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空如此高远蔚蓝，身边的这个女生，心中却一直藏匿着这样的黑暗和疼痛。
夏川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谁捅出一个洞，汩汩的同情和怜惜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1
四月的南方，樱花招摇而放纵，微风轻拂，便红透了整条街道，漫过了半个天空。
路边的小酒吧，白色栅栏门，青色石板路。远远地，阿木跳起来喊：“陶荔，陶荔。”夏川从软软的沙发上撑起头颅，眯缝着双眼看着前方。穿堂风呼啸着跑过长廊，一个白衣长发的身影，在一架单车上跳下来，嗨，你们好。
人人都说时光如刻刀，夏川过去只道，刻刀会纵横在青春上凝为伤痕，却没想到，它也会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将一个女孩儿从顽石雕琢成美玉。
从陶荔眼中，夏川看得出自己的出现并没有给这个女孩儿带来任何的讶异，好像他不是千里之外刚刚归来的游子，而是隔壁巷子里昨天还拉过家常的男生。她见了他第一句话是：莲禧的娃娃满月，她来不了了。
酒吧里出现片刻的静默，就像一个逗号，挤进一个绵长的句子。
夏川尴尬地笑了。五年已经过去，可眼前这些人，分明还记得五年前的故事。所有人都想不到，莲禧在夏川心中的影子，已经淡得好像在水底反复漂洗的墨渍。虽然尚有微微的晕，却也不过一抹黑色的残片，如果能够选择，他倒宁愿青春的底色上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浸染。
校友们又开始了喧哗。很多人笑着扯陶荔的长发：“怎么想起改头换面了，你的大背包呢。”
陶荔爽朗大笑，长长睫毛上跳跃着阳光的光芒。那些过去，就像一页翻过的书，撕掉了，也就从此彻底说了永别。
可夏川，却一直记得十六岁的那个夏天。
2
十六岁的夏天，图书馆后面的巨大榕树罩下浓重的影子，夏川和莲禧躲在清凉的树影中，两只柔软的手儿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
榕树下盛开着绿色的苎麻花，莲禧像小鹿一样藏在绿色的花朵后面，探过一根小手指，上面粘着几片柔软的花瓣：猜猜，什么东西比花瓣还要软？
夏川猜不出，手指粘过那枚花瓣，软软地敷在唇上。莲禧眼里倏然蹦出一束火焰：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我就告诉你答案。
夏川合拢眼睛，暮夏的晚风拂过他的额角，苎麻花绿色的香氛铺天盖地地罩下来，他贪婪地张开鼻孔深呼吸，唇上忽然落下热乎乎的香吻。
五脏六腑，石破天惊。夏川探手想要拢住那个吻，莲禧却兔子一样跳开去，嘻嘻笑着脸边飞起两朵红云。
他从此上了瘾。图书馆的角落里，操场的篮球架下，花圃边的长椅上。夏川一次又一次俯下沸腾的身子，含住那枚比花瓣还要柔软的唇，迫切地希望自己吮吸的是一只牡蛎，屏住呼吸，牢牢地吸一口，然后，咕嘟一下，将活色生香的莲禧完完整整吞到肚里去。
女孩儿的春情总是比男孩儿来得晚。没过多久，夏川的狂热就吓着了莲禧。
那一天，晚自习放学的路上，夏川扯了莲禧就向灯光的黑影里闪，不想，斜刺里冲出短发的陶荔。
她瞪着灼灼的眼睛逼视他：“小色鬼，你给我放老实点。”
夏川本不想搭理陶荔，可是，那丫头的手却钳子一样钳住他的胳膊：“如果莲禧有了娃娃，你们俩都要被开除的。”
莲禧的面孔一下子绷紧了。那一刻，她就像一个站在绝壁上的人，脚下翻腾着决堤的洪水，尽管提了十二分精神，她还是被自己血管里汹涌的欲望给吓住了。如果有了娃娃？她惊悸地想起那些暗夜里苔藓一样湿滑的长吻，小腹处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3
夏川恨死了陶荔。因为莲禧再也不理他了。
漫长枯燥的夏日，他斜斜地依在女生宿舍的路灯下，远远地看见莲禧花蝴蝶一样飞过来，身体里瞬间嘭嘭嘭地盛开了一簇簇浓烈的烟花。他急急地奔上去，可是，话还没有出口，莲禧就惊弓之鸟一样闪进了宿舍楼。
夏川好不沮丧。
他开始四处尾随莲禧，渴望有个无人的角落，能捉到她的胳膊，狠狠地在怀里抱一抱。白日里莲禧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午夜的月光下，她却笑嘻嘻地嘟着花瓣一样的嘴唇钻到他的梦里来。
尽管小心遮掩，夏川的床单上还是有了被同学们取笑的痕迹。
众人的戏谑中，夏川垂着头立在阳光普照的窗子前，他恨死了身体里的那个魔鬼，更恨的是，窗外大咧咧攀着莲禧肩膀走过的陶荔。
他开始捉弄她。
池塘里恐怖的绿青蛙，叶子上骇人的毛毛虫，还有一只濒死的小鸟。夏川不动声色地看着陶荔坐到位子上，拉开抽屉，然后白着脸尖叫起来。她背后一年四季都背着的大书包，哐当一下跌在地上，里面跌出长长的绳子，还有骷髅面具的脸谱。
陶荔的脸都白了，可是她并不哭。一双细长的眼睛在教室里巡视，夏川垂着头坐在自己位子上，后背上好像钻进一只钉子来。
尖叫过后，陶荔很快处理了那些恐怖的东东，夏川好失望，他其实想要的就是她泪流满面受伤害的样子而已，可是，陶荔偏偏不遂他的愿。
他只好想更恶毒的办法。
4
巷子里的阿呆，早早失学，头上挑染着五彩的图案，穿着肥大的牛仔裤、敞开着三颗扣子的衬衣，挽起袖子的胳膊上，左青龙、右白虎，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
夏川狠心贡献出老爸送的生日礼物，iphone MP3，他小心地嘱咐阿呆：只要她吃点苦头就好。
阿呆选在一个周末的傍晚，陶荔背着硕大的包包从校园走出来，拐过一条深长的巷子，就要上大马路之前，阿呆一下子从路边荒凉的房子中跳出来，用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抵住她的后腰：“跟我走。”
夏川以为，陶荔的眼泪可以下来了。却没想到，在那栋房子门口，她假意提鞋子，一转手就从背包里掏出同样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阿呆吃了一吓，转而和陶荔扭打在一起。夏川心惊肉跳地猫在隔壁的窗子前，惊骇地发现，阿呆将一块砖头拍在了陶荔的头上。
血顺着陶荔的额角淌下来，陶荔的眼泪终于下来了。夏川想要逃，却见阿呆忽然直了眼睛盯住陶荔的胸。原来在激烈的扭打中，陶荔的衬衣扣子被扯掉了，玫瑰红的胸衣半掩着雪白的肌肤，阿呆的眼睛里蹿起沸腾的火焰。
陶荔猛然发现了自己的危险，一边用手去遮挡衣服，一边大喊着救命向外跑。阿呆猛虎一样扑上来，夏川完全傻了。他昏头昏脑地跳出来，抄起手边一支棒子，狠狠敲在阿呆的脑壳上。
那天，陶荔扯着他的手拼命跑了好几条巷子，最终在自己家门口，呜咽着告诉夏川，如果阿呆死了，她会去抵命的。
陶荔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万分感激的这个男生，才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
夏川步履蹒跚地回了家，草木皆兵了一夜，第二天发起高烧。
高烧几天后，康复的夏川拖拖拉拉地不愿去上学，直到那天在窗子里，看见阿呆额角包着白纱布跟在他老子的身后出了远门，才健步如飞地奔出了家门。
阿呆没有死。他迫切地告诉了陶荔这个好消息。
陶荔也很兴奋，她请他去吃肯德基。冷气充足的大厅里，陶荔低低的声音同他说：对不起，如果你愿意，我帮着你喊莲禧出来约会吧。
夏川的脸一下子红了。经过这个波折，他好奇怪地发现，藏在身体里的那头怪兽，不知怎么就消失了。同陶荔回学校的路上，他远远看见莲禧，一瞬间格外轻视自己——我怎么会爱上一个这么小眼睛的女生！
5
陶荔却因为莲禧有了新欢而对夏川充满愧疚。
夏川的英文不好，她便牺牲自己的午休时间给他补课。静默枯燥的夏日午后，知了在巨大的柳树中间终日聒噪，夏川静静地看着抱着书本飞奔而来的陶荔：你为什么从来不穿裙子？
陶荔用英语书本厚厚的书脊去敲夏川的头，昨天的单词都记住了吗？
可夏川却不依不饶，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穿裙子？
陶荔的故事在十七岁生日那天揭开了谜底。其实，夏川只是带了两只红色的喜蛋来，他舍不得花太多的钱送陶荔生日礼物，于是央求妈妈煮了两个茶叶蛋，做了顺水人情。
没想到陶荔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那两个茶叶蛋，让她想起了妈妈。
夏川这才知道，原来陶荔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十岁时妈妈去世，她跟了继父两年，而后，那个男人进了监狱，陶荔从遥远的城市回到生父身边，一言不发，拒绝长发与裙子，终日与硕大的背包为伍。
夏川愕然地看着陶荔红着眼睛从背包里一一取出那些刀、绳子、面具。
“如果遇见坏人，我可以用刀子自卫；如果一不小心跌下悬崖，这些绳子可以帮助我攀岩上来；走夜路，带上这个面具也可以给自己壮胆。”陶荔絮絮叨叨地说着，夏川忽然觉得鼻孔酸麻得疼痛起来，他只好高高地昂起头，让那些控制不住的泪水倒流回眼睛中。
天空如此高远蔚蓝，身边的这个女生，心中却一直藏匿着这样的黑暗和疼痛。
夏川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谁捅出一个洞，汩汩的同情和怜惜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6
夏川的英语成绩追了上来，可是他越来越需要更多的时间和陶荔在一起。
他喜欢他们坐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朗朗的风从背后吹过来，栗色的短发在陶荔头上打起小小的旋儿，她努力地眯起眼睛念单词：different，不同的，另类的。夏川跟着念，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觑着她，在他心中，她就是那个最different的女孩儿。
夏川无数次约陶荔去看海，可是，陶荔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最后，夏川都急了，陶荔皱着生了雀斑的小鼻子看着他：有什么好看的啊，我从小看到大的。
夏川急得要死，他在仔角附近的荒凉沙滩上用大大的贝壳写下了陶荔的名字。星座传奇上说过，如果沙滩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隔夜不被海水冲掉，而且那个人还能看见，他们就能互相深爱一辈子。
可是，让夏川绝望的是，海水留下了陶荔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她却一次都没有到海滩上来。
而且不久后，她再也不给他补课了。
夏川追着她询问原因，陶荔看都不看他，只说自己也要参加高考，根本没有时间帮他。夏川还想问，远远地，就见莲禧向着陶荔一招手，陶荔立刻兔子一样跑掉了。
夏川很伤心。高考之后，他用自己的压岁钱，在一家叫做“江南布衣”的店里，买了一件带流苏的白裙子，快递给了陶荔。
成绩很快出来了，夏川去了广州，而陶荔，上了本地一所师范。
抵达广州之后，夏川给陶荔写过很多信，她一次都没回。广州暴烈的阳光下，夏川躲在木棉树的阴影里，看来来往往穿着白裙子的女生，想象陶荔穿上那条裙子的样子。
及至今日见了，夏川才发现，穿着白裙子的陶荔比想象中的还要美。
聚会散了，夏川加了陶荔的QQ。她没在线，他偷偷进入她的空间。
那里面，藏着夏川一直想知道的答案。有个女孩儿，十一岁时被继父强暴，从此再也不敢做一个正常的女孩儿。后来，这个叫陶荔的女孩儿爱上了男生夏川，也看到了他写在海滩上的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却不能接受，因为，莲禧认为她横刀夺爱，如果他们相爱，莲禧就会将陶荔的丑事公之于众。
夏川的眼睛湿润湿润的，忽而想起那个夏天的阿呆事件，悔不当初……可是陶荔这个傻瓜，就一直因为十一岁时那道久远的伤痕就拒绝了他这么久。
他拿起手机，给她发短信：马上到海边等我，夏川。
他笃定她这次会去，因为，陶荔QQ空间的访问密码，是一个问题：我最爱的人是谁。夏川犹疑着输入自己的名字，然后，那扇爱情的门，轰然洞开。 |
|
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10-7-2 22:59:18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10-7-2 23: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