赛优胜后的纪念照片,仔细想想看,大学期间他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还真的很多……

    四个人至此都默然,按照那张照片上的位置,原封不动站好,叶臻和江南中间特意空出来的多余位置,和上方楚柔的遗像交相辉映,台下的楚母看到他们拍照,又哭得背过气去。

    张谨忽然想到一组他曾经看过的照片,都是对比的照片,同样的是照片里的人物,不同的则是拍照时间。

    那些照片里,有几十年前新婚夫妇甜蜜蜜的旧式结婚照,和几十年后温馨的金婚照对比,有十几年前坐在木马上的小孩,和几十年后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对比……

    让张谨记忆最深的是那样一组照片:第一张照片是几名戎装男儿,年轻、健康、英气勃发坐在一起的合影,而下面一张表明二十年后的照片,则只有最右边一个人,那个人左边全部都是空空的椅子,那组照片的标题是「战友们都走了,只有我留下来」。

    那组照片看的张谨泪流满面。

    只留下一个,只失去一个,都是很无奈和悲伤的事情。他和楚柔虽然没有发展出别人想象出来的情侣关系,不过楚柔却是他为数极少的女性友人之一,想到此,张谨就有些难过。

    「照片洗好了我一人寄你们一张。」江南接过相机的时候这样说。

    听着远处低声的呜咽,张谨只是静静看着远处楚柔的遗像,心里陷入了困惑:真的……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楚柔真的来和自己告别?

    可是那时候楚柔的样子完全没有告别的样子,反而匆忙想走,他记得她说要参加「喜宴」。

    如果是自己的错觉,自己连错觉里的细节都能记得这样清楚么?

    楚柔的丧事过后,张谨难得没有着急回家,毕竟是太久没见的老友,一堆人约在附近不远的一处小酒馆,来了一个二次聚会,大家太久没有见面,张谨觉得自己需要好好重新记录好友们现在的样子,以取代记忆中他们还是青涩年纪的模样。

    大家现在干什么的都有,不过——「不过谁也比不过张谨啊!堂堂博士毕业,竟然当了邮差……真是跨度够大的改行!」末了江南感慨道。

    「是啊是啊!真是想不到,现在我每次收到信都会想:是不是张谨给我送过来的呢?一想到这里就有种亲切感!」

    立刻有人附和江南的话,响应者随即无数,一帮人追忆了篮球社时候的趣事之后,话题回到了现在,聊的多半是现在的近况,有人结了婚,有人离了婚,最厉害的人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一口的爸爸经。被人问到自己状况的时候,张谨愣了愣,然后笑了。

    「我?还是单身啊,家里三个妹妹还没出嫁呢。」

    不知道为什么,张谨的话说出之后,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冷。江南见状急忙说了几个明星的花边新闻将话题带开,这才将气氛重新炒热。

    看着开始八卦的旧时同学,张谨看了看时间,然后慢慢接近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喝酒的叶臻。

    「那个……谢谢你前几天寄给我的门票。」

    他说的是叶臻寄给他的游乐园门票,叶臻现在是本市最大游乐园的项目设计员,他就职的游乐园装修一新之后,马上重新对外开放,内部人员可以拿到开幕那天的限量VIP门票,叶臻寄给张谨的就是四张那种门票。

    「那个……没什么的。」叶臻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太爱说话,说完这几个字就没话了,端起面前的酒杯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亏你一直记挂着她们,那我就替她们谢谢你啦,改天让她们给你打电话亲自道谢。」张谨笑了笑,谁知叶臻的反应却好生奇怪。

    「不!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让她们打电话给我!」叶臻的反应却是很吓人,一脸苍白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之后,猛地向后退去,撞到后面人的叶臻,慌张道歉,他的同学们很快拿了纸巾,给他擦沾到身上的酒水。

    刚刚还是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又怪了起来。

    发现自己反应过度的叶臻终于冷静下来,他愣了愣,最后淡淡道:「那票两天后就可以用了,营业时间是三天,这三天哪一天都可以来。」

    「嗯,我一定带她们过去。」虽然有点不理解叶臻的反应,不过张谨还是点头答应,然后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随即起身,「时候不早了,家里还有人等,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联络。」

    忽然想到了什么,张谨笑道:「以后有时间就多聚聚吧,别是又要有谁的葬礼,才能聚在一起。」

    他的笑话明显不好笑,说完话就匆忙离去的张谨,根本看不到他身后同学们目瞪口呆的样子。

    「张谨还是这个样子么?他的妹妹们不是……」盯着张谨的背影,霍永亮转向身后的同学,「难道我记错了不成?他的妹妹们不是在四年前就……」

    「死了。」低着头,江南给了霍永亮肯定的答案。

    「张谨的妹妹们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家里闯入抢匪,张谨是那场事件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未亡人 正文 第六章 游乐园
章节字数:9584 更新时间:08-01-04 02:44
    『虽然知道这些年张谨一直认为妹妹们还活着,可是真正看到对空气悠然自得说话的老友的时候,叶臻却忽然觉得身上泛起一股寒意。』

    ※※※※※

    张谨的妹妹们在四年前因为事故去世了,张谨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想要否认不想承认的事情的最终结果,就是他忘记了那天的事,更加确切的说法不如说……他窜改了自己的记忆。

    就像用修正带,将不想要的字划掉,然后写上新的一样,他把自己不想要的记忆用「修正带」贴住,然后写上了自己希望的记忆:那天他的妹妹正好不在家,被临走前歹徒弄伤的人只有他,然后他被救,家里除了钱财之外没有其它损失。

    他那样告诉自己,然后他相信了。于是那就成了张谨的记忆。

    一个大难不死之后,大家更加相亲相爱的、幸福美满的记忆。

    那是那次事件之后,医生最后得出的结论,亲友的选择有两种:一,强迫他回忆起来;二,陪他一起把戏演下去。

    未来是一个选择题,他们选择的是后者,其实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无论说什么,张谨就是坚持认为自己的妹妹们还在世。他的态度太自然,以至于他周围不知道那场意外的人,都相信了他的话。

    可能是因为聊起张谨家发生的事,带着血腥味道的杀人事件,一下子影响了大家聚会的情绪,众人清醒过来才想到,今天大家聚到一起的原因,本来就是因为一场葬礼。

    本来热络的情绪一下子低了下去,半个小时之后,这场突发的同学会就解散了,旧时的同学七七八八走得差不多,只有江南表示自己还要多留一会儿。

    压了半天的烟瘾一上来,江南直觉向胸前口袋掏去,烟盒是有,不过里面已经空了,江南于是跑到老板那里去买了两盒香烟。

    「你的烟瘾还是这么大。」意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江南叼着香烟往声源的方向一看,才发现叶臻竟然也没走。

    「还是只抽这个牌子的烟?」

    一直闷葫芦一样一声不吭的男人,一下子和他说了两句话,江南点着烟,冲他露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你还记得啊。」

    不知道叶臻留下来有什么意图,江南于是也不吭声,他决定听叶臻自己往下说,果然,叶臻没多久就开口了,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让江南有点意外。

    「你知道么,听说……楚柔是自杀的。」

    「啊,听说她被男人抛弃了,男友结婚新娘不是我,让人有点难接受是不是?」江南对此却不太在意,实际今天的丧事上,一直有宾客在席上彼此偷偷议论,他听到最多的说法就是这个。

    「女人啊,就是容易想不开。」江南皱皱眉,点了第二根烟,就在这个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大声反驳他。

    「楚柔她绝对不是自杀的!她绝对不是自杀的!」

    是个女人的声音,向身后看去,江南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丧服的女人,一脸泪痕的女人眼圈红肿的厉害,此刻正死死盯着他。

    女人的身后很快过来了另外几个女人,看起来不是她的朋友就是同事的女人,一脸抱歉的想要把她拉开,谁知女人非但没走,反而坐在了江南他们这一桌。

    「没关系,让她坐这里吧,我们……今天也是来参加楚柔丧事的,我们是她大学同学。」江南扯了扯身上的黑色西装,对女人的朋友们做了一个无害的神色。

    「抱歉,小怡是楚柔的好友,今天有点情绪失控……」其中一个女人解释着,「我们已经打电话给她丈夫了,他一会儿就过来接她,不会给你添太久时间麻烦的。」

    「没关系,她的心情我们理解,老实说我们也不太相信她会自杀,那家伙看着娇滴滴,其实作风还是很剽悍的。」想起了记忆中那个女孩子,江南抓了抓头。

    「楚柔不是自杀的,我昨天……还和她通过电话……」坐在江南对面那个叫小怡的女人忽然开口,「她还要我报警,说地铁里发现了死人……」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对方后来又说了半天江南不懂的话,最后外面跑来一个公务员一样的男人,看到她就一脸焦急的奔了过来。

    抱着丈夫又哭了一通,之前喝了不少酒的女人终于在丈夫怀里睡去,这个男人显然不知道妻子今天出门是参加好友丧事的,直到其它人对他解释了半天,才知道他们都是参加楚柔丧事的同伴,知道这件事的男人忽然皱了皱眉。

    「楚柔真的出事了么?」

    看着穿着黑衣的众人,男人愣了愣,「几天前我接小怡的时候还载过她的,没想到这人说没了就没了。不过现在想想,那天楚柔说的事情搞不好是真的。」

    「嗯?」他的话引起了其它人的注意。

    男人拍了拍妻子的头,半晌叹了口气,「几天前小怡和楚柔一起参加同事的婚礼,那天楚柔喝醉了,我听到她和小怡在车上议论,后来小怡告诉我,楚柔说看到了自己的葬礼。」

    男人说完,抱起妻子和众人说了抱歉就匆匆离去,剩下的人却因为他刚才的话愣在了原地。

    「喂!小怡老公说的婚礼是不是张经理那个?几天前同事的婚礼……只有他的啊!」其中一个女人小声问向自己的同伴。

    「就是就是!妳不说我还真没往那边想!记不记得前几天那张灵异照片?现在想想『那个东西』是站在小怡旁边的,和小怡关系最好的人不就是楚柔么?她们经常在一起的,妳说那个会不会就是楚柔啊?」

    一言既出,几个女人立刻不约而同哆嗦了一下,被她们的话题激起了兴趣,江南于是向离他最近的女人询问:「什么照片啊?」

    女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能把话憋住,将那张照片添油加醋的,向江南细细描述了一遍。末了加上自己的感言:「现在想起来,这事真的灵异,你们想想,上次张经理婚礼的饭店,和今天楚柔丧事的饭店,不就是一家么?」

    「啊!没错没错!我来的时候还想呢!还以为是楚柔父母故意的呢!」

    「好可怕!」

    一帮女人很快唏嘘声一片,江南不时询问她们几句,很快将气氛炒的越发诡异,几个女人没多久就因为害怕提前告别了,江南他们这一桌终于再度恢复安宁。

    「……你跟着她们起什么哄啊?」一直没作声的叶臻不着痕迹的皱眉。

    「什么起哄啊!你不觉得真的有点诡异么?」江南玩着打火机,「我私下听到一个有趣的说法:请人报警说地铁有死人的人,正是死者楚柔自己呢,是帮她报警的人后来看到尸体后说的,虽然警方不相信,认为他只是吓坏了,不过现在想想说不定是真的。

    「要是仔细搜罗一下材料,搞不好可以写篇报导呢。」点了不知今晚的第几根烟,江南隔着烟雾看向对面的叶臻。

    「别开玩笑了!」一直安静的叶臻拍案而起,怒气冲冲盯着江南半晌,最终弯腰拿起了自己的公文包,拿了账单对江南说声告辞后离去。

    过几天是张谨的生日,同时也是他妹妹们的……忌日。

    而昨天是楚柔死亡的日子,明年这个时候也会成为她的忌日。

    忌日两字在叶臻脑中翻来覆去转着,回到家后把外套一脱,叶臻随即将自己甩入床中,古旧的单人弹簧床由于他的重量吱吱响着,一面响一面上下浮动直到最终完全静止。

    双脚一错将皮鞋甩到地板上,也不脱衣服,叶臻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发黄的天花板。

    是熟悉的事物,屋里一切都是熟悉的事物,这里是他从大学开始就居住的「家」。

    父母早早故去的叶臻,是由祖父母在乡下抚养大的,因为说话有口音,谈吐土气跟不上潮流,他变得沉默寡言。

    即使后来没了口音,也知道了符合潮流的东西,沉默这个习惯却改不掉了,或许那本来就是他性格的一部分,老人抚养大的孩子没有同龄玩伴,自然也缺乏说话的机会。

    上大学后参加篮球社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老师要求他们「必须」参加一个社团而已,那个算学分,就因为这个,他打了四年篮球,因此认识了合得来、很好的朋友。

    「朋友」,对于叶臻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很珍惜。

    古灵精怪有点娇蛮的楚柔,潇洒没定性的江南,稳重有时有点啰唆的张谨,加上木讷的自己,四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意外的非常合得来,能够融入这个城市并且想要最终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生活下去,其实也是因为他们在的缘故。

    因为想要毕业以后也能经常见面,所以即使很难也毅然留在了这个城市,可是直到今天才发现:他是留在这个城市了没错,可是却没有实现当时的愿望。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其中一个人的葬礼上。

    「以后有时间就多聚聚吧,别是又要有谁的葬礼,才能聚在一起。」

    想到张谨临走前说的那话,叶臻猛地把身下的被子拉起来盖过头,紧紧闭上眼睛。

    叶臻做了关于游乐园的梦,有他,还有张谨的妹妹。



    是几年前的事,他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去过的那个游乐园。

    梦里他们四个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就像打了马赛克一样的模糊,可是他就是知道那是他们,他请女孩子们吃了冰淇淋,玩了云霄飞车,就在他因为之前坐云霄飞车还在晕眩的时候,那几个孩子却兴奋的拉着他,要他进另一个屋子。

    那是鬼屋。

    叶臻是不迷信鬼神的,对于那种东西也称不上什么害怕,只是孩子们跑得很快,他追进去的时候已经没了她们的身影,那种感觉让他莫名的不安。于是他只能在那间鬼屋里继续走下去。

    里面黑暗,偶尔有蓝色或者绿色的灯光,墙上有着各种说不清涵义的图像,说是鬼屋其实称作隧道更加恰当一些,沿途有着暗色的箭头,他可以听到女孩子的尖叫声。

    隧道的设计让这种尖叫越发狰狞,不过他不确定那是不是他要找的孩子的叫声,其实他可以喊一声的,不过沉默惯了的男人觉得那样有点傻,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他很少来游乐园,那是他第一次进游乐园,也是他第一次进鬼屋,他不知道别的鬼屋走一遍需要多长时间,可是他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还是没有看到那三个孩子。

    他确定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因为鬼屋的主题已经至少变了三个:一开始进去的应该是西方吸血鬼背景,然后是中国古代神鬼背景。

    而他现在置身的大概是日本恐怖片背景,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看到一台电视,旁边有个白衣的女人蠕动爬行。那个女人很有名,落伍如他都知道,那个白衣女人爬得很费力,叶臻开始担心自己会不小心踩到她的手。

    电视的雪花屏幕让他烦躁,地上试图抓住他脚踝的女人让他烦躁,无论如何找不到那三个孩子更让他烦躁。

    「喂,妳看过三个孩子么?三个女孩子。」在鬼屋里问装鬼的工作人员这个问题,好像不太对劲,抬起头的「贞子」用涂得惨白的脸,诧异的看着他。

    对方摇头。

    「只有你一个人进来过。」那个「贞子」如是回答到。

    叶臻的心脏一下揪了起来,他在隧道里飞奔,沿途他撞到了好几个人,有的是工作人员伪装的鬼,而有的则是在他之前的客人,可是所有的人里都没有那三个孩子。

    终于奔出隧道的叶臻站在阳光下愣住了。

    在黑暗中太久的眼睛适应不了强烈的阳光,他感觉热热的液体从眼里流出。

    「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他醒了。

    黑暗中,他摸到床边的电话,按下几个键之后他拿起了话筒。

    「喂,张谨么?我是叶臻……」

    叶臻现在的工作是给大孩子、小孩子设计游戏,说出去的时候跌碎了一堆人的眼镜,性格冷淡不擅与人交往的他,看起来和游戏这个词完全不配,游戏这个词听起来就是可爱的,活泼的,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不知情趣的人设计呢?

    不过叶臻在这一行干得相当不错。

    公司新的游乐园从今天开始试营业,现在不但每天都要加班,而且早早就要上班,早上七点的时候叶臻已经坐在地铁上。

    周六的早班地铁里人并不多,他对面的人展开的报纸背面,正好是他们公司新游乐园的开幕广告,除此之外,地铁里也有广告,公司这次宣传投入很大,硬件软件投入都很大的情况下,就是上级对他们的要求越发严格。

    「那个新游乐园耶!听说云霄飞车很大,是目前咱们这里最刺激的,我想去玩玩看。」

    他听到隔壁学生打扮的女孩子,在和同伴议论自家的游乐园,而且好巧不巧,讨论的正是自己负责的云霄飞车,他们公司在这个新游乐园投入很大,尤其是云霄飞车这个项目上,不但引进了最先进的设备,而且还通过自己创意改进,将它整理的更加完善。

    既然下了血本,公司发誓要把这个云霄飞车,做成全国最棒的云霄飞车,并打算捧成游乐园特色。

    叶臻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按照上司的规定,把布置的任务完成而已,自己并没有坐过负责的云霄飞车。

    不过听到别人谈论得这么有趣,自己有时间的话也去坐坐看好了。

    心里正想着,叶臻到站了。

    他们这些相关人员从今天起,被要求每天八点以前过来进行检测工作,然后还要参与游戏,身为游戏设计者,老板要求他们每个人都要亲身体验游戏,要把游乐园的全部项目玩完后写感想。

    这个规定在别人看来或许是相当好的差使,可是一想到老板随着那个规定,一同发到每个人手里厚厚的试玩报告,叶臻就真的不觉得那是美差。

    今天张谨说会过来玩,到了给他打电话,于是叶臻就一直将手机带在身上,大概十一点左右的时候,他收到了张谨的电话,说已经在「镜子城堡」了,对游乐园各项设施方位了如指掌的叶臻,很快到了张谨所在的地方。

    这是他们在楚柔丧事后第一次见面,也是许多年以来第二次见面,阳光下的张谨看起来很健康,反而是叶臻自己因为长期坐办公室而显得有些苍白。

    因为快到午饭时间,叶臻就自告奋勇到前面的饮食区买了食物,热狗加可乐,考虑到两个男人的食量,他买了三人份。

    「不够我再去买。」将食物递过去的时候叶臻道。

    「是不够,我和那三个丫头一起来的啊,呵呵,你看我,都忘了让她们过来给你打招呼了。」张谨笑着对一个方向招了招手,然后继续笑咪咪向叶臻说,「这是小溪,旁边那个是小楠,还有小叶子,怎么样?长得很高吧?」

    虽然知道这些年张谨一直认为妹妹们还活着,可是真正看到对空气悠然自得说话的老友时,叶臻却忽然觉得身上泛起一股寒意。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真的长得好大了,都是漂亮的大姑娘了。」

    说完,他将自己那份热狗也递给张谨,说了声自己再去买两份之后,就重新走向饮食区。

    排队的时候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等叶臻回到座位的时候已经是一脸平静,看到已经空空如也的食物,叶臻惊异。

    「这三个丫头怎么这么能吃?」这句话,他说得有点心虚。

    「小孩子嘛,等不及,她们拿着东西一边吃一边玩去了。」张谨解释着,接过叶臻递给自己的食物后轻声道谢。

    叶臻愣了愣,随即闷声咬下自己的汉堡。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因为置身游乐园所以话题多半和叶臻有关,当叶臻提到这间游乐园的云霄飞车是自己负责的时候,张谨表示一定要过去玩玩看。

    「还是想象不到你居然做了这个职业。」看到眼前龙形的云霄飞车时,张谨笑了,「大学的时候你不是物理系的么?而且从来没见过你去游乐园。」

    「我去过……」说了一半的话咽到嗓子里,叶臻顿了顿,「其实我这也不算抛弃本业,云霄飞车可是物理学应用的一个典范呢,它能够『飞』起来,可是能量守恒、加速度和力共同作用的结果,想想看,多么奇妙的发明。」

    叶臻说着,忽然发现张谨正侧头看着自己,那种打量的目光……

    「怎么了?」叶臻推了推眼镜。

    张谨笑了,「不,没什么,难得见你变得这么能说而已,我对你负责的这个『大家伙』感兴趣了,要不要一起玩?」

    「当然,如果想要玩得更刺激一点,我们就去坐车尾。」扯了扯嘴角,叶臻和张谨排入了等待乘坐云霄飞车的队伍。

    等待这个游戏的人非常多,排了足足三十分钟的队才轮到他们,入座的时候叶臻有点奇怪的看到张谨坐到了他前面的位置,坐在张谨旁边的也是一个男人,戴着帽子,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背影看起来有些眼熟。

    「为什么不坐我旁边呢?」叶臻指指自己旁边空出来的位置。

    张谨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小楠想要坐你旁边啊。」

    说完,张谨还给了他一个暧昧的眼神。

    虽然早就告诉自己要对他这些古怪行为体谅,然而这些话当真听到耳中,叶臻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有了异常不适的感觉,就像在自己咬了一口的面包里,忽然看到了半条虫身的那种感觉。

    位置就空了三个,他旁边的,他身后的,还有张谨前方男人旁边的。人满为患的云霄飞车上,陡然三块空位在叶臻眼里异常刺目,他忽然想起来:张谨口里的妹妹……也是三个,张谨说,坐在自己旁边的是小楠。

    可是确实没有人来坐这三个空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过来坐,叶臻向入口的方向看去,在那里他看到还在等待下一轮的人们,排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几对情侣。

    是了,情侣们自然是想要和情人一起坐在云霄飞车上的,如果现在过来,只有那三个空位可以选择,想要坐在一起的人们自然不会过来了。

    是这个原因吧?一定是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叶臻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防护器,身子被防护器牢牢固定在椅子上让叶臻觉得安全,预备发车的铃声随即想起,感觉身下的巨大玩具开始发出跃跃欲试的低吼时,叶臻闭上了双眼。

    车子慢慢往上爬着,叶臻心里清楚:它将在一分钟后到达至高点,然后就再没有任何装置为它提供动力装置,这只巨大的玩具车会完全依靠引力势能继续它的疯狂行程!

    叶臻想着,忽然感觉周围异常安静,身下的爬行也似乎停止了,只是微微的抖动,彷佛酝酿更大的阴谋……来了!心里想着,果然,叶臻感觉身下的机器忽然一阵颤抖,然后坠落!

    游戏开始了!这辆车子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发动机的控制,开始唯一驱使它前进的就是能量!

    高度和加速度赋予了它在最高点的时候,产生了无以伦比的引力势能,这个能量随着高度的降低,而不断转变成运动能,然后向上的时候再转化为势能,两种能量急速转换,赋予了这辆大玩具极高的速度,赋予了搭载在它上面的人们极大快感!

    他听到女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尖叫从前方传来,伴着呼啸的风声,有一种异常的兴奋感!随着角度的改变,他感觉自己一会儿被牢牢的压在座位上,然后又一会儿却几乎被抛扔出去……他感觉有水滴砸在他脸上,水滴?

    是泪水吧?

    这个游戏里经常有人会被吓哭,当然还有另外一部分流泪,是因为承受不住强烈的风压。

    叶臻却有点想笑,不过巨大的风压抑制了他的表情,太过强烈的风让他鼻梁上的眼镜摇摇欲坠,所以,当他怀里落入一副眼镜的时候叶臻还以为那是自己的,习惯性的将眼镜重新戴上,却在碰到另一副眼镜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镜还好好的架在鼻梁上。

    看着手里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镜时,叶臻愣了愣,然而就在他短暂的呆愣中,他的眼镜却真的被吹跑了,想要伸手去抓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自己的眼镜向下坠去。

    心里大叫一声,迎面太过强烈的风压让他毫无防备的眼睛几乎想要流泪,无奈之下叶臻只能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搅拌机里面的水果不断被抛来扔去,几个回合之后,大家终于变成果汁松绑下车。

    「腿几乎软了……」好容易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将防护器解开,叶臻看到前方一动不动的张谨,站起身去帮他「松绑」。

    直到这个时候,叶臻才发现好友的防护器竟是没有弄好的!轻轻一扳就开的松紧度,没在云霄飞车高速运行中掉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叶臻愣了愣,看了眼张谨,最终选择不告诉他,然后通知工作人员过来重新检查。

    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可能会有的惊险,张谨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被吹得像个草窝,不过眼镜却还牢牢的架在鼻梁上,叶臻注意到,张谨的眼圈红红的。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风太大了,我刚刚也差点流泪……」为他找了个台阶,叶臻动手把张谨从座位上拉出来。

    张谨一直呆呆的,老实说叶臻从没见过一向死板的张谨能发这么久的呆,希罕了一阵,好半天之后张谨终于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这个游戏真刺激……」

    把这句话当作对自己的赞赏,叶臻扯了扯嘴角,笑了。

    「你的眼镜呢?」清醒过来的张谨立刻发现了现在的叶臻和上车前的不同。

    「啊!你不说我倒忘了,刚才坐车的时候掉下去了,希望没砸到人……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找看。」这才发现自己眼前视线模糊的叶臻急忙回头走去,老实说他也没抱着能找到的希望,不过戴了很多年的眼镜,总觉得找也不找任它丢掉有点可惜。

    不过他居然找到了那副眼镜,在云霄飞车下面靠右的位置,他找到了自己的眼镜,虽然镜片已经完全碎掉了,不过那个镜框却异常结实,仅仅是轻微的磨损。将镜框在身上蹭了蹭放入口袋,叶臻接着把玻璃碎片捡到手帕里包好,正要离开,忽然……

    他抬起头,看着一个白影从上面飘下来。

    那片白影悠闲的坠落,它的阴影笼罩在叶臻头顶,最终那东西罩在了叶臻头上。

    皱着眉将那东西从脑袋上抓下来,叶臻这才发现那是一件衣服,确切的说是裙子,小女孩穿的裙子,叶臻抬起头向云霄飞车上看去,车子已经再度起行,满载着尖叫声从自己头顶的半空中呼啸而过。

    是上面乘客掉下来的东西么?就像自己的眼镜一样……

    正想着,他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的声音,是张谨么?

    叶臻想了想,然后将裙子交给了工作人员。

    「如果有人说裙子掉了就给她。」

    「啧!怎么会这样?」接到他递交物的同事却咋舌,「裙子掉了那人穿什么?就算是小姑娘也不可能这样吧?」

    叶臻偏了偏头,最终还是将裙子留在了同事那里,然后重新回到张谨身边,没有眼镜让他异常不习惯,他忽然想起了之前掉在他怀里的眼镜,鬼使神差的拿出来试戴了一下,却惊异的发现度数刚刚好,不但样式和自己的眼镜相同,连度数也相同?

    叶臻小小惊讶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戴上了那副眼镜。

    他回去的时候张谨的头发已经重新恢复整齐,只是眼圈还是有点红,不过眼镜一戴倒也看不太出来。张谨正在和人说话,本来以为他是和周围的客人说话,可是走近了才发现他是在对空气自言自语。

    说自言自语也不对,叶臻知道他是在和自己假想中的妹妹们说话。

    「我们去玩下一个游戏吧,告诉你,下面的『阿拉丁神殿』是很多女孩子喜欢的,你妹妹们一定……」找个话题,叶臻拉着张谨迅速离开。

    之后两个人……不,在张谨眼里是五个人,他们一起把游乐园里叶臻推荐的游戏玩了个遍,最后一起吃晚餐的时候,张谨还帮叶臻填了几页试玩报告。

    他们吃完晚饭,又聊了会儿天,在晚上九点左右的时候两个人离开餐厅,都是大男人所以也不用送来送去,两人爽快的在地铁站分路扬镳。

    叶臻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虽然身体很累不过心里却很高兴,张谨虽然在妹妹方面很奇怪,不过其它方面还是很正常,两个人聊得很投契。

    因为有人相陪,所以游乐园的项目也进行得很愉快,叶臻想明天再把剩下那几个比较枯燥的游戏走马观花玩一下,他的报告就可以完美上交了。

    叶臻愉快的爬上自己破旧的公寓楼,他的心情很好,好到甚至哼起了平时绝对不让人听到的乡下小曲的地步,他拿出钥匙开门,开灯,锁门,他洗了一个战斗澡,然后舒舒服服拿了啤酒坐到办公桌前。

    他拿过自己的办公包,准备从里面拿出那个试玩报告,开始填写剩余的部分,他打开了自己的办公包,手掌伸进去,然后拿出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

    看到自己拿出的物品的瞬间,叶臻另一只手里的啤酒掉在地上洒了一地,他的好心情至此戛然而止。

   



未亡人 正文 第七章 挂衣
章节字数:7626 更新时间:08-01-04 02:46
    『黑色的……水?

    叶臻仔细看着刚才落在自己手面的水滴,惊异的发现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水滴,颜色竟然是黑色。』

    ※※※※※

    他拿在手里的东西是白色的、布质的,摊开一看很明显是一条连衣裙。女孩子穿的那种,裙脚部分有着小小的蓝色花朵,非常可爱。

    是那时候掉落在他头上的连衣裙!

    忽然想到了什么,叶臻手一抖,当即就将那条裙子扔了出去。

    于是裙子轻飘飘的摊在了叶臻家的木地板上。

    叶臻扶起之前弄翻的啤酒瓶,想要喝一口酒冷静一下,然而却发现里面的酒水早就全部洒光光,他只好从冰箱里拿了另外一瓶啤酒。

    冰凉的酒水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本来就是个冷静的人,盯着地面的衣服,叶臻想,搞不好是同事放到他的办公包里的,可能是没有找到失主吧?

    然后就转交到了发现人自己这里,当时他不在办公室,或许别的同事把收到的裙子放进了他的柜子里,然后临走前急着和张谨会合的他没有发现,就那样把裙子和其它物品一起,放进了自己的办公包……挺有道理不是?虽然奇怪了点。

    他看了看被自己扔在地板上的白色裙子,看到上面被啤酒浸湿的部分,叹了口气,叶臻把它拿进浴室洗了洗,然后套上衣架挂在了阳台上。明天干了之后还是拿到游乐园去,说不定失主还会再来。

    那是很好的一条裙子,拥有它的女孩子,应该不会那样轻易舍弃它。

    那个晚上叶臻的心情非常浮躁,原本认为轻易就可以完成的报告,写了三小时还是停留在第一页,无奈之下叶臻决定熄灯睡觉,黑暗中,他拉上被子,男人的鼾声很快在静谧的室内响起。

    可是他并没有睡好,那个晚上,滴水的声音不断从阳台上传来,是那条裙子,自己没拧干么?

    在睡梦中皱着眉,叶臻却始终没有睁开眼,重新去阳台将裙子的水拧干,伴随着裙子滴水的声音,他做了一晚上恶梦。



    第二天裙子还是没干,他只好先去上班,把那条裙子继续挂在阳台上,叶臻希望那条裙子在他下班的时候能干。

    不过叶臻下班的时候那裙子却没有干,原因无他,他刚刚上班二小时就被叫了回去——警方打来的电话。慌忙赶回家中的时候,警方的人正在维修他家的门锁。

    叶臻看了看开了一个洞的自家门板,还以为自己家里被盗了,向警方质疑的时候才发觉并不是那么回事。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不太好意思的对叶臻开口。

    「是这样的,是我们不对,有人报警之后我们没有将事情调查清楚,就鲁莽的强行进入,这次的维修费用会从我们的工资里扣。」

    然后他就把事情的发生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原来是叶臻对面某户人家报的案,叶臻这栋房子是老房子,和对面的公寓楼楼距很近,对面一户老人因为腿脚不方便,所以经常拿着望远镜在卧室到处乱看,结果今天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叶臻家。

    「他说看到你家阳台上挂了一个小女孩,我们以为是虐待案就闯了进来,结果……」警察皱了皱眉,然后伸手指向叶臻家的阳台,「结果发现只是那件衣服搞的鬼。」

    顺着警察的视线叶臻看到了阳台上那件裙子,风吹着那条裙子晃呀晃的,就像一个女孩在轻轻摆动。

    「八成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看错了吧?不过对方到现在还是不认帐……老小孩啊!」想到那位至今还一口咬定自己看到一个小女孩被挂在衣架上的老人家,警察也很无奈。

    警方把叶臻家做了彻底大清扫,又给他换了一扇新门板之后迅速撤离。

    于是叶臻无缘无故得了一天假期,至于那些警察……

    就当有人免费给自己做扫除算了。

    叶臻看了看对面,想到对面竟然有人无聊到偷窥自己的家,心里忽然一阵不舒服,于是他在下午的时候出门买了两块窗帘,回家花了半小时将窗帘装上,正打算悠闲享受剩下的假期时,才发现这偷来的假期已经几乎过去了。

    「小女孩?」盯着那还在阳台上挂着的白色裙子,叶臻皱了皱眉,将大灯都关掉,只留一台桌上的小灯,他决定把白天的工作做完。

    叶臻一旦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时候就会很用心,认真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到他把所有报告完成之后,看了看表,竟然已经到了凌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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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16:50 | 显示全部楼层
注意力从工作上转移开来的叶臻,又听到了阳台上传来的滴答声。

    怎么还在滴水?

    心里奇怪着,叶臻转头看向阳台,因为之前安上了窗帘,所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到窗帘上裙子的影子,那裙子微微晃动着,这么看过去还真像个小孩挂在上面。

    现在是冬天,天气冷,衣服确实不容易干,可是再怎么不容易干,也不至于滴水这么久吧?

    叶臻起身,他先去了浴室,翻出一块抹布之后走向阳台。

    他的地板可是古旧的木地板,禁不起水浸的。

    阳台上有点暗,不过叶臻没有开灯,他怕开了灯,对面那个好事的人会看到他,虽然他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是就是不想让人看。

    于是叶臻只能借着外面的月光开始擦地板,很久没有擦过的阳台地板似乎真的很脏,叶臻看到自己的抹布很快变成了深色,擦拭间,一滴水忽然砸到了他的手上,他不在意的向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僵住了——黑色的……水?叶臻仔细看着,惊异的发现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水滴,竟然是黑色。

    就在他僵硬的愣在那里的时候,又有一滴同样颜色的水滴落在了他的手背,然后第三滴,第四滴……

    水滴汇集多了,顺着他的手背缓缓流下来,在他手背画出浓重的痕迹。叶臻勉强抬起僵硬的脖子,向上看去,他看到了那条连衣裙,然后,他看到了……

    女孩?一个女孩穿着那条连衣裙挂在衣架上!

    叶臻的眼睛猛地瞪了起来!

    他瞪着那条连衣裙,和连衣裙一起被挂在衣架上的那个女孩也在看着他。

    静静的,冷冷的看着他,有黑色的水顺着裙襬下露出的纤细小腿滑下来,那小腿离他脑袋非常近,叶臻看得清楚:那女孩竟是没有脚的!

    那黑水顺着没了脚的女孩小腿滑落,然后在脚踝即落,砸在下方的叶臻手背上。

    「啊!」嘴里猛地爆出一声吼叫,叶臻的身子猛地弹起来后退,他的腿踢翻了之前放在脚边的桶,之前的冷水全部洒到了他身上,通体冰凉。

    叶臻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慌乱中打开了灯,忽然的光明让叶臻惊呆了,他慌张的看着自己之前被滴到黑水的手背,却发现那里只是普通的水渍,虽然掺了些灰土,不过确实是水。

    愣了愣,等到叶臻再提心吊胆看向衣架的时候,那里果然只有连衣裙,没有什么女孩子。

    「该死!该死!这是怎么回事!」叶臻咆哮着,迅速的拉下那条裙子,将还没干的裙子揉成一团,他把它扔出去。

    忽然起了一阵风,冷风吹在他脸上异常寒冷,这份寒意让情绪激动的叶臻,终于冷静下来。

    「……都是那个人胡乱说的结果……」耙了耙湿黏的头发,叶臻哆嗦了一下,迅速拉上窗帘进屋,他靠在墙上原地喘着粗气,等到自己的心跳慢慢恢复节拍之后,叶臻重新回到浴室洗澡。

    浴缸里的水明明是热的,可是叶臻却还是觉得冷,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忘不了的,是那一瞬间看到的女孩的脸。那是一张他有点熟悉,依稀在哪里见过的一张脸……

    「该死——」低声喃喃一声,闭上眼睛,叶臻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将头深深的扎入热水中。

    如果闭上眼睛就看不见就好了,那样他可以说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如果捂住耳朵就听不见就好了,那样他也可以说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如果假装忘记就能真的忘记就好了,那样……



    接下来二天叶臻每天如常去上班,那条裙子就那样静静躺在他每天上下班必经的路上,躺在一开始被他抛弃的地方,没有人将它扫去或者捡去。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这个老住宅位置偏僻,所以负责这个区的清洁工就有点爱偷懒,几天不来收拾也是常有的事;二来别人误会这是谁家阳台上掉落的衣服也有可能。

    虽然这样对自己说,可是叶臻发现自己没法不去注意那条裙子,他也买了一个望远镜,不过不是去观察对面的人,而是观察楼下那条裙子。

    那条白色裙子静静躺在灰色水泥地上,被人们踩来踩去,慢慢沾上了污垢,即使这样,它在叶臻眼里仍是白的刺目。

    那两天里,叶臻把自己在家的全部时间都用来观察那条裙子,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然后,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有人把它捡起来了,是个中年女人,她看了看周围没人,就把那裙子塞到菜篮子中鬼鬼祟祟的带走了。

    至此,叶臻终于松了一口气,将望远镜扔进抽屉,那天他终于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梦里他在游乐园,和张谨的妹妹们,是之前梦境的继续一般,他梦到自己找到了其中一个孩子,他高兴的叫着那个孩子的名字,可是那个孩子却并不停下,只是往前跑着,白色的身影在阳光中一闪一闪,就像蝴蝶。

    「小楠——」叫出那孩子名字的瞬间,叶臻醒了,他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一头冷汗。

    心脏怦怦跳着,叶臻呆呆坐在床上等着自己心跳恢复正常,然后倒了一杯水走向阳台,决定靠冷风让自己更加清醒,然而等他走到阳台的时候,他呆住了——

    阳台的木地板上,躺了那条白色裙子。

    能够行动之后,叶臻第一个反应就是想逃,不过没多久他就冷静下来,那条裙子是湿的,明显被人洗过了,挂着那条裙子的衣架上面,还挂了一件颇有年头的胸衣,应该是捡到裙子的那个女人的吧?

    她捡到裙子然后洗了它,晾在阳台上准备晾干,昨天晚上的风有点大,裙子就那么被风吹下来,然后吹到了自己的阳台上。

    既然是那样,那个女人应该是住在自己楼上的,他的楼上只有一层,住户也不多,叶臻想了想就上楼依次敲门,敲到第四户的时候他看到了昨天那个中年妇女。

    说明来意,他正想把衣架连同衣服,递到那女人手里的时候,那女人却说那东西不是她的,然后凶悍的关了门。

    碰了一鼻子灰的叶臻只好拿着还在滴水的湿衣服下楼,想了半天才大概明白对方是在害羞,毕竟,那个衣架上还挂着她的破胸衣。

    不过总而言之,那条裙子又回到了他这里。就像跟着他一样,又回到了他这里。

    想到这里,叶臻的眼皮跳了跳。他将那件衣服连同那件破胸衣一起扔进了垃圾袋,他决定现在,立刻,马上将它们扔掉。

    被粉碎重新利用也好,被埋在地下也好,总之他不会再见到它们!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就像一个分尸杀人犯一样,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拎着装了两件衣物的垃圾袋,乘出租车将它们扔到了城市另一头的垃圾回收场。

    叶臻几乎是一步一回头的离开那里,那个黑色的装了白色裙子的袋子,摆在众多垃圾中间,安安静静。

    叶臻走到最后开始用跑的,大学毕业后他已经很少运动,区区几百米跑下来已经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的时候,他停下来,抬起头闭上眼睛,阳光静静洒在他的脸上,很温暖,可是叶臻却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漫无目的的搭着车,坐过了就再坐回去,叶臻第一次过得如此懒散,他回家时已经是傍晚,习惯性的去查信箱,却在信箱里发现了房租催缴账单以外的东西。张谨寄给他的一封信,没有贴邮票,看样子是他自己送过来的。

    手掌颤抖了一下,叶臻撕开信封,里面原来是一张照片,照片背景是游乐园的云霄飞车,而照片上的人物则是他和……

    看到照片上坐在他身边的女孩时,叶臻手一抖,差点没有将手中的照片撕成两半!

    他死死盯着手中的照片,大滴的汗水从他额头冒出来。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的白色裙子又让他看到了,在他手里这张照片上,在照片中坐在他旁边的女孩身上,他再一次见到了那条白色裙子。
   恶梦般的白色连衣裙。他发现了!他发现了么?

    深深呼吸了几口,叶臻给张谨打电话。

    「今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刚刚看到么?我今天中午放到你邮箱里的,本来想要亲手给你,可是你没有在……」

    「我……出去了,那个……照片是……是什么时候拍的?」艰难的问出这个问题,叶臻拿着话筒的手在明显哆嗦。

    照片上和自己一起拍照的人,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出现?

    「就是前些天我们一起在游乐园的时候,临走时候拍的,不记得了么?」电话另一头的张谨说得很轻松。

    「啊……是了……用的是你那台老相机……」叶臻忽然想起来张谨那天确实是拍照了来着,用的是一台老相机,大学时候每次出去玩都带的那台。是了,自己当时还和他开玩笑说那相机究竟还能不能用呢……

    「没错,因为后来没什么机会拍照,我也就没买相机,上次难得和你见面,想要拍照却只找到这台旧相机,里面的胶卷还在呢,其实我当时没抱希望还能用的,昨天试试看,结果居然冲出来了……」

    张谨在那一头笑了,然而叶臻却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弄掉了话筒而不自知。

    眼睛呆呆看着前方,叶臻感觉喉头异常的干涩。

    还是当年的相机?当年的胶卷?莫非……连照片都还是当年的……

    「叶臻哥,咱们一起照张相吧?小楠想和叶臻哥一起照相!」平时小大人一样的女孩,难得抱着自己的胳膊撒娇。

    「我拿了哥哥的相机出来哦!就一张!我们就拍一张好不好?」女孩献宝似的拿出一台相机,白色的小虎牙和白色的连衣裙在阳光下白的刺眼。

    「一……二……三……茄子!」

    那天,他们确实拍了一张合影,在哪里拍的呢?游乐园……是在游乐园拍的!

    「叶臻哥,我好喜欢云霄飞车!

    「叶臻哥,你觉得坠落的感觉是什么呢?

    「我觉得坠落的感觉……好像飞一样!小楠喜欢飞!所以小楠喜欢云霄飞车!」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叽叽喳喳想要和自己一起合影的女孩子,说自己喜欢云霄飞车的女孩子……这……是那时候的照片!

    「啊……谢谢你把它冲出来给我,照得不错呢。」心里一片空白,嘴里却说着条理清晰的话,不知道和张谨又聊了些什么别的,叶臻最后是胡里胡涂挂上电话的。

    挂上电话的叶臻只能牢牢盯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人笑得灿烂,彷佛那天的阳光一样,那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呢?他忘记了,不过照片里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呢?她是很开心的,然后……

    脸上的表情重新归于麻木,叶臻再度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张谨么?我是叶臻……」

    他和张谨再度约在游乐园见面,奇怪的是,对于自己的邀约对方没有任何疑问,相当爽快的答应,就像理所应当一般。

    叶臻心慌意乱中也没有注意太多,打完电话他便睡觉,他睡得很认真,所以很快便睡着,梦仍然是游乐园的梦,只不过那个梦越来越清晰。



    第二天他早早上班,然后在十一点左右接到了张谨的电话,还是在镜子城堡,叶臻于是过去接应,照例在饮食区买了汉堡可乐,然后两人一起排队去坐云霄飞车。

    排队的过程中,张谨还是在和空气说话,心里有事,叶臻只是一路沉默,他们仍旧选择了尾部的车厢,不过这一次,叶臻坐在了张谨旁边。

    张谨在拍照,用他那台颇有年头的相机。叶臻什么也没说,然后帮他调整了一下防护器。

    他把原本固定好的防护器弄开了,稍微用一点力就会自动打开。

    对不起……叶臻心里说着,他闭上了眼睛。他必须杀了张谨,因为如果不这样,张谨早晚会知道他对他隐瞒的事情,而那是他最不愿意张谨知道的。

    他希望他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去。当然,他也不会独活。

    他只是不想让张谨知道而已。

    叶臻用同样方法弄松了自己的防护器,他闭着眼睛坐在座位上,等待轰鸣声渐起。

    云霄飞车平稳爬行到最高点的时候,俯冲开始了,熟悉的风压吹向叶臻时,叶臻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兴奋!

    大风很快吹掉了他的眼镜,眼泪从眼里冲出来,叶臻狼狈的向后去勾自己的眼镜,然而看到后座的人时,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他自己!

    平板无奇的西装头,平板无奇的眼镜,平板无奇的衣着……那熟悉的围巾……

    那个人是谁?怎么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就在叶臻心里充满疑惑的时候,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没有注意到他,那个人只是手忙脚乱拿着刚刚飞入怀里的眼镜,试图将它向自己的脸上戴去。没有戴上,反而把自己原本戴得好好的眼镜弄飞了去……

    似曾相识的一幕。

    就在叶臻愣神的同时,有什么区别于风的东西,擦着他的脸颊飘了过来,那个东西落在了他正后方的座位。

    白色的……连衣裙?叶臻的嘴巴也张开了。

    恐惧从心底最深的地方,麻麻的爬上了他的脊椎。

    他看着那件连衣裙斜斜挂在座位上,就像一个人坐在那里似的,然后,他看到那原本扁平的布料慢慢膨胀起来,就像一个人在慢慢穿衣服似的,他看着那条裙子下面慢慢鼓实,一条胳膊从袖子的地方伸出来,然后一条腿从下襬探出……

    他注意到,那孩子……竟是没有脚的……

    乌黑头发从领口的地方慢慢上升,那头发乌黑而细长,像蛇一样蠕动着,从白色的衣服下面钻出来,然后,女孩雪白的脸露了出来。

    于是,现在「坐」在那里的不再是一件白色连衣裙,现在坐在那里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

    「叶臻哥,小楠好喜欢云霄飞车啊。」

    风声呼啸,按理说他应该什么也听不到的,可事实上,那个女孩的声音他却清楚听到了。那个女孩身子倾过来,亲昵贴着他的耳朵对他说。

    叶臻听到咔嚓一声,那是他身上防护器松开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被剧烈的抛了起来,不!不是感觉!他确实被抛了起来!

    他被高高的抛了出来,他自己参与设计的云霄飞车,发出轰鸣般的咆哮从他身下经过,他觉得自己在空中静止了几秒,然后……坠落!

    他看到那个孩子在车上冲他笑,奇怪……

    他明明没有眼镜了,怎么还是看得那么清楚?

    他看到另外两个孩子前后围住张谨,张谨只是捂着脸,彷佛什么也没看到。

    然后他就看不到了,因为他已经开始迅速的坠落!

    风从他的身体四周直直向上!他感觉自己急速的降落!他没有试图拉住任何东西,因为他知道他什么也拉不住。

    临死前的几秒钟,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很多年前一个女孩子问的:「叶臻哥,你觉得坠落的感觉是什么呢?」

    坠落的感觉是什么呢?

    伴随着这个疑问,叶臻重重落在了地上。他看到那条白色的裙子从天空某处飞来,轻飘飘的向他飘落,裙子落下的时候,袖口里伸出一只白白的手掌。

    把他的眼睛牢牢蒙住了,然后,他的嘴巴也被堵住了。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那小小的手掌进入了他的嘴巴,然后……他的意识就此中断。

   



未亡人 正文 第八章 未亡之人
章节字数:9471 更新时间:08-01-04 02:49
    『离近观察,江南竟然觉得那黑色的皮肤在蠕动,彷佛膨胀一般,蠢蠢欲动……

    「它在动……」江南失声叫出。』

    ※※※※※

    张谨上次说的话很快灵验了,一帮老同学果然将会再度见面,这回是在叶臻的葬礼上。

    被人发现的时候,叶臻身边只有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小女孩穿的那种。

    非常奇怪的遗物。

    他的尸体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出现在他自己设计的云霄飞车下,他的表情很奇怪,一直看着天空。

    那条白色连衣裙罩在他的脑袋上。

    他的验尸报告更加奇怪:五天前。

    这个报告一出来马上得到一片否认。

    「那天是游乐园开业的日子,他来上班了。」同事A说。

    「第二天我们还因为对面老人的误报去过他家,啊!就是那条白色连衣裙。」某警署的警察如是说。

    「可是科学和经验告诉我他就是五天前死的,高处坠落,脑部重创而亡。」法医非常无辜却仍然一口咬定,这是这个月来,他的验尸报告第二次遭人质疑。

    所有人里面第一个得知叶臻死讯,负责召集众人的人还是江南,原因没有别的:他是警察。

    当时叶臻的尸体被人发现后立刻有人报警,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警察就是他,揭开罩在叶臻头上那条白色连衣裙的人也是他,看到死者面貌最吃惊的人也是他。

    时间往前推一点,第一时间赶到楚柔尸体现场的警察里也有他;时间再再往前推一点,前阵子上报纸的那个家中遭遇两伙抢匪,幸运得救的男子和他有关系。

    「你的大学同学受诅咒了么?」知道这些事的同事不禁咋舌,然后有人还开玩笑似的对他说了句,「既然如此,你也小心点。」

    江南当时脸上笑了笑,心里却忽然一阵恶寒。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那天是一个星期四,阴天,他是当天值班的警察,当时是中午,大家都去外面吃饭了,只有他一人留下来,接到报案电话后他立刻通知了组长,然后自己先行赶往现场。

    路上他还想,这个游乐园的名字有点熟悉来着,后来才想到那是叶臻工作的地方,老实说,他当时还想或许能见到叶臻也说不定。

    然后,他还真的看到了叶臻。

    不是尸体,是活人,就站在那具尸体旁,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似乎正要离去。

    江南当时还喊了他一句,不过叶臻并没有听见,围观的人群随即哗的围过来,挡住了江南的视线,也挡住了叶臻离去的身影。江南愣了愣,走到尸体旁边,撩开那件白色连衣裙,然后他看到了叶臻的脸。

    一股恶寒油然而生,他就那样愣在了原地,直到自己的同事赶过来,疏散人群的疏散人群,现场取证的取证,看到他发呆,组长弹了他脑门一下,江南这才如梦初醒。

    他没有把那件事告诉别人,说自己见到了死人,这也太……

    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那个神态,那个样子,怎么看都是叶臻,不过衣服穿的不一样。

    「这两次的死者……你很熟悉?」负责这个案子的长官、江南的直属上司杜衡却忽然把他叫进了办公室。杜衡现年三十六岁,在和他同样级别的警官中,他算是年轻人,头脑冷静而自持,是个让人摸不透的长官。

    「大学的时候很熟悉,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联络。」对于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职位却远远高于自己的男人,江南撇了撇嘴。

    「我记得你们前阵子聚会过?」

    「是的,在楚柔的丧事上。」江南说完,看到自己的上司摸着下巴,彷佛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后,男人缓缓开口。

    「对于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听到长官的问题,江南皱了皱眉。

    「怎么看?听起来就像有什么内幕一样,不就是普通的自杀么?啊——难道游乐园员工有人想要谋杀叶臻?」

    江南看到自己的上司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的表情非常正经,于是江南也无法继续大剌剌下去。

    「你跟我来。」他说着,推开了门,走过喧嚣的办公室,杜衡竟是向内院走去,他直直走到了警察局的最深处,看到那栋灰色建筑,江南愣住了。

    「法医部?」

    杜衡点了点头,然后拿出证件向看守的人出示了一下,继续向里面走去。

    法医部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灰暗、充满恐怖色彩,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地方没有男人们乱扔的烟头,没有犯人们的咋咋呼呼,搞不好倒是警察局内最安静清洁的地方。

    这里有种怪异的味道,虽然医院里也可以闻到类似的味道,可是一想到这里是法医部,江南就立刻把那种味道当作了死人的味道。

    杜衡下个目的地竟然是停尸房!值班的法医王一函正在解剖台旁边吃便当,那种津津有味的样子让江南大皱眉头,对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只是笑了笑,用沾着饭粒的筷子指了指中间的解剖台。

    「今天过来的老兄躺在那里。」

    王一函是个非常奇怪的人,他把所有的死人都当活人对待,就是这一点让江南非常受不了。不过他的视线还是顺着对方的指点看了过去——

    中间的解剖台上被白布罩着的、隐约人体形状的物体,杜衡已经站在那东西旁边,他轻轻将那白布拉开,然后露出了下面的……

    「呕!」只看了一眼,江南就差点没吐出来,身子微微向后倾,他大叫,「那是什么鬼东西?」

    解剖台上的东西原来只是有个人的形状而已!上面所有裸露在外的部分竟然全成了黑色,彷佛肿胀起来的尸体,看起来就像一块发酵失败的面饼。

    「什么鬼东西,这是你的老同学,你太失礼了。」王一函已经吃完,一边抹嘴一边教训江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是叶臻,一个好名字,不是么?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王一函将空饭盒扔到垃圾桶,洗了手之后也凑了过来。

    那个家伙……到底有没有神经?江南心里忿忿的,然而腿却开始发软。盯着解剖台上的「面饼」,那是叶臻?那是他大学老友的叶臻?开什么玩笑——「你过来,这就是我要你看的东西。」不理会江南想要夺门而出的惊恐,杜衡向江南招手示意,要他过去。

    咬了咬牙,江南最终僵硬的走过去。

    离近了观察,江南竟然觉得那黑色的皮肤在蠕动,彷佛膨胀一般,蠢蠢欲动……

    「它在动……」江南失声叫出。

    「没错,它就是在动。」点头同意江南的看法,杜衡从旁边拿出一根镊子,在叶臻的尸体上夹了两下,让江南吃惊的是,那黑色竟然轻轻一夹就下来了一块,杜衡将夹了东西的镊子展示在江南面前,江南这才发现那黑色的东西竟是一只虫子。

    这个时候,王一函拿过一个玻璃皿,让杜衡将夹着的虫子扔进去,然后他拿了一根极细的针将那虫子自背部穿透,一股黑色的液体冒着腥臭从虫子身上冒出来,那虫子的肚子随即瘪了下去,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脚挣扎了两下,随即不动。

    「这是什么玩意?好恶心……」江南从来没见过这种虫子,长得有点像蚊子,不过没有翅膀,也没有长长的脚。

    「你要是经常见就糟了。」王一函笑嘻嘻的将虫尸扔进玻璃皿,往里面倒了一点大概是消毒剂的液体,然后盖上盖子放到一边。

    「这种虫子学名叫血蛭,听名字就知道,吸血虫,不过这东西和牠的其它亲戚不一样,牠只吃死人的血肉,死了多久的也能吃下去,是相当好胃口的虫子。

    「也难怪你不知道,这种东西城市里还没听说有人见过,毕竟现在都是火葬,没粮食给牠们吃。基本上,这玩意在城里已经绝种了。」

    王一函敲了敲放着虫尸的玻璃皿,若有所思,「其实不要说你,就说我吧,我解剖过这么多具尸体,这还是第二次见。之前只是听老师说过的虫子,居然在这把年纪被我挖到,心情还真是……复杂。」

    没有理会王一函的感叹,江南只是重复着自己觉得是重点的地方,「第二次?」

    他看到王一函对他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没错,我第一次见到这虫子,是在你另外一名老同学——楚柔的食道里。」

    一句话,江南呆若木鸡。

    「所以,这就是我之前问你对这个案子看法的原因。」之前一直没有吭声的杜衡终于开口,他一字一字的说着,江南注意到他特别强调了「案子」两个字。

    「案子……」江南皱眉。

    「嗯,实际上我和你一样,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两件事当作案子,实际上早在第一次发现这虫子的时候,王法医就特别提醒过我,不过我当时没在意。

    「既然是吸食尸体血肉的虫子,出现在尸体里也没什么大不了,在我的草率之下,楚柔的尸体被火葬,证据消失的一乾二净,幸好王法医还留下了当时在她食道内发现的虫子,然而……这次又发现了。」

    说到这里,杜衡顿了顿,和王一函对视一眼,然后重新开口,「经过对比,发现两种虫子同源而出,应该是生长环境相同的虫子。」

    盯着叶臻尸体上蠕动的血蛭,江南半晌闷声道:「……这是巧合么?」

    「巧合?江南,说出这种话来,就是你当警察不合格的表现。」这句话说得义正词严,杜衡脸上不怒自威,「一个警察不会相信任何巧合,就算发现了巧合,也会将这种巧合套向案件上去!记住:一个警察的字典里永远不要有『巧合』两个字!

    「我就是把楚柔尸体里的虫子当作了巧合未加理会,然后现在才在这里后悔莫及……」叹了口气,杜衡脸上隐隐颓然之色。

    「这……」江南嗫嚅着,老实说,他搞不清杜衡的用意。他当警察原本就是混饭吃,从来没想过会让自己碰到什么大事情,如今不但碰到了,而且碰到的还是……

    「张谨和你关系很好。」

    这句话杜衡用的不是疑问句,江南愣了愣,然后含义模糊的点了点头。

    「大学的时候是很好,工作后就很少……」

    「这个月他也出过事。」杜衡忽然道,「两伙入室抢劫犯同时进入,一死一昏迷,另外一伙儿抢劫犯则是逃逸;可是假设,如果那天只进去某一伙抢劫犯的话,搞不好死的就是他。」

    杜衡慢慢说着,江南脑中一片混乱,他只看到男人两片嘴唇一开一合,然后,从那嘴唇里吐出了让他心肝一颤的话。

    「四年前,好像还真的马上整四年呢,这又是个『巧合』么?」杜衡拿出自己的记事本,翻着页,「四年前张家也发生过入室抢劫事件。实际上尸体并没有找到,可是当时地板上大量的出血,基本上已经可以证明有人死亡。

    「迟迟回家的张谨和朋友一起在进门不久后,遭到歹徒袭击,张谨被歹徒刺入心脏,本来那是必死无疑的伤,不过他却因为心脏位置不正而侥幸逃生,经过几个月休养,张谨身体虽然好了,可是……」杜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却坏了,对吧?」

    「也……也不是坏了,只是不肯相信事实,他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的妹妹活着。」提到张谨的病,江南的声音越来越低,忽然抬起头,江南迎向对面杜衡的视线,「长官,这些事情有什么联系么?」

    杜衡摸了摸下巴,「看上去没有什么联系,不过因为太巧合了,我有种直觉:它们一定有联系。」

    「今天开始,你要开始留意张谨。」

    就这样,杜衡的一句话决定了江南的命运。

    「联系……联系……」江南的眼皮一直跳,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就开始跳,到了家还在跳。

    临走的时候,那个王一函还和他说了一句什么「要相信死者告诉你的事情」。

    该死的变态!

    那句话让他的心脏差点跳出来,他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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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17:1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怎么回事!」懊恼揪住自己的头发,江南重重的靠在了墙壁上。

    他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其实一直在抖,从那个杜衡提起张谨名字的时候,就开始抖,他当时绷紧了全身力量才没让别人看出自己的颤抖,如今回到家,他终于忍不住了。

    点着一根烟,他像吸毒者一样将嘴唇凑过去,大口大口的将烟雾吸入肺里,那种窒息的饱和感,让他终于轻松一些,吸到第五根烟的时候,他的手终于不再颤抖。

    站起身,江南慢慢走到自己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看到照片的时候,他的手又是猛地一颤。

    是楚柔丧事时候的照片。

    当时是他提议一起拍照的,他、叶臻、张谨还有楚柔……的遗像。

    他当时没有想很多,然而照片冲洗出来却让他吓了一跳:照片上出现了楚柔,不是遗像,就是楚柔本人,穿得非常喜庆,是照片上唯一露出灿烂微笑的人,那个微笑和她头顶上她自己的黑白遗照,形成了鲜明对比。

    照片上的楚柔没有脚。

    彷佛为了验证她死人的身分一般,那张照片上楚柔没有脚,没有脚的楚柔在微笑。非常诡异的照片。

    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江南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当即就把那张照片撕掉了,冷静下来之后忽然想到了楚柔丧事那天,她同事们关于另外一张照片的讨论,然后他又想到了楚柔同事的丈夫说过的话:「楚柔说她看到了自己的葬礼。」

    心里的碎片就像忽然黏起来了似的,第二天,他找到楚柔的公司,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张当时的照片,拿回家和自己拍下的那张一对比……

    纹丝合缝!

    只拍到脚的照片,和自己手里只拍到身子的照片,合起来就是完整的楚柔,看起来就像……就像楚柔同时出现在了两个地方。

    简单的比方,就好像她掉入了地板上的裂缝,上半身在完好的室外,而下半身则挣扎在乌黑的地板之下。

    此外,张谨也说他在丧事当天见过楚柔,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拼凑在一起,得出的结论让江南完全傻掉。他又想起了自己发现叶臻尸体那天的事情,就像张谨说他见到楚柔一样,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叶臻。

    「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们为什么会自杀呢?真的是自杀么?

    一开始江南还是相信他们的死因是自杀,然而听说那些虫子的事情之后,他忽然不那么想了。

    只吸食尸体血肉的虫子……尸体……

    「对啊!」江南忽然瞪大了眼睛,无意识盯着眼前白色的墙壁,江南张大了嘴巴,「尸体……难道是……」

    他脑中唯一和尸体有关的事情只有「那个」,唯一能把楚柔、叶臻、张谨、自己和尸体串起来的也只有「那个」。那个……

    他,江南,在二十三岁的时候,杀了人。

    和朋友一起干的,杀了另外一个朋友的妹妹们。

    只是一时缺钱而已,他们几个人都缺钱,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张谨把大笔现金拿到了家中,胡涂的听了谁的建议,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他们打起了那笔钱的注意,张谨平日很忙,本来就难得在家,会在家中的只有张谨的妹妹们。

    叶臻负责带三个孩子出去玩,这样张家就一个人也没有了,他们打算拿了钱就走的。结果……叶臻没把孩子看住,三个小鬼提前回家了,他们的行径被撞个正着。

    「小偷!骗子!你们带我们出去是有目的的!」

    那些孩子很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事情的缘由,他们当时真的没打算伤人的,女孩的生命太脆弱了,只是轻轻一推竟然就没了呼吸,慌了手脚的三人最后不知在谁的提议下,决定伪装抢劫行凶。

    将那些孩子埋了起来——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做,只是那些孩子的眼睛怎么也闭不上,不想看到那种充满怨恨的目光,他们三个选择将那些孩子埋起来,老天作美,将尸体埋完之后就下雪了,大雪会把土壤冻得结实,大雪会帮他们隐藏罪过。

    然而就在他们擦拭屋内血迹的时候,张谨回家了。天已经黑了,屋内没开灯,刺伤了张谨之后他们趁乱逃走,后来才知道当时那一刀竟然刺中了张谨的心脏,天……

    然而张谨活下来了。

    一开始还会提心吊胆每天去医院看望,生怕张谨会想起什么,不过张谨忘了,什么都忘了,甚至忘了妹妹死去的事情。

    张谨忘了还情有可原,他怎么会忘了呢?

    尸体!他们当时把尸体埋在什么地方了呢……

    那是他拼命想遗忘的事情,江南想,如果自己真的能忘记就好了,如果忘记就能当成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将头埋进膝盖,江南忽然想起叶臻身上的血蛭,吞噬死人血肉的血蛭……想到这儿,江南狠狠的打了个哆嗦。



    第二天,江南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去参加叶臻的葬礼,他看到了张谨,张谨的眼圈是红色的,看来是哭过了。

    叶臻是一个人过日子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单身,也从来没有搬出那间破旧的公寓,江南有时候会想,他们当时怎么会做了那种事,他们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而现在……他们之中的两个,死在了风华正茂的年龄。

    时隔不久再次见面,又是如此诡异的场合,大家都没有兴趣像上次那样聚会,倒是张谨在丧事后叫自己陪他去喝酒。

    「我……上次和叶臻在游乐园见面的时候,真的很开心,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他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就是闷头喝酒,最终张谨醉倒了,无奈之下,江南只好开警车把张谨送回家去。

    他已经四年没来过这栋房子,站在门口可以看到里面通明的灯火,就好像里面有人一样,看到这里他压根不想进去。然而张谨醉醺醺压着他的肩膀,由不得他不进,从张谨身上摸出大门的钥匙,费力开了三把锁之后,他背着张谨进屋。

    玄关摆着三双女孩子的鞋子,一双整齐,两双凌乱。放眼所及的一切都是似曾相识,江南一时有了错觉:他来到的根本就是四年之前……

    「你的房间在哪里?我想想……应该是在一楼吧?」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只有那巨大的座式钟表的钟摆,一来一往发出刻板的声响,江南开始自言自语,企图让屋子里不那么安静。

    他将张谨扶入了他的卧室,本来打算将人放下就走的,可是张谨这时候吐了,吐了他一身,旁边什么东西也没有,江南只好不情愿的去寻找浴室。

    虽然已经许久不来,然而四年之前这里可是他几乎天天拜访的地方,驾轻就熟的找到浴室位置,江南拧开门,然后,愣住了。

    浴室里的浴帘拉着,里面发出哗哗的声响,就像有人在洗澡。

    浴室里蒸气渺渺,看样子放水已经很长时间。

    「有、有人么?」问出这个问题的江南,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可是他却一点也笑不出。

    半晌,浴室里除了水龙头放水的声音之外,没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江南松了一口气,手顿了顿,拉开了浴帘,里面的水已经放了半缸。

    「要节约才对啊……」自言自语的说着,江南将水龙头关掉,重新恢复安静的浴室于是静的可怕。

    浴室里的衣物篮里,他看到了属于女孩子的草莓图案睡衣。

    江南的眼皮跳了两下。

    小心翼翼将身上的秽物处理干净,江南匆忙出了浴室,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在他出去没多久,浴室的方向又传来了水龙头放水的声音……

    心里哆嗦了一下,江南来不及细想,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客厅的电视吸引了。

    电视里放的是一部卡通片,里面的卡通人物正在哈哈大笑,盯着花花绿绿的屏幕,江南干笑了几声,却提不起勇气关掉电视。他注意到,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瓶指甲油,红色的,大红。

    瓶口开着,那个刷头的部分摆在一边。

    电视里的卡通人物开始耍宝;客厅的钟表当当开始报时;浴室里的水声越发清晰……

    江南忽然有了一种错觉,这个屋子里有人,不只他和张谨,这个房间里还有别人,一个人正在洗澡,一个人在看卡通片,还有一个悠闲的坐在沙发上正在涂指甲油……

    这个想象如此逼真,他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两个女孩,坐在客厅沙发里的景象。

    「喝醉了,一定是喝醉了。」喃喃着,江南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他的脸颊冰凉,双手却比脸还凉!

    他慌慌张张闯出门去,屋外冷空气赫然扑面,这让他感觉舒服了很多,走到大门处才想到忘记拿自己的车钥匙,江南于是折返回去取,因为知道不会有人开门,所以他想也没想的自己推门。

    然而就在他拉动门把手的同时,他感觉一股外力正将门从内拉开。

    门沿上,他看到了女孩子涂了大红指甲油的手,手掌白皙,指甲油猩红,在月光下不知为什么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那只手的中指上勾了一个钥匙圈,手指一直,那钥匙就顺着那雪白的指头滑了下去,然后,门「砰」的关上了。

    江南盯着门板,彷佛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他想尖叫,却只能不停的颤抖。

    钥匙也不要了,江南头也不回的向外跑去,到大门口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回了一下头,只这一眼,他看到在一楼的窗户前,正有三个身高不等的黑影立在那里,窗户拉着窗帘,他看不到那三个人的样子,只能看到那三个人的影子,然而这些已经足矣!

    咬住自己的右拳,江南撒丫子向张家门外跑去——江南离开后没多久,张谨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乃是自己的卧室时,张谨微微愣了一下,他几乎以为自己参加叶臻葬礼的事情是一场梦境,然而自己扔在地板的黑色西装上衣,却提示自己那并不是梦,是真的,叶臻死了。

    扶着头,张谨想到外面漱口,客厅里电视大开着,然而沙发上却没有人。

    「妳们站在窗前干什么?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么?」

    妹妹们站在窗前,拉着窗帘的窗户,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没,我们刚才目送江南哥离开,他送你回家来着。」露出一朵可爱的微笑,小溪笑嘻嘻的转过身坐回沙发,开始涂剩下的指甲。

    「江南么?他好久没来了啊……」嘴里喃喃着,哎哟一声,张谨扶着额头倒在了沙发上。

    「别在这里睡,去卧室啦!」小楠的声音。

    「不要,饶了我吧,好难受,我今天想在沙发睡……」嘟囔的回了几句,张谨听到一声叹气声,随后厚厚的毯子便盖到了自己身上。不知道是谁把电视关了,屋子里一下安安静静,接下来咔嚓一声,灯也关掉了。

    不知道睡到几点,张谨感觉自己身下硬硬的,什么时候掉到地板上了呢?

    他一边睡一边想,想要动弹,可是身子却完全不听使唤。眼睛也完全睁不开,周围一片昏暗。

    彷佛鬼压床一样的感觉……

    身子僵硬着,张谨心想自己绝对绝对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就在这个时候,他依稀听到了门铃声。

    「抱歉,我是邮差,这里有一个需要收信人亲自签收的包裹……」

    那人通过对讲机这样说着。

    邮差?张谨本能的想要爬起来,可是他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彷佛全身都被绑住了一般,他被桎梏在冰冷的地板上。

    快!快去收包裹啊!

    直觉告诉他那是很重要的包裹,他一定要过去收,可是他无论如何动弹不了。

    他心里想着,感觉有人从他旁边走过去,那人似乎说了些什么,门开了,门又关了。

    张谨最终眼睛都没有睁开,他重新陷入了深层睡眠。

    「你们谁有送包裹给我么?」第二天的邮局办公室里,张谨黑着眼圈问。

    何珍:「没。」

    田里:「没。」

    苏舒:「没。」

    「奇怪,早上上班前明明听到邮差按门铃的声音……」张谨皱了皱眉,「那人说他是邮差,有一个需要收信人亲自签收的包裹……你们瞧,我记得很清楚,不是做梦。」

    「你上班前我们也是上班前吧?谁会那个时间上班哦!」田里耸耸肩,迅速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出门了。

    「是你的包裹基本上我会留在办公室,等你自己过来拿,才不跑那么远送给你。」何珍也收拾好整装待发。

    碰了「二」鼻子灰的张谨,只好摸摸鼻子整理自己的部分,回想那个声音,「我觉得像是苏舒的声音。」

    「……那就更不可能,如果是你的东西的话,我肯定会说:我是苏舒,过来拿包裹。」苏舒想了想,耸耸肩。

    「真是奇怪。」于是,张谨也耸了耸肩。

   



未亡人 正文 第九章 血蛭
章节字数:9220 更新时间:08-01-04 02:54
    『刚才不小心发出的声音引起了那「人」的注意,江南惊恐的看到那个人转身,然后向自己这边走过来,她一边走,身上的血蛭一边往下掉,掉下去的血蛭会努力再爬回去……』

    ※※※※※

    「江南,你怎么了,没睡好哦?眼睛怎么这么红?」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同事这样问,经过江南身边的时候,连同是老烟枪的同事也皱了皱鼻子,「你抽了多少烟?不要命了?」

    江南只是盯着眼前的办公桌,半晌无语。然后他又点燃了一根烟,同事看不过去当即就把他手里的烟夺了,江南却并不理会,只是颤巍巍的再抽出一根烟点上,同事瞪了他一眼之后无奈的离去。

    「张谨那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杜衡中间过来过一次,开门见山的问,半晌皱眉,「我不知道张谨那边怎样,我觉得你反而变得奇怪了?」

    「我、我昨天没睡好。」江南掰了一个很初级却很好用的理由。

    「……今天准你提前下班好好休息一下,保养自己的身体是警察的守则。」拍了拍他的肩膀,杜衡没事人一样的走开,盯着他背影的江南咬牙切齿:杜衡不会知道,他一个凭借直觉做出的决定,要自己承受了多大的精神折磨!

    忽然脸颊一热,捧着脸从自己思绪中惊醒的江南,吃惊看着面前的同事,那个同事扬着手,看样子他刚才就是用这只手打了他一巴掌。

    「你想干什么?」虽然恼火,不过江南心里倒是对这一巴掌有点感激,要不是这一巴掌,他恐怕还沉浸在昨夜给他带来的恐惧感中无法自拔!

    那名同事将扬着的巴掌平摊下来送到江南眼前,「你看,蚊子啊!这么多血!感谢我吧!」

    接下来他就开始嘟囔为什么冬天还会有蚊子之类云云,和心态轻松的同事不同,江南心里忽然翻江倒海,猛地站起来,抓住同事的手,江南死死瞪向那个所谓的「蚊子」。

    血蛭!

    虽然已经血肉模糊,然而江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绝对是血蛭没错!

    「喂!你干什么……哎?怎么忽然跑了?」盯着忽然奔向门外的江南,那名同事皱了皱眉头,将自己沾了「蚊尸」的手抬到鼻下嗅了嗅,「臭死了!」

    江南直直奔到了男厕所,一进厕所连门都没有锁,他开始脱衣服,随着衣物不断落地,一颗一颗的黑点也从他的衣物中抖落。

    看清那黑点的身分时,江南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血蛭!怎么会?

    裸露在冷空气中的背脊忽然痒痒的,江南顺手抓了一把,手掌再缩回来时,只见一手黑黏。

    带着泥土的味道,还有死人腐臭的黑黏液体。江南的手不禁的颤抖起来。

    自己身上什么时候沾上这东西的?这东西不是只吃死人么?难道是那天在解剖室沾上的?不对,他换衣服了,他现在穿的这身衣服是……

    昨天穿的那一套……

    江南的眼睛慢慢睁大,看看自己今天的行头,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天从张谨家回来,就一直沉浸在惊恐中无法自拔而忘记换衣服的事情。

    果然!这虫子果然是……

    他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

    看到自己忘记锁上的厕所门,江南急忙拉了门一把,心脏怦怦跳着,他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刚才掉在地面的血蛭身上。

    雪白的瓷砖地面,乌黑的血蛭……

    江南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原本杂乱无章掉在地上的血蛭,忽然排队一样的整齐了起来。也不是说这东西聪明到懂得排队,只是牠们都开始往一个方向移动,而让牠们看起来忽然整齐了起来。

    那些血蛭在向厕所外移动。

    江南的眼皮又开始跳了,这回不仅右眼,左眼的眼皮也开始跳。

    他将原本就半掩的厕所门,轻轻向外推开一个小缝,看到室外人影的时候,江南感觉一阵熟悉的战栗感顺着脚跟爬了上来,就好像无数只血蛭爬在身上一样,麻麻的,痒痒的……

    他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男厕所的人。

    只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女人。他也只能看背影。

    那个人的全身都是黑色的!就像一个阴影站起来了一样,那个人整个人就像一个乌黑的影子,构成那个影子的东西似乎还在蠕动,似曾相识的景象,那个东西是……

    「血蛭……」江南一下子想到了那天躺在王一函解剖台上的叶臻!死去的叶臻尸体上密密麻麻布满那食人虫,尸体完全被虫身覆盖的样子,就和此时站在外面的这人相同!

    只吃死人的血蛭!只生长在尸体附近的血蛭……

    那么这个人是……

    江南看到从自己这边爬过去的血蛭就像一条黑线一样,正向那个「女人」拉长过去,最前面的血蛭已经到了那人脚下,然后爬上去,成了那人身体上乌黑的一部分……

    那人在洗手,洗干净的手还没有被贪婪的血蛭覆盖前的瞬间,江南看到了那人染的红红的手指甲。

    刚才不小心发出的声音引起了那「人」的注意,江南惊恐的看到那个人转身,然后向自己这边走过来,她一边走,身上的血蛭一边往下掉,掉下去的血蛭会努力再爬回去……

    两眼一翻,江南在那人的手摸上门板的时候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江南发现自己在法医室。

    「医务室的人下班了,你那帮同事就把你送到我这儿来了,好歹我也是医生。」

    坐在对面,正用显微镜看什么东西的王一函头也不回的说,就在江南醒过来的时候说话,彷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江南却没有精力去抱怨自己的同事,给自己找了给死人看病的医生这种事。

    「几点了?」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的可怕。

    「晚上八点三十八分。」

    晕了这么久么?江南想说话,可是喉咙里实在难受,涩涩的,就像堵了什么东西。

    「你身上什么时候沾到血蛭了?他们把你送过来的时候,后背好多血印,我现在就在化验那东西的血迹,结果刚刚出来……」

    王一函说着,从显微镜下把沾了黑色血迹的玻璃片拿出来,「叶臻身上的血蛭什么时候跑到你身上了?奇怪了……这东西也会跟着活人么?应该不会啊……」

    王法医一脸惊讶,彷佛完全看不到江南灰败的脸色,他心里想的似乎只有血蛭竟然能在活人身上攀附生存这种事。

    江南咳了咳,忽然有想要呕痰的感觉,他慌忙去找水池,然而嗓子眼却在这个时候一阵搔痒,一个忍不住,他吐了出来。

    一个活蹦乱跳的血蛭从他吐出的秽物中慌忙逃窜,然后向西边爬去,江南注意到,那边好像是停尸间……

    自己怎么会吐出血蛭?这东西什么时候爬进来……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昏倒前的一幕:那个人推门进来了,然后……然后她做了什么呢?不会是把这东西……

    江南找到水池,又吐了几次,每次都有血蛭吐出来,吐到第六次的时候不再有血蛭,然而唾液里面有淡淡的红色血丝,而且还有一股异常难闻的腥臭。

    那边的王一函还在检测什么,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情况,江南摸着自己的胃,一脸苍白的拧开水龙头,静静看着全部的血蛭都被冲进下水道。

    「我身上的血蛭……和叶臻尸体上的一样?」江南冷静的问道。

    「嗯,同源同宗,体内的液体组成也差不多,绝对是叶臻身上的。」王一函又开始摆弄别的,「不过这东西会在活体上生存,我倒是从来不知道。」

    江南又愣了愣,然后忽然问了王一函一个自己都觉得诡异的问题。

    「你说……尸体会动么?」

    笃信科学的王一函一定会否认的,江南觉得这是王一函不开口也会做出的必然回答,然而出人意料的——「会,我相信死人是有思想的。」

    「啊?」

    王一函笑了,「他们比活人更加老实,他们就是为了真相而存在的。」

    他忽然看向对面的停尸间,「今天送来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受尽虐待可是不说,如今死了,尸体被送来,他身上的痕迹把他遭遇的一切都说出来了,我甚至知道他本人都可能忘记了的事情,比如他第一次换牙的时间,他隐藏的小毛病……

    「死人是世界上最诚实的人,他们不会说谎。」

    「呵……吓了我一跳,原来你是说这个啊……」江南笑了,他也惊异自己现在居然还能笑出来。

    王一函却还是淡淡笑着看他,再度开口的时候忽然压低了声音,「此外,尸体……确实会动的。」

    他眨了眨眼睛,「我见过。」

    后来他就没有再说什么,江南也不想知道,他忽然遍体生寒,和一个心理变态的法医讨论这种问题,本来就是他大脑短路。

    静静在充满福尔马林味道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之后,江南向王一函告辞。



    出了警察局大门,他没回家,他到一家酒馆喝了很多酒,烈酒,一边喝他一边想这种度数,能不能把他胃里的虫子全部杀死。然后他去买了一把铲子,直接去了张谨家。

    他是翻墙过去的,张谨家在巷子深处,翻墙并不引人注目,他之前有打电话给那个叫栗函的人,说张谨最近心情不好,请他开导他一下,今天张谨可能不回来,至少也会晚归,他要利用这段时间把那些东西挖出来。

    是的,那些东西……那不是人,死掉的人不是人,他们不会动,他要把自己的恶梦挖出来,那些虫子……楚柔和叶臻身上发现的虫子,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他要亲自验证,如果真的有关……

    拿着铲子的江南愣了愣,然后吸了吸鼻子,有关又如何?他一定要在被这些东西害死之前先干掉它!已经杀过一次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杀第二次?哈——脸上狰狞着,江南向湿软的泥土挖去……

    张谨家的灯全部亮着,橙黄色的灯光洒在他身上,拉出瘦长而萧条的影子。

    挖出来的土已经很深,露出来属于树木的大半裸根,他这才发现那棵树的根竟然断了,呵……张谨那个傻瓜!妹妹明明死了他当她们活着,这些断了根他也照养不误,他的脑子真的像杜衡说的一样,坏掉了不成?

    想着那个无时无刻不当自己妹妹存在的男人,江南心里一惊的同时,又狠狠挖了一铲子土。

    挖的动作太用力,土溅到他的脸上,江南正想伸手将土抹掉,忽然……

    脸上……痒痒的……

    一个激灵,江南在自己的脸上抓了一把,看到手中碎掉虫尸的瞬间,他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他神经质的颤抖起来。

    手掌在下面的土壤里翻了一翻,将那不断蠕动的黑色虫子挥开,下面露出了森白的骨头……

    「哈……哈!果然死了啊!果然死了啊!被埋在地下不能动,怎么可能会找我?我一定是做梦!我是做梦的!」抚着那具骨头,江南哈哈大笑起来,将白骨一根一根扯起来,看到扯起时恶心的黏液,江南啧啧有声,「这是头……脚……」

    扯出胳膊的时候,江南忽然愣了愣,好像……看到了红色的什么……

    想到这里的时候,江南疯了似的将看到红色的地方,用衣服抹干净,看到那地方的瞬间,江南愣住了。

    「怎么会……」

    那是一双手,隐约有人手的形状,或许地底有了什么其它的变化:其它部位都变成白骨的情况下,那具尸体只有指端部分的腐肉没有脱骨,可以清晰的看到那黑色腐肉上面红红的指甲……

    身子一抖,江南手里的腐手径自脱手。

    黑色的附满血蛭的手骨、半腐烂的手指加上猩红的手指甲……静静的躺在地面上。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惊吓,江南看到原本附着在那只手骨上的血蛭忽然开始下移,骨头原本的森白露出来,月光下越发诡异。

    江南的视线却只注意那些血蛭,他感觉那些血蛭正在向他蠕动,就在他忍不住缩脚的瞬间,他才发现那些血蛭原来不是向他蠕动,牠们的前进方向是他的身后,是……

    江南僵硬的将头向后转去,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全身被黑色的血蛭覆盖,他看不到她的脸,她的全身上下都是黑色,露在外面的只有十指尖尖,上面猩红的刺目。



    那个晚上张谨本来正和苏舒一起在邮局加班,然后栗函忽然过来找他吃饭,张谨于是叫上原本打算回家的苏舒一起去了,去了才知道似乎是江南担心他会胡思乱想,才特意找栗函来开导自己。

    「亏他有心,我没那么脆弱……」

    对此,张谨只能苦笑,他又喝了很多酒,一顿饭下来他已经完全醉倒,栗函也开始发晕,只有苏舒还能静静喝酒,张谨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位看似安静的同事,原来有千杯不醉的酒量。

    于是最后的情况就变成千杯不醉的苏舒,将两个醉鬼送回家,他先把栗函送回去,然后就是张谨。路上的时候张谨吐了三次,酒意于是也就下去的七七八八,留下三分醉意,张谨晕晕的靠在苏舒身上,由对方将自己从出租车里扶出来。

    出租车是不进巷子的,他们只能走回去。走到巷口的时候,一排堵在他家门前的警车把张谨残存的醉意又吓走两分,不明所以然的越过警察冲进自己的院子,他看到了江南。

    江南的尸体。

    「你朋友?」苏舒这样问。

    「我……朋友。」张谨最后一份酒劲也没了。

    「张谨,你妹妹们的尸体在你家院子里被发现了,发现者是江南,他涉嫌四年前发生在你家的抢劫杀人案,原本应该抓捕归案,不过他却自杀了,和他之前的同伙楚柔、叶臻一样自杀了。」一个名叫杜衡的警察长官这样对张谨说。

    「我妹妹没有死!她们一直活着!」低着头,张谨只是如是说。

    「法医刚才已经验尸,确定那三具骸骨是你妹妹的没错,那些尸体埋葬姿势还不错,只不过因为血蛭,所以尸体基本上已经……」

    「我妹妹没有死,她们这四年间一直陪着我。」张谨还是低着头。

    「早点火化,让她们干干净净的转世吧。」那个警察最后说了一句。

    作为受害者的同事,苏舒被迫听完了整件事情的由来。

    「楚柔死的时候口里有她自己四年前丢失的珠子,叶臻死的时候脸上盖的白衣服……后来经过一些照片,我们确认那是张谨二妹曾经穿过的衣物,至此,事情就有了一个连接点。」

    名叫杜衡的警察说到这里,问苏舒是否介意他吸烟,苏舒摇头之后他拿起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半晌,「然后,顺着当年的信息,自然就怀疑到了张谨身上,可是,我发现当时和这三个人关系很好的还有一个人……」

    杜衡又愣了愣。

    「是我下面的江南。四年前没头没尾的案子,四年前忽然开始疏远的朋友,有些事情不注意的话就过去了,一旦注意起来……

    其实什么都有线索的。你说对不对,邮差先生?」

    「所以,你就让江南出马负责监视张谨,然后你们在后面监视江南?」没有回答,苏舒反问了一句。

    杜衡笑了,他的笑容疲惫中有无法掩盖的坚定。

    「血蛭什么的……其实本来是圈套,他身上的血蛭也是我放的,我一开始怀疑的犯人其实是张谨,毕竟他的动机最明确,我想让陷入紧张状态的江南刺激他,然后督促破案,谁知……」

    江南自杀了。

    「原来真的有血蛭。」杜衡叹了口气。

    看着这样的警官,苏舒没说话,他只是看着院子里警察们的动作,他们正在挖最后一棵树,为了收集线索和尸体,他们将院子里的全部植物都掘出,苏舒注意到,中间三棵树的根断掉了,确切的说像是腐烂掉了。

    苏舒忽然没头没脑的开口了:「杜警官,其实血蛭不是吸死人血肉的虫子,牠们是吃死掉植物腐根的虫子,你知道么?」

    「啊?」听到这话,杜衡猛地抬头,却看到刚才和自己说话的邮差,已经转身向屋内走去。

    「奇怪的邮差。」杜衡耸了耸肩。

    警方的效率很快,一个小时之后就全部撤离,苏舒留了下来,第一次来别人家做客就遇上这种事,苏舒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甚至没有安慰张谨。



    将浴室里一直打开的水龙头关上,苏舒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卡通片,坐在了沙发上,张谨坐在他旁边,低着头。

    「其实你全部记得吧?你什么都记得吧?」面对张谨,苏舒忽然说。

    「你说什么?你说我记得什么?」古怪的看着苏舒,张谨脸上一脸莫名其妙。

    「『过度悲伤以至于窜改自己的记忆』……是假的,真正的你什么都记得吧?」苏舒忽然笑了,「记得妹妹们早已死亡的事情,记得自己家里发生的一切,你其实什么都记得吧?」

    「苏舒你……」张谨抬起来的脸上眼圈通红,他皱着眉抱住自己的头,像是拼命回想什么似的,他的嘴巴张大,然后慢慢合拢。

    张谨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归于平淡。

    抬起头,张谨轻轻道:「你猜对了。」

    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下一秒,张谨竟笑了,抬起头的张谨完全不再是那个啰唆、老实有点窝囊的公务员,黑色的眸子沉如死水,张谨现在是个让人完全看不出情绪起伏的危险男人。

    「张谨的妹妹们在四年前因为事故去世了,张谨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想要否认不想承认的事情的最终结果,就是他忘记了那天的事,更加确切的说法不如说……他窜改了自己的记忆。

    「就像用修正带,将不想要的字划掉,然后写上新的一样,他把自己不想要的记忆用『修正带』贴住,然后写上了自己希望的记忆:那天他的妹妹正好不在家,被临走前歹徒弄伤的人只有他,然后他被救,家里除了钱财之外没有其它损失。

    「他那样告诉自己,然后他相信了。于是那就成了张谨的记忆。

    「一个大难不死之后,大家更加相亲相爱的、幸福美满的记忆。」

    医生对张谨这样说过,张谨心里的回答:「放屁。」

    「你怎么知道的?你应该什么也不知道才是。」面无表情的转向苏舒,张谨问他。

    「……因为我眼睛很好。」推了推眼镜,苏舒垂下眸子。

    「啊?我觉得我演的很像啊!」张谨哈哈大笑,眼圈明明通红的像刚刚大哭一场,可是张谨的表情却是大笑,有点轻微的不协调感。

    「你真的是邮差么?」张谨轻轻问。

    「如你所见,我们可是几乎天天见面的。」苏舒平板的回答。

    张谨看了看苏舒坦率迎向自己的视线,半晌转过头看向电视屏幕。

    「妹妹们被他们埋在那里,我不久之后就知道了,本来长得很好的树忽然开始掉叶子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些笨蛋做得一点都不够好,那些警察都是陌生人,他们自然看不出。可我一眼就知道了……」

    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张谨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小叶子手里死死捏着的珠子是楚柔腕上戴着的,她们身上有江南身上的烟味,还有最重要的,小楠身上穿着外出服,是她说要和叶臻约会时候才买的,那天是她第一次穿那件衣服。

    「这些可都是只有熟人才知道的细节,有点讽刺是么?事后,我立刻就猜到凶手可能是他们了,还装疯卖傻,把那些可能寻找出蛛丝马迹的东西藏了起来,他们杀了我妹妹,我还帮他们隐藏,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我给了他们四年时间,我要的不是他们的自杀,我想要的其实只是他们承认而已!做出来的事情至少承认好不好?做错了事情要说对不起,小叶子都知道的事情,他们竟然不知道!」

    张谨笑了,讽刺的笑了,「他们杀了人,杀了朋友最重要的家人,不对死者说一句道歉,不对生者说一句道歉,甚至对朋友避而远之,甚至……想要杀我灭口。」

    看到苏舒愣了愣,张谨继续笑着,「难得见你惊讶,四年里我遇上多少次大难不死,你以为我每次,当真以为自己只是大难不死么?」垂下眸子,「有人想要杀我才是真的吧……我买了巨额保险,四年里,我早就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准备,可是……我不甘心。

    「二月二十九日对我来说不是生日,那是妹妹们的忌日,我希望他们能在妹妹忌日之前承认自己的错误,至少向她们道歉,这样想的我……果然是个傻瓜么?哈!我把他们想得太好了么?我以为他们可以明白的,谁知他们竟然死掉了……」

    干笑了几声,张谨低下头。

    「他们表现得太纯良,我甚至以为是自己错怪了他们,我当邮差是为了找寻当年看过凶手的邮差,请他证明看到的凶手不是我的好友,我当邮差不是为了抓出杀害妹妹的凶手,反而是想给杀害妹妹的凶手找人脱嫌,这点你没猜到吧,苏舒?」

    看到苏舒忽然皱眉的表情,张谨咳了咳。

    「四年前我被歹徒绑起来的时候,有个邮差过来送信,因为一直按门铃,那个歹徒怕被发现所以出去应门了,为了表现得自然,他当时不会变装,所以……那名邮差是唯一知道凶手长相的人。我当邮差,就是为了找当时那名邮差。」

    所以才换了那么多家邮局,至此,苏舒忽然明白了。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张谨却只是说着自己的事情,「不过,我没傻到底,也没有那么高尚,好几个夜里忽然醒过来的时候,我都做了自己杀了他们的梦,搞不好我心里……

    其实是想杀了他们的。

    「我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再不承认的话……搞不好我会真的杀了他们,给了他们最后的机会,也是给我自己最后的机会,我把妹妹当年的遗物偷偷拿给了他们。」

    张谨表情麻木的看着远方。

    他跟踪楚柔回家,看着楚柔毫无防备睡在地铁上,睡在自己身边,周围没有人,那瞬间,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的,不过他没有,他最后只是把小叶子死时紧紧攥在手里的珠子,扔进了楚柔放满糖果的口袋。

    他等待楚柔看到那颗珠子之后有所反应,然而很快的,他知道了那个反应:楚柔自杀了。一枚珠子卡住了她的气管,她就那么死掉了。

    后来他和叶臻见面了,叶臻像对待普通老友那样对待自己,他是温柔的骗子,所有人里,只有他一直在配合自己演戏,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知道自己的妹妹们,已经被他们杀掉,可是却像自己一样,假装她们都在。

    但是张谨知道那个人心里一直在愧疚,他的眼神闪烁,充满祈求。

    叶臻是个胆小的骗子。

    可是骗子终究是骗子。

    云霄飞车上,张谨把小楠的白色裙子扔了出去,他不强求了,叶臻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他不强求了,他知道叶臻过得不好,这么多年来一直过得不好,那是一辈子的谴责么?

    妹妹白色的裙子落下去,就像妹妹小小的身子落下去一般,张谨那时候哭了。

    为自己的无能哭泣。

    那个时候他已经决定自己什么也不管了,妹妹们那边自己会给她们赔罪,他不再强求什么道歉,人都不在了,道歉又有什么用?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

    末了,站在原地,张谨脸上没了任何表情。慢慢的,他往外走去,没有看苏舒一眼,就像累极了一样,张谨低着头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苏舒盯着他颓然的背影,忽然道:「张谨,你真的以为他们是自杀么?」

    盯着这样的张谨,苏舒忽然说:「你真的不相信你妹妹还活着么?你自己都不相信她们的存在么?」

    连你都不相信她们的存在的话……我要相信么?

    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三个淡色影子,苏舒又推了推眼镜。

    「我说自己的眼睛好,不是那个眼睛好啊……」喃喃的自言自语了几句,半晌,苏舒耸耸肩,叹了口气。

    「都是一帮任性的人。」

   



未亡人 正文 第十章 truth
章节字数:7839 更新时间:08-01-04 03:02
    『这里原本就是抢劫后的现场,两人被歹徒所伤,如果他现在……他现在杀死张谨的话,一切看起来都会很自然。

    于是,他真的那样做了。』

    ※※※※※

    第二天张谨没有来上班,也没有请假,打电话过去他家的时候也一直提示占线,无奈之下,局长把他的工作等分给其它人。

    「回来扣工资。」局长咬牙切齿。

    「出了那种事情没办法啊。」田里抓头。

    「越来越想去他家参观了。」何珍意图不明。

    「……」苏舒无语。

    他不知道张谨什么时候能重新站起来,但他想张谨有一天会站起来,他是个坚强的男人,比谁都坚强的人,所以早晚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行走。

    「不过……」下班的时候,苏舒一如既往留下来加班,反正他也闲着没事,不如晚点回去。

    还有一件事情说不清,他心想着。

    就是那个「邮差」。

    张谨说在他被歹徒袭击后,曾经听到过有邮差送包裹的声音,然后歹徒出去收了包裹。这是一个事实,无法改变的事实,那样的话,当年那个邮差为什么不出面?

    去别的地方工作?可是张谨四年前就开始寻找了。

    被歹徒杀害?可是歹徒已经死了,他找杜衡询问过,也没发现类似邮差莫名遇害的案件。

    「想不透。」扶了扶眼镜,苏舒开始检查邮包——不止信件,他们也送包裹的,包裹比较沉,其实苏舒不太喜欢送包裹的工作。

    不过不喜欢并不代表可以逃避,叹口气,他开始整理今天的包裹。整理到第十二个的时候,苏舒一向缺少表情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松动。

    「难道……」

    他看着手里的包裹,看着包裹指定的收件人——张谨。

    「难道那个邮差是我?」

    核对了一下下面的收件地址,确认无误之后,苏舒笑了,他将这个包裹扔进了自己的随身包。

    然后他继续检查剩下的包裹,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事情做完之后,苏舒在下班时分拎起了自己的包。

    「哦!叔叔难得按时下班哦!」田里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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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嗯,很奇怪么?」苏舒笑了笑,「再见。」

    希望能再见吧?

    苏舒知道自己一旦出去,迎接他的将是怎样的事情,还是未知数。

    「不喜欢的并不代表可以逃避呢。」苏舒对自己说。

    「贞子,妳觉不觉得叔叔今天很高兴呢?」办公室里,田里和何珍道。「他居然在笑!很高兴的在笑!不是嘲笑耶!」

    「嘲笑只是针对你吧?」何珍却是难得慢动作的准备下班,想起刚才最后看到苏舒的情景,何珍微微皱起了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舒刚才……看起来好像是消失在那扇门后的……

    宛如掉进了什么裂缝,人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她忽然想到了不久前和苏舒讨论过得那个「裂缝」——

    没人知道那个裂缝会在哪里出现,然后在哪里消失,走过那个裂缝就是现实?或者……只是另一个裂缝。



    像往常一样穿行在大街上,苏舒骑着他的绿色邮差用摩托车,这是上班时间,所以他是标准的邮差装备,张谨家他已经去过一次,所以他大概知道过去的方法。

    那条路好像昨天没有出现过……昨天的时候那里似乎没有房子……那个花园看起来也有点不对劲……

    最不对劲的地方,下雪了。

    苏舒记得张谨说妹妹们遇害的那天正是一个雪天。

    苏舒稳稳的骑着摩托车,平时的速度,平时的表情,只是他知道自己的心里并不平静。不是恐惧,其实有一点兴奋,因为他是喜欢追逐事情本质的人。

    路上包裹响过一次,旋律是让人些许诧异的生日歌。苏舒忽然想起来今天除了遇害日以外,还是张谨的生日。

    铃声很久才停止,苏舒忽然意识到那个好像是手机的铃声。有什么意义呢?

    自己应该打开,还是不应该打开?

    苏舒的选择是不打开。

    他是送信的人,本来就没有看信的资格。

    不要紧,即使不看他也会马上知道答案。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给张谨一个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给张谨一个答案。

    他马上就要碰触到答案了……

    站在张谨家大门前,看到那只有一道锁的大门,苏舒按下了门铃。他按了很久,一直没有人响应,如果是一般的邮差早就走了吧?可是张谨说那名邮差一直没走,直到把歹徒逼出来开门。

    原来是这个原因么?

    因为那时候的邮差,是想要知道歹徒面目的自己,所以才会坚定的一直按下去。

    苏舒盯着自己放在门铃按钮上的手指,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然后,对讲机通了。

    「喂?哪位?我在休息了。」年轻男子的声音,不太熟悉,声音堵堵的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不过苏舒却知道,那大概是他用什么东西隔离变音的结果。

    「抱歉,我是邮差,这里有一个需要收信人亲自签收的包裹……」

    一字一字,平稳的,苏舒说出张谨对他说过的,那名邮差当时说的话。

    那人推辞了一阵子,最终同意出门签收,苏舒看到那扇紧闭的大门打开,然后迅速的被关闭,那个人向他走来,那个人就在苏舒眼前了!

    看清那人面目的瞬间,苏舒脸上露出一丝不敢相信的神色。

    怎么是他?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

    栗函。

    出门开门签收包裹的男人是栗函。

    那个人是昨天陪张谨出门吃饭的栗函,是和苏舒有了一顿饭之缘的栗函,是一直陪伴在张谨身边,帮他经营公司打理一切的栗函,是当年和张谨一同遭遇那场事故,最后救了张谨的栗函!

    昨天那名警官也提到过他的名字,当时和张谨一同回家的友人就是栗函,他在进门的时候就被打到,身上也中了一刀,先张谨一步醒来的男人打电话叫来了急救车,两人这才双双得救,怎么会——「栗——」苏舒叫出了男人的名字,然而男人并没有回头,他心里应该也是慌张,拿着张谨的证件,签了名字却没有拿包裹,听到苏舒的叫声也好像没有听见一般,还在直直往里走。



    猛地拍在铁门上,苏舒抓住大门就要冲进去,忽然——「苏舒,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拿着购物袋站在苏舒身后的人赫然是张谨,他似乎刚从外面买东西回来。

    苏舒看看张谨,又看看自己。

    「苏舒,你身上怎么这么多雪?刚才下雪了么?天!你车上也有好多雪?我在超市的时候下雪了么……」张谨的话多了起来,他果然好多了,只是脸色还是苍白。

    「我……你要找的那个邮差……是我……」捧出手上的包裹,特意露出上面的收件人和收件人地址让张谨看得清楚,苏舒总觉得自己还沉浸在刚才的大雪天气里,通体冰凉。「记得么……那一天……你出事那天……也是雪天。」

    下一秒,张谨手里的购物袋应声掉地。

    他们迅速的冲进房间,张谨徒手将裹得严严的包裹拆开,最终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然是一支手机!

    「路上它响过一次。」苏舒道,两人对视一眼,张谨迅速将手机打开,然后赫然发现了未接来电的信息。

    「我家的电话……」看到电话号码的瞬间,张谨哆嗦了一下,他继续检查手机,然后发现了他还有留言未听。

    张谨几乎是颤抖着按下听取留言的最后按钮,他将手机外放的喇叭打开,然后,室内的安静,立刻被手机里喧嚣的声音打碎!

    「怎么办?尸体怎么办?」这次是楚柔的声音。「都是你!让你把小鬼们带出去玩,居然这点事也做不好。」

    「……你们这些人!」叶臻第一次那么大声音说话。

    「我们怎么了?你是共犯!别想推卸责任!」

    「我……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对不起张谨……」叶臻的声音越来越弱。

    「可是你已经做出对不起张谨的事情了,你杀了那孩子!」楚柔的声音。

    「我……我只是推了她一下……」

    「死了就是死了,你想想看,张谨知道这种事还能原谅你么?」江南的声音。

    众人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江南再度开口。

    「为了我们大家好,这些孩子……我们一定要杀掉。」

    然后又是沉默,最后咚咚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怎么回事?!抓到那小鬼了么?」江南在低声叫,他的声音很着急,张谨听到手机里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纷杂,越来越……

    近……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妹妹的声音,是小叶子的声音。

    「哥哥……小叶子好害怕,哥哥你在哪里?小叶子好害怕!小楠流了好多血,小溪姐姐让我躲在地板下面,大家都不在了,江南哥哥他们变得好可怕,你快回来!快回来啊!」

    然后就是女孩细细的哭泣声,还有轻轻吸鼻涕的声音,张谨听到妹妹牙关上下打架的声音。

    「这里好黑啊……哥哥快点接电话!快点接电话!啊!」

    长长的惨叫,只叫出一声就戛然而止,然后就是什么东西被刺穿的声响。

    「又找到一个,地板下面。」楚柔的声音,「这个孩子把我的手炼弄散了!该死!」

    「快点捡起来,还有一个……」

    张谨呆呆的,听着他的妹妹们留给他的最后声音,事情真相来的太突然,即使已经知道,可是他还是震惊。

    他在经历妹妹们死亡的时刻,从手机的留言里,以一个无能为力旁观者的角度!

    张谨慢慢流下了眼泪。

    然后就是逃亡的脚步声,狠狠的抹掉眼泪,张谨正要将手机拿起来,苏舒阻止了他。

    「别关,还有。」

    张谨的心里咯%一声。

    「那帮笨蛋,地板下有个分机没有关都不知道……」随着话音的落下,嘟的一声后,留言告终。

    栗函的声音!

    张谨惊恐的瞪向了苏舒,看到苏舒点头,张谨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他想起了他家很早以前坏掉的那个分机,因为它的缘故,张谨换了电话。

    那时候他不知道这是小叶子在临死前,向她没用的兄长求助的最后手段!那是小叶子告诉他凶手是谁的最后手段!

    「该死——」

    重重握紧手里的手机,张谨看到苏舒从那个包裹里,拿出了一张纸片递给他。

    是一张贺卡,上面四个大大的字:生日快乐。

    「哥哥的手机坏掉了,所以我们攒下零用钱给哥哥买了新的」——这是旁边的小字。

    旁边的旁边还有可爱的爱心符号。

    是妹妹们送他的生日礼物。

    最后的礼物。

    「手机铃声是『祝你生日快乐』哦。」他听到苏舒说。

    张谨的眼泪瀑布般涌了出来。

    「想要报复么?」他听到苏舒最后对他说。

    张谨狠狠的点了头。



    傍晚的时候,栗函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还要加班的职员们冲他行礼,他挥了挥手径自离去。

    他走下楼,抬头仰望,他身后的建筑是一栋非常漂亮的摩天楼,那是他的大楼,虽然曾经是张谨的,不过那个笨蛋竟然放弃了。

    想到前天酒桌上醉的一塌糊涂的男人,栗函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他看了早上的新闻,也知道了发生在张谨身上的事情,一会儿要打个电话过去慰问一下,基本的礼节他是不会忘的,明天就是张谨的生日,该死——一想到这个他就不禁皱眉。

    一切开始于四年前那场事故,那天他和张谨一同回家,却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惨案,他和张谨分别被敌人击倒,张谨被人砸晕了,他被人刺了一刀,不过并不很严重,因为疼痛,他反而比张谨早些清醒,清醒后迎接他的,就是血流遍地的抢劫现场。

    他愣住了,那时候他确实愣住了。

    栗函想自己或许那个时候,就开始坏掉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报警求救,而是……

    如果张谨死了,那么剩下的东西就都是他的了,他的资历,他的股份……足够让现在属于张谨的一切,在他死后全部属于自己。

    这里原本就是抢劫后的现场,两人被歹徒所伤,如果他现在……他现在杀死张谨的话,一切看起来都会很自然。

    于是,他真的那样做了。

    他一刀刺中了张谨的心脏,然后假装清醒过来并带他去医院,张谨并不知道那天抢劫案后续的事情,他以为自己和他一样是受害者。

    张谨没有死掉是个意外,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比他想象中还要来的容易。那天的事情张谨不知道,他也不会知道,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只有自己,还有……一名邮差。

    那名邮差是那个事件中的变量。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张谨没有忘记,辞掉工作之后,他为什么偏偏选中邮差这个职业呢?

    他暗暗想过对方是不是为了寻找凶手所以当了邮差,他亦记得当年那个邮差,可是那个邮差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让他根本无从找起。

    他最想除掉的本是那个邮差,那个邮差是唯一看到他的人,对方存在一天,他就不安全一天,可是他找不到那个邮差,所以他选择除掉张谨。四年来,他派了好几次杀手,除掉张谨的话,那家公司就真的完全归属自己了。

    利益有时候会让人忘掉一些东西,他承认。

    不过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他就不能回头。

    「今天天气有点冷。」

    正打算开车门的时候,他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被吓了一跳的栗函猛地回头,然后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

    「你是……」是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熟悉,栗函感觉自己开始迅速失温!

    这身邮差制服,这张脸……

    「我是前几天和你一起吃过一顿饭的苏舒。」那个男人笑了笑,细长的狐狸眼微微闪了一下。

    「哦……是、是这样么?」栗函不着痕迹的松了松眉毛,这个理由很好,他认出他了,可是这个不能解释那种让人胆战心惊的熟悉感……

    「嗯,我那天没穿制服,所以不太好认是不是?」

    那个邮差微微笑着,气质干净,完全不像印象里走街串巷的邮差。

    「有点,呵呵,你穿这样……我觉得好像还在哪里见过似的……」栗函打着哈哈。

    「嗯,你在四年前见过我,在张谨家门口。你的记性真好!」

    对方赞赏了他,栗函却完全笑不出,表情瞬间狰狞,他瞪着眼前看不出年纪的男子。

    对方却像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只是拿出一个包裹,「您的包裹,请签收。」

    邮差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栗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完后续的事情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放那名邮差走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再度恢复神智的时候,他已经坐在自己的车上,打开了那个包裹,看到里面是一支手机的时候,他愣了愣,很快的找到了里面唯一存着的内容——电话留言听了起来。

    表情越来越不对,最后在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栗函咬破了嘴唇。双眼充血一般,他发动了车子,车子在停车场横冲直撞几下之后,冲到了外面的车道。

    冷静!冷静下来!

    他一路这样告诉自己,他的指头敲打着方向盘,他心里数着数字,他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

    忽然,他的视线被前方的车子吸引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忽然不受控制的向那里看去,因为那里有人在看他……

    他看到了三个女孩,坐在一辆卡车上,小腿在车沿荡啊荡的……

    她们没有脚!

    栗函瞪圆了眼睛!

    而且……不只这个……

    大滴冷汗顺着栗函的额头流下来,滴到嘴唇上,混着刚才咬出的血,苦涩的味道。

    那三个孩子的长相分明是——

    他看到那三个孩子忽然从那辆车上朝他跳过来,车窗被打碎,他感觉碎掉的玻璃割破了他的脸,还有他的喉咙……

    「再见。」最后一幕,他听到扑过来的那三个孩子这样对他说。

    二月二十八日晚,栗函死亡,在马路上安全驾驶的他,被前面卡车上滑落的三棵树撞碎了车窗,树枝穿胸而亡。



    「那三个孩子这四年确实是存在的,我看到她们了。」张谨听到苏舒这样说,那时候他刚刚送信回来,表情轻松,像是聊天一样和他说道。

    「我听说受到细心照顾的植物会拥有灵魂,虽然可能看不见它们的灵魂,可是它们存在,而且会保护自己喜爱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有人种树求个挡灾镇宅。」

    苏舒摘掉了眼镜,不戴眼镜的他看起来像只狐狸。他有着细长的丹凤眼,苏舒说过他自己有一副好眼睛,张谨现在相信了。

    「他们把你妹妹们埋在那三棵树下,然后树有了灵魂,这几年确实有人陪着你,不过不是你妹妹,我想……应该就是那三棵树。」苏舒说着匪夷所思的话。

    植物生来是不能动的,静静的矗立在最早被埋下种子的地方,它们没有自己选择生长地点的能力。周围风景是美丽的山林也好,是肮脏的臭水沟渠也罢,它们只能那样子,静静的生长在那里,然后默默接受着外界给予的一切,无论伤害,无论关爱。

    植物是最安静不过的,没有嘴巴,它们不能说话,对于伤害自己的人骂不出,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也说不出感谢的只言词组,于是,坏的事情,好的事情,只能慢慢积攒在心里,坏的烂掉,好的越发繁茂。

    「对于认真关爱自己的人,那些孩子应该想要报答你,她们想要为你做些事。」苏舒的视线盯着院子中央,那三棵树曾经生长的地方。

    是的,想为你做些事,一点也好。

    一次也好,真想开一树最美的花盛放在你面前,报答长久以来的关爱。

    可惜,连那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它们是不能开花的树。

    静静的矗立在那里,看着悲剧发生,看着那人悲痛欲绝,却连一点事情也做不了,实在是太悲哀了。

    积攒了太多太久的,那是无比强烈的愿望——「一次也好,真想为哥哥做一点事。」张谨忽然想到了妹妹们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湿润的眼睛,温婉的微笑,怎么那个时候……她们就开始准备了么?

    「可是想要获得本分以外的事物,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苏舒叹了口气,「植物是没有脚的,即使变成人形,她们也走不出这个院子,于是……」

    于是她们自己砍断了自己根,砍掉深深扎根在泥土里的根部,就可以行动了,她们可以离开这个院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为了自己的愿望,她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哪怕付出这个代价的最终结果是死亡!

    没了根的植物是无法成活的。

    她们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去,那是她们从断了根的那天,就知道的事实。

    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她们想为那个人做最后一点事。

    只是想让那个人安全而已,她们只是想要那个人安稳的,过完没有她们陪伴的后半生而已,为此,她们决定作坏人。

    「她们杀了那几个人。」苏舒垂下眼睛。

    「你心里还是恨着他们的吧?我想……你想过要杀他们为妹妹报仇。」盯着张谨,苏舒忽然道,「可是她们不想你那样。

    「杀了人的人,就算装作忘的一乾二净,可是毕竟会成为一生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就像楚柔,就像叶臻,就像江南……

    「那是一辈子忘不了的伤疤,楚柔他们活得有意思么?我想没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你妹妹她们知道,所以不想你和他们一样,所以……代替你杀了他们。

    「我想,那是她们想为你做的事情,她们要你好好活下去,没有任何阴影的活下去。

    「所以,让她们的愿望实现:好好活下去吧。」说完,苏舒拍了拍张谨的肩膀,然后慢慢走开。

    他能说的就到此,一个人能不能站起来,毕竟靠的还是他自己的脚。

    没有回头,苏舒慢慢离开。

   



未亡人 正文 尾声
章节字数:1712 更新时间:08-01-04 03:03
    『其实,她们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不是么?

    三十二岁生日,张谨收到了这辈子最棒的生日礼物——家人,还有……朋友。』

    ※※※※※

    「喂!叔叔!我们这算是私闯民宅吧?」张谨家的院子里,苦瓜脸的田里一边在地上挖洞一边小声嘀咕。

    「我们不偷东西反而送东西,不算私闯民宅。」淡淡说了一句,苏舒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工作。

    鬼鬼祟祟的两人旁边,何珍一脸陶醉的拿着小铲子挖着。

    「一想到这里是曾经埋过尸体的土地,挖起来就格外带劲……」

    听到何珍嘴里小声却兴奋的嘟囔,田里瞬间凝固。

    「好,就这样走吧。」看着刚刚被他们埋入什么的地面,苏舒下令收工。

    「啊?就这样?什么也看不出来!这要什么年月才能让人看到啊,要我说,好歹挂个什么贺卡之类,然后再签上本少爷的大名之类……」

    「好了,快走,小心警察过来,我们这叫私闯民宅。」苏舒推搡着不肯走的田里。

    「啊?你刚才不是说我们不是私闯民宅么?」

    「走啦走啦!」

    已经顺利从铁门上翻过去的田里、何珍在另一面催促他快些,于是苏舒也开始从铁门上翻越,张谨家的院子里,苏舒他们刚刚劳作的地方,除了土壤看起来被人翻过之外,那里和之前一样空空如也。不过苏舒知道下面有三株小小的树苗。

    纤细的,柔弱的,是苏舒从那三棵树根上找到的最后残存。

    能不能长出东西来,什么时候能长出东西来……苏舒不知道,他只是邮差,不是植物专家。轻轻落地的时候,苏舒最后看了一眼刚才工作的地方,看到什么的瞬间,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没和田里解释自己笑意的来源,苏舒拉着两人快步离开。

    张谨忽然醒了,毫无预警的醒来。感觉门外有什么动静的张谨心中一紧,快步跑到窗前查看情况,心里却苦笑:其实就算真有贼人来也不要紧,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偷。

    大家都不在了。

    就算如此,看到熟练地在自家铁门上,做着翻越运动的熟悉人影,张谨愣了愣,他走出了大门,不过等他走到铁门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了人。

    对于深夜来自己家造访的同事们的意图懒得猜测,张谨漠然回头。

    视线习惯的向院子某个方向看去,看到空空如也的地面时,张谨心里又是一缩。

    早就知道了不是么?不在了,大家都不在了。

    月亮很亮,银色的月光撒在张谨身上,在地面上打出长长的影子,垂下视线,张谨颓然向屋内走去,视线触及地面的瞬间,张谨张大了眼睛。

    他的表情变化的很快,先是惊异,然后惊喜,最后滑在笑容里的是柔和的神色。

    「小溪,妳那天说的果然没错,这个家里确实有新客人了,不请自来喜欢深夜来访的客人,有点头疼不是?」

    没有回屋,张谨在院子里坐了下来,他笑着,笑着看着地面上的影子。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可是影子却有四道,地面上他的影子旁边,在那空空如也的地面上,多了三道淡淡的影子,淡淡的,大大的,树的影子。

    枝叶茂盛,彷佛花团锦簇大树的影子,此刻正亲昵的围在他影子旁边。

    张谨忽然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在慢慢绽放,他感觉自己原本空虚的心,一下子被填得很满很满。

    他忽然明白,原来自己并不寂寞。

    「小溪,小楠,小叶子,谢谢妳们,这四年我很幸福,很……幸福,真的。」

    「我想……以后我也会继续幸福。」看着地面,抱膝坐在地上的张谨忽然道,彷佛附和他的话一般,明明没有风,可地上的树影却开始微微颤动起来,颤动之间有小小的叶状阴影从大的影子里飘过,就像樱吹雪。

    张谨觉得自己听到了话声,女孩子说话的声音——「无论如何,想为你做点事。」

    「无论如何,想为你开花。」

    「世上最美丽的花。」

    张谨彷佛嗅到了空气中暗暗的花香——

    闭上眼睛,张谨露出一抹安静的笑容。

    其实,她们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不是么?

    三十二岁的生日,张谨收到了这辈子最棒的生日礼物——家人还有……朋友。


    ——全文完——

   



未亡人 正文 后记
章节字数:876 更新时间:08-01-04 03:04
    你走之前我们一起埋下种子

    在春天发了芽夏天开了花

    记忆在秋天结满果实

    在微冷空气中有隐隐熟悉的味道

    风吹过的时候带来笑声回荡四处

    又再回想起遥远的记忆

    其实你一直停留在这里

    在我心里在我心里最深的角落里

    抬头就是同一片天空

    闭眼就是你的轮廓

    把你留在我的日子里陪我走过四季

    深深呼吸只闻到寂寞

    紧紧拥抱

    换来更多空虚我的失落

    给你自由和距离却飞翔不去

    猜想此刻你在哪里会有谁

    风吹过的时候飘来气息缠绕

    徘徊不去唤起遥远的记忆

    其实你一直停留在这里在我心里

    在我心里最深的角落里

    你走之前埋下种子发芽开了花

    深深呼吸只闻到寂寞和我的失落

    风吹的时候你的气息唤起我记忆

    其实你一直停留在这里

    在我心里在我心里最深的角落里



    这首歌最后是听这首歌写完的,很好听的曲子,名字是《种子》,推荐!

    老实说,这个故事卡了蛮久,主要是主角和故事一再更改。

    其实这集的主角本来打算是何珍的,不过何珍却让我卡了很久,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影子,如果一个人死掉的话,唯一可以让生人看到他的方法就是影像了吧?

    我想那些影像大概就是那个人最后留下的事。〈请原谅在这个当口忽然联想到了俺责编的绰号:颖形人〉远目。

    然后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妹妹。〈我家妹妹我就管她叫妹妹,不带名字的,反正我就一个妹妹,不会叫错。〉最后名字就初步定为《妹妹最后留下的》,然后……就想到了张谨。

    第二集中,张谨被定为一个有很多妹妹的老男人啊……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个故事可以进行下去。

    然后,就写了。

    〈基本上故事后来的进行,和我以上的想象没有任何联系就是了。〉Ps:这一集的王法医,看过《亡灵书》的人有印象没?有的话我会很荣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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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亡者日记     

  作 者:月下桑    类别:灵异-灵异
作品关键字:7 truth之四, 关鱼
《7 truth之四》
这会是出现人鱼的天气麽?
从小莫名怕水的女医生关鱼,却自愿独居在外婆留给她的海边小屋。
某日下午,邮差出现在她面前,说要收取一件外婆生前委托的「大型包裹」 --竟是外婆的棺木?!
好奇的关鱼,跟著邮差上了「晴天号」。
不准的天气预报,事情也开始变调……
「幸存者」处在未知的海域,开始互相猜忌……
五十年前的地狱景象似乎又要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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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一章 外婆最后的包裹 第二章 人鱼传说 第三章 风暴来临之前
第四章 船长的恐惧 第五章 第二具尸体出现 第六章 怪物
第七章 严俊明试图逃生 第八章 人鱼症候群 第九章 声音
第十章 truth 尾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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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日记 正文 第一章 外婆最后的包裹
章节字数:10235 更新时间:07-12-25 12:20
    十一月十四日星期三今天的天气:(基本上)阴天亲爱的,你今天做了什么呢?——没什么特别的,睡觉,起床,做饭,吃饭,工作,然后继续做饭,吃饭,准备睡觉。对了,今天电视上重播了一部很老的片子,小时候看过的,现在看起来和小时候理解的完全不一样,有点有趣。

    今天的天气如何?我希望是阴天,你知道的,我喜欢阴天时候的海边,尤其是暴雨的时候,那是我们相遇的天气。——今天确实是阴天,云彩很多,层层遮住天空,偶尔露出灰色的天空,就像龟裂的天花板。

    天气凉了的话你要注意保暖,你这个人总是没有季节感,时间不早了就睡觉吧,晚安,明天见。——晚安,明天见。

    写下最后一个句号,关鱼合上桌面上摊开的日记本,喝了一口旁边杯子中的牛奶,冰凉的液体让她皱了一下眉,拿起杯子站起身,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厨房,将凉掉的牛奶倒进洗手池,她的视线不经意的飘向窗外:天空漆黑,彷佛酝酿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明天估计还会是阴天,心里想着,她慢慢溜达回自己的卧室。将之前写完的日记本放在枕头下面,关鱼拉起被子的一角钻进去,躺在床上不久便有了睡意,关鱼安心的等待黑暗将自己的意识吞没。

    她搬到这栋外婆留给她的房子里已经两个月,住的很适应,更特别的是她每天都睡得很好。这对别人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对她来说却简直是奇迹!

    她有严重的失眠症,而搬家更会让她有轻微的神经衰弱,明明很累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的感觉真的非常痛苦,那是老毛病了,她很小就已经这样了,看医生也查不出什么,只说小小年纪就神经衰弱,会不会是脑子里长了东西,不过拍片的结果却很正常。

    那个医生就向母亲建议了精神科的医生,然而母亲不知出于什么顾虑,总觉得带这么小的孩子去看精神科不好,给她吃些药了事,慢慢的关鱼也就习惯了失眠的日子,也习惯安眠药的味道。

    一开始一粒就可以让她安稳入睡的小白药丸,如今她吃七、八粒也不管用,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所以关鱼开始节制自己的用药,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吃。

    她和外婆并不相熟,外婆是个怪人,起码是旁人眼里的怪人,未婚生下了她的母亲(外婆从来没有提过外公的事情),在她外婆那个年代是一件相当大胆的事情。

    无亲无故的外婆独立抚养母亲长大,在那个女性备受歧视的年代吃足了苦头,不过却并没有再婚,等到母亲可以独立生活以后,便自己搬去另一个城市,然后仅靠信件和旁人联络。

    关鱼脑子里「唯二」残存的、关于外婆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个是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外婆起的;再来就是外婆的歌谣。

    自己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母亲带着自己坐火车前来探望过一次外婆,那个时候她就开始睡不着了,半夜睡不着偷偷溜到外面,却看到了同样没有睡下的外婆,外婆最后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头,那个夜里她睡得很香。

    她对外婆印象最深的,就是外婆当时轻轻抚摸自己的手掌,并不温暖的瘦细手掌,有海的味道。

    前阵子她终于到了连续一星期,整夜无法入睡的时候,不知怎的,关鱼忽然想起了外婆的手掌,然后她就毅然决然的拎着行李,来到了这个滨海城市,坐飞机、搭计程车,最后凭藉信件上的地址来到了外婆的房子。

    不过她很快发现,外婆已经无法像她希望的那样,抚摸她的头让她入睡了,外婆已经是垂暮的老人,一个自称义工的女子在照顾她,关鱼赶到的时候,外婆刚刚经历过一次重度昏迷,虽然大命不死,然而脑子却糊涂了。当下,关鱼决定留下来照顾外婆。

    和别的老人不一样,糊涂了的外婆很安静,每天只是看着窗外,义工说老人喜欢看海,原来身子还能动的时候,每天都坚持去海边散步,外婆最喜欢阴天时候的海,虽然阴天时候的潮湿,会让她严重关节炎的双腿疼痛难忍。阴天的时候,她可以呆呆的坐在海边看海整整一天。

    「是个安静的老人。」义工说。

    外婆去世的时候也是安静的,一句话没说,只是盯着窗外一角灰色的天空,关鱼记得很清楚:外婆去世那天,是阴天。

    外婆去世前,终于像关鱼期待的那样,摸了她的头,外婆在最后的时候认出她了,轻轻叫着她的小名,然后笑了。

    老人安静的离去了。

    外婆留下了这栋位于海边的破房子给她。靠海的房子听起来确实不错,不过实际上住起来并不是想像中舒服,尤其是把这里当作住家、一年四季常住的话,入秋以后海边的空气湿冷刺骨,盖棉被会潮,盖毛毯又不够舒适,所以这里盖房子的人不多,这是栋孤单又偏僻的房子。

    别人都劝关鱼把这房子卖掉,不过关鱼却摇头拒绝,非但没有卖掉这栋房子,相反,代替外婆,她毅然辞去了自己大城市高薪的工作,将外婆的房子简单修葺了一下,凭藉自己全科医生的执照,她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家庭诊所。

    只有在这栋房子里,她能够安稳的睡着——只这一个原因,就足够让她留下来。

    这是外婆留给她的魔法小屋。

    屋子里原本的东西,关鱼没有扔掉任何一件,每天整理一部分,她觉得自己对外婆的了解就越多一分。

    然而越是了解她就越是觉得:她的性格搞不好像外婆也说不定,看着外婆收集的一些东西,关鱼有时候会认真的这样想。如果早点过来找外婆就好了,她们或许会非常谈的来。

    外婆的性格严谨而规律,她的遗物中,关鱼竟然发现了四十多本日记!是个惊人的数字,不过关鱼并没有看,她觉得即使是亲人,即使是死者,也有权利?卫自己的隐私,就好像她死了,也绝对不希望别人碰自己的日记一样。

    所以关鱼做的仅仅是将那些日记上的灰尘掸掉,然后珍而重之的放入柜子里,旁边再放些樟脑丸防潮防虫。

    啊……对了,终于提到日记了,外婆的遗物中,关鱼特别注意的是外婆的日记本:那些本子只是普通的本子,其实连日记本都不是,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那些本子的纸张,看起来有些浸水后特有的弯曲,可能是因为海边天气太潮湿的原因吧?

    除了已经写完的,她还发现了四本崭新的本子,关鱼觉得东西不该浪费,于是便将那些日记拿来用,然而后来她才发现那些之前以为普通的本子,原来一点也不普通。

    确切地说,那些本子是普通的本子没错,可是内容却不普通。

    有人在本子上写了话。

    写在本子里面的字里行间,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就像提问,又像只是闲聊,今天心情如何?天气怎样?有没有什么奇遇……

    像是温柔的情人,在睡前和你轻声聊天,关鱼没有将日记往后翻,可是她知道,外婆的这些日记本一定全是这样!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或者这是一份礼物,有一个人如此贴心的为外婆准备了几十年的日记……

    那个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话的呢?

    他和外婆是什么关系呢?

    起码关鱼在回答日记上那人的话的时候,心情是柔软的,是的,柔软。

    就像一天的劳累完全得到舒缓,就像一杯温热的牛奶,她不想提前知道那人第二天的问候会是什么,可是又迫切的想要和那个人「交谈」,于是她也有了写日记的习惯。

    因为「那个人」的缘故,虽然她现在是一个人,不过她并不寂寞。

    也不对,她并不完全是一个人。外婆……还在这个房子里。

    按照外婆的遗愿,她的尸体将放在她早就准备好的棺材内,在旧居停留到十五号,这是一个有点可怕的决定,不过关鱼决定尊重外婆的选择,今天就是十一月十五日,外婆的尸体将在下午火化,今天是外婆在这个屋子里的最后一晚。

    「晚安,外婆。」轻声对着空气说了句,关鱼将被子盖过了脑袋。

    白天果然天气阴沉,空气潮湿、气压很低,关鱼推开窗户看到阴霾天空的一刹那,就开始心情低落。然后预约九点半的张太太,八点二十就来了,本来是在讨论她的胃病问题,结果说着说着,就开始教授她无锡排骨的做法。

    「这个排骨要在锅子里耐心的、耐心的多炖一阵子才会好吃,我昨天给先生儿子做了,他们都说好吃……」张太太说的兴高采烈,口沫横飞。

    关鱼却觉得自己开始头疼了。

    她或许根本不是来找医生的,她只是想找一个人,可以耐心聆听她的废话而已——这是现在很多全职主妇的通病,见多了这种人,关鱼告诫自己绝对不要成为这种女人。

    脸上拼命搬出职业微笑,关鱼掸了掸张太太的病例,「太太,我记得我上星期告诉你,你的病情暂时不能吃肉,吃些好消化的东西比较好……」

    「呃——可是那个排骨真的很好吃。」张太太愣了愣,然后继续之前的话题。

    关鱼开始怀疑她先生是不是开肉铺,然后过来推销生意的……

    「抱歉,我是素食主义者。」这句话是真的,说来这也算是外婆留给她的第三样东西。

    外婆是素食主义者,母亲也不吃,父亲如果想要开荤,还要自己到外面吃。

    关鱼到现在也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

    「啊?不愧是医生,真是……真是……」咋了咋舌,张太太终于不再唠叨。

    接下来总算进入正题,和病人讨论了她的病情之后,重新开了药物,送走还想和她讨论排骨问题的张太太的时候,似乎要下雨了。

    张太太还是看到天气不好才终于告辞的,她走后没多久果然开始下雨,大概是因为下雨,第二名预约的患者打了电话取消,关鱼叹了口气,推开了窗子,潮湿的空气夹着寒气透进来,她感觉自己烦躁的心情舒适了很多。

    下午记得要把外婆送到……

    这个念头在关鱼心里闪了一下,关鱼叹了口气,正要关上窗户,忽然看到远处驶来了一辆车子,不太可能是路过,因为自己这栋房子实在偏僻,而且那车看起来就是直直朝自己这栋房子驶来的。

    果然,车子在她的院子前停下了,里面出来两个年轻男人,穿着邮差的制服,关鱼这才注意到那辆车子的车身上也有邮局的标志。

    「你好!我们是邮差,过来收关女士的包裹!」其中一个邮差隔着铁门大声喊道,他的同事帮他撑着伞,关鱼看不到他们的长相。

    关女士?

    关鱼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直觉的想要否认,却在对方说出「关熙颜」

    的时候愣了三秒钟,才想到那个是外婆的名字。

    外婆的包裹?外婆什么时候……

    「来了。」嘴里应着,关鱼撑了一把雨伞出去开门。

    穿着邮差制服的是两名年轻男子,长相都不错,不怎么好看的邮差制服穿在他们身上都显得高档了许多。说句实在话,他们看起来不太像邮差,开门前关鱼警惕的愣了愣,对方很快像是明白了她心里所想似的,拿出了工作证。

    关鱼注意到:一直和她说话的、有着细长眸子的男子,名字叫苏舒。

    「关女士的信件包裹一直是我负责的。」名叫苏舒的邮差开始解释了,「你知道的,她腿脚不太好,渐渐不太能出门找邮筒投信……」

    关鱼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原来外婆每月一封的信件,都是由这个人代为投递,然后辗转来到自己和母亲手上的。想到这里,关鱼觉得眼前气质淡然的邮差,看起来亲切了许多。

    「我是她的外孙女,刚来这里没多久,外婆已经去世了,我……你看我真的不知道她想要邮寄什么东西。她原来写信都是给我们的,现在她不在了,应该不会再有信件……」嘴里说着,关鱼有些伤感。

    以后再也不能收到外婆的信了,因为外婆已经不在了……

    这个认知让关鱼忽然有些伤感。

    不过眼前的男人没让她伤感太久——

    「不,有的,三个月前关女士入院前,曾经给我打过电话,交给我三封信请我每月帮她寄出。」

    关鱼眨了眨眼,她立刻知道了,为什么她直到过来这里之前,还一直收到外婆报平安的信件的原因!原来外婆的信件是早就委托人寄出的!

    可是为什么是三个月?或许外婆那个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死期……

    那名邮差却继续说了——

    「那时候关女士交代过,如果十一月初的时候,她没有打电话给我,就让我们把她房间里的黑色箱子打包代为邮寄。」

    推了一下眼镜,苏舒拿出一个本子,从里面拿出一张折了三折的信纸,展开给关鱼看,「这是关女士的亲笔交代,她说过,如果有人怀疑就让他看这个。」

    关鱼惊讶的将视线向纸面移去,她对外婆的长相或许不是很清楚,然而字迹却是从小到大看熟了的!这张信纸上的字迹是外婆的没错!

    苏舒又拿出一把钥匙,「关女士还给了我房间的钥匙,不过如果亲人在的话还是交给亲人保管比较好。」说着,他把钥匙送到了关鱼眼前。

    慌忙的看着那个邮差,关鱼觉得自己脑子里有点乱,点着头接过钥匙,她打开门放两名邮差进去,「黑色的……箱子……」她在脑海中搜索着外婆卧室里,符合这些叙述的东西。

    「是的,如果更加详细一点,是长一米七五,宽七十厘米,高六十厘米的黑色箱子,关女士交代过那东西分量不轻,为此支付了相当一笔邮费……」

    那名名叫苏舒的邮差,将更加详细的描述说出来,然而随着他的描述,浮现在关鱼脑子里的东西是……

    关鱼瞪大了眼睛,正要说出反驳的话,她看到苏舒停住了,停在外婆卧室内一个大大的黑色箱子前。

    「找到了,就是这个。」盯着那个箱子,苏舒笑了。

    关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

    看着两名邮差开始打包的动作,阻止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名邮差熟练的将那个「黑色箱子」打包,然后抬起,两人合力将它扛到了他们开来的车子上。

    她这才明白那名邮差为什么开了这样一辆车子来:因为要放这么一个大的包裹!

    「承蒙惠顾!」那名邮差最后冲她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关鱼忽然喊住了他。

    「等等——你们要把外婆……外婆的包裹送到哪里去?」脸色苍白的关鱼正色看着眼前的邮差,她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莫名其妙的事情。

    那名邮差又从怀里掏出他的小本子,细细翻了几页之后,念了一个地址给她,「有点奇怪的地址,需要搭乘港口的晴天号过去……收信地址是船航行的终点:蓝岛。」

    说完,他朝关鱼轻轻颔了颔首,然后坐到副驾驶席,关鱼看到他的同事对她露出一朵灿烂的笑容,似乎在和她说再见。

    那抹笑容在这个阴天太过灿烂了些,关鱼完全笑不出来,她看着那辆车子载着两名邮差离去。

    载着……

    她外婆的尸体……离去。

    是了,她哽在喉咙里半天没说出来的话就是:那个长一米七五,宽七十厘米,高六十厘米的黑色箱子……是盛放她外婆尸体的棺木。

    事情太诡异了!

    那两个邮差抬着装着外婆的「黑色箱子」离开的景象,就此定格在关鱼的脑海中,时隔许久,那个晚上她失眠了,她翻来覆去想着被人当作包裹取走的外婆的尸体……自己亲人的尸体被当作一样物品,邮寄到陌生的地方,那不是物品!那是她的外婆!

    再有就是:外婆居然在她清醒的时间,把自己的尸体当作可以寄送的包裹,委托给了一名邮差?那名邮差知道不知道自己运的东西是……

    太诡异了!太不合常理了!

    外婆究竟是怎么想的?老糊涂了么?可是她不认为自己的外婆是一个可以用「老糊涂」这个词形容的女性,如果外婆和自己的性格接近的话,外婆应该是那种很有主见而且思考冷静,行为一定会有明确目的的女性。

    她这个举动一定有自己的深意所在。

    可是,那个深意是什么呢?

    关鱼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外婆了,然而从这一刻起,她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外婆。

    失眠了整个夜晚之后,第二天关鱼推掉了所有预约,挂牌休息,她开始着手调查,前面说过了,她的外婆是位生活严谨规律的女性,有写日记习惯的人,多半也有列计划的习惯。

    想到这里,她开始试图寻找一些行事记录一类的东西,在外婆的遗物中,她找到了外婆的记事簿,和日记一样厚厚的一叠,自己的想法没错:外婆果然有列计划的习惯,行事簿上的记录很杂,包括去超市采买什么的清单都一清二楚。

    关鱼注意到外婆果然还是素食主义者,而且如果硬要说那些清单上的物品有什么特别……那就是外婆的饭量非常小,少食素食有利于身体健康……

    发觉自己由于职业病作祟开始跑题的关鱼,急忙将思绪重新拉回外婆的记录上,然后,她发现了外婆一些规律性的行为。

    比如,在身体康健的时候,她每个月末要委托邮差过来取信,看了看日期,关鱼发现自己以往收到外婆信函的时间,果然是那个日期后不久的事情。

    一开始外婆还会用较长的句子描述这个行为,像是「通知邮差先生过来取信」之类,而后来就被一个名字取代了——「苏舒」,关鱼想到了白天看到的那名邮差,那个人果然没有骗人。

    此外,关鱼发现了更加让自己心思一动的资讯,那个资讯不像送信一样每月会出现,它的间隔更长,如果不把多年的行事簿放在一起,不会让人发现的——她发现外婆每年十一月的时候,会搭乘一艘名叫「晴天号」

    的邮轮出海。

    每年都是如此,日期也固定:十一月十七日。

    这个习惯已经有四十九年。

    「……有点奇怪的地址,需要搭乘港口的晴天号过去……」

    关鱼忽然想到那个邮差口里说出的关键字:晴天号?!

    皱了皱眉,想到了什么,关鱼站起身走向客厅,她直直走到墙壁上挂着的月历前,由于外婆生病,那个月历还停留在九月分,心思一动,关鱼将月历向后翻了两页,果然——

    在两页后属于十一月的月历上,在十七日那一天,外婆用红笔画了圈,下面写了「出海」两个小字!

    果然不是巧合!

    如果外婆没有因为病情恶化忽然去世的话,她果然是要出海的!

    她向医院索要过外婆的病例,通过备案,她发现外婆身体不好已经是四年的事情,四年间,外婆渐渐不能走动,每天都要盖着毯子靠轮椅行动,倔强的外婆没有通知自己的女儿、外孙女过来照顾自己。

    相反的,她的信里一直平淡,就像平时一样,让人完全察觉不出自己的衰弱,如果不是关鱼这次回来,外婆难道要等到自己死去、由别人通知她的亲人自己的死讯么?

    奇怪的老人,神秘的老人,关鱼再次对自己的外婆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

    还有那个奇怪的包裹。

    那个可以当作是老人的遗愿么?

    从那个邮差的零星片语推断,外婆似乎早就做好了自己随时会死亡的准备,她有不止一份的遗书,分别委托给不同的人。

    她委托医院的人将她的尸体装入一个黑色箱子,停放家中一个月,然后在不知多久的过去,她委托一位相熟的邮差,在她万一死亡的情况下,将装有自己尸体的箱子当作包裹运出……

    外婆究竟想要干什么?

    独自一个人住在海边的外婆、行动不便也要每年固定出海的外婆、做出诡异委托的外婆……

    第二天关鱼去港口,购买了一张十一月十七日出海的,晴天号观光邮轮的游览票,看着那张印有出航时间的薄薄的纸片,她觉得自己忽然离外婆近了一些。

    出航前关鱼认真阅读了航海须知,上面介绍这艘船将在海面航行四天三夜,目的地是一个名叫蓝岛的岛屿,那里风光秀丽,非常适合观光,途中船员会为乘客提供新鲜的海鲜料理,如果有海鲜过敏的乘客还要提前告知。

    关鱼不知道自己对海鲜是否过敏,不过她还是给航运公司打了电话,告知自己是素食者,餐饮需要另外准备。

    接着,就像一个第一次郊游的小学生,她按照须知上面的叮嘱,带上了各种常用药物,防晒霜,太阳镜,雨伞……最后她想了想,多装了一瓶安眠药。

    经过一天的准备,她好好睡了一觉,然后在十七日早上七点,前往船票上交代乘客集合的地点,完成简单的检查后,她拎着行李来到了船员指配给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是单人房,虽然价格贵些,不过她习惯一个人居住。

    放好行李,她开始打量自己未来将要暂居的地方:房间并不大,一切都是原木色的。物品也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茶几,再有就是两个暖水瓶,除了水瓶之外一切家俱都是固定好的,当然,放置水瓶的地方有个箍,那个箍起到了固定水瓶的作用。

    房间前方有两扇小门,其中一扇上面写着「停船时不要使用」的字样,她猜里面是厕所,随手推开门——那里果然是厕所兼浴室,非常小,一个人进去刚好,架子上有两块白色的浴巾。地方实在小的可怜,不过所幸很干净。

    她接着推开了另外一扇门,出人意料的眼前豁然一片蔚蓝,她惊讶的发现,推开门的自己正站在甲板上。

    「很漂亮吧,特意给乘客开了一扇推门见海的门呢,这船真不错。」

    旁边忽然传来的话声让关鱼忍不住转头:说话的人是一名四十左右的男子,个子不高中等身材,长相普通不过衣着很讲究,看起来倒也可以称得上衣冠楚楚,那人看到自己看他,于是伸出一只手来,「您好,我是常信然,今年三十八岁,律师,徵婚中。」

    看着男人伸出的手掌,关鱼犹豫了一下,说实话,身为医生她有着相当的洁癖,一般情况下她会尽量避免和人肢体接触,眼前这个陌生人有点太……

    男人的手掌却固执的不肯放下,无奈之下关鱼正要伸出自己的手,忽然旁边插过来一只手掌代替自己,抢先和那个常信然握了手。

    「你好,我是许歌,女士的年龄是秘密不能说,家庭主妇,一个三岁男孩的妈。」快言快语的女人用清脆的声音笑道。

    那是一个长相相当漂亮的女人,一头卷发,黑色中微微挑染了几绺,显得不那样厚重,脸上有着得体的淡妆,笑起来左边的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此刻,她一手和常信然握手,另一只手里牵了一个小小的男孩。

    「浩浩,和叔叔阿姨打招呼。」

    松开常信然的手,许歌抱起儿子,笑着逗弄儿子,小家伙长相和母亲很像,长大绝对小帅哥一个,不过看起来却异常害羞,缩在母亲怀里蹭了很久,半天才露出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关鱼。

    感谢他的母亲刚才为自己解围,关鱼对小家伙露出一抹友好的微笑,然而孩子却在自己朝他微笑的瞬间,将头重新埋到母亲怀里,觉得有点尴尬的关鱼于是将头转到另外一边去。

    许歌是一个人带着儿子出来散心的,虽然这么说,不过她看起来并不觉得寂寞,何况从刚才的对话就知道,许歌是个热情开朗的女子,这种人多半擅长与人结交,本来也不会寂寞。

    常信然一开始就将自己的职业年龄全盘托出,对于一见面的女性就说出徵婚这种话,这种人性喜炫耀,沙文主义,多半有些浮夸,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是骗子。

    不知不觉,关鱼对这位住在自己右边房间的男子抱了相当的警戒心。

    关鱼所在的上等舱,位于邮轮的最上层甲板,晴天号的房间越往上等级越高,视野也好,不过相对的房间也少,这一侧的房间看起来一共有五间,她住在正中间,常信然住在她右边,而许歌带着儿子住在和她隔了一个房间的左侧,剩下未知住户的房间还有两间。

    对于自己周围住了什么人,关鱼其实是不在意的,她只希望旁边的邻居不要太吵,船上的房间她不指望有什么隔音,带着孩子的许歌,住的和她有一定距离这一点,让她某种程度上松了口气:小孩子经常会有些吵闹,吵闹影响睡眠,不是么?

    关鱼带着没有意义的微笑,无意识的打量自己左侧的房间,这时,常信然忽然压低声音说话,他的身子向她靠过来,靠的有点太近,关鱼不自在的向外移了移。

    「你旁边的房间没人啦,据说是个老太太,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我之前向船员打听过。」

    常信然果然是个爱说话的人,他的话让关鱼忽然愣了愣,难道原本住在自己左边,却没来的乘客是外婆……

    正想着,常信然却继续说了,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抱怨。

    「我才惨,我右边住的是一个怪人,人看起来倒正常,可是却带了一个好大的行李,还是让人抬进屋里的,看了就邪门,我问船员那里面是什么他们也不说,希望不要是什么极端恐怖分子才好,是的话我肯定第一个倒霉!」

    一定是那个叫苏舒的邮差!

    一听到常信然的抱怨,关鱼立刻确定了那个男子的身分,光是那个特大号的行李就可以让她确定了!

    她想说些什么打断常信然无休止的强迫交谈,许歌却先她一步开口,还是笑嘻嘻的轻柔语调:「不要紧的,如果你受伤的话,关小姐一定可以救你的。」

    「啊?」常信然愣了愣。

    笑着看向关鱼,许歌接下来的话让关鱼愣住了——

    「因为关小姐是医生啊。」

    「你怎么知道?!」关鱼有点奇怪: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的身分么?不可能啊!她从来不会对陌生人说太多的……

    「因为味道啊。」对关鱼的惊异只是微微一笑,许歌忽然凑向关鱼,挺翘的鼻子在她身上装模作样嗅了嗅,笑着道,「果然……消毒水的味道哩!」

    「呃……这样啊……」关鱼听着,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袖口,会有味道么?

    「我原来是员警啊,经常和法医打交道,所以对那种味道很敏感。」

    面对关鱼的疑惑,许歌善解人意解释道。

    员警……法医……

    关鱼点了点头,她看到常信然哆嗦了一下,然后说觉得外面冷,所以想要先回房去。

    关鱼看到许歌对自己眨了眨眼,然后抱着儿子也离开了。在海面上吹了一会儿风,感觉甲板开始微微颤抖的关鱼,心里微动。

    启航了。

   



亡者日记 正文 第二章 人鱼传说
章节字数:9847 更新时间:07-12-25 12:20
    船上的日子很简单,一开始还会觉得一望无际的海面辽阔壮观而新鲜,可是看久了就觉得无聊起来,而且说句实在话,十一月的海风已经有点凉了,天色越晚就越凉,不多久甲板上就剩下关鱼一个人。

    她看着海面,忽然想起外婆。听人说,外婆是个喜欢看海的人,可以一个人看着海面,一看就是一天,如果身体允许,她可以天天看着海面,什么也不做。

    海面……有什么呢?

    「海面没有什么,海的魅力在于海底。」

    旁边忽然一个男声让心不在焉的关鱼吓了一跳,听到对方话里的内容,自己竟是把心里想的话,不知不觉说出去了,又羞又吓。

    关鱼猛地转头,发现旁边距自己三米开外的甲板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高大的男子,穿着卡其色帆布装,脚蹬一双大马靴的男子,看起来就像电视里那些探险者,那身打扮配上男子一脸粗犷的落腮胡,别说还真有几分探险者的味道。

    关鱼看到他身后的房门开着,是常信然右边的房间!她惊讶的发现这件事的同时,心里多了另外的疑惑:如果这个人住在那里的话,那个邮差住在哪里呢?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掌握邮差的行踪,而无形中松了口气的关鱼,重新把心吊了起来。

    不过表面上她却不动声色,惊讶这种表情只在她脸上停留瞬间,关鱼很快恢复了平时镇定自若的样子,她是全科医生,不过最早她的专业其实是心理学。

    在原来的城市,刚毕业的时候,她曾经在警局工作过一段时间,给犯人做心理辅导。见的人多了,她习惯让自己随时保持稳重医师的姿态,这个也算是职业病。

    「海底?海底……你是说鱼?」她也习惯了透过对话判断对方。透过对话,透过一些细小的内容,她在心里暗暗评价和自己说话的人的性格,职业,以及精神状况——这也算是职业病,所以她注定无法和人好好交往。

    「鱼?你是说我们盘子里吃的那种鱼么?」那个男人看着海面,忽然哈哈大笑,他的声音极是雄厚,即使在轮船运行的杂讯中,他的声音还是显得很刺耳。

    关鱼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不是么?海底不就是有鱼,有水草……对了,还有螃蟹,虾子……」

    故意用一副无知的姿态面对对方,关鱼笑了笑。

    「一般人都是像你一样想,螃蟹?虾子?啧!」

    男人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有些人本来口风很严的,可是面对一些看似什么也不懂的人的时候,往往会说一些平时不和人说的事情,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关鱼才故意用那种口气和对方交谈,果然,对方看了眼自己。

    「你知道人鱼么?」

    「人鱼?」关鱼抬起头,「安徒生的童话里看过,拥有人类上半身,鱼类下半身的奇怪生物。还有人说吃了人鱼肉会长生不老。」

    「哦?你觉得人鱼存在么?」审视一般,男人垂眼看着关鱼。

    关鱼却低下头,想了很久,「我想……应该是存在的。」

    男人「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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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任何传说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我一直是这么想的,虽然事实可能和传闻不符,不过一定有它的源头。」慢慢抬起头看向海面,关鱼用彷佛自言自语的声音继续说着。

    「比如外星人的传说,我想应该是有外星人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对所谓的外星人的描述那么统一。我想人鱼也是一样吧,当然有说法是,人鱼其实只是一种长相丑陋的动物美化后的称呼,不过……我心里想应该会有的……我希望有……」

    关鱼忽然想起来了,人鱼的故事其实是外婆告诉自己的。

    「我想起来了……外婆告诉过我,人还是不要见到人鱼比较好,因为人鱼是会带来灾难的生物……」

    久远的记忆像是忽然开了匣,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从缝隙里漏出,关鱼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和外婆仅有的接触。

    那个时候,那个晚上,没有睡觉的外婆就是在看海的方向,外婆摸着自己的头,是了,她除了抚摸自己的头,还和自己说了话,说了什么呢?

    「外婆,你看什么呢?这么黑,那里有什么好看的?」自己当时好像是那样问外婆的。

    「那里是海。」

    「这么黑外婆也能看到?」

    「嗯,多黑也知道,哪怕看不到,我也知道那里是海。」

    「海好大,妈妈说海里有咬人的蛇,我怕。」那是真的,所以关鱼从来没有下过海,别说海了,她连游泳池也没下去过,似乎天生的,她对水有一种恐惧感。

    「除了咬人的蛇,海里还有别的东西啊……」外婆当时好像笑了的,「有鱼,有虾,还有珊瑚和各种颜色的海草,还有人鱼。」

    「人鱼?那是什么?是一种鱼么?」

    「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它们是人,也是鱼,它们有着人的部分,也有着鱼的部分。它们是一种奇妙的生物。」

    「哇……外婆见过人鱼么?见过的吧?说的这么详细,外婆一定是见过人鱼的!」

    她当时好像抬了头,却没有看清外婆的表情,因为外婆落下来的细细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

    「嗯,见过的,外婆年轻的时候见过。」

    「哪里哪里?海里么?」

    「嗯,外婆坐船出海,然后见到了人鱼。」

    「……人鱼一定很漂亮吧,真好,我要是会游泳就好了,我也想见人鱼……」

    「……还是不见的好,人鱼……是会带来灾难的生物,它们只在海难的时候才出现,不是为了警告灾难,而是……」

    外婆的手掌像摸猫一样摸着她的头,很舒服,关鱼的意识模糊了起来,那一部分的回忆也就模糊了起来。

    「外婆希望你一辈子也不要见到人鱼,一辈子也不……」

    那似乎是记忆里外婆最后一句话。

    「你外婆说了相当内行的话。」

    打断了关鱼回忆的,是落腮胡的大嗓门,关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失态了,她轻轻晃了晃自己的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陈旧记忆忽然灌入脑海里的滋味……说句实在话,相当的……特别。

    有种怀念却不舒服的滋味。

    「知道么?几乎所有关于人鱼的传说,都是遇难者放出来的,那些获救者中很多人私下都说自己看到了人鱼,你外婆竟然会知道这一点,如果她不是渔民的话,搞不好就是曾经的遇难者。

    「喂!回去之后让我见见她老人家如何?我是生物学者,最近几年在研究人鱼。」那人说着,一本正经的拿出了一张名片。

    「你不怕我骗你?」关鱼好笑的看了眼男人的名片,却没伸手接。

    「我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消息,自己亲眼证实以前,我不会轻信任何一个线索是谎言。」男人语气坚定的说。

    「可惜……我外婆去世了,一个月以前去世了,她没有办法接受你的证实。」关鱼耸了耸肩。

    「呃……这样啊?」男人愣了愣,不过最后还是将名片强制塞到了关鱼手中。

    「今天晚上有螃蟹大餐,七点钟开始,不要错过!」

    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盯着男人高大的背影半晌,关鱼的视线挪向了手中的名片:仇天——那男人的名字,出人意料的,名片上的职业竟然还真是某个研究所的学者,更让人意外的,那是一家颇有名气的研究机构。

    人不可貌相,那么粗枝大叶的样子……

    不过竟然会想要研究人鱼,这年头看来还真有追求自己梦想的人存在。

    关鱼叹了口气,将男人的名片随手塞进了自己手中的书里。

    晚餐的时候,关鱼提前到了餐厅,她特意去了每一层的餐厅,看起来不经意的行为,其实她在寻找那个名叫苏舒的邮差,按照推断,那名邮差应该和她搭乘了同一艘邮轮,而且带着外婆……的尸体。

    一想到这个念头,关鱼心里就怪异,海鲜的味道让她不太舒服,她没有吃过海味,也不想吃,船上虽然为特殊饮食者准备了料理,可是大概是邮轮上的厨师只精通海鲜料理的缘故,做出来的蔬菜味道很奇怪。

    关鱼没了胃口吃饭,索性将晚饭时间全部用来寻找苏舒,然而出人意料的,她一直没有找到那名邮差。难道自己推论错误?那名邮差压根没有上这艘船?

    那她辛辛苦苦来到这种地方为了什么?没事找罪受么?不要开玩笑了!

    皱着眉,一无所获的关鱼,最后只得返回了自己的厢房,但在甲板上她忽然看到了她遍寻不见的人。

    「苏……」惊异下她几乎叫出对方的名字,然而看到他旁边的许歌,关鱼急忙收口。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苏舒先生,他是邮差哦!看起来不太像吧?

    他说搭船是为了送信呢,天,邮差的工作都是这么辛苦么?」许歌果然是人来熟,看样子已经和对方很是熟稔。

    那名叫苏舒的邮差笑了笑,微微对关鱼点了点头,像是没有看到关鱼眼中的尴尬,他顺着许歌的话题往下聊。

    「其实也不是很辛苦,那些海岛上信件不多,我们平时很难有机会抓到这种悠闲的公差,开心的很,我可是很难得抢到这次的工作的。」

    那名邮差笑得爽朗,看起来真的很高兴,不过知道他送信内容的关鱼,心里却生生打了个寒颤。

    那个邮差……对于自己运送物品的内容……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正常人会是这种反应么?还是现在的邮差经常运送一些诡异的包裹?

    「那个……苏先生……就您一个人运送?包裹……不,我是说信件应该很多很重吧?」小心翼翼的,关鱼打听着外婆包裹的下落。

    她看到苏舒盯了她一眼,脸上一直淡淡笑着,「还好,那边平时很少有信件寄送,偶尔有的话……其实我们和晴天号的上属公司,本来就有业务关系,他们的船员会帮我们的。」

    他说完,许歌的话又插了进来,关鱼一直插不进话,确切的说她不知道怎么插话,不知不觉就成了听众。

    「哎?你们三个都没有吃饭?」不远处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顺着声音望去,关鱼看到了常信然,他正拿一张纸帕抹着口,一看就是享受佳肴回来的样子。

    「今天的海鲜大餐特别好吃,主菜是蟹,新鲜的螃蟹,沿途的时候船员捞到的,实在是太美味……」对肚子里的内容无比满意,常信然感慨着擦完口,顺手要将纸帕往水里扔去,忽然手腕被人牢牢制住了。

    缩也缩不回,伸也伸不出去,常信然恼怒的回头,看到身后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的时候,原本的凶悍立刻缩了回去,常信然忐忑不安看着身后的男人。

    是仇天,关鱼认出了此刻抓着常信然手腕的男人。

    「垃圾不要乱丢,会污染环境,这是小朋友都知道的事情,对不对?」

    仇天的大嗓门乍起,视线却是越过了众人,落到了一个很低的位置,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关鱼这才发现他竟然在和许歌的儿子说话。

    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溜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出来找妈妈的,看到众人因为仇天的话齐齐看向自己,小家伙哇的哭了起来。

    「呀呀呀!小东西又哭了,告诉你不要出来啊,天气凉你会感冒,来来,妈妈抱,不哭哦!」许歌一脸抱歉的跑过去抱起儿子,和众人道了歉,然后带着儿子回屋。

    与此同时,仇天也松开了常信然的手腕。

    常信然无所适从的手臂在身侧僵硬了一会儿,半晌,冷哼一声,他将抹嘴的废纸帕胡乱塞到口袋里,然后和关鱼颔首之后进了自己的屋子。

    他一副镇定的样子,不过有点重的关门声显示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就是有这些没教养的人乱丢东西,现在才有越来越多的海洋生物活不下去。」仇天也是哼了一声,看垃圾一样看了一眼常信然的房门,然后将头转向关、苏两人。

    苏舒静静站在一旁,对于刚才的小小变故彷佛视而不见,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忽然道:「大家回去吧,如果想要洗澡就现在洗,一会儿有暴雨,恐怕会有大浪,船会不安稳。」

    「哦?看不出来啊,这位兄弟你是做什么的?」对于苏舒的话语完全不惊讶,仇天笑着看向苏舒。

    「我是邮差。」

    「啊?说的真准,我刚刚把这事通知了船务室那边呢,他们说这个连天气预报都没有播报,本来还将信将疑呢。现在的邮差都这么厉害?」

    「呃……我的左腿早年受过伤,平时没有事情,如果有厉害的大风雨的话就会酸痛,而现在……」苏舒苦笑着,「说实在的,就是因为太疼,所以我才没有下去吃饭。」

    「哦?这样可不好,我去下面给你拿点饭来,好歹要吃点,你没有在船上生活过吧?人要做好随时会遇难的准备,无论饿不饿,有食物就要吃,因为下一秒指不定会出现什么事件让你几天没有饭吃,你等着!我给你拿饭!」

    大个子拍拍胸脯,「登登」下楼去了。看不出这人除了环保意识浓厚之外,还是个热心肠。

    「需要药么?我有止痛药……」许久没有开口的关鱼终于开口,不过对面的邮差却拒绝了她的帮助。

    「不,能不吃药的时候我一般不吃药,何况也不是不能忍受的程度。」

    看着关鱼有点迟疑的样子,他笑了笑,「这样吧,如果我真的受不了会找你帮忙,我住在另一侧,你房间的对面。」

    这句话把关鱼一直想要知道的邮差的下落告诉了她,对方似乎早就察觉她一直在找他,彷佛是有意告诉她自己的房间,随了她的心思。

    有点轻微被看穿的感觉,关鱼低下头,「我……有点放心不下外婆的包裹。」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她说不了谎话,于是就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当然,还是隐瞒了包裹的内容。因为关于那个……她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如果对方不知道,而自己贸然说出来的话,她承担不起可能会有的责任。

    「关女士有个好孙女。」

    那个邮差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笑了,很平淡的笑容,看起来很舒服。

    「你放心,明天我们就会到达目的地,我会将包裹平安送到。放心好了。」

    那个邮差那样说着,说来也奇怪,他说完,关鱼一直悬着的心还真的放了下来。

    那个邮差有当心理医师的潜力,他的话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她想着。

    甲板下面脚步声又起,却是仇天拎了一个大便当盒跑了上来,被他这么一打断,两人的对话也就不再进行下去。

    苏舒向仇天道了谢,又和两人说了再见,然后拎着食物回房。他走后仇天也离开,关鱼在甲板上多停留了几分钟,觉得冷也就回去了。

    小孩子的哭声从隔壁的隔壁传过来,那是许歌儿子的哭声么?唉……

    怎么还在哭啊……小孩子就是爱哭。

    关鱼开始考虑自己今晚要不要藉助安眠药入睡,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阵雷鸣,船也突然抖了一下,然后就是更加激烈的起伏,暴烈的大雨瓢泼而下,风吹得房门啪啪作响,风雨很大,浪也很大,关鱼匆忙吃了一粒晕船药作预防。

    一切就像那名邮差说的那样,这个晚上,有激烈的大风雨。

    小孩子的哭声完全被风雨声盖住了,作为第一次乘船出海的人来说,碰到这种事情应该害怕吧?

    可是关鱼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她的心脏怦怦跳着,几乎合上风雨的节拍,她的心里有情绪萌生,不过绝对不是恐惧,而是……说是兴奋也不为过的诡异情绪。

    她拿出日记写了起来,然而写完心情还是不能平静,于是她穿上雨衣,毅然推开自己的房门,走到了外面的甲板上。

    船上下起伏的厉害,风也很大,几乎能将她吹倒,豆大的雨点随着大风砸在她身上,她吃痛着,不过却并没有回头,紧紧抓住围栏,她向深夜中暴雨笼罩的海面看去。

    海面是漆黑的,只有偶尔撕裂天空的闪电会将海面照亮,那种光影闪烁,有种梦幻的感觉。

    就像海难时候的天气。

    她心里有了这样诡异的想法。

    她惊异的发现,有了这样想法的自己,心里居然更加兴奋。

    她想起了外婆的话,「……它们……人鱼……只在海难的时候出现……」

    这会是出现人鱼的天气么?

    它们现在是否就在眼下那片漆黑的某处,灼灼看着船上的自己呢?

    心里搔痒难止,她有种想尖叫的冲动,天知道她从来不晓得自己会是一个如此冲动的人,她非但想要尖叫,她甚至想要跳到海里去,跳到暴风雨中的大海里,看看周围是否真的有人鱼……

    她冲着大海用力挥了挥手,挥了挥,然后又挥了挥。

    感觉自己好像神经病一样,关鱼忽然笑了,哈哈大笑,最后看了一眼动荡的大海,她带着掩不住的笑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个晚上她没有吃安眠药物,周围很吵,闪电雷鸣,还有风雨吹打墙壁的声音,她以为自己绝对睡不着的,可是实际上她非但睡着了,而且睡得前所未有的好。

    她做了一个见到人鱼的梦,似乎是个美梦,醒来的时候推开房门,看到明媚的、几乎灼眼的阳光时,她匆忙看表,这才发现竟然已经是接近正午!

    她居然睡了十二个小时!

    天!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她诧异了一下很快释然,阳光洒在身上实在太舒服了!又刚刚经过人生中难得的美好睡眠,她愉快的眯上了眼睛,这个时候,旁边忽然有人和她说话。

    「昨天晚上你吓到我了,我几乎以为是人鱼。」

    她睁开眼睛向右边看去,说话的人是仇天。

    「啊?」

    「呵呵,据说人鱼会在那样的夜里惊声尖叫,警告船上的乘客会有海难发生,你昨天那嗓子让我以为是人鱼……」

    这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想到自己难得失态的样子,让对方一览无遗,关鱼红了红脸,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她强迫自己将视线停在金光灼然的海面。

    暴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乃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阳光没有受到任何阻隔的洒到海面上,波光粼粼。

    「再有半小时船就要靠岸了,蓝岛,我们的终点站。」看到关鱼尴尬,仇天没再纠缠那个话题。

    「啊?这么快……」关鱼愣了愣,蓝岛……不就是外婆想要去的地方么?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怎么……

    盯着关鱼,仇天半晌露出一丝别有意味的微笑,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海平线,他忽然道:「传说中人鱼的岛屿……就在蓝岛附近了,此行一去,说不准我们会见到人鱼。」

    听着男人的话,关鱼半晌没说话。

    「人鱼?这年头还有人信那个?那可是连小朋友都不相信的东西吧?浩浩,你相信世界上有人鱼么?」

    旁边忽然传来大声说话的声音,声音提的很高,带着强烈的讽刺,是常信然,他表面上在和许歌怀里的男孩说话,眼里看着的却是仇天。他果然还在记挂昨天的事情。

    这个男人有点爱计较。关鱼脑子里关于常信然的资讯,于是又多了一项。

    仇天但笑不语,对于常信然的挑衅完全不放在心上。

    「有哦。」许歌却接过了本来完全可以消失的话题,忽然开口道。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鱼。」她笑吟吟的,逗弄着怀里的儿子,脸上忽然浮现一丝像是怀念,又像是神往的古怪表情,「我见过的。」

    仇天愣了愣,正要开口仔细询问,许歌脸上的表情却又是一变,压低声音。

    「告诉你们,人鱼肉很好吃哦。」

    她的话让在场的三人都愣住了,仇天「嘎」了一声,他反射性的问了句,「你吃过?」

    「嗯啊,吃过的,告诉你们,吃了人鱼肉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哦,我今年已经三百八十七岁,怀里这个是我的曾曾曾曾……曾孙子,因为长生不老,身分就成了很大问题,每天都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很是辛苦呢。」

    许歌说完,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仇天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

    「别开玩笑了!我是很正经的!」

    「嘻嘻!我也是很正经的啊!人家真的已经三百八十七岁了!」许歌还是笑嘻嘻的,轻轻挠了挠怀里儿子的下巴,男孩扭了扭身体,随即将头埋入她怀里。

    「好了,刚才服务台已经广播要乘客做好下船准备了,你们一直在外面没听到吧?快点准备吧!我先走一步。」转过身让众人注意到她的大背包,许歌随即「哒哒」走下楼梯。

    常信然因为是和许歌一起出来的,所以也已经做好了下船的准备,跟在许歌后面也下了甲板,仇天一拍脑袋走了,只有关鱼盯着许歌消失的楼梯,呆呆站了许久。

    最后还是仇天拎着一个超大行李箱出来的时候唤醒了她,对仇天道了声谢,回到自己房间,简单的整理了几样东西,她随即敲响了自己对面苏舒的房门。

    门在她敲到第三下的时候就打开,苏舒穿着邮差的制服出来应门,透过他的肩膀,关鱼看到那个箱子端正的摆在屋子正中央……

    「那个……」她指了指苏舒身后的箱子。

    「一会儿会有船员过来帮忙,因为太大了,我想我会最后一个下船。」

    很快明白了关鱼的意思,苏舒解答了她的问题。

    「我可以和你一起过去送……送信么?」关鱼提出了一早就想向对方提出的要求。其实只是礼貌问题,她早打算好了,就算对方拒绝,她也会尾随对方过去。毕竟那就是她搭船出海的意图,不是么?

    「没问题,不过因为我会最后一个下,下船前的时间你可以到你的房间等,走的时候我会通知你。」苏舒只是笑了笑,末了看到面无表情的关鱼,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在我房间等。」

    结果关鱼拿了自己的背包,进入苏舒的房间等待。

    苏舒在看书,出人意料的,他看的是一本可以称的上爱情小说的书,作为一名男性,他看的光明正大,表情严肃,彷佛他看的是政治研究的教科书。关鱼有点惊讶,不过她礼貌的没将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

    「许歌女士送给我的,据说是她自己写的。」立刻看出了关鱼的惊讶,苏舒将书的正面举高让关鱼看了一下。

    「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爱情故事,不过看到现在才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苏舒挑了挑眉毛,「一群同窗好友出海游玩,他们遇到了海难,故事中我以为是男主人公的男人死了,可是女主人公还活着,我在想她接下来要怎么办。」

    「喔……」关鱼点了点头,想了想,她拿出日记本开始写日记。

    一会儿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故,她决定提前开始今天的日记,虽然……今天还没有完全过去。其实,她只是想和「那个人」说话而已。

    今天是你答应我求婚的日子,为了庆祝,亲爱的,穿上你那件蓝色的裙子吧,和今天的天空一样蓝的裙子,你穿上真的好看。

    昨天晚上的海太可怕了,连我都有点晕船,难得的暴雨后的好天气,每次都让我睡过去一半,看到你的裙子我总算好多了,就这样穿着吧,我会为你拍照。

    对了,我知道今天是你和家人团聚的日子,虽然好久不见,不过不要去太久,不要忘了我在船上等你,你知道的,一个人在外面等待总是感觉很漫长。

    亲爱的,不要让我等待太久。

    翻到写有今天日期的页面之后,关鱼立刻开始阅读上面那人写下的话,其实,日记写到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那个人是个男人,而且十有八九是自己未曾谋面的外公了,通过外公的笔触将属于他和外婆的往事带出来……

    关鱼知道自己或许应该将日记放手了,可是她抛不开,这本外公写给外婆的日记,她真的不想断掉。

    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说来也巧,她今天穿的还真的是一件蓝色的衣服,而且正好也是条裙子,不过颜色不是天蓝而是深海的颜色,意外的巧合顺了日记中男人的心愿,关鱼有点高兴。

    这本日记里,外公是要外婆当作他还在世吧?非但在世,而且每年会陪她乘船前往蓝岛……关鱼忽然明白了外婆的生活为什么如此规律,或许……

    外婆也只是为了营造一个又一个的巧合而已,为了更加贴近日记里外公的语句,外婆的生活也就变得数十年如一日。

    这个猜测或许是真实的,关鱼想,早早成了寡妇的外婆,过着一成不变生活的外婆……她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人那里去?而是要一个人居住在这样遥远的地方?

    关鱼注意到了外公提到了「家人」两个字,难道外公这里指的家人不是自己和母亲,而是外婆的「娘家」!这么说来……外婆每年回蓝岛是看望家人来着?这么说外婆每天看的不是海,而是海内那个属于自己故乡的小小海岛?

    可是,既然这么想念,为什么不回去呢?

    逻辑上再次出现了混乱的地方。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忽然闯进关鱼正在胡思乱想的脑袋。

    「啊,应该是晴天号的船员,过来帮我搬包裹的。」

    苏舒合上书去开门,看看他,关鱼急忙点点头,将一字未写的日记塞入自己的背包,然后站了起来。

    来人果然是两名船员,两名船员爽快的很,进门和苏舒打了声招呼后随即走到屋内,看到正中央的巨大包裹虽然咋了咋舌,却说不用苏舒帮手,两人一头一尾抬起箱子就走。

    挎上背包,苏舒匆忙跑到前面负责开门探路,看到其他人都出去了,关鱼匆忙背上自己的背包,尾随在三人之后也离开房间。





亡者日记 正文 第三章 风暴来临之前
章节字数:9378 更新时间:07-12-25 12:23
    两名船员抬着包裹直到下了船。

    岸边停了一辆牛车,上面一个带着斗笠的人似乎正在车上打瞌睡,看到他们一行却机警的跳了起来,除掉帽子的车夫让关鱼感到眼前一亮。

    来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虽然用漂亮形容男孩可能有点失礼,不过看到对方之后第一眼,关鱼脑子里竟然只能想到这个贫乏的形容词!

    男孩看起来年纪还小,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有点瘦不过却很结实,从他跳下车时敏捷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

    「苏大哥!」

    来人竟是和苏舒认识的!不过关鱼很快收起了自己的大惊小怪:对方偶尔会往这里送信,肯定是认识的。

    大男生看了眼苏舒,很快发现了陌生的关鱼,偷偷往她那边看了一眼,低下头,然后又偷偷看了一眼。

    「女朋友?」男孩竟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不,只是一起坐船过来的同行。」苏舒立刻粉碎了男孩的疑问。

    「我是关鱼,你好。」关鱼立刻露出职业笑容,同时对男孩伸出手去。

    对面的大男生手忙脚乱了一阵,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半晌才和她的手握住。

    「我是小夏,你、你好……」

    原本应该浅握即止的握手,在男生的慌乱下进行了一分钟。

    虽然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不过眼前的大男孩并不让人讨厌;虽然他个子不小,不过还是个孩子。

    小夏和苏舒合力将那个箱子放到了牛车上,随后苏舒也跳上了牛车,就在关鱼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上去的时候,她看到苏舒对她眨了眨眼,对小夏说了一声打扰之后,关鱼坐在了苏舒对面。

    两人中间是放着外婆尸体的箱子。

    最早看到外婆要求将自己的尸体停放家中直到十五日这项遗愿的时候,关鱼有她的顾虑:比如……尸体的腐败……

    不过实际上她的担心并没有发生,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按照外婆的另外一个愿望,她并没有打开箱子检查,何况其实她也不想开箱检查。

    她不想外婆最后留在自己心里的,是死后多日颓败的样子。

    沿途她看到了不少胸前和自己一样挂着黄色牌子的人,那是游客的标志,她还看到了常信然和许歌,他们蹲在一个摊子前,似乎正在选购纪念品的样子。

    不想引起多余的麻烦,关鱼并没有开口和他们打招呼。然后车子再往前行了一阵子,就看不见游客。

    沿途自然有一些海岛上会生长的特色植物,不过除此之外却是什么作物也没有种植,可能是季节的缘故,岛上看起来有点萧条。

    「啊——小孩子在水里!」苏舒的声音忽然响起。

    闻言关鱼也忍不住转过身去,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后竟然就是海岸线!靠近岸边的海水里,几个孩子正在嬉戏,有男孩也有女孩。那些孩子离的太远,关鱼只能听到他们咿咿啊啊的叫喊。

    尖细疯狂的叫喊,天底下的小孩子果然都是一样吵闹。

    「听说这附近海水都很深,天气又冷,放任这些孩子这样行么?」看不出,苏舒是个很细心的人。

    「放心吧,有太阳的时候海水会很暖,而且这些孩子是要一辈子和海为伍的,这点水他们才不怕。」小夏说着,却还是朝那些孩子喊了一声。

    听到小夏的呼唤,那群孩子暂时停止了自己的游戏,高兴的朝这边挥了挥手,然后看到车上的陌生人时,表情变成了警觉。

    不知道为什么,关鱼总觉得那些孩子在看自己,几乎是瞪一样的看着自己,那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转过头,然而那种感觉却彷佛在她后背扎了根,久久不去,她看到对面的苏舒还在看着自己的背后,嘴角淡淡的微笑。

    「你们这群调皮鬼!不是说今天有好多客人来,不要出家门的么!快点回去!」小夏一鞭子打在老牛屁股上,同时冲着那群孩子大吼出声。

    那群孩子于是嘻嘻笑着从水里爬出,阳光照耀下孩子们麦子色的皮肤粼粼闪着光,远看过去就像跃出水面的鱼。

    「真好看……好像人鱼……」喃喃的,关鱼把自己脑中的想像说了出来。

    小夏手里的鞭子顿了顿,半晌闷声说:「好看的才不会是人鱼,人鱼都是妖怪。」

    小夏的话让关鱼的注意力一下子由自己的思绪拔出,吃惊的抬起头,关鱼盯着男孩挺直的脊背诧异问道:「你见过人鱼?」

    说来也奇怪,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从上了那艘船开始,就不断的听到和人鱼有关的事情,次数一多,连她都开始对这个词过敏起来。

    「嗯,见过几次。」小夏没有回头,手里的鞭子挠痒痒似的,挥在老牛身上,车子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被海水冲过来的……就在村子里捕鱼的网里,没有下半身,上半身也烂了……非常的恶心,他们说那是人鱼,被人吃掉的人鱼。」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小夏的声音越来越闷。「人们告诉我,那个是人鱼……」

    想像着小夏所说的画面,关鱼也皱了皱眉,不过皱眉的原因却和那幅画面无关,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件不知道比较好的事情……

    「捕鱼……啊,我发现这个村子似乎没有种庄稼呢,大家是捕鱼为生么?」关鱼换了个话题。

    「嗯,原来主要是捕鱼,不过现在也靠观光过日子,村长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

    「小夏会捕鱼么?」关鱼笑着问。

    「会,从小就会了,不过我不吃鱼,我不喜欢鱼。」有点苦恼的,小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不像现在城市里和他同龄的年轻人,染的花花绿绿的头发,小夏的头发是一种浓重的黑色,几近墨色,完全不像海边曝晒长大的孩子,小夏的皮肤很白,白皙的手指配上墨鸦般的头发,阳光下有种奇异的美感。

    就在关鱼还在盯着小夏的后脑勺看的时候,车子忽然停了,停在一栋民居前。很简单的房子,关鱼有点质疑它的结实程度。

    「谢谢你,小夏。」苏舒笑着对小夏道谢。

    小夏率先进了屋,不多久屋内出来一个女人,女人警惕的看了眼苏舒和关鱼,关鱼看到苏舒从怀里又拿出一封信,女人看到信之后忽然流出眼泪,哭到晕过去,小夏在旁边又敲又晃,好半天对方才重新醒转过来。

    对方愣了愣,然后拿着信进去了,再次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肿的厉害,看来进屋的时候又哭过了。

    「辛苦了,邮差先生进来喝杯水吧。」女人最后道,她看了眼关鱼,最后说:「女孩子也进来吧。」

    屋里应该还有别人,不过他们进去的时候似乎避开了,那个女人端上来待客的东西果然只有水,老实说,那水关鱼根本喝不惯,又苦又咸,没有净化好。那个邮差却喝了一杯又一杯,彷佛完全尝不出异味。

    对方的态度委实称不上热情,等他们坐下去之后,就一直发呆,坐着坐着就又流下泪来。加上苏舒一直喝水不再言语,说实话,那实在不是作客的气氛,只有小夏一直在旁边笑得阳光灿烂,让关鱼心里稍微安心了一点。

    「你们歇着,我……进屋一下。」

    那个女人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想到对方可能想要整理一下仪容,关鱼点点头表示对方请自便。

    其实作客作到这种分上,知趣点的客人应该提前离开,关鱼其实也是想离开的,可是她不知道那个女人会将外婆的身体怎样。

    她想问,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喝水太多的邮差果然开始找厕所了,她听见小夏自告奋勇带他去厕所,微笑着送走两人之后,一个人待在空无一人的客厅,关鱼咬了咬嘴唇,最终悄悄站了起来。

    或许她这样做确实有偷偷摸摸的嫌疑,可是她找不到别的方法。关鱼看了眼苏舒他们出去的门口,然后向另一扇门走去。

    那是刚才那个女人消失的方向,进去之后是个厨房,另外还有两扇门,她小心翼翼的接近那两扇门,然后在第二扇门门口,听到了里面轻声说话的声音。

    关鱼的耳朵立刻竖起来了!

    「阿妈,您别哭了……」

    「熙颜那丫头终于回来了……」

    「……」

    果然——这里的人果然就是外婆的娘家人!

    心里的推测被证实,关鱼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这里的人也是她的家人!

    这个认知让关鱼的心情一下子复杂了起来,可是不知道事情过往的时候,贸然相认似乎也不是明智的选择。

    她选择继续听下去,不过之后里面传来的,却只是那个女人劝着自己阿爸阿妈的声音,关鱼一开始还没有觉出什么,后来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外婆的阿爸阿妈竟然现在还活着,天!那岂不是相当长寿?

    心里正在惊讶,她忽然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

    「阿莲,你有没有听到门口有什么声音?」

    「啊?」

    「你过去看看,最近老有小贼。」

    是个老年男子的声音,当下,以为自己行踪暴露的关鱼,慌忙向四周看去,最后她急中生智,打开了另一扇门进去。

    心脏怦怦跳着,她屏住自己的呼吸,听到在自己关门之后,对面立刻传来了开门声,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响起,「什么也没有,阿爸你听错了吧?」

    里面的老人不知又咕哝了什么,关鱼随即听到关门的声音。

    松了一口气,她决定尽快出去回到原来的位置,这间屋子可能是储藏室,本来就很暗,她一开始太紧张也就没留意房间的内容,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她离去之前,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呼吸声?

    因为怕被发现,她刚刚明明一直屏着呼吸啊!怎么可能……

    可是她刚刚确定自己听到像是有人松了口气的声音,很快,转瞬即逝,那声音立刻消失了。

    然而那个短暂的声音却足以引起关鱼的警惕,明明已经开始害怕,可是关鱼却发现自己越发冷静下来,她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嘴,继续屏住呼吸,然后眯着眼睛向房间内看去……

    其实房间内一片漆黑,她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可是就像瞎子习惯用耳朵一样,视力正常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明知道没用也会本能的藉着视觉来帮助自己。关鱼在一片漆黑中静静「看」着。

    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房间的右侧,那个应该是房间角落的地方,看起来除了黑暗以外没有什么特殊,可是关鱼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她知道那里有东西。

    她就是知道。

    对方似乎已经发现自己注意到「它」了,不但注意到,而且彷佛恐吓她一般,故意发出让她能听到的呼吸声,关鱼觉得自己似乎还听到了对方吸口水的声音……

    不是人!

    不知道为什么,关鱼脑子里忽然有了这个想法。

    她想要拉门,可是视线完全不敢离开那个角落,她只能背过身子拉门,就在这个瞬间,她听到了破空声。

    扑过来了!

    那东西朝她扑过来了!

    腿上一阵针锥一般的刺痛,她立刻明白自己被对方不知用什么东西弄伤了。一股温热的液体随即顺着她的大腿淌下来。

    她皱着眉,用力去推动对方,却被对方身上那种感觉吓到了,手顿在半空,关鱼竟然愣住了。

    她刚才摸到了什么?还有……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湿润,冰冷,而且最重要的……

    滑腻。

    关鱼惊呆了。

    就在她发呆的工夫,之前受伤的地方又是一阵疼痛,比之前更甚的痛,她感觉自己被对方咬住了!

    「唔——」嘴里忍不住逸出一丝呻吟,关鱼用力推开对方,出人意料的,那个东西竟然被自己轻易推倒了!关鱼已经基本上肯定对方应该是一种动物,敏捷,迅速,可是力气并不大。

    那个玩意在被她推倒之后,并没有重新扑过来,关鱼急忙趁这个间隙向暗处躲去,正要防备对方可能有的第二轮攻击,她忽然眼睛一亮,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滚到了一个柜子后面,大概就是那东西之前藏身的地方。

    她的身后有一个洞,对方似乎就是从那里爬进来的,不过最让她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眼前的光亮。

    因为位置的缘故,她看不到门口的情形,可是因为那突然出现在地板上的长方形光亮,让她知道有人开了门。紧接着她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然后一阵急促的咚咚声过后,一切归于安静。

    「阿爸,你果然没有听错,屋里有贼,那个猫贼又来偷东西吃了。」

    「快把它赶出去,把那恶心的东西赶出去!」远远的是老人夹杂着咳嗽的声音。

    「它自己跑了。」

    「又让它跑了!该死!该死!」

    接下来老人一阵咒骂,然后就是咳嗽连连,听到女人担心她阿爸的声音又起,关鱼知道她回到她阿爸身边去了,她不知道那女人什么时候回来,不过她一定要趁这个时间离开,利用身后的洞。

    心里想着,关鱼慢慢矮下身子,利用那个洞逃到了屋外。

    她的腿疼的厉害,不过眼下却没有时间让她处理伤口,她把包里的上衣拿出来系在腰间,利用衣物遮住流血的伤口,然后尽量自然的向大概是房屋正面的方向走去,拐角的地方她碰到了小夏,对方见到自己就笑了。

    「你跑哪里去了?我们刚才回来没有见到你……」

    「我等了半天也不见你们回来,就自己去找厕所。」忍住疼痛,关鱼露出了职业微笑,她庆幸自己这种时候还能笑得自然。

    小夏看了她一眼,半晌听到身后苏舒的声音,三人便一起回去了。

    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那个女人也在。

    关鱼对着女人笑了笑,然后身边的苏舒这时候忽然开口。

    「今天……会有暴雨……」

    「啊?你的腿又开始疼了?」

    「嗯。」苏舒不着痕迹的敲了敲自己的腿,然后站起身来,「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我怕船会提前开。」

    「我送你们回去!」小夏也站起来,挥了挥手里的鞭子,微微一笑。

    关鱼发现小夏真的是很爱笑的少年,笑起来无忧无虑,让人想到阳光。

    说不出拒绝的话,关鱼最后只能着急的看了放有外婆身体的内室方向一眼,然后跟着苏舒出了门,那个女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出去,她的眼角还有些红,她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关鱼再也看不到她。

    外婆的娘家人,还在世却未曾谋面的曾外祖父母,还有黑暗中的怪兽……

    脑子里装满乱七八糟的东西,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在船前,船已经在起锚,几个船员看到他们匆忙跑过来。

    「就差你们几个人了!一直通知不到……打电话也没人接……该死!这地方信号本来就不好……不过谢天谢地你们自己回来了。」迎头赶来的船员骤然松了一口气,不过想到还没有找到的几人,刚刚松开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天气又开始不好了,这年头的天气预报简直没法信!昨天一次今天又一次!明明预报说是晴天,可是看这架式……我们一定要赶快在天黑之前赶回去,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可是从他的表情也知道事情多紧急,这不是应该对乘客说的事情,他如今说出来,说明事情已经严重到已经足以扰乱他的心。

    「啊!我记起来了!你们是住在特等舱的乘客吧?对了!你们刚才回来的途中有没有见过和你们住在同一层的人,那个……常信然先生、许歌小姐还有仇天先生?」另一名船员拿着厚厚的人名簿走过来。

    「去的路上倒是见到过常信然和许歌在买纪念品,回来的时候谁也没有看到。」知道事情紧急,关鱼老实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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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19:2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可糟糕啦!那三个人至今还没有回来,马上就要启航了这可怎么办?啊!上船的乘客已经开始抱怨为什么还不发船了……该死……」

    关鱼知道他的难处,站在船下她就可以听到船上乘客的叫骂声,大概都是「天气这样不好为什么还不开船!」一类的。还有人要求客运公司赔偿损失费。

    人们就是这样,哪里都有喜欢火上浇油的人。

    「你们谁看到船长了?船长呢?啊?船长也不见了?」旁边船员的呼叫机里传出更加让人心惊的话来。

    呼叫机的主人小心的看了眼苏舒、关鱼,发现两人脸上并没有出现自己想像中大惊失色的神色后松了口气。

    「那个……船长不见的事情请暂时帮忙保密,我们船长一定没有问题的,可能只是去找人了……」

    苏关两人点点头,一艘船的船长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无法主持大局,难怪乱成这个样子。

    「要不要我帮你们找一找?」

    年轻男孩特有的声音忽然传来,几人这才发现小夏竟然还没有走!老神在在坐在牛背上看着几人慌乱的样子,看到众人齐齐看他,小夏甚至露出了一朵无辜的微笑。

    「你们不用这么慌张啦,这样程度的天气这里常有啊,一般不会有事的。」

    敢情他从小看多了这种场面,所以现在才这样镇静!

    不过几名船员完全不能接受他的安慰,更加着急了。

    「一般不会有事,那就是还有有事的时候吧?这艘船上多少人你知道不知道?将近二百人啊!万一出事就是二百多条人命!」一名沉不住气的船员劈头盖脸骂了起来,他的同事急忙拉住他。

    「他是新人,没见过世面你们别怪他,这位小兄弟你是本地人?如果你能帮我寻找一下,我们自然感激不尽!」他想的就周到多了,这个孩子虽然看着还年轻,不过如果是本地人的话,再不中用也比他们有了地利优势。

    小夏点点头,拎起鞭子从牛背滑到后面的「驾驶座」,正要离开忽然发现关鱼也跳了上来。

    「我……我和你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

    几名船员正要阻止,忽然发现一旁穿着邮差制服的苏舒随即也跳上了牛车。

    「我想起来我有东西落在村里了。」

    看到几名船员还要阻止,苏舒看了看小夏和关鱼,「如果真的风雨很大,我们就留在村子里,你们等到天气好的时候派人来接我们就好,别忘了啊!」

    说完他就催促小夏快点「发车」,几名船员无法反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

    牛车跑出去几百米的时候,苏舒忽然回了头,他发现远处本该巨大的船只,竟然模糊不已。他摘下眼镜轻轻擦了擦,再次抬头看向远方的时候,小夏已经驾车拐弯,那个模糊的船影就此消失不见。

    苏舒看向天空,「希望不会有事……」

    嘴里喃喃着,苏舒重新戴上眼镜。

    豆大的雨点不要钱似的落了下来,小夏的牛车是「敞篷车」,三个人都被雨水砸的狼狈。

    苏舒正要脱下衣服给关鱼,忽然发现小夏早已先他一步脱了自己的衣服给她,光着上身的小夏在雨里冷的直打哆嗦,苏舒于是把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扔到他头上,小夏急忙停下车子道谢。

    「别停!加快速度!」伸手将少年的头扳回去,苏舒催促他加速。

    老实说,苏舒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好的预感很少实现,然而坏的预感却是每发每中。

    雨量逐渐加大,大量雨水积在车里,越发沉重的车子速度迅速减慢,苏舒见状急忙将车子末端的横板放下将水放出,可是直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地面也是满满的雨水。

    难道……

    一个惊人的念头忽然划过苏舒的大脑,他慌忙跳下车,现在的水量已经足够将他的双脚浸没了,而且水面的高度还在升高。

    「这个岛被淹没了!」大吼一声,苏舒重新跳上牛车,脸色苍白。

    回应他的是小夏和关鱼同时发出的尖叫。

    「别停!继续驾车!你知道岛上的制高点是哪里吧?把车子开到那里去!」苏舒冷静的做出指示。

    小夏虽然一脸惊慌,却一声不吭点头挥鞭,关鱼将身子向小夏的方向靠去,还要他也靠过去。

    「重心集中一点可以更快些……」她解释道。

    苏舒点点头照做,心里庆幸:老天爷保佑!这次他周围的人都很冷静,太好了,或许老天爷没有亡他,这个时候他需要冷静的同伴,他需要冷静的思考……

    「我们逃到制高点就可以获救么?」前面的小夏轻声问道。

    「不一定,但是至少也是死慢点。」

    关鱼用平时那种语气回答他,苏舒有点想大笑: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这位和自己一路同行的女人,有着如此不错的幽默感?

    「我……我不会游泳……」小夏哭丧的声音紧接着传出。

    「啊?」关鱼惊讶:海边长大的少年竟然不会游泳?!开什么玩笑?!

    「一会儿我带你。」苏舒感觉自己额头青筋有点暴。

    水面已经涨到半个车轮高度了。

    观察着水面,苏舒想着:一会儿要把牛和车子分开,这样就算他们逃不了,至少他们下地狱不会影响老牛升天堂。

    就在苏舒惊讶自己还能如此乐观的时候,他又听到了一句话。

    「那……那个……我也不会游泳……」他的对面,关鱼尴尬的笑了。

    一句话,苏舒额头青筋彻底炸开——

    他要更改前面的话,老天爷这次似乎一定要亡他,他给了他两个足够冷静的同伴没错,可是同样也给了他海难,外加……

    两只旱鸭子。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一会儿你们两个注意观察我的动作,我会临时指导你们游泳。」

    将眼镜摘掉放入怀里的眼镜盒揣好,苏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自己笑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根本不是会不会游泳可以决定活命关键的,三十分钟后,海水已经完全遮盖了小岛,没过多久,苏舒感觉自己的脚开始离地,这之后他们便彻底漂浮在海中了。

    三个人紧紧的扒住事先处理好的车板,那是他们唯一的浮木,也是唯一指望救命的方法,苏舒的游泳课停课了:浪太大,海水太冷,游泳的话只能更早游到海底而已。他们能做的就是动也不动,尽量保持体力和身体的温度。

    他们已经没了时间观念,只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天色迅速的暗下来,却不完全是天黑的缘故。

    苏舒彻底体验了何谓翻江倒海的感觉,他的胃也是,恶心想吐之后就是严重的绞痛,不过这时候他反而感激这种痛,疼痛让他一直维持清醒,咬着牙坚持住,等到海面重新恢复平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天还是很黑。

    中途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一名村人。

    「他们可能乘船离开了……」小夏松了一口气,甩了甩头上的水,「之前就有谣言这里早晚会被淹没,所以村里早已订购了大船,准备遇到危险的时候乘船逃走,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发生……」

    「……天好黑,不过星星很亮。」关鱼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既然还有心情欣赏星空,看来大概没事。

    苏舒抬起头,天空果然黑的纯粹,几颗星星点缀在上面,就像眼睛。

    想到眼睛就想起自己的眼镜,于是苏舒勉强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眼镜盒,看到不太结实的镜盒被压扁的时候,他已经觉得不太好,打开之后发现镜片果然碎掉了。

    「不要紧么?」看到他将眼镜扔到了海里,关鱼担心的问,「你……

    看得到么?」

    「没事,我能看到。」苏舒微微点头,他没说的是:其实他非但看的到,而且说不定看的比戴眼镜的时候还好……

    「你们……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好像看到一个白影……」

    忽然开口的是小夏,他的声音有点颤抖,苏舒和关鱼闻言,立刻向他痴痴转头的方向看去。

    「是船!」现在说话的是关鱼,她的声音也带了微微的颤抖,「我觉得那东西是船!」

    「真的是船……」苏舒的表情却有点古怪。

    其实他并不近视,如果硬要说,他有点轻微的远视,是故他可以将那艘船看的更加清楚,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

    「我们快点过去!过去就得救了!」小夏的声音重新有了活力。

    被他的声音鼓舞,关鱼也趴在浮板上努力向那个方向移动,苏舒本来还在疑惑,不过浮板的大方向已经不由他控制的,向那远处的白影迅速前进。

   



亡者日记 正文 第四章 船长的恐惧
章节字数:9671 更新时间:07-12-30 22:30
    「呃……那个……」看着眼前的船员,严俊明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对方胸前的胸卡上找到了自己忘掉的东西,「……海,阿海,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控制室,我去厕所一下。」

    「是!」

    年轻水手做了个敬礼的姿势,然后表情严肃的接手了被授予的工作,严俊明对他点点头之后离去。

    晴天号的航行他这还是第一次参与,之前他在海军部门服务,退伍之后才来到这家航运公司找了份差使,一进入公司就成为船长,固然是不错的事情,不过时间太短,他还没法记下船员的名字。

    幸好公司有要求众人携带名卡,否则叫不出名字还真有点尴尬,让人以为自己不尊重对方就不好了。

    一定要尽快背起自己船员的名字。

    给自己定下了任务,严俊明推开厕所门去洗手。

    在甲板上观察了一下海面,今天的风向不错,昨天虽然遇上了暴雨,不过今天却是难得的好天气,海面足够平静,应该可以顺利归航。

    做出这个结论的严俊明,嘴角带了微微的笑容,他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看到有人在上面一层对他招手,应该是乘客,于是他也笑着朝对方挥了挥手。

    那人很快消失不见了,留下一串笑声,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为自己驾驶的船可以给人们带来欢乐这一点自豪着,严俊明重新走向驾驶室。

    他没有直接回到驾驶室,而是经过资料室,从里面找出关于晴天号的相关资料之后才回去,他想:反正航行顺利,他大可以在监督航行之余,增加一些自己对晴天号的了解,毕竟以后晴天号就是他的船。

    严俊明直到这时候心情还是很好,脚步轻快的迈进驾驶舱。

    「阿海,辛苦你……哎?人呢?」他脸上的微笑忽然凝固了,不大的驾驶舱内,之前严肃接手自己工作的阿海完全不见人影,驾驶舱内空无一人。

    「那家伙……太不负责任了吧……」他一下子皱起了眉。

    将手里的档案夹重重摔到案上,严俊明急忙去查看检测船只航行情况的各项仪表,只一眼他就呆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和他走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控制台上的仪表竟然完全不动!

    他慌忙拉下手动控制引擎,动手操作了一阵子之后,那些仪表还是毫无反应,这个发现让他额头涌出大量冷汗。

    「这……」严俊明的嘴巴拉成一条线,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不过,他忽然想起来,当他还是一名学员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经在课堂上开过这样的玩笑。

    「……你们以后当上船只驾驶员的时候,如果碰到仪表不动的情况,不要慌张,先去检查一下电源。

    「我说这个是有原因的:你们有个学长曾经哭着给我打电话,说他面前的仪表忽然一动不动了,他问我怎么办,然后开始交代遗言,我让他查查看他的脚底,结果他告诉我,原来是他把电源踩掉了。」

    当时大家哄堂大笑。

    「这不是你们的错,有些老式船设计的不够严谨。」那个老师也笑了,然后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不过还有另外一种情况……

    「那就是船只坏掉,它已经不受你的控制,它将不是你的船。那个时候,你们要做好遇到海难的准备。」

    当时大家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呢?

    好像还是笑着,只有那个老师一人表情严肃,严俊明当时还是没经历的年轻人,只是觉得那个学长糊涂而有趣,之后他的海上生涯也顺利,久而久之也就忘掉了那个老师的话,可是现在,那个笑话却忽然浮上了心头。

    原来那不是笑话。

    手忙脚乱的检查过电源之后,严俊明彻底呆住,经过刚才的检查,他证实了一件事:这艘船,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它将不是你的船。」

    那个老师的话,魔音一般的回响在他脑子里。

    这种情况下人们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求助,严俊明也不例外,不过他没有打电话向什么老师求助,发现通讯器也失灵之后,他直接奔向船员室,那里应该至少有一个人留守才是。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等到他用力推开船员室的门板、看到空无一人的船员室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的其他方面,也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

    不只那个阿海不见了踪影,他在船上奔走许久,竟然没有看到一名船员。

    怎么回事?这个时间,船务组的人应该都在底层甲板随时待命啊!?

    没了招数的严俊明只好向卧室方向跑去,就算那些家伙们偷懒好了,他们可能只是睡觉去了。

    心里安慰着自己,严俊明大步跑进休息舱,跑到门前的时候,他推门的手不像刚才那样迅速,而是犹豫了一下。迟疑着,他推开门,然后……

    他绝望了。

    休息舱,也是空的。

    他终于承认了事实:此刻,在原本应该各就各位的控制区,他的船员因为某个不知道的原因,都消失不见,这里只剩下了船长一个。

    多亏了多年的军旅生活,他现在虽然害怕,不过还是可以冷静的留意周围景象,然后,他发现了些许的不同。

    「奇怪……休息舱的地板上……不是有地毯么?」

    为了防滑,所以晴天号所有的房间几乎都有地毯,但现在他置身的这个休息舱内,地板是原木色的。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为了证明那个想法是荒谬的,严俊明快步走向自己的休息室,船长的休息室是单人的,比船员休息舱更靠里面一点。

    一进入自己的房间,他就向枕头下摸去,他放了自己的航海日志在那里,摸到一个硬皮书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怎么会以为这里不是晴天号呢?哈哈……」

    现在的放松是真的,可是之前那种毛骨悚然的念头也是真的,他真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现在置身的地方根本不是晴天号。

    他笑着拍了拍手里的书,一边打开一边摇头。然后,他脸上的笑容再次凝固了……

    「这……」

    看着硬皮书里面的内容,他的脸色忽然无比苍白。他手里的东西确实是一份航海日志没错,可是却不是他写的!上面的日期也不是现在,而是在遥远的五十年前!

    「天啊!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现在……是五十年前?这个念头忽然浮现在严俊明脑子里,翻来覆去,他觉得自己已经过了那种想像丰富的年纪,这个念头听上去多么不可思议啊!可在现在的他看来,那个念头是听上去最疯狂,也最符合事实的结论!

    手里的硬皮本重重落地,膝盖一软,严俊明表情呆愣的坐在了地板上。与此同时,原本关着的船长休息室的门忽然开了,门板轻轻扇了扇,然后重新重重关上。

    常信然躺在自己的厢房内,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明隔了好几个房间,他怎么还是能听到许歌儿子的哭声?还有……

    那小家伙也太能哭了吧?!小孩子的哭声在最顶层的甲板上异常明显,回荡在大海中央,似乎能传出去很远很远。

    实在不耐烦了,常信然拎起一件外套出了门,然后直直敲了许歌房间的门。

    「浩浩怎么了?我听见他一直在哭。」他没用直接说「快点让你儿子住嘴」这样的话,常信然自认自己对女士基本上还是温柔的,哪怕对方已婚也罢……

    「不好意思,我儿子的哭声吵到你了吧?」许歌抱歉的笑笑,回头看了眼屋里,「抱歉,小家伙有点感冒,我刚给他吃了点药,他睡着了,接下来应该不会再吵。」

    「不,我没那意思,小孩子就要能哭才健康。」

    常信然笑了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既然孩子已经睡了,我们一起下去吃饭如何?已经到开饭时间了。」想到昨天那顿螃蟹,他肚里瞬间馋虫大作。

    「啊?我还是不要吃了,浩浩还在睡觉……」许歌又看了眼屋内,脸上有些忧虑。

    「就是因为孩子病了才更要吃饭,吃了饭有了力气,晚上才能更有精神的照顾孩子,这里很安全,把门锁好就行,而且吃饭用不了多少时间的,走吧!」

    常信然很快找了许歌最软肋的地方,说服对方点头,许歌最后进去看了眼孩子,然后锁好房门跟在常信然身后,准备一起下楼。路过关鱼房间的时候,常信然本来想敲门来着,不过很快被许歌阻止。

    「不要打扰比较好,我看关小姐和那名邮差先生很有得聊……」成年人多半有点八卦,许歌也不例外。

    常信然愣了愣,然后叹口气跨下了楼梯。

    餐厅就在下一层,他们去的时候餐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好不容易找到两个空位,交代许歌看好座位之后,常信然哼着歌去取食物。对了,因为客人太多服务员少,这里采用自助餐的方式,所以有些热门的菜式,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深谙这个道理,常信然立刻托着盘子,去昨天看到螃蟹的那个桌子前,可是到了那里他却大吃一惊——

    和昨天完全不同!今天的长桌上没有那种供客人自选的大盘子,取而代之的则是盖着盖子的盘子。

    数不清数目的盘子整整齐齐摆在长桌上。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挑选的,那些人往往连盖子也不掀一下就拿走一个盘子,常信然有点奇怪,于是轻轻移开离自己最近的盘子的盖子,看到里面东西的时候,常信然皱了皱眉。

    里面的东西红红绿绿的,看起来黏糊糊一团,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绝对不是他想要的螃蟹!

    他又去拉其他的盖子,然后失声叫出来,「见鬼了!怎么都是这东西?今天除了这东西什么也没有了么?」

    不满意的常信然一一掀开其他的盖子,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旁边有位穿白色衣服的男人,推了台小推车过来,上面放了许多新的盘子,和桌上这些一模一样,盖着盖子。

    对方看了他一眼,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被看了一眼而已,可是常信然却觉得自己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慌不迭的,他往后退了两步。

    那个男人于是走到他之前的位置,将推车上的盘子一一摆上桌子。

    原来是来补充食物的厨师。

    心下了然的常信然于是重新打起精神,去看厨师新端上来的东西。

    「又是这鬼东西?!」不料过去才发现又是一样的食物,如果是平时的话,按照常信然的性格,他早就冲到厨房找大厨理论了,可是想起刚才那名厨师,特别是想到对方的眼神,他忽然不想多事了。

    「什么时候都有怪事,这次的怪事特别多,这艘船上到处都是怪人!」抓抓已经开始有点稀少的头发,他迅速的从桌子上取了两个盘子离开。皱着眉走到许歌旁边,他将一个盘子摆到她面前。

    「凑合一下吧,不知道这是什么,今天只有这种鬼东西!」

    许歌有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一脸郁闷的掀开属于他自己那个盘子的盖子,皱着眉吃了一口里面的东西,然后眉头忽然松开。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意外的……比它的外表看起来好吃多了!」

    脸上一亮,常信然端起盘子稀里呼噜吃起来,他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比较喜欢好吃的东西而已,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时,经常忘了顾及形象。

    不过所幸此刻坐在他身边的许歌并不在意就是了。

    许歌看到埋在盘子里大吃的常信然一眼,然后视线移到自己面前的盘子上,拉开盖子,她用筷子轻轻夹了一点里面的东西,放到鼻端嗅了嗅,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盖上盖子,她不再去碰盘子里的食物。

    「哎?你不吃么?」

    脸上还带着食物残余的常信然,终于从盘子里抬起头来,许歌注意到他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

    「嗯……这个东西的味道闻起来……」许歌皱了皱鼻子。

    「可能是什么海鲜的杂烩吧?说不定是特色菜,你别看它闻起来味道怪,看起来不好看,不过吃起来却不错哦!」常信然大力推荐着。

    「不……我还是不了,我之前在房里有吃一点自己带的食物。」推辞着,许歌说什么也不去碰面前的盘子。

    「真的不吃?」常信然看了眼许歌,又看了眼许歌面前的盘子,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好像还有点地方,于是,「那我替你吃掉好了。」

    说完他便拉过许歌面前的盘子,正要夹第一口,面前的盘子却忽然被人夺走。

    「那是我的份!你不许碰!」

    女人凄厉的叫声震得他耳朵几乎变聋,皱着眉毛回过头,常信然发现抢走他盘子的是个女人,那个女人宝贝一样端着那个盘子,面色凶恶的看着他,用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怨恨目光看着他。

    「不碰就不碰……奇怪了……这盘子上写了名字是你的不成?」

    常信然嘟囔着,他本来想起来和对方理论的,然而旁边的许歌却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似乎让他不要生气,于是他生着闷气不吭声了。

    「我们……回去吧?」

    那个女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常信然听到许歌悄声对自己说,没有多想常信然便点了头。先是怪厨师,又来怪女人……这种怪地方他才不要待。

    「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搭这艘船了,你看着,我回去就起草诉讼书告他们,这是什么服务态度嘛!」

    一路上只能听到常信然在那里骂骂咧咧,许歌却只是安静的跟在他身后,等到了他们的厢房那一层才忽然开口。

    「我……总觉得这艘船好像哪里不对。」

    像是犹豫了很久才说出的话。

    常信然闻言愣了愣,其实他早就这么觉得了,可是……

    「除了人奇怪以外,我倒没觉得其他地方哪里奇怪,好啦,早知道会这样就不拉你下去吃饭了,让你生闷气了吧!唉……算了,你回去照顾孩子吧。」

    其实生闷气的,自始至终只有他自己,不过常信然却全当对方也是一样,手掌一挥和女人告别,常信然拧着眉毛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重重关门。

    进门之后他立刻脱的精光进了盥洗室,他决定好好洗一个澡,把这一身的晦气洗掉,这艘船的盥洗室虽然很小,不过水却难得不错,想起昨天使用时候的感觉,常信然拧开了水龙头。

    「嗯?」谁知水龙头却一滴水也没出来。

    皱着眉向上看去,他决定把开关拧到最大试试看,果然,水龙头发出了几声诡异的咕噜声,然后莲蓬头里喷出了大量的水。

    「该死!冻死人啦!」水竟然是冰凉的。

    被凉水浇了一身的常信然猛地向后退,可惜盥洗室太小,他的头一下子撞到了后面的架子,后脑勺多出的大包,疼的让他眼泪都几乎掉出来,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强制忍住疼痛和寒冷,伸手将开关重新关上,然后才考虑撤出。

    一出盥洗室常信然立刻跳到了床上,用毛毯将自己层层裹上,牙关上下打着架,他嘴里骂骂咧咧,「该死!该死!这船真他妈的邪门!」

    按照盥洗室门口的提示,那个盥洗室除了停船的时候不能用以外,别的时候应该都可以使用,热水也是随时都有的,可是为什么刚才他拧开时,冒出来的却全部是冷水?冻死他了!胃部收了刺激,他感觉自己的胃开始一阵一阵的痉挛起来。

    「我回去一定要告死他们!妈的……我想想我好像有同学在那个区当法官,他的电话是……」缩在毛毯里,感觉自己的身子微微暖和过来一点,常信然于是卷着毛毯躺在了床上,「这床真他妈的硬!」

    眼下这艘船在他心里的评价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他开始沮丧的想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出门度假,为什么度假选择乘船出海,还有最重要的——为什么他要选了这艘见鬼的船?!

    常信然委屈的睡了,不过他一直睡得不安稳,外面老听到有人跑步的声音,而且房间也非常的冷,有冷风不断的从不知什么地方吹进来,吹得他透心凉,后来,他忽然听到扑通一声。

    「谁?」常信然猛地醒了,刚从不太踏实的睡眠中醒来,老实说他还有点迷糊,不过很快的,他的注意力被自己大敞的门板吸引了。

    怎么会这样?!他进屋的时候绝对锁好门了呀!

    常信然感觉最后一丝温度在看到那门的瞬间从他身体内退去,他的身体又开始哆嗦起来,掀开毛毯想要过去看看,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忘了穿衣服,等他慌忙穿好衣服,已经是五分钟之后的事情。

    他跑到甲板上,然后拼命向海里看去,他刚才听到了脚步声,然后又听到扑通一声,那像极了有人跳水的声音。可实际上,甲板上空无一人,绝对没有人在外面跑来跑去之类的,这下子他连自己听到的那声扑通声是不是真的,也不太确定了。

    扒住围栏,常信然的眉头皱的死紧,老实说从晚饭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不够冷静,之后又碰到盥洗室的冰水事件,他当时就那么睡了,什么也没注意。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足够冷静下来仔细打量四周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事情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对头……

    「这船……好像没有动……啊?」自言自语的说出自己的观察结果,半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被自己话里的内容吓了一跳,常信然于是更加仔细的向船上看去,他这才发现船顶的灯竟然也是暗淡的,昨天夜里那个灯可是亮的!

    而且这艘船晚上也会航行的,虽然慢一些,不过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而且晚上的时候船身一定要亮灯!照明的同时也给对方照明,这是基本守则!可是现在,他看着一片漆黑的船身,忽然一股寒意从脚底爬了上来。

    这船此刻像极了一艘停止在海中央的空船……

    这个念头着了魔似的,从他心里冒出来,常信然再次慌了手脚,他去推仇天的房门,去推关鱼的房门,然后去推许歌的房门……

    然而让他更加慌乱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房间竟然全部都是空的!

    「怎么可能?!」

    常信然彻底乱了,发疯一样,他撒腿奔向下一层甲板,然后继续之前推门的动作,每推开一扇门就更加惊慌一次,因为那些门内,毫无意外的竟然都是空的!

    这艘船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难道在睡梦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刚才都转移出去了,就忘记了自己一个人不成?

    「不——」失声叫出来,常信然看着漆黑的海面:海面上……亦是空空如也。

    他看不到其他船只,亦看不到那些丢下自己离开的其他人的踪影。

    于是他只能继续奔向下一层甲板,就在拐弯的地方,他感到自己重重的撞到了什么,被吓了一跳,常信然正要将拳头本能的挥出,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啊?常先生!」

    是许歌,黑暗中虽然看不到她的长相,不过常信然却轻易分辨出了对方的声音。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安生许多,站稳身子,他咳了咳,然后尽量不显露自己慌张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船上其他的人呢?」

    他相信许歌一定也发现事情不对头的地方了,因为他听到她刚才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是喜悦的。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船……这船不是晴天号!」

    回答他的却不是许歌尖细的声音,而是一个属于男子粗嘎的声音,对方的声音忧心忡忡,有着即使极力隐藏,却仍然深重的恐惧。

    「你是谁?」常信然开始警惕。

    「我叫严俊明,是晴天号的船长,可是……可是……」对方开始结巴。

    「可是什么!」常信然不耐烦的催促对方继续往下说。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大家都是一样糊涂!」开口说话的是许歌,她的声音也是一样紧张焦虑,「我半夜听到脚步声,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跟着声音往下跑,然后就碰到了严船长。」

    「我则是在发现下面船员集体消失之后、上来找人的时候碰到许小姐的。」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没发现啊!」两人异口同声道。

    于是常信然也沉默了。

    就是因为什么也没发现,所以才更加觉得恐怖。

    黑暗中,三个人谁也不说话了,于是这艘船就越发安静的可怕。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声音打破了寂静——

    「救命啊!快来人啊!我们在水里!」

    「船上有人么?快点来人啊!」

    从船下忽然传来了大声呼救的声音,原本呆站住的三个人都是一凛,随即争先恐后的向围栏跑去,严俊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电筒向海里探去,几经周折,终于在下面看到了三个人头。

    「是苏舒和关鱼!」许歌大叫出声,然后不等其他两人反应,立刻向下面挥手。「是我啊!我是许歌!听到我的声音了么?你们快点往这边游啊!」

    其实不等她发话,下面的三人早就往那边游了,因为之前看到了严俊明手电筒的光芒。等他们终于游到了比较近的地方,严俊明他们慌忙将救生圈朝他们扔去,然后藉助于救生圈上面的绳索,合力将三人一一拉上来。

    关鱼被第一个拉上去,然后是苏舒,一切进行的很正常,然而到了小夏被拉上来的时候却出了问题。

    「啊!」在场的女士看到小夏的时候都叫了出来,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因为他的……

    「啊?」不明所以然的小夏愣了愣,半晌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看到自己光溜溜的下半身的时候,这才慌张的差点抛开了自己的绳索,要不是苏舒拉住他,他八成又再度摔回海里去了。

    「那个……那个……我裤子什么时候掉了啊……」满脸通红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小夏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半晌苏舒叹了口气。

    「算了,我这里还有备用的裤子,一会儿分你一条穿。」

    因为小夏,众人稍微轻松了一会儿,船上多的是木头,藉助于严俊明提供的打火机,众人很快升起了一团火,就*堆烤着衣物,几个人开始交流彼此的奇怪经历。

    「船长先生发现船员忽然消失,常先生和许小姐则是发现乘客半夜没了踪影,是吧?」裹在毛毯里,苏舒盯着开始变微弱的火苗,往里扔了一根柴火,火苗很快又旺了些。

    看到三人点头,他沉默了片刻,半晌,「也就是说你们之前……都看到了「其他人」……是吧?」

    被提到的三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这个问题其实他们早就开始想了,只是不太想面对。

    不过苏舒并没有让那三人在恐惧中沉浸太久,他开始说自己这边发生的事情,「我们这边则是遇到了暴雨,类似海啸一样的事故,蓝岛被整个儿淹没了,我们在寻找你们的途中来不及躲避,结果就被卷到海里了,差点死掉。」

    苏舒看了眼还在发抖的小夏和关鱼,半晌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也不知道在海水里漂了多久,然后……我们看到了这艘船。」

    「是了,我们之前有回到晴天号过,一群船员正在寻找你们,当然,还有船长先生,你的船员说你也不见了。」末了,苏舒又加了一句,简单的句子,平淡的语气,却足以让听到他话的人惊心动魄。

    「你说什么——」第一个做出反应的就是常信然,他腾的站起来,指着苏舒半晌才说出下一句,「你的意思莫非是……我们……上的根本不是晴天号?你是说……我们上错了船?」

    严俊明和许歌没有说话,不过在常信然质问苏舒的时候,他们也迫切的看着苏舒,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他们看到苏舒摇摇头,半晌,又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意思?你在耍我们么!」常信然走过来就要去拎苏舒身上的毛毯。

    挥手避开对方的手掌,苏舒耸了耸肩,「我下面可是什么也没穿呢,现场还有女士,我劝你还是不要随便动我的毛毯比较好。」

    他看到常信然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半晌等他重新退到他原来的位置,苏舒才重新开口,「你们上的确实不是我们来时乘坐的晴天号没错,可是……这艘船确实也是晴天号。」

    他指了指外面,众人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空气。

    「我指的是船身,虽然有点破损了,不过刚才在下面的时候我有仔细看过,船身上确实写了晴天号三个字。」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衣着方便的人立刻重新围向围栏,扒着栏杆拼命向船身看去,三分钟之后,苏舒看到他们重新回来,都是一副古怪的表情。

    「怎样,我没有看错吧?」

    他看到三人僵硬的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常信然膝盖一软,坐到了苏舒身边,面色苍白的盯着熊熊的火焰,彻底没了底气。

    「所以,这里是晴天号。」苏舒于是继续说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哪一代的,不过这艘船确实是晴天号。」

    「我想,我们现在的情况……搞不好就叫做遇难。」听到邮差说完,关鱼抓了抓头说了一句,看到众人听见她的话以后惊恐的样子,她露出了一抹又困惑又苍白的笑容。

   



亡者日记 正文 第五章 第二具尸体出现
章节字数:9173 更新时间:08-01-02 13:33
    实际上她的话是没错的,在场的每一个人其实都这么想,不过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好痛……」之前在海里的时候因为太过紧张没有注意,如今身体暖和过来,关鱼觉得自己腿上的伤口异常疼痛起来。

    小心翼翼避开众人的目光,她揭开毛毯的一角露出自己的右腿,白皙的大腿上,半月型的伤口异常明显,因为在海水里浸泡太久,伤口看起来有点发白。

    要尽快消毒包扎,否则很容易发炎!如果再严重些就会发烧,因为她不知道咬伤自己的是什么东西,搞不好会有什么病菌进来也说不定……

    不过幸好她随身的包包里,有她携带的全部药物,她一向将这些物品带在身上,而现在她的这个好习惯派上了用场。

    「是咬伤么?」

    忽然传来的女声让关鱼手里的镊子差点脱手,猛地抬头一看才发现,许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因为许歌的话,她发现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伤口毕竟在大腿上,她是保守的人,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许歌于是转身让众人转身回避,关鱼这才重新正过头处理自己的伤口。

    「什么时候受伤的?」许歌接过她的镊子,从小瓶子里沾了酒精帮她消毒,刺痛让关鱼忍不住龇了龇牙。

    「大概……是在海里吧?」她没敢说出受伤的真实地点,说着,她小心回头看了眼苏舒和小夏,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留意自己这边才稍微放心。

    「这个伤口是被什么咬的?看起来有点奇怪。」许歌没有抬头,手里拿着裹伤口用的纱布,忽然顿住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太慌乱了……」这句倒是实话,她还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咬伤的,许歌的话提醒了她当时看到那东西的感觉,那种刺骨的寒冷于是又浮了上来。

    「看上去有点奇怪,不是么?」许歌却继续说着。

    「奇怪?」关鱼看了眼许歌,对方还是盯着她的伤口,神情认真看起来真的煞有介事,于是她也细细向自己的伤口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许歌先说出来的缘故,这次她还真觉得自己大腿的伤口看来有点奇怪,说是被什么东西咬伤的又不完全像,动物一般都会有尖锐的犬齿,可是自己这道伤口却整整齐齐,而且那个大小看起来……

    正想着,关鱼忽然感觉自己左手手背一阵钝痛,猛地低头看一眼,却发现自己那只手正被许歌拿在手里,许歌低着头,正在咬自己?!

    然而许歌却很快放开了她的手掌,将关鱼刚才被自己咬过的手背,提到关鱼受伤的右腿旁边。

    关鱼心里忽然「咯@」一声,当即也顾不得询问许歌,只是将视线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以及右腿大腿上移来移去,然后眼睛越睁越大:两个明明是不同时间不同物体造出的伤口,此刻看来竟然意外的相似……

    当然大小深度还有齿痕有一定区别,可是那种痕迹的超高相似度,却是让人无论如何无法忽略的!

    「你看像不像?」

    这时,她听到许歌说话了,慌张的将视线和许歌碰上,她看到了许歌苍白的脸。

    不过没有时间让两人深入思考伤口的问题,苏舒的声音忽然响起。

    「许小姐,浩浩呢?他没和你在一起?我一直没有看到他……」

    一句话,原本蹲在关鱼面前的许歌腾的站了起来,脸色更加苍白了,「天啊!我当时只顾追人了,竟然把他放在屋里了……天啊天啊!浩浩!」

    她的身子当即歪了歪,不过她很快稳住自己的身子,什么也顾不上,许歌飞快向上面的甲板跑去,其他的人随即也跟着她跑上去,关鱼原本也要上去的,苏舒阻止了她。

    「你不是受伤了么?在下面待着吧。对了,你暂时不要回头,我要穿裤子。」

    说不出拒绝的话,关鱼只能听到那些脚步声离自己远去,等到苏舒的脚步声也离开后,她转过头,惊讶的发现小夏还留在火堆旁边。

    「我留下来陪你好了。」没有说别的,小夏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关鱼点点头,火堆旁边的两人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于是不约而同的背过身去,拿出烘烤的差不多的衣服在毛毯里穿好,等到他们重新回到火堆旁边的时候,头顶上许歌的尖叫声划破了黑夜——

    「浩浩不见了!天啊!我的浩浩不见了!」

    许歌惊惶失措的在自己厢房里来回寻找,她翻开柜子,打开盥洗室,她甚至连床底下都找过了,其他人也在别的房间帮她寻找,虽然房间很暗,可是不至于连一个孩子也找不到吧?

    几个人一起叫着男孩的名字,可是一无所获。

    「不要慌!孩子可能只是醒来之后不见你,出去找你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的严俊明,只好说着美好的猜测。

    「天啊!天啊……我竟然把他弄丢了……我竟然丢下他一个人跑了!」她大声哭叫,向下面的甲板跑去。

    其他的人无法只好跟着她,生怕她一个慌乱之下走错一步造成什么悲惨的后果。

    苏舒的视线却被底下甲板的关鱼、小夏吸引了,隔着围栏看过去,他看到那两个人正在从海里拉什么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他向下面两人问道。

    「刚才有人求救!是仇天!」关鱼头也不回的回答着他。

    那两个人拉的异常吃力,苏舒于是快步下去帮忙,伸手握住绳索的时候,他忍不住皱眉:太沉了!

    就算仇天本来就人高马大好了,即使那样,这种分量也太惊人了!

    然而他们首先拉上来的却是一个箱子,看到那个箱子的瞬间,参与营救的三人都愣住了,原因无他:那个箱子三个人刚好都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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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是我/苏舒/邮差先生负责的包裹!」几乎是同时,三个人叫出声。

    之前包裹并封住箱子的牛皮纸已经剥落大半,黑色的箱体露出大片,三人盯着箱子的眼神都有点不对。

    「快点把绳子扔下来!快点!快把我拉上去!」

    仇天的大嗓门吼醒了三人,苏舒他们急忙重新将救生圈扔下去,不多久感到绳子一沉,仇天顺着绳索一步一步爬上来,他攀爬的速度很快,俨然训练有素的样子。

    他上来,然后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了地板上,看到那东西的瞬间,苏舒三人再次呆住了。

    「天啊……」关鱼不敢相信似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看到了什么?

    「浩浩……」苏舒吐出被扔在地板上的孩子名字。

    原本还在上面甲板上继续搜索工作的三人也停住了,许歌先是愣了愣,看清儿子的瞬间,发疯一样的从上面冲下来。

    「浩浩!浩浩!」一把抱过湿淋淋的儿子,她拼命摇晃他小小的身子。

    「我……我来看一下。」

    出于医生的本能,关鱼矮下身子蹲到许歌身边,试图让她松开怀里的男孩,好让自己为他检查一下,谁知这个时候仇天却再次开口。

    「晚了,那孩子早就没气了。」他说的冷硬,火堆的红色光芒照在那孩子脸上,越发显得孩子的小脸紫白。

    许歌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晕了过去。

    关鱼慌忙过去查看许歌的情况,而小夏则从旁边拎了一条毯子,准备将男孩小小的尸体罩住。

    「等一下!」苏舒却喝止了他,然后招呼关鱼过来,「你先过来看一下这男孩。」

    「那孩子已经死了!看他有什么用?赶快把那可怜的孩子包起来吧!」常信然大叫出声,完全不明白苏舒的想法。

    「是验尸,我需要关小姐帮我看一下那孩子的死因。」

    听到他的话,众人都是身子一抖。不过心里却知道那个邮差提醒了一个大问题:那个男孩……到底是怎么死的?

    关鱼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慢慢蹲在男孩身边,苏舒拿了火把在旁边给她照明,她开始检查起男孩的尸体,然而越检查脸上的表情越奇怪。

    「说说看你的检查结果。」苏舒在一旁鼓励她。

    「……这……」关鱼的表情看起来很是犹豫,最终她咬了咬嘴唇豁出去了,「这个孩子,看起来竟是被咬死的!」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

    「你在开玩笑么?被咬死?不是杀死或者撞到头么?」常信然大叫起来。

    「被咬死?这也太……」严俊明脸上也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可是,就是被咬死的,脖子上的大动脉被咬破了!百分之二十五的血液通过那里运往大脑,那里一旦破了人就……而且这孩子的身体上面……」关鱼说着,颤抖着揭开孩子的衣服,于是孩子见骨的小胸脯,便彻底展现在其余人面前。

    虽然被海水冲淡了颜色,不过众人可以想像,之前那里一定是血肉模糊的,孩子的内脏、森白的肋骨都暴露在外面。

    关鱼指着孩子的肩窝,一脸苍白,「看到这里了没?这里……是个牙印……」

    关鱼看到顺着自己的指引,看到那牙印的众人,瞬间都是一脸恐惧,她心里苦笑了,他们不会知道:现在所有人里最害怕的其实是自己。

    因为她自己右腿上也有类似的伤口!她想像着,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推开那个「东西」,那东西继续啃咬自己的结果,是不是就和眼前这孩子一样?

    胸膛被剖开,肠子和肋骨全部露在外面……她感到自己的胸口一阵紧窒,一瞬间她几乎无法呼吸,闭上眼睛,关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紧抿嘴唇轻轻将孩子的小衣服拉好,然后用毛毯将他层层包住。

    「仇先生,你是在哪里发现这孩子的?还有……这箱子是怎么回事?」

    抬起头,关鱼静静的向一旁的仇天提出问题,众人的目光于是又齐齐转向仇天。

    仇天正拧着衣服,看到自己外套上浓重的血迹,他皱了皱眉,随即将之扔在地上踢到一边,注意到别人看他,才慢慢抬起头来,他先是用下巴指了指那箱子。

    「那个,是我的救命恩人。」

    「啊?」

    「我本来在潜水,实际上我来这个岛的目的,就是为了潜水,关小姐你应该知道我来这个岛是干什么的,那个就是我潜水的目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被常信然打断了。

    「等等——她知道并不代表我们大家都知道,我倒要你说说看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有你潜水是为了什么?」

    仇天挑了挑眉毛,叹了口气,「我是学者,研究人鱼的,因为听说蓝岛附近曾经有人鱼出没过,所以特地过来看看的,一下船我就去探查地形了,然后就去潜水,之后海水开始大规模的动荡。

    「我知道有大事发生,就慌忙想要上去,谁知海啸却已经到了,我靠着氧气瓶里的氧气好命没死,氧气瓶里的氧气用的差不多的时候,我开始准备浮上去。

    「谁知那个时候我却没了力气,正准备等死,忽然旁边飘过来一个大箱子,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那个了,我扒住它,然后一直等到看到这艘船的那一刻。」

    仇天说着,忽然弯腰,「我倒要看看这个箱子里是什么……」

    「不要——」

    看他的动作竟是要掀开箱子的盖子,关鱼本能的想要阻止,然而她的话却说慢了一步,仇天已经将盖子掀开。

    天——

    看到内置事物的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

    里面安静躺着的果然是老人的尸体,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皮肤乾瘪的裹在身上,彷佛再凑近点就可以闻到腐朽的味道。

    「竟然是尸体……」众人惊讶着,之前关鱼那声阻止所有人都听到了,于是质疑的目光齐齐向她投来。

    「是关小姐外婆的尸体,我接受委托送她最后一程。」最后还是苏舒替关鱼解开了众人的疑问,说完,他轻轻将箱子的盖子重新合上。

    「那个孩子呢?你在什么时候碰到的?」愣了愣,大家决定换个话题,于是严俊明问出了众人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彷佛为了吊人胃口似的,仇天又顿住了,目光审视般的,从此刻眼前站着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被他看的发毛的时候,常信然底气不足的再度催促他,这回,仇天终于说话了。

    「那个孩子撞到我头上。」

    「啊?!」他的回答让人完全不明白。

    「我说那个孩子是撞到我头上的。」不耐烦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仇天皱起了眉,「那个时候我看到船上有火光,就想呼救,谁知却有什么东西撞到我,我抓过去才发现抓到的是个孩子,吓了我一跳。」

    深夜中的大海内,抓到小孩子的尸体……若是别人又岂止是吓了一跳可以形容的恐惧?

    仇天说的太轻松,众人都皱眉看着他。

    「对了,那个孩子被我抓到的时候,流出来的血还是热的,应该是刚死没多久。」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我想……他是被当时在这船上的某个人扔下来的。」

    一句话,在场的人都面如死灰。

    多么惊爆的资讯?杀掉孩子的人竟然在船上?那个人是谁?是谁?

    船上的人登时陷入惶恐。看到其他人因为自己的话一下子人心惶惶,仇天忽然笑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在海里被咬死的,搞不好是人鱼。」

    啊?这个男人怎么总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众人一愣。

    「根据我目前掌握的资料记载,人鱼几乎都是在海难的天气才会出现,它们是有着人类上半身的鱼类,没有人性,性格凶残,噬血肉。那个孩子身上的牙印……看起来很像人类的,不是么?我想,搞不好这个孩子是被人鱼袭击了。」

    仇天的话说完,船上再度陷入平静,许歌在这个时候醒来,看到旁边好像包了什么东西的毛毯,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关鱼抱住她,感觉女人在自己怀里微微颤抖,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女人肩膀,脑子里翻来覆去是浩浩的尸体,自己右腿上的牙印还有人鱼……

    她想起了自己摸到那东西时候的手感:湿润,冰冷,而且滑腻……

    那种微妙的感觉……像极了鱼。

    真的是人鱼么?

    只在海难中出现的人鱼,总觉得哪里有点微妙的违和感。

    「人鱼?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鱼?人鱼是童话里才有的东西!你说对不对?邮差?」常信然哈哈大笑,试图从离自己最近的苏舒那里获取认同。

    谁知苏舒却没附和他,相反的——

    「能和我说说你的那些关于人鱼的记载么?你说人鱼是……没有人性,性格凶残,噬血肉的生物?」

    「嗯。」难得看到有人感兴趣,仇天坐下来,看着对面的苏舒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又皱了皱眉毛。

    「这样啊……你刚才好像还提到,人鱼都是在海难的天气里才出现的。另外,传说中,人鱼是出海人的诅咒,它们的上半身美的让人窒息,下半身却是长满鳞片的冰冷鱼尾,它们用魅惑人心的歌声,引导无数的水手们走向不归路,是这样子么?」

    「嗯,没错,按照古老的说法确实是那样没错……」仇天的表情却出现了一丝犹豫,「不过按照我收集的记录,那些见过人鱼的传说,却都是从海难的获救者中那里传来的。他们说是人鱼救了他们……」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了,「实际上我会来这里,也是因为某个记载,传说这片海域不只有一个人见过人鱼,他们都说自己是被人鱼所救。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决定过来看看的,我收集了关于这片海域的海难记录,虽然获救者的姓名已经不可考,不过非常巧合的,有两次可知的海难受害者,都是搭乘晴天号。」

    「什么——」拖长声音发出惊讶叫声的,是晴天号的现任船长,严俊明。

    「有这么回事吧,船长先生?」仇天转向严俊明,后者只是不断摇着头。

    「我、我刚刚上任而已……」他说的是实话,他还没有来得及阅读晴天号的过往资料啊,而且海难这种事……一般情况下,航运公司也不会想让员工知道吧?

    「可是这样就有了矛盾哟。」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船长和仇天的对话,苏舒的思绪一直集中在自己在意的事情上面。

    「矛盾?」仇天看向他。

    「嗯。」苏舒点头,「凶残没有灵魂的人鱼,它们以血肉为生,这样的人鱼会去救人么?两种说法有矛盾。」

    「……这个其实我也注意到过,所以才想要找到人鱼亲自问一问啊。」看着苏舒,仇天忽然笑了,「我觉得,我这次一定可以遇到人鱼,你说我见到它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搞不好是英语,我记得人鱼的童话都是外国人写的吧……」

    「你们两个够了没有?!」常信然却忽然大吼一声,两人把头转过来,发现常信然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什么人鱼不人鱼的……那些我不懂!我只知道这艘船上还有别人!我、许歌还有严俊明都看到过,那些人在你们上船之前忽然消失了!

    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

    大声的把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吼出来,常信然看到严俊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而其他人的注意力,也终于因为这句话而转到自己这边。

    「你说的对,这个问题确实很奇怪。」仇天摸着自己的下巴,「会不会是你们看错了?这艘船绝对是空船,我从下面往上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漆黑一片,就和死船一样。」

    「可是我绝对看到了!这里晚餐的时候还开了饭,我还过去吃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常信然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如果这里是空船,如果这里原本什么也没有,那么自己刚才吃的那诡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气氛一时又有些僵硬。

    「我们都累了,大家体力和精神都不好,本来就不适合思考问题,我知道我们应该好好把这艘船了解一下,可是现在这么黑,就算搜索也做不到彻底,我看我们先睡吧,明天天亮了再说。」

    苏舒提了一个建议,看到没有一个人吭声,「没人反对我就当大家都同意了,甲板上风太大,我们还是进屋去吧。」

    说着,他拿了一根火把进了船上像是餐厅的地方。其他人默默的跟上他的脚步,进了屋子还是没人说话,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下来休息。

    苏舒说的其实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的事:海上,特别还是夜里,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凶险,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天亮。安排好守夜的顺序,大家就睡了。

    关鱼却一直清醒着,她知道好几个人和她一样清醒着,心里害怕着。

    一开始她还认真的数着别人的呼吸声,企图催眠,然而慢慢的关鱼却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了,盯着装有外婆尸体的箱子,她陷入了自己的迷宫——

    苏舒说的对,关于人鱼的说法有矛盾,非常大的矛盾,然而……她总觉得自己心里好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什么可怕的东西,是什么呢?她现在有些不想去深入的想,她忽然害怕起来,害怕看清楚后的自己无法承担那个真相。

    她右腿上的伤口疼的厉害,后半夜的时候有点发热的症状,不过她并没有出声求助,而是选择自己一个人硬撑过去,那个时段她旁边的许歌爬起来过,她爬到外面的甲板上半晌抱了什么东西回来。

    从她嘴里发出隐忍的呜呜声,关鱼知道她抱回来的乃是浩浩的尸体,关鱼很是可怜她,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能怎样安慰她。身体难受、心里也难受,关鱼就这样硬熬着度过了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众人是被严俊明的叫声唤醒的。

    「死、死、死人!」

    严俊明的表情诡异,手指拼命指着一个方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大家不约而同的变成了和他一样的神情!

    「天啊——」仇天喃喃出声,他看到了什么?好多的……

    「骷髅……」关鱼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只一具,而是好多!

    有什么是比一大早发现自己睡在一堆枯骨中间,更让人惊慌的事情?

    这里看起来似乎是餐厅,里面摆了很多圆形的桌子,还有一张长桌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一些白色的枯骨散的到处都是,好像经过激烈的斗争一般。

    「他们看起来像是激烈的打了一场……」仇天拿起一根白骨,摸了摸,「这是大腿?」

    「不……是臂骨。」回答着仇天的问题,关鱼低下头。

    苏舒却推开左边那扇门径自进去了,「果然是厨房。」他说着,然后进去检查,他第一个打开的是冰箱,「你们看,这里面也有……」

    里面散着两具骷髅,骨化程度不如先前那些厉害,还能看到黑色的头皮,从头发的长度判断应该是两个女人。

    「奇怪,为什么会在冰箱里?」仇天凑过来,「她们看起来像是自己躲进来的,为什么要躲到这种地方?」

    仇天的话让苏舒忽然眼前一亮。

    愣了愣,苏舒又去查看其他的地方,他们在这艘船的房间里一共发现八十六具骷髅,这个数目是按照人头数的,完整的骨架并不多,多半都在很隐秘的地方。

    苏舒沉默了,半晌——

    「你说的没错,这些人看起来像极了在躲避什么……」

    海盗?这个世界上现在还有这个职业么?还是什么其他原因的追杀?那些散开的枯骨,明显是被人杀害后骨化的结果,而可以保持完整的骨架,则都是隐蔽的躲在某些地方的。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十七日……晴天号一如既往的,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发船,目的地是海中的各个小岛,那时候的晴天号还不是纯粹的观光船,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是给海岛上的居民运送生活必需品。

    「晴天号有经验丰富的船长,有老马识途的领航员以及年轻强壮的水手,是当时最棒的海船队伍,然而,在预定归航的二十四日,晴天号却始终没有归来。

    「事后经过天气部门的查询证明,在蓝岛的海域遇到了百年难见的特大海啸,晴天号基本上被认定遇难,生存者……零人……」

    严俊明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的视线纷纷移向他,完全没有注意旁人视线的样子,严俊明彷佛背诵课文一般,结结巴巴的说着,越说脸色越苍白。

    「一九五七年?你是说这是一九五七年遇到海难的那艘晴天号?!」最先发出惊吼的却是仇天。

    「我们现在在五十年前遇难的那艘船上?!天啊!天啊!」接下来仇天不停的啧啧不已,和一下子刷白了脸的其他人不同,他变得兴奋起来,在各个房间里穿来穿去。

    「你们知道么?这艘船五十年以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我们竟然在无意中找到了它!太不可思议了!」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已经有些遥远了,大概他已经跑得很远。

    「你怎么知道这是五十年前的晴天号?」

    没有理会仇天的兴奋,苏舒忽然问一旁的严俊明,看着他慢慢从怀里摸出一个硬皮本,然后结结巴巴道:「因为、因为这个……我在船长室的枕头下看到的……我看到它的时候还以为……以为是我的航海日志……」

    航海日志一词吸引了苏舒的注意,从严俊明手里接过那本日志,苏舒迅速的翻阅起来。

    那本日志只是普通的日志,十七号的日志记载了关于遇到海啸的事情,后面的日志很是凌乱,大概是船已经彻底失控而且求救无门,日志只到十一月二十四日,那一天的日志,船长只用黑色的墨水笔写了一句话。

    「我会在今天死去。」

    和之前的日志凌乱的字迹完全不同,那七个字写的非常端正有力,就像任何一个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天命的人那样。

    那本日志到此为止。

    苏舒把那本日志传下去,其他的人纷纷查看,看到上面没有任何振奋人心的记载后,常信然恨恨将本子甩到地上,关鱼默默的将那本子捡起,然后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亡者日记 正文 第六章 怪物
章节字数:7654 更新时间:08-01-04 03:11
    四下看了看,关鱼将那个本子放到了自己怀中,她现在心跳很快,原本苍白的脸颊涌出一抹红润,她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惊恐?

    兴奋?或者……

    关鱼不着痕迹的假装整理头发,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怀里的本子,是的,那个本子是让她变成现在这样的唯一原因!

    那个本子上船长的笔迹……和外婆日记里留言的男人笔迹,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她完全没有看日志的内容,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日志上熟悉的字迹吸引住了,一勾一撇完全是记忆中的样子,甚至连那断句的习惯……

    只翻了几页,她已经确信写下这本日志的人,就是送外婆日记本的男人无疑!五十年前失事的晴天号,未曾谋面的外公……天!自己的外公就是这艘晴天号的船长么?

    关鱼想,自己似乎找到连接点了,外婆的秘密果然就在晴天号上!不过不是自己搭乘的那一艘,而是五十年前的晴天号,也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地方!

    心脏用一种奇怪的频率鼓动着,关鱼从昨天开始的郁闷完全没有了,她现在充满勇气,她想要了解外婆,她想要了解当年这艘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旁边的小夏却忽然摸了摸她的额头。

    「阿鱼你没事吧?脸好红啊,发烧了么?」

    小夏冰凉的手掌让她额头上的温度降低不少,她这才发觉自己太过兴奋了,慌忙推开小夏的手,关鱼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没、我没事!可能是伤口有些发炎引起的……」

    「真的没事?要是需要我可以背你哦!」小夏指指自己并不宽阔的肩膀,对她笑笑。

    「算了,我看我能背起你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随口调笑了一句那个大男孩,对方果然恼羞成怒红了脸,看到小夏的注意力终于从刚才的事情转移开,关鱼瞥了眼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又落在了人后。

    小夏大概好心过来寻自己的吧?每次都要他等真是对不住人家,想到这儿,关鱼匆忙招呼了一声小夏,准备迅速跟上前面的其他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关鱼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小夏在前面不解的望着她。

    没有立刻回答他,关鱼只是认真的看了看身后,「没什么,我好像听错了……走吧。」

    刚才的一瞬间,只是一瞬间而已,她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她身后看她,然而回过头却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大概是神经过敏吧?

    他们所在的这片海域非常奇怪,明明是白天可是看起来也并不明亮,厚厚的乌云一直笼罩在天空,整个视野都是灰蒙蒙的,如果不是仇天的潜水表还能运作,他们的时间观念早晚会丧失。

    「罗盘,指南针……这里全都不管用。」仇天从自己的包里取出部分仪器一一检测过了,结论令人失望。

    「我们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他喃喃说出了此刻盘旋在众人心里的共同问题。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海难,然而从爬到这艘船上的时候就开始不对劲,他以为自己爬到了船上就是得救,可实际上呢?

    他上的是一艘很早以前就遇难的船,船上到处都是当年人们的尸体,仪器自然已经不能运行,然而现在他的仪器竟然也罢工了?!

    「或许……这里是一片未知的海域?」

    苏舒忽然说了一句话,让仇天茅塞顿开。

    「有道理!我听说过的——大海内部还有很多未被发觉的海域!由于空气折射等等原因,一般情况下人们是看不到它的,只是偶尔会因为海难……海难?天啊!」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一定是这样没错!我们因为海啸的原因被海流冲远,然后落到了一个未被发现的海域,而这个海域就是所谓的魔鬼海域,在这种地方,一切机械都会因为磁场等原因而失灵!

    「难怪我的罗盘不管用了!啊啊!我明白了,当年的晴天号也是如此啊!他们也进入了这个海域,然后再也没出……去?啊?」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仇天的音调诡异的挑了挑,他发现自己好像做出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推论——就他们目前的状况而言。

    「你是说我们也出不去了么?天!你是说我们也会变得和这船上的人一样?变成骷髅?」常信然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样说的话……你们看到的人影倒也可以解释。」仇天却完全不理会常信然的跳脚,只是摸着下巴继续自己的推测。

    「在那些磁场古怪的地方,我听说当年的景象会透过不断的反射,一直延续下来,然后在一定机缘巧合下被后人看到,你们看到的搞不好就是当年的死者……」

    「什么?!可是死者会说话么?我差点和他们吵架呢!」常信然还是吼叫着。

    「呃……搞不好是什么更加复杂的反射,我不是研究那个的,只不过听说过而已,你知道的,这个世界本来就还有很多人类未知的奇妙现象……」

    「你不要总是这样轻松好不好?要知道一旦遇难,你也是其中一员!」最后常信然忍无可忍的,对着男人咆哮了。

    仇天却先是愣了愣,然后咧嘴笑了,「我自从干这行开始,就早就知道随时会死了,没有老婆孩子,家里老人也都不在了,我一个人去了也乾净,我怕什么?

    「倒是这船上奇妙的事……真希望死前能弄清楚……」他一边说一边摸着旁边斑驳的栏杆,脸上还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笑。

    「疯了……我怎么会和一个疯子在一起……」常信然一脸灰败,半晌坐到了一边,再也不吭声。

    撇开那个研究疯子,他们这群人中,许歌因为儿子的事情已经有点不太正常了,一路上一声没吭,只是宝贝似的抱着儿子的尸体;那个船长一看就有点靠不住的样子,刚才的事情把他吓坏了,他的脸色比自己还白。

    有个女人是医生,这点听起来不错,不过目前还没有她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再有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脸少年和一个看起来就心不在焉的邮差。

    这是遇难的最差组合!

    「这么说我们离蓝岛应该很远了……」听完仇天的话,苏舒叹口气,然后扶住栏杆向大海深处望去:雾蒙蒙的,他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海岛,看不到太阳,他甚至看不到海的边际。

    「肚子好饿……当时多吃两只螃蟹就好了。」

    旁边的常信然有气无力的叫唤一声,只是普通的感叹而已,然而苏舒心里却是一紧——

    他说的没错。如果长时间无法得救,那么他们势必将面临饥饿的问题。

    很多遇难者不是死于灾难,而是死于饥饿!这点苏舒心知肚明,不过眼下还是不要提出这个问题比较好,那样做只能让人提前陷入惊恐而已。

    「我想……我们不妨检查一下这艘船的动力设备,搞不好还有点希望。」苏舒提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建议,指指严俊明,「毕竟我们这里有一位海军出身的船长不是?」

    他的话让其他人振作了一点,连严俊明的脸上都不那么苍白,他立刻说自己将会过去查看,常信然表示自己要过去帮忙,仇天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于是剩下的时间里,大家分成了几个小组活动。

    苏舒原本是想自己行动的,转头时却发现关鱼和小夏在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自己后面。不,搞不好不是跟在自己身后,而是他们的目的地本来也和自己相同也说不定……

    他们共同的目的地是厨房。

    「苏先生,果然……你也想到了……」半晌,关鱼轻声说。

    「……你们俩不也一样?」没有正面回答,苏舒反问。

    「啊?想到什么?我不过是跟着你们两个而已,其他人看起来好怪……」只有小夏不太明白。

    看了他一眼,苏舒和关鱼对视一眼,然后开始分头行动。

    「你们在找什么?刚才不是过来过一次么?」小夏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食物……」关鱼小心翼翼越过冰箱里的骷髅,向更深的地方探去,「你想,如果我们很久不能得救的话,我们首先面临的问题是什么?」

    「是饥饿,我们可能在找到出去的方法前就饿死了。」苏舒接着她的话说,翻过几个柜子之后皱起了眉毛,「其实我本来就想过我的这个行动可能是多余,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验证了而已。」

    他把手一摊,「这里完全没有食物,那些人应该是饿死的。」

    听到他的话,关鱼半晌无语。

    邮差说的是没错的,船上能够找到的尸体,应该都是在海难后活下来的人,他们没有被卷到海底而是留在了船上,但最终仍然难逃一死,因为饥饿。

    「对了!渔网!」小夏却忽然大声说,「这艘船上一定有渔网!我们可以捕鱼吃啊!我会抓鱼的!」

    他的话提醒了两人,对于船的结构显然小夏比较熟悉,在他的带领下,三个人迅速找到了船尾的撒网处,船尾本来就有一面网撒出去,苏舒试着拽了拽,发现那网完全不动弹,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网搞不好锈住了,过来帮我拉这面网。」

    三人闻声回头,这才发现仇天居然已经在这里,非但在,他还抛了一面网下去,眼下他正吃力的将网捞上来,三人见状急忙过去帮忙。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网抬出来,渔网连同里面的东西,随即重重摔在地板上,带上来的海水溅了他们一腿,小夏兴奋的弯下身去松开渔网,然而只解了一角就听到他低叫一声。

    「呕——」看到网里东西的瞬间,关鱼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里面是尸体,已经泡的发白膨胀的尸体,不只一具,能看到的就有四具。这些尸体还很新鲜,胸前别着黄色的名牌,从身上的制服看去,竟是他们之前搭乘的晴天号上的船员!

    他们的身上穿着救生衣,再仔细看去,裹着他们尸体的东西,竟是一条没了气的充气救生筏。

    「他们也没有逃过……」苏舒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不过却仍然弯下腰去,伸手查看了其中一人身上的牌子,上面的身分资讯证明了他们的猜测无误。

    「他们应该也和我们一样遇到海难,然后这四个人坐船逃出,然后中途……救生筏坏掉了。」

    「看来搞不好我们才是真正没有遇难的幸存者……」旁边仇天说着,他忽然解开那个渔网,下一个动作竟然是抱起其中一具尸体!

    「你、你干什么?」他把小夏吓到了。

    「我们要把这些尸体藏起来,暂时不要让那几个人看到比较好,他们的精神已经快承受不了了。」仇天说着,然后弯腰进了一旁的小屋,他把尸体放入一个柜子里。

    苏舒愣了愣,然后和他做起一样的事情来。

    四个人将尸体藏好的时候,各自身上都湿透了一片,彼此对视一眼,大家心里都有种感觉:对方的脸色……比刚才被自己运进去的尸体……好看不了多少……

    「我刚才只是想试试看用渔网能不能捞上点鱼来,结果捞上来的却是……」之前看起来轻松自若的仇天脸上终于开始挂起忧色,「老天爷……见鬼去吧!」

    最后看了渔网一眼,仇天摇着头离开了船尾。

    晚上几个人顺利会合的时候,他们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败兴而归的严俊明和常信然。

    「完全动不了,这艘船死了!死了!」常信然恨恨道。

    严俊明却是一句话没说,他只是一脸颓丧的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这艘船很诡异,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然而没有人敢离开这艘船,他们没有任何离开的手段,只能困坐愁城。

    即将面临的食物短缺问题,也只能隐瞒一天,第二天常信然再次说到肚子饿了的时候,似乎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问题了。

    这艘船里没有食物,人们很快将这一点和船上的骷髅联系起来。

    「该死!我们会饿死么!」常信然再次高声叫起来。

    「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高八度?像个女人似的,你看看我们这里的女士们多么安静?」一向不理会他的仇天对他吼了回去,看到男人被自己吓得坐到了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情绪失控。

    是食物的问题,他终究也开始焦躁了。



    接下来的两天还是没有任何东西吃,天空连一只鸟也没有经过,这个地方就像一片死海。几个人靠仇天过滤出来的水过日子,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单靠水确实能多活几天,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不停的衰弱。

    不能随便浪费力气,所以大家不约而同的减少了动作,可是什么也不做,难道只能等死么?

    饿死,这是大家能想像到最可悲的结局,谁知在第四天,事情有了更加恶化的发展……

    那是第四天的晚上,像前几天一样,大家只喝了些水就睡下了,每个人都发现自己越来越嗜睡,可是没有办法,这种时候睡眠反而是保存体力的最好办法。

    然后,大家就睡着了。

    关鱼是唯一清醒的,她本来就有失眠症,加上她右腿的伤口不断恶化,每天光是疼痛就足以让她睡不着。她闭着眼睛,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外婆的事情,她知道她现在会遇上这种事,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

    是她自己要出海的,没有任何人强迫,而她确实有所收获,她找到了外公当时遇难的船,然后呢?然后……

    忽然,她的思绪停顿了,她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完全竖起来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听到极低的高频率呼吸声,然后……吸口水的声音?

    天!

    她回过头来,然后猛地和一个东西撞上。

    黑暗中,有一个影子从旁边跳到了她身上。那东西的爪子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腕,关鱼感觉有湿热的液体滴到自己的脖子上……

    那东西的口水!

    几乎是当即的,关鱼立刻明白了那液体的身分!是口水!那东西居然在冲自己滴口水?这——

    在那东西过来抓她的时候,她想也不想,用力向那东西咬去,一股恶心的铁锈味随即流入她口中,那东西吃痛更加生气,桎梏她的手松了一松。

    正想趁机呼救,关鱼随即感觉脖子一阵剧痛,喉咙竟被重重咬了下去,这下她连发音都不能了,她想要拍打地面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是最近没了力气的她,完全挣脱不了那东西的桎梏。

    难道我会被这东西咬死?这个想法诡异的从她心里冒出来,两眼发白之际,她忽然感觉脖子上一松,身上的东西随即飞了出去。

    「什么人?什么东西?」

    是仇天。

    仇天赶走了那个东西,吼叫着追出去几步但又很快回来,回来的时候其他人也醒来,苏舒点了火把正在查看关鱼的伤口,那伤口的样子让看到的每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天——

    「忍住——」苏舒对关鱼说着,把从她口袋里摸到的最后一点酒精倒在了她的伤口处,纱布早就用完了,他只好找了衣服撕下来给她裹上。

    「仇天再醒晚点,你的喉管就被咬破了。」

    他对关鱼说,关鱼哆嗦着,紧紧抓着旁边人的手,微微点着头,她相信苏舒说的话,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喉管现在就已经断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众人目前都在担心的事情,刚才大家醒来的太慢,除了仇天以外,其他人什么也没看到。

    「我只看到一个影子,动作太快了,我只看到它跳到水里去了,那动作好像不是人……」想到刚才打到的东西,仇天也吸了口凉气,他看了眼自己的手,五根手指略微分开些,那种藕断丝连的透明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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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20:2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东西身上很滑,非常滑,就像鱼一样。」

    他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关鱼心里却「咯@」一声。

    「那……是之前……之前……咬我的东西……」吃力的,她说出这些字让其他人知道。

    「什么?之前咬你的东西?那东西不是在水里咬你的么?居然跟上船来了?天啊!」常信然再度大吼大叫起来,吼叫彷佛是他唯一宣泄情绪的方式。

    「我明白了!浩浩也是被那东西咬死的!一定是的!那东西吃人!

    那东西是怪物!这里有怪物啊!」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怪物」,成了「饥饿」之后,降临在众人面前的又一个恐慌。

    一个更加严重的恐慌。

    只是饥饿的话,大家好歹还可以安稳的坐着,大概也能知道自己的死期。可是未知的食人怪物!没有人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出来,从哪里出来,然后袭击哪一个人……

    接下来又是两天,虽然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更加虚弱了一些,可是还是坚持留人守夜,而且还点了火把,谁知即使是这样,还是被那怪物先后袭击过三回。

    那东西的动作极快,力量或许不是很大,不过在现在的众人眼里也是极大的力量,一个不小心就会致命。

    他们在极度衰弱的情况下搬移,然而那怪物却如影随形一般,不管他们搬到哪里都能立刻隐藏好,然后趁其不意的发动攻击。虽然没有第二个人受伤,可是如果接下来每天都是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死的更快。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东西怎么一直跟过来?」常信然已经饿的要死,两眼昏花之余竟然还要小心防范,免得自己不小心成了怪物的点心,这种日子让他开始歇斯底里。

    其他人虽然没有像他一样表现明显,不过心里却都是同样一个问题。

    「是血……」几天来一直一声不吭的许歌忽然开口了,她这些天终于不再抱着儿子的尸体,看起来也正常了些,就是还是不怎么说话,没想到此刻一开口就是如此血腥的词语。

    「那怪物……一定是被血的味道引来的……你们……没有闻到么?

    腐烂的味道……」她呆呆的说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她只是说着。

    受到了启示的其他人,却不约而同的深呼吸一口,常信然最夸张,他的鼻翼不停翕动,眉毛也皱了起来,最后停到了关鱼面前,「是你!你身上的味道!」

    他说的没错,在场的人都闻到了,之前一直没有留意,可是现在却觉得空气里那股味道异常刺鼻,常信然跑过去就要拉关鱼的裙子,旁边小夏急忙拦住他,关鱼愣了愣,半晌却自行将裙子撩了上来,然后揭开纱布露出下面的伤口。

    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样细小的伤口了,因为缺乏药品以及营养不足,那个伤口已经溃烂发炎,变成了一个乌黑的洞,纱布揭开的瞬间,所有人都觉得那股血腥味又重了三分。

    「你的伤口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严重了?怎么不说?」仇天瞪大了眼睛,他真的不知道!这几天他们总是东跑西躲,关鱼自然也是跟着到处跑,她从来没有皱过一下眉,喊过一声痛,然而看她伤口的严重程度,她能走动都该是问题了……

    「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关鱼淡淡说。

    「还说不想给我们添麻烦!那个怪物压根就是你引来的!因为你那东西才能一直跟着我们!天——」常信然咬牙切齿,「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再和你在一起早晚没命!」

    说着,他向外走出去,然后许歌也离开了。

    「我……我有点担心他们两个……」严俊明犹豫了一下,最后跟上了前面两人的步伐。

    从头到尾,关鱼只是闭着眼睛,她想,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应该屋里就自己一个人了吧?晚上要怎么过才能躲开那个怪物呢?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伤口上一阵清凉,抬头一看却是苏舒,他拿着蘸了水的布正在帮她清洁伤口,「人也不能一味逞强,懂得示弱的人有时候会比较可爱。」

    她看到苏舒旁边的小夏正冲她微笑,而仇天则正在给大门加固。

    「让他们走好了,这种时候本来就要尊重个人选择。」苏舒道。

    看到屋里陪着自己的三个男人,关鱼忽然感觉眼眶有点热。

   



亡者日记 正文 第七章 严俊明试图逃生
章节字数:11683 更新时间:08-01-04 03:15
    严俊明心里一直很害怕,他也不知道跟哪边走才是正确的,可是会被怪物咬死这件事实在太可怕了,说他不够义气也好,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跟着常信然他们,找了和仇天他们相反的船尾这边的房间。

    三个人在屋子里坐好,想想不够安全,他们又推了一个柜子在门前。

    后来又一想:万一那怪物不能从门口进不来,从不知道的其他地方进来岂不是更可怕?于是又把柜子挪开,如此两次常信然也累了。

    「别弄了,反正怪物要吃也会先吃那个女的,我们小心点就是了。」

    这样说虽然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不过却是最让人安心的话,严俊明于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和剩下那些年轻人不同,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几天对于他的老身子骨已经是个严重考验,他已经后悔为什么退伍之后,还选择在海上工作了,去作文职工作不是很好么?

    这回,如果能活着回去,他一定辞职,然后再也不出海了,人既然是用肺呼吸的,本来就不该去海里,海里生活的那是鱼……

    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咕的声音,严俊明感觉眼前又是一片花白,脑子也开始糊涂起来,将毛毯胡乱裹在身上,他正准备睡觉,忽然——

    「有人说话的声音……」耳朵里忽然听到了什么声响,他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了,匆忙推推旁边的常信然,「喂!你听到话声了么?」

    「你在说什么啊……见鬼!我本来都睡着了……」常信然翻个身子要继续睡。

    「可是我真的听见了!有点远,不过确实是!」

    将信将疑的看了严俊明一眼,常信然又看看一旁的许歌,他看到许歌缓缓的摇了摇头,半晌看向严俊明的目光变得同情,「你这是饿过头啦!

    其实我这几天也老闻到肉的味道……唉,省省力气睡觉吧。」说完他就又睡了。

    严俊明愣了愣,别人都没听见么?

    常信然的呼噜声不多时响起,许歌的呼吸也越发绵长,只有严俊明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睡不着了。肚子实在太饿,饿的头都开始晕起来,他觉得自己又听到说话的声音,还有踢打的声音。

    「错觉……是错觉!」

    他不断和自己说着,可是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楚,到了后面,他甚至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的老男人,于是又把同伴叫醒两次,两次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那个声音好像就他一个人听到一般,无论是常信然还是许歌,都说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第三次被问同样问题的常信然,语气已经非常不好,于是接下来严俊明就完全不敢再惊扰他。

    然而幻听的现象却越来越严重。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就像耳鸣。明明周围安安静静,可是那些声音非常贴近的在他耳边喧嚣,就像和他处在同一个屋里。

    一开始只是模模糊糊的、类似耳鸣一样的奇怪频率,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就成了清楚的说话声。他现在甚至可以重复对方说话的内容。

    然而常信然也好,许歌也好,还是坚持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有几天没有吃饭了?六天?七天?还是更久?

    他现在已经没了时间观念,其他人也一样,每天花在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已经渐渐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年纪大的人体力果然比不上年轻人,常信然和许歌和自己一样饿了这么多天,可是他们的状态明显比自己要好,严俊明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他怕,怕那两个人知道自己的衰弱之后会抛弃自己。

    他现在已经是个累赘。



    一个晚上,大概是晚上吧?严俊明忽然醒来了,他听到一声低声的惨叫,他被吓了一跳,因为那个声音听起来好耳熟。

    他猛地醒来了,一头冷汗。

    醒来的严俊明发现自己还在之前的房间,然而哪里却有着不一样,他困惑着,努力睁大眼睛,然后心里「咯@」一声:不见了!常信然和许歌不见了!小小的房间里赫然只有他一个人!

    他们抛下自己逃走了么?

    这个念头从他心里跳出来,严俊明的心跳越来越快,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困扰自己好几天的声音,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那个声音不再是耳鸣一般,而是异常清晰,清晰的就像和他处在同一个房间。

    好近……

    严俊明心里害怕起来,然而那个声音却彷佛催促一般,又唤了他两声。

    「船长!船长!」

    这里被称作船长的,除了自己还能有别人么?

    他迷迷瞪瞪掀开毯子站起来,顺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

    「我们在柜子里!船长快把我们放出来!」那声音急切,给了他提示。

    严俊明慌乱的在房子周围打量了一下,视线最终落在了之前用来挡门的柜子上,好像当时就觉得那个柜子推起来特别费力,本来还以为是自己没了力气的缘故,难道……

    他走过去轻轻拉开了柜子,看到里面被叠在一起的四个男人时,他瞪大了眼睛。

    「是你们……」虽然他还叫不出自己所有船员的名字,可是制服却骗不了人,对方身上穿的,乃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晴天号制服。

    他看到自己的船员争先恐后的从柜子里爬出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他们不是在原本的晴天号上么?

    「别提了!我们是被那大个子捞上来的!一个高个子男人,一个狐狸眼男人,一个男孩还有一个女人,他们把我们扔到柜子里锁起来,我们出不去!」

    自己的船员忿忿不平的说着,严俊明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不过终于见到自己认识的人,感觉真好!

    高个子男人,狐狸眼……他们说的是仇天、苏舒他们吧?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救上了自己的船员为什么不说?而且还把他们锁在柜子里?

    「船长,我们不能待在这船上!有人想要吃掉我们……」忽然,一个船员说话了,他低着头,脸躲在黑暗中看不清模样,不过声音却恐惧。

    「啊?」严俊明觉得自己声音都哆嗦了,他们……他们也碰到那吃人的怪物了么?

    「嘘——」另一个船员忽然捂住了他的嘴,严俊明觉得对方的手冰冷无比,月光照进来,那名船员的脸色惨白,发着蓝光。

    「他们把我们的筏子也扣起来了。」其中一人说着,走到另一个柜子前将它打开。

    看到对方拿出来的东西时,严俊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然后心里有些生气——

    仇天还有苏舒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有了救生筏却不说,他们……

    「这个筏子只能坐五个人。」一名船员轻描淡写一句话,严俊明立刻明白了原因。

    他们想独吞!然后四个人一起逃跑!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越想越气,他看着旁边四名海员将筏子弄好,然后看着他们轻轻走出门,他跟着他们走出去,到门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想想下落不明的其他人,又想想只有五个位置的救生筏……他咬了咬牙,轻轻离开房间。

    他不想死,这种时候,就算自己抛弃别人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毕竟——

    四名船员已经将筏子放下去,催促他快点顺着绳索下去,点点头,他立刻攀住绳索下船,脚踩上救生筏,感受到瞬间一阵摇晃的时候,他松了口气:终于离开那艘见鬼的船了!

    「你想要抛下船上其他的人逃走么?」

    就在他刚松一口气的瞬间,他听到船上传来一声大喝。冒出一头冷汗,严俊明猛地抬头向船上看去——

    哎?

    距离太远,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黑影,刚才发出声音的就是他,从那人威严的声音,严俊明知道对方现在的表情一定严肃的可怕。

    「我……」他想解释几句,然而他的话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

    「这筏子只能坐这些人,我们不可能全部人逃出去!」

    忽然有声音在耳边炸开,严俊明吓了一跳,他慌忙顺着声音望去,却发现自己的筏子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艘筏子,上面坐了五名穿着救生衣的水手。

    「你们是船员啊!怎么可以丢下乘客自己先行逃走?」船上的男子还是大声说。

    「船员也要活命啊!再在船上待下去大家都得死!如果有救生筏可以逃生的话,为什么活下来的不能是我们?」其中一名持桨的男子大声吼着,然后催促旁边的人快点将筏子划开。

    「可是你们杀了人!你们为了抢筏子居然杀了人!」

  「那是……那是逼不得已的!他们也在跟我们抢啊!你没看到他们那样子多疯狂!」筏子上喊话的男子声音慌乱了一下,随即再度变得义无反顾。

    「反正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鬼地方!出去后我们会叫人过来营救的!

    非要坚持您那种无聊的道德感的话,恕我们不奉陪!别了,船长!」

    严俊明看到那人说完,便用力划动筏子向远处开去。

    船长?上面那个人是船长?自己不才是船长么?难道……

    对!是幻觉!是幻觉!仇天说过什么反射之类的……一定是那样。他看到的是很多年前的情景,五十年前的晴天号果然遇到了海难,危机中有船员抢了救生筏独自逃生,船长却没有上来……

    因为没有上来,才写下「我会在今天死去。」这样可悲的话,他不想死,所以绝对不能像那个笨蛋船长一样,陪那些人留在这鬼地方!

    「快走!我们也快走!」

    慌乱着,严俊明指挥旁边的船员离开,前方的筏子已开出很远了,他们不能落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头顶又有声音传来。

    「严俊明呢?还在睡?」

    是苏舒的声音!他们发现自己失踪了?

    「在那堆毛毯里吧,他说他困。」

    这回说话的是常信然,他把自己走之前堆在那里的毛毯当作自己么?

    「老睡也不好吧?把他叫起来吧。」

    不!千万不要!他们一接近就会发现自己没在那里。发现自己没在那里,就会知道自己已经抛下他们溜走了,他们会追上来——

    担心自己的行踪被发现的严俊明,心里一下紧了起来。

    「快!再快一点!」低声催促着自己的船员,严俊明感觉自己乘坐的救生筏飞一样的划开,头顶上的话声渐渐模糊,他心跳的频率却仍然无法恢复。

    我不是故意的!这艘船没有办法乘多余的人,会翻的!与其大家都活不下去不如……不如让我活下去吧!

    双手交叉,严俊明泪流满面的盯着前面船员的后背,一头冷汗,他坐在最后面,四名船员依次坐在他前方,他们用力划着筏子,筏子走的很快。

    在他们前方离开的,多年前的筏子的幻影好像已经消失了,起码严俊明现在看不到。

    此刻严俊明的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心里不断祈祷筏子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好离开这鬼地方……他的精神已经到了一个极限,眼睛昏花的厉害,刚刚有一瞬间他看前方船员竟然是虚影的。

    马上就可以离开了,他要坚持住。对自己说着,他准备撩一把海水泼在脸上,好让自己振奋一些。

    严俊明将手从筏子一侧伸了下去。

    忽然,他愣住了。

    水……是温热的?

    不敢相信的在水里动了动自己的手掌,严俊明发现那水确实是温热的!慌忙抬起手一看,手上的颜色吓了他一跳!

    这水……怎么竟是红的?

    夜里看去,他的手掌就像黑色的。

    心中大骇,严俊明向海面看去——

    天!有人!

    海面上竟然有人!

    那些人只有上半身露在海面上,麻木的看着他们,严俊明这才发觉他们的救生筏被围住了,然而他的船员们却浑然不知一般,还是用力的划着船,一下又一下,始终保持着之前的规律。

    「让我上去吧……让我上去吧……」

    那些人却慢慢的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然后将手伸向严俊明他们乘坐的救生筏。

    「不……不要这样!地方不够!地方不够啊!」发现救生筏被拉住了,严俊明一下子慌了手脚,缩起身子。

    一开始他完全不敢去碰那些带着诡异黑色液体的手掌,然而发现救生筏正在慢慢被拖下水,才发现失态严重,他颤抖地将手伸出去,将扒在救生筏上的一只只手掌拼命拨开。

    「不行啊!地方不够!求求你们不要这样……」老泪纵横,严俊明一边哭一边继续拨下对方手掌的动作,拨到一只小小手掌的时候,他愣了愣。

    是一个小孩子,男孩,年纪很小,大概三、四岁左右。

    那个孩子也在将自己小小的手掌往救生筏上扒,不知道为什么,严俊明特别留意到这个孩子,愣了半晌之后才发觉自己留意他的原因。

    这孩子像极了许歌的儿子!

    这个认知把他吓坏了,要知道,许歌的儿子不是死了么?!

    他亲眼看到的,那个孩子不但被咬断了颈动脉,身子也被开膛破肚,死相非常凄惨……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那只小小的手掌反手扒住了他,严俊明感觉对方简直不像小孩子的力气,他觉得自己正被拖下船去。

    「不……不要……」自己看错了吧?一定是这样!小孩子不都长得差不多么?

    他心里拼命说着,然而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向那孩子的脖子看去,在那里发现一道咬痕的时候,他的嘴巴一下子张大。

    真的有!这个孩子脖子上真的有咬痕!和许歌死去的儿子脖子上一模一样的咬痕!

    这是怎么回事?

    彻底怕了,严俊明这才觉得事情真的不对头。

    他一开始以为这些人只是其他遇难者,可是……

    仔细看去,那些人并没有游泳,可是他们怎么站在水中的呢?还有……他们的表情也不太对头……没有任何感情的脸,麻木……

    而且……

    严俊明有了更加要命的发现:那些人的脖子上……竟然全都有一道咬痕!

    全部人都有!

    严俊明感觉自己的牙关开始不受控制的上下击打起来,他心里有个一个隐约成形的答案:这些人……不是活人……

    是幻象么?是多年前遇难的人留到现在的幻象么?

    可是……

    如果是幻象,为什么这样真实?

    严俊明感觉自己被无数只手撕扯拉住,身子正在飞快的被拉下救生筏,他的肩膀先入水,下一秒,呛了一口水的严俊明,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在水里了!然而拉住自己的手却还在不断从四面八方伸来——

    严俊明吃力的在水中睁开眼睛,天……他看到了什么?

    这是地狱的景象么?

    海面以下,严俊明看到了无数的人头,比水面上浮现的远远要多,海底下,人踩着人,无数的人向自己伸出手来,无数只手……

    撕扯中,严俊明感觉自己的脖子一阵疼痛,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那里,他摸到了一个伤痕。

    咬痕。

    「哈……我……死了么?」他忽然笑了,有更多的手向他伸过来,然而他却不再害怕了。

    那些死人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原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原本已经是个死人。

    而这里,则是他的地狱。

    是的,没有什么好怕的……

    心里想着,严俊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被粉碎,紧接着,他破碎的意识,和他破碎的身体一起沉入了红色的海底。



    「严俊明呢?还在睡?」苏舒送水过来的时候,看到角落里一团毛毯里,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奇怪。

    「那堆毛毯里吧,他说他困。」常信然在另一团毛毯里,有气无力的回答。

    「老睡也不好吧?把他叫起来吧。」苏舒皱了皱眉。

    「喂!严俊明!要起来么?」

    常信然推了推旁边的人,那颗已经大半花白的头随即微微摇了摇,好像是拒绝。

    「他说他不起来。」不再理他,常信然意兴阑珊的转过了脸。

    「你们出去,我也要睡觉了,好困……」常信然说着,用毯子将自己整个人蒙住,关门的声音随即隔着毛毯传入他耳中。他听到苏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许歌在屋子的角落轻轻打着鼾,于是屋子里清醒的就剩下他一个人。

    就是要等这一刻。

    等到周围变得安安静静的时候,常信然以一种对饥饿许久的人来说,相当高难度的快速爬起来,揭开身上的毛毯,然后露出了下方的一块血迹。不介意的用毛毯将它盖住,常信然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然后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一口接一口他吃的很快,就像一个很久没吃饭的人那样。当然,事实上他确实很久没吃饭,他吃的是一块肉,没有经过任何烹制的生肉,常信然却吃的很香,就像自己吃的是什么珍馐佳肴一样。

    一个圆环从不知什么地方滚出来,落地之后才发现那是一枚老式金戒指。

    如果严俊明的妻子在这里,她一定可以一眼认出,那是她丈夫和她的结婚戒指。

    毫不理会那戒指,常信然继续吃着。

    将肉皮细细吃干净,血水也不浪费的舔乾,常信然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四周,他走到甲板上将吃剩下的骨扔到海里,然后坐回原位,大口喝了一口苏舒刚才端过来的水。

    「舒服——」拍着肚皮,常信然打了一个饱嗝。

    感觉身上慢慢有了力气,他抱着毛毯在之前有血迹的地方睡着。



    关鱼昏昏沉沉的睡着,之前小夏问她要不要起来喝点水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醒来了几秒钟,就着小夏的手喝了几口水,小夏问她还要不要,她只是无力的摇头。

    说实在话,那只是经过简单过滤的海水苦涩僵硬,刚开始喝还好,日子久了,她的嗓子开始肿痛发炎。其实终究还是因为她腿上的伤口,那个伤口始终不好,最近已经开始腐烂,她总闻到一种恶心的味道,她在逐渐接近死神,她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眼睛已经睁不开,她却觉得自己始终清醒,屋子里安安静静,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缓慢,不过却仍在跳动。她知道屋子里有人陪着她,是仇天么?是了……小夏和苏舒出去了,屋里的人应该是仇天吧?

    和长相不同,仇天是个出人意料细心的人,之前就觉得了,这几天尤其如此,苏舒和小夏每天都会出去:送水,还要巡逻。于是每天留下来陪自己的,大凡都是仇天,他尽可能的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关鱼感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在自己额头,再向后拢起自己的头发,一下一下,力道温柔,关鱼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正被爱抚的猫,那只手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就像外婆一样,可是她心里明明晓得,正在照顾自己的除了仇天不会有别人。

    她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被一个冰冷的怀抱抱了起来,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不中用的眼皮竟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她被轻轻放下,眼前一暗。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是个女人的声音!谁?许歌么?

    关鱼焦急着想要挣扎,然而她却发现自己被限制住了,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置身的地方,竟是一个无比狭小的空间。谁!什么时候?她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小夏,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走到一半的时候,苏舒忽然停下来了,小夏惊恐的点点头,然后撒腿向他们之前的房间奔去。正好和拐角冲出来的仇天迎头碰上。

    「怎么回事?」苏舒快速问仇天,仇天一脸惊慌的样子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

    「我刚才听到声音就出去查看了一下,谁知一进屋就发现……关鱼……关鱼不见了!」

    一句话,让苏舒和小夏的脸色也白了,苏舒跑到他们之前所在的房间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果然如同仇天所说,关鱼的毛毯还在原地,可是人却不见了。

    「绝对不是她自己离开的,她动不了!」他非常清楚关鱼的情况,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晓得事态的严重性。

    「快点找!」

    一句话,三个男人匆忙行动。

    他们找得很仔细,仇天冲在最前面,看得出他为自己弄丢了关鱼的事情很自责,小夏紧随其后,苏舒最慢,却最仔细,他甚至连厕所都查看过了。走到船尾最末的房间时,苏舒看到小夏站住了,他停在一个柜子前。

    那是他们之前藏下几名船员尸体的地方。

    苏舒心思一动,走上前去将柜子打开,打开的瞬间小夏捂住了眼睛,苏舒却是眼睛眨也没眨一下,于是他眼睁睁目睹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苏舒心里却是大叫不好。

    「天……他们的身体……」终于睁开眼睛的小夏看到眼前的一幕,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

    「他们替我们受到那东西的攻击了。」苏舒替他把话说完,然后后退一步,让之前掉在自己脚上的东西滑下来。

    里面原本放着的四名船员的尸体,现在已经残缺不全,喉管断裂,浮肿的白肉上咬痕森然,惨白的骨头夹着凝固的血块露出来,血淋淋的控诉着他们在死后为人所食的悲惨遭遇。

    苏舒正要招呼仇天过来,却听到前方传来仇天的吼叫,心中又是一紧,还没等到他跑出去,门口就传来了仇天的脚步声。

    苏舒抬头一看,发现仇天抱着一团毛毯进来,心中又是一动,原本以为是关鱼,可是看大小却不像,然而仇天的脸色却是今天以来难有的苍白。

    「我……我发现了这个……」他连说话都有点哆嗦了,几乎不像他了。

    苏舒看着他将手里的毛毯放到地上,然后颤抖的掀开,于是里面的东西就显露在他们面前了——

    是一具骷髅!

    被啃噬的干干净净,少有碎肉在上面的骨架,赫然是一具人类的骷髅骨!

    「是浩浩!」小夏第一个认出了这具骷髅的身分,他惊恐的叫出声来。

    苏舒心中也是大骇。

    「我在甲板上忽然看到这块毛毯,里面像是有人的样子,我就把它掀开,结果就看到了……」一脸的胡子遮盖了仇天的表情,不过眼神里透露了他的惊慌。

    苏舒沉默了片刻,随即引仇天往自己身后的地面看,「我们这里也有了类似的发现,是之前的四名船员……」

    三个人站在狭小的房间里,他们的脚下是五具白骨,不是自然原因造成的,分明是被人啃噬的结果,一时间,他们周围的空气彷佛凝固。

    「不行……一定要找到关鱼!」

    小夏第一个醒过来,然后冲出去,仇天紧跟着跑出去,他们已经慌了,苏舒想叫他们停一下,谁知却是一阵头晕,他的体力其实已经快到极限,这么跑来跑去,他有点受不了……

    靠在门口,苏舒大口的喘着气,忽然感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猛地回头——

    「谁?」

    一双胳膊随即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是许歌,明显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我看到你快要倒了……想要过来扶你……」她怯怯的说。

    「……抱歉。」苏舒藉着许歌的搀扶在原地静了静,感觉不再那样头晕之后,谢绝了许歌的扶助,他向之前小夏他们消失的地方行去。

    最后,几个人在他们之前的房间会合。

    小夏和仇天都是一脸灰败,光看脸色,苏舒就知道他们一无所获。

    「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了,那东西也吃死人。」坐在地板上,苏舒半晌道,他转头问许歌,「你见到我时的那个房间,就在你们房间附近吧,这几天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明白事情严重程度的许歌也是一脸苍白,她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我没有,常信然也没有,我们这几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她说完顿了顿,然后犹豫的再度开口,「不过说到声音……前几天……」

    「说下去。」苏舒鼓励她。

    「前几天严俊明倒是说他听到声音。」许歌回忆着,想到那时候严俊明一惊一乍的表情,忽然害怕起来,「他问过好几次,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还问我和常信然,不过我们都没有听见他说的那种声音,所以只是以为他听错了。

    「对了!他说过……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他船长……」

    这句话是后来严俊明无意中说的,那时候严俊明已经不再向他们询问有没有听到怪声的问题,他们以为他没事了,然而偶然的这句,让他们知道他的困扰搞不好更加严重了。不过那时候大家自顾不暇,严俊明的话就被人忽略了。

    说完,许歌看到苏舒皱了皱眉,然后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

    听到怪声可以推测是那个怪物的声音,可是船长?

    那里是有四个可以叫他船长的人没错,可是……

    那四个人是死人啊!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屋里所有人都向门板看去,然而门板只是虚晃两下,然后没了动作。

    在所有人都收回视线之后,苏舒的视线却落在了房间角落,确切的说,是角落那个黑色的箱子。

    那个放着关鱼外婆尸体的箱子,因为关鱼的缘故,一直停在他们的房间,原本没有什么不妥,可是苏舒现在却一直盯着它。

    「喂,苏舒,那个箱子……有什么不对么?」仇天第一个注意到了苏舒的举动,问他。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苏舒直直走向了那箱子,下一个动作竟是要将箱子的盖子拉开——

    「哎?你开不开的,之前因为牛皮纸没了,所以我已经将箱子钉住封起了啊!哎?开了?」仇天的话说到一半,他惊讶看着苏舒竟然徒手将箱子的盖子推动了。

    「钉子被人撬开了。」

    他听到苏舒这么说着,心里一阵怪异的感觉,仇天大步上前和苏舒一起摸上盖子,「我来。」

    说着,他将盖子掀开了——

    「关鱼!」

    掀开盖子的两人都是一脸震惊,让他们一阵好找的关鱼,竟然躺在她外婆的棺材里,这……这是怎么回事?

    久违的光亮透过眼帘映入关鱼眼里,黑暗中待了太久,眼睛不适应的流出眼泪,关鱼躺在箱子里泪流满面。看到箱子前的两人愣住,小夏急忙从后面过来要将关鱼扶起,却在扶起关鱼的瞬间倒吸一口气。

    「你们看!那是什么!?」

    匆忙将关鱼抱出来,小夏对着箱子大叫一声。

    仇天和苏舒被他的叫声唤回了神,两人齐向箱内望去,然后不约而同黑了脸。

    「天!怪、怪物!」许歌的低声叫唤,为他们看到的东西做了最好的诠释。

    千真万确,他们看到的确是一个怪物:那东西非常细长,几乎是皮包着骨头,脑袋光光,毛发稀少,深色带着多层褶皱的皮肤就那样赤裸在外,眼睛出人意料的大,眼珠翻白的瞪着,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口齿一片红的发黑的乾渍,像是血……

    那东西已经死了,龇牙咧嘴的模样,死前似乎在箱子里挣扎了几下,苏舒看到被他们掀开的盖子内部,有几道重重的挠痕。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夏喃喃的,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扶、扶我过去看看……」

    他怀里的关鱼却忽然开口。

    被她的声音拉回了心思的苏舒,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你还好吧?」

    关鱼给他一抹虚弱的笑容,不过在小夏的搀扶下还是坚定的向箱子走去,众人看到她跪在箱子旁边,下一个动作竟是持起了箱子里东西的手,众人看她将那东西的前肢翻过来,检查完一只换了另一只。

    「你干什么?」有人问。

    关鱼却不回答,拿着那枯枝一样的爪子愣了愣,然后半晌忽然开口:「这是之前袭击我的怪物。」

    这句话倒没给大家造成太过惊讶的后果,毕竟看到那东西的瞬间,几乎所有人脑袋里都砸下「怪物」两个大字,而这几天能被众人称为怪物的东西,还能有几个?

    然而关鱼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呆住了。她说——

    「这怪物……是人。」

    「什么?!」屋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面对众人的疑惑,关鱼只是沉默,半晌,她用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让自己精神些,然后重新开口:「虽然乍看起来不太像,不过你们仔细瞧瞧,那个骨骼结构,五官结构……都是人类的没错吧?」

    顺着她的指引,几个人重新审视那东西,然后惊讶的发现,关鱼说的果然是事实。

    「长期营养不良,精神紧绷的话……每个人都会变成那样。」她说着,身子微微晃了晃,小夏急忙扶好她。

    没有人知道关鱼现在心里有多乱。

    她觉得自己好像清醒在一个恶梦里。

    很久以前那些几乎已经被她遗忘的恶梦,在悄悄死灰复燃,用一种巧合的方式提醒她昨日重现。

    她感觉眼前的景物再度变得有点花白,她听到那个邮差忽然开口了。

    「仇天,你什么时候把箱子钉住的?」

    是的,他问得好,他问出了自己现在非常害怕知道,却非常想知道的问题!

    「你怀疑我?天啊!绝对不是我把关鱼钉在箱子里的!」仇天大吼。

    「我没怀疑你,我只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把箱子封起来的,我想知道这个怪物大概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面的。」

    一句话,所有人都明白了,关鱼感觉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哈……好像,终于发现了……

    「不会吧……」半晌,仇天迟疑的开口,他的声音有一丝轻微的颤抖,「早在关鱼第一次遭到怪物袭击的晚上……我就把箱子钉起来了啊!

    因为我们怕怪物会咬伤她外婆的尸体……」

    屋里一下子变得死一般寂静。

    「这样一来,更加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苏舒又开口了,「如果你那天就已经把箱子钉起来的话,我们后来遭受的袭击,以及今天发现的骷髅只能说明一件事。

    「做出这种袭击行为的不是怪物,而是我们中间的某个人!」

    苏舒的话,终结在许歌的尖叫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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