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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飞害怕睡眠。 很多次,他不知道自己睡后还能不能醒来。他经常在沉睡中感觉到自己醒来,有意识,能思想,身躯的各个部分都健在,然而却仿佛不属于自己,不听从自己大脑的指挥。这时的自己只是个没有身躯的影子,被生硬地挤压在小小的黑盒子里,处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甚至能感受到痛苦,不是血淋淋的痛苦,是那种被压抑无法动弹的沉闷痛苦。他挣扎着,竭力地挣扎着,只想动动自己的手,唤醒自己的身体,从睡梦中醒来。 每次醒来,秦飞都冷汗淋淋,极度疲倦。 他开始习惯黑夜,习惯在黑夜中清醒地等待黎明。 黎明时分,高家的人苏醒。 秦飞独身居住在一个社区的五楼里。从这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面楼房四楼的大厅。 高家就住在秦飞对面楼房四楼。 秦飞习惯从自己这边的窗帘后面去偷窥高家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和高小敏有关的事。 高小敏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孩,正在本城上大学,留着一袭长发,包乌黑发亮,喜欢穿着色彩明亮的连衣裙,显得高雅、沉静、古典。 秦飞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高小敏的情景。那是在社区的游泳场里,高小敏白嫩的肌肤、诱人的曲线、骄傲的目光更是让他目瞪口呆。那时秦飞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将发明比基尼三点游泳装称为服装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那一刻,他莫名的对高小敏有一种很奇怪的熟悉感,似乎很早以前就认识她。再后来,他不自觉地迷上了高小敏的一切,仿佛狂热的追星族般。 如果秦飞不是来自农村的一个普通打工仔的话,而是英俊多金的城市男孩,中许他真会去不顾一切追求高小敏。但现在,他只能将这份感情隐藏在心里,默默地窥视着她,在自己的梦中幻想与高小敏相遇相知相恋的故事情节。 秦飞喜欢幻想,喜欢在幻想中麻醉自己。 但秦飞没想到,他以后真的能与自己梦中女神相遇,而且真的可以生活在一起。 事情要从高奶奶的死说起。 高奶奶是无缘无故死的。当然,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无疾而终本是件很平常的事。可是,高奶奶的儿子、高小敏的父亲高老师却对这件事措手不及。 高家楼下住着个医生,姓黎,是高老师的好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下棋喝酒看球赛。黎医生的医术也很高明,是本城有名的医学专家,找他看病的人络络不绝。 黎医生曾对高老师说高奶奶身体好的很,至少还可以再活三五年。高老师对这点深信不疑。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家,无疾而终也是很自然的事。 好在高奶奶早就有所准备。用她生前的话说,就我那没有用的儿子,我能指望?他老婆不定把我扔到野外喂狗呢。 高太太与高奶奶不和是社区里众所周知的事,而高老师不一般的惧内也是社区里众所周知的事。 一些殡葬用品高奶奶早就预备妥当。鲜艳大红的新衣新裤,洁净的枕头被子,老气的帽子鞋子,这些都要陪她去阴间的。至于火烛纸具,棺材灵牌之类的,在城市里有钱就可以办了。 秦飞看到,高奶奶躺到了客厅上,身上一匹白布,身旁两支火烛。 秦飞曾想象过高老师是如何悲痛欲绝地痛不欲生的情景。但事实上却是,高家一切照常。照常吃饭,照常工作,该做什么做什么。即便是守灵,高老师也是拿本书无事般坐在那里一个人静静地看。 他心里有些恍惚,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沉沉的,不能呼吸。也许是同病相怜吧,明天,谁知道他会不会还在这世间?对死亡,他有种特别的敏感。 这时秦飞看到高奶奶的遗相。高奶奶的遗相是黑白的,一张脸明明如风干的桃核,却偏偏要做出笑颜,显得特别幽冷。尤其是眼神里,仿佛在冷冷的讥笑。 秦飞想象高奶奶的一生。也曾,青春亮丽,年轻灵动过,现在不过是一具冷尸。也曾,含辛茹苦,呕心沥血过,现在却宛如陌生人。人生,不过如此。 秦飞偷窥高家已经几个月了,对高家每个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知道高太太的为人,喜欢向前看,不会对过去的事想得太多。 高奶奶的死对高太太意味着高奶奶的死意味着她以后可以轻松很多,家里也可以完完全全做主了。昨天,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些无用的垃圾,只是偶尔无聊的时候翻翻。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在憧憬明天的。所以她为人做事,敢做敢为,泼辣强悍。 高奶奶死后的第二天高太太就恢复到平常的琐碎生活里,买菜,做饭,洗衣,打理家务。 但秦飞还是注意到高太太有点异常。 首先是高太太晚上睡觉坚决不关灯,无论高老师高小敏怎么说也不肯关灯。以前她看到没关的灯都要罗嗦不停,为那区区电费心疼半天,而现在她不但大厅卧室的灯要开着,就连洗手间的灯也都要亮着。 其次高太太最近做事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头脑老是稀里糊涂做错家务事。秦飞知道以前的高太太做家务是风风火火紧凑有序,但现在她仿佛总是在担心什么,一点异动就让她一惊一乍的。 那天就是如此。 那天高太太如平常一样在打扫卫生用毛巾抹家具。家具还是她与高老师结婚时买的,现在已经很陈旧了,但高太太仍然坚持几天抹一次,将家具抹得油光发亮。 但好端端的,高太太突然尖叫一声。高老师跑了来的时候高太太已经被吓得手脚发软跌倒在地上。 “什么事?”高老师问。 “有鬼!”高太太颤抖的回答。 “什么?不要乱说,大白天的哪来的鬼。”高老师不太高兴,他是一个知识分子,从不相信鬼神论。 “你看,我明明记得她死时眼睛是闭着的,今天……今天竟…… ”高太太用力举起手指,指向高奶奶的尸体。 高老师转过脸去看。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盖在高奶奶身上的白布滑下来了。高奶奶的眼睛凸起睁开着,仿佛有莫大的怨气,幽寒,阴毒,死死地看着他们。 高老师不以为然:“那是死人的正常反应,可能是天气太闷热了。使得肌肉松驰睁开眼吧。” 高老师才不信高奶奶死不瞑目这回事,再说他也用不着怕自己亲生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把高奶奶眼睛抹上。 但高太太心里还是有点不安,高奶奶生前没少和她吵闹过,催着高老师早点火葬。 高老师拗不过高太太,到处找人,总算安排好。 次日一大早,火葬场的车子开来了。两个面目冷淡的男人毫不费力的就把高奶奶的尸体搬起来,往车上抬。高奶奶的身体早已因年迈而缩水,轻的很。 高太太此时才放声大哭,仿佛悲痛不已,哭得也极有节奏感,一咏三叹,哀伤宛转。而高小敏倒是没哭出声来,强忍着眼泪一脸悲愁在旁边劝高太太。高太太并不因高小敏的劝说而停止哭泣,反而象演员般哭得更伤心了。 秦飞看到,高奶奶尸体临上车的时候,不知哪里突然飘来一陈冷风,竟把遮尸布吹开。高太太竟又看到高奶奶的眼睛,依然睁开了,依然死死的看着她,更加幽寒,阴毒。 高太太不禁打了个冷颤,哭声为之止住,目瞪口呆,手脚僵硬。 车子走了很久后,高太太还站在那里发呆,浑身如坠入冰窖中,冷气四溢,心虚发凉。 秦飞可以想象,高太太被那种不祥的阴影笼罩时的恐惧感。 那种恐惧感如同《红字》中的十字架,无形却沉重。 其实,秦飞自己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之中呢? 秦飞知道高太太喜欢打麻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秦飞看到高太太从朋友家打麻将回家,那时的天色已经很晚了,社区里看不到人影。 高太太一个人拿着手电谨小慎微地走着。好在社区里的路灯还有偶尔亮着的,虽然昏暗,但总算有光,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在风中胡乱摇摆。 高太太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还好,月光也皎洁,也有星光灿烂,看上去很美,并不阴森恐怖。 高太太今天手气不好,打麻将输得很惨。有的牌友就对她开玩笑,叫她去烧香拜佛,洗洗晦气。高太太虽然嘴上强硬,可心里也直犯嘀咕。 这时正是初秋,风清云淡,却一点声息都没有。以前还有秋虫在哀鸣,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只有高太太自己踏踏的脚步声,沉闷空洞。 高太太终于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楼层。这时她舒了口气,紧提的心放了下来,又想起刚才打麻将时的情景。她有些懊恼,很多牌都出错了,本来她不会输那么多的。最近她的感觉不太好,老是心惊肉跳。 当高太太从想象中回过神来,她看见一个身影,一个她十分熟悉的身影。 矮矮的,颤颤的,佝偻着背的身影。 很多时候,对熟悉的人,我们不用看人的面容就可以知道是谁。 高太太也是如此,她一眼就认出那是高奶奶的身影。 “死鬼,怎么还不回家?”高太太恨恨地说。 这句话完全是平时说惯了的。高太太一向叫高奶奶为死鬼死东西,一向对她不太客气。 但说完这句话后,高太太才想起高奶奶已经真成为死鬼了,心顿时悬了起来,手足冰凉,不敢动弹。 高太太呆立在那里看着前面的身影颤颤地往前走,往前走,走过她家的楼房,一直往前走去。 高太太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施加了魔法般,怎么动也动不了。巨大的恐惧深深地包围着,使她感到窒息。 很久,她才恢复过来。手脚开始颤动,全身软绵无力。 直到到了家里,高太太还在想刚才看到的身影。高奶奶的遗相还挂在客厅,嘴角微微翘起,风干的桃核脸满是皱纹的笑着。 家里没人,小敏在大学,高老师教晚课还没有回来。 难道,真是高奶奶的鬼魂?或是自己的幻觉?高奶奶心绪飘忽,不敢确定。 高太太受了惊吓,想上洗手间。 高太太一向有进洗手间开灯的习惯,可不知怎的,一连拉了几次绳灯都没有亮。也是急着了,她也就没有想那么多。反正家里自己也熟悉。 外面大厅的灯突然全灭了。 高太太蹲在黑暗中,听到门“吱”的一声慢慢打开,微冷的风吹了进来,有一丝寒意。 “谁啊?” 外面没有人回应。 高太太有点发冷。 寂静,依然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寂静。 “是谁啊?”高太太又问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回答。 高太太心里发寒,顾不上许多,站起来穿好衣裤。 洗手间外,大厅角落里,一柄锋利的长刀白碜碜的发着寒光。 房间里没有光亮,这使得高太太更加惊慌。她抖抖缩缩地靠着墙摸索。 大门外传来脚步声,尖锐,急促。 高太太到处乱摸,想找到防身的用具,随手摸到一个花瓶。 门开了,有人进来。 高太太大叫一声,用力掷了过去。 “干什么?”有人怒喝,是高老师的声音。 打火机亮了。火光中高老师举着打火机,一脸狼狈,花瓶的碎片溅了一身。 “为什么不开灯?别人家都有电。”高老师哭笑不得。 “是吗?”高太太也很疑惑。 “可能是保险烧坏了吧。”高老师到门前看了看,原来是总闸掉了下来。 “这总闸也要修修了,老是自己掉下来。”高老师说话间找了个椅子垫脚把总闸拉了上去。 大厅里来来电了,灯火通明。高太太拉住高老师,想要说些什么。 “我还要走,回来拿点教材。”高老师不耐烦地说。 高老师走后,高太太又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客厅。 秦飞从自己屋子的窗帘后面望着高太太,静静地,一声不响。在秦飞眼里,高太太仿佛是一个即将被猎食的猎物。 秦飞讨厌死亡,但死亡总是不可避免。 高太太死了。 高太太是很可怜的死去的。 凶手极端残忍。高太太是被人用刀砍死的。 但整个大楼都没有人听到高太太临死前的惨叫。 后来,听说,法医对凶手相当佩服。 凶手第一刀就割破了高太太的喉管,切断了高太太的声带。后来那些刀每一刀都很干净利落,每一刀都有用途,每一刀都很好地实现了用途。 有的是用来斩手断脚的,有的是用来切胸破腹的,有的是用来挖眼切耳的。 严格的来说,他们看到的高太太已经被人很有原则地分成了很多部分
第二天,高太太被害的消息传遍整个社区,警方也出动了不少人力物力来侦破此案。 秦飞没想到的是,高太太被谋杀竟然造就了他与高小敏的交往。 警员调查时,几乎将整个社区居住的人员都调查了一番。因为从现场来看,凶手明显对高家的环境很熟悉。这样,自然就查到了与高家仅一隅相望的秦飞住处了。 社区里就那些人,本来就很难藏得住什么秘密。警方轻易的就查出了秦飞经常跟踪偷窥高小敏的习惯。 但秦飞还是个大男孩,只有十七岁,而且已经身患绝症,是后期的骨癌。警方对秦飞的结论是,很有可能看到有价值线索的目击证人。 秦飞苦笑。向警方表白说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但从警员眼中看到的只是怀疑。向高小敏表白说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但从高小敏眼中看到的也只是怀疑。 高小敏的确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除了天生丽质外,她在自己母亲被谋样事件中表现出来一种与其年龄不对称沉静。那种沉静,一度让秦飞感到陌生,好象不是他一直偷窥梦想的女孩。反而象是历尽沧海看透一切的智者。 秦飞很少这么近的距离观察高小敏。她的皮肤很白,却不是象他一样的苍白,而是那种诱人的雪白中夹杂些许红晕,柔美精致,宛如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而且,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化妆品的痕迹。她的双唇总是坚韧地抿着,眼瞳里却仿佛凝聚了千年尘埃般很深沉。 秦飞分明从高小敏的眼神中感觉到怜悯的意味。 秦飞讨厌怜悯。怜悯让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弱者,对他来说更是一种伤害。
但秦飞还是接受了高小敏的怜悯。因为,他太喜欢她了,太想和她在一起生活。 高小敏邀请秦飞到她家去居住。 高小敏说:“你搬到我家去住吧,反正,我家现在有的是空闲的房间。” 秦飞知道高小敏的胆子很大,但秦飞没有想到她的胆子有如此之大,知道自己在背后偷窥她后还敢让他到她家去住。 “你知道吗?其实,很早我就知道有人在暗中看着我。”高小敏淡淡地对秦飞说,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很多时候,我总感到有个影子在我背后,但我并不害怕,直觉告诉我,他不会伤害我。”高小敏的话语中透着自信与笃定。 “我知道,你也许看到了一些东西,但你现在不想说,对吗?”高小敏清澈的明眸紧紧看着秦飞,想要从他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但结果却令她失望,秦飞根本不想说话。 秦飞懒得回答。对他来说,看高小敏走路的风韵比和她说话有意思的多了。 秦飞搬进了高家。 他不知道世上是否真有天荒地老的爱情。但他知道高老师与高太太应该没有。或许,他们也有过爱情,但那也早随着岁月流逝了。高老师也许对高太太的死感到一些悲伤,但也仅仅是一些悲伤。高老师更多的是失去高太太后的不习惯。 高老师不习惯没有高太太的日子。家务事他很久没有做过了,没有人管他喝叱他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很多时候,秦飞看到高老师一个人静静的发呆,不知究竟要做些什么才好。 好在高老师有个好朋友黎医生。 黎医生经常来高家陪高老师,陪他下棋,陪他喝酒,陪他一起看体育比赛,陪他海阔天空聊天针砭时事。 秦飞却不喜欢黎医生。他一向认为,医生原本是地球上最祟高的职业,职责是救死扶伤。可他所接触到的医生都比较无耻,两眼只盯着他的钱袋。病人在他们眼中无非是多少不一的钞票而已。 而且,医生的职业病也非常让秦飞感到讨厌。通常,医生都有点洁癖和性冷淡,总是喜欢对事物是否干净罗嗦不停,总是无视人的性别。 尽管秦飞对黎医生没有好感,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黎医生是个很好的医生。 一般的医生都比较冷漠,骄傲。黎医生却不是这样。他很热情,对谁都笑,对谁都很和蔼,而且也很喜欢帮助人。社区里经常有人有点小病小痛的都找他看,省了上医院的开支。 社区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欢他,都认为他是一个好人。高小敏也也不例外,她甚至想要黎医生给秦飞看病。 秦飞很高兴地看到黎医生对小敏露出抱歉时的神情。 高小敏一直怀疑秦飞看到了凶手。但要她说出为什么那么肯定却又说出不个所以然来,也许,这只是她的直觉。通常,女人的直觉都比较灵验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秦飞与高小敏高老师在一起生活,渐渐地融入了这个家庭。 那天,高老师买了一些菜回来,其中有只拔了毛的鸡。 秦飞在高家也不是白吃白住,高家的家务事基本上是他包了,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又有什么事不会做?这样他也心安理得点。 可是那天,秦飞有点尴尬,他不会烧鸡。 农村里通常是女人做饭炒菜的,这种事男人一般不用做。 “我不会烧鸡。”秦飞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高老师怔了怔,然后哑然大笑:“这也不会?” 高老师很爽快地拿起菜刀,一刀剁去鸡头,一刀斩去鸡爪,按住鸡身,一刀划下去,开膛破肚,然后很麻利地挖去鸡的内脏。 突然间,秦飞想到高太太被谋杀的现场,心里一陈悸动,十分恶心。他走出厨房,低下头,想呕吐,竭力吐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怎么了?”小敏走过来问秦飞。 秦飞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苦着脸止住呕吐的感觉。 那天晚饭秦飞完全没有胃口,什么也没有吃。倒是小敏,一个劲的劝他多吃点鸡肉。秦飞抬了抬头看高老师,高老师却如往常一样,什么事也没有,低着头边看报边吃饭,一块鸡肉在他口中嘶咬裂碎。 这晚的月色很好,月光如水般轻轻地泻了进来。 秦飞在如水般的月光中轻轻地走进高小敏的卧室。 门是虚掩的。高小敏睡觉没有反锁门的习惯。 现在,高小敏仿佛正在熟睡中。细细的睫毛,均匀的呼吸,发育良好的胸脯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 熟睡中的高小敏美得让秦飞心醉。她的脸在月光下更是娇艳俗滴,完美无瑕。 秦飞伸出手,慢慢地伸了过去,想要抚摸一下高小敏的脸。 秦飞的手慢慢地伸了过去,慢慢地靠近高小敏的脸。秦飞似乎能感觉到她柔嫩滑腻的肌肤。 然而,正在此时,月光下,高小敏的眼睛突然睁开,很沉静地看着秦飞。 秦飞怔住了,手僵在空中,不知要做什么好。 高小敏的眼睛里并没有恼怒的意味,只是深沉得可怕,仿佛是一潭见不到底的秋水,让人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两人相对无语,空气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秦飞开始躲闪着高小敏的目光,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 秦飞仿佛在一场游戏中输了般:“你真的想知道是谁杀了你母亲?” 高小敏没有回答,依然用那双深沉的明眸冷冷地看着秦飞。这种眼神让秦飞感到羞愧。 秦飞叹了口气:“只要你上我拥抱一下,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高小敏不语。 “你不要误会,我只想拥抱一下你,没其他的意思。”秦飞轻轻地说。 很多次,秦飞在自己编织的梦想中拥抱着小敏,感受她颤动的娇躯,捕捉她心灵悸动的瞬间。以后,估计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秦飞看到,朦胧的黑暗中,墙上映出一个身影,仿佛拿着一把长刀飘逸过来了。 长刀很锋利,在黑暗中闪闪地发光,惨白的光。 秦飞感到,自己的心,情不自禁地狂跳起来;自己的呼吸,慢慢地急促起来。所有的毛孔上的毫毛都竖了起来,那是因为太紧张了。 秦飞的左手在暗中摸索,想要找到灯的开关。同时,他的右手在地上捡起了一块东西。 “你告诉我,他是谁?”高小敏的语言还是那样冷,她根本不知道危险即将而至。 秦飞不再说话,左手找到了灯的开关,突然打开。 灯亮了。 就在此时,那身影加速冲了过来。他们三人刚才一直在黑暗中,突然明亮的灯光让他们三人眼睛都有点不适。 这时,秦飞本能性的把右手摸到的东西奋力朝身影扔了过去,砸在身影脸上。 可惜,秦飞找到的只是高小敏的一只鞋子,并没有创伤那身影。 灯光中,那身影转过脸来,赫然就是高老师。 秦飞不知道高老师怎么会变成这样,但现在的高老师实在象是只狰狞凶猛的野兽。 他的脸部肌肉不规则地抽蓄着,眼中如野兽般露出凶光,神经质似的冷笑,头不时的晃动一下,手上青筋暴出,嚎叫着挥刀劈向我。 在这之后的事情秦飞也记得不太清晰,他只知道自己在拼命地跑,只记得凛冽的刀风,彻骨的疼痛。秦飞后来才知道那是把锋利的武士刀,可以轻而易举地从我身上分开某部分。那时他一直出于本能冲出高小敏的卧室,冲出高家,冲出了那座大楼。 秦飞甚至没有听到高小敏的尖叫声,他只听到风声,尖锐的破空声,那声音一直在他耳边缭绕,不停地威胁他脆弱的肉体与神经。 秦飞后来听医生说,自己能不死是件奇迹。当高老师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制服时,秦飞已经成为一个血人,谁也不清楚他身上究竟被砍了多少刀。 秦飞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输了800CC血才把命捡回来。 秦飞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高家去找高小敏。他想念高小敏。他不知道她能否承受这一切。 一个,是她至亲的人,却残忍的杀死她另一个至亲的人。 生活总是把她残酷的一面无情地强加于不幸的人上。 秦飞这时才听说,高老师并没有坐牢。 因为根据法医的鉴定,高老师精神失常,用比较专业点的术语来说,高老师得了双重性格精神分裂症。 据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精神病,主要是因为小时心灵受到过分的刺激产生另一种不同性格,这种性格平时被隐藏,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发作,但受到外界特别的诱因时很容易发作。发作时一般都很无情很残忍很疯狂很没有逻辑观念,当然,也很暴力。 问题是,医生也对高老师的病状感到疑惑。一般这种病症都会很早就出现,象高老师这么大年龄才发作的很少见,而且也不知道高老师最初的刺激是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高老师还是被强制进了精神病院,可进了精神病院的高老师绝大多数时间却是个清醒的人,那个我们熟知的可亲的高老师。更令人可悲的是清醒的高老师根本就不知道不清醒的高老师做了什么,却要为此承担责任呆在精神病院。 而高小敏呢?显然受不了这种打击。 她的脸色很憔悴。人也柔弱了很多。他对秦飞的到家不置可否,既不欢迎也不拒绝。似乎,她对一切都有点麻木了。 她想逃避这一切,逃避现实,不想面对这一切。因此,她开始喜欢喝酒了。 秦飞也曾喝醉过,那是他刚开始知道自己身患骨癌晚期的时候。死亡的阴影让他空虚恐惧,借酒消愁。但自从他看到高小敏后就不再喝酒了,因为那时的他不喝酒也已经醉了。 除了秦飞,还有一个人关心着高小敏,那就是高老师的好友黎医生。他在精神病院看望高老师时答应高老师要照顾高小敏的。 这天,黎医生又来到高家,又看到高小敏在喝酒。 黎医生劝高小敏不要再喝了,但他管不了。小敏照样喝,而且醉醺醺地叫秦飞也陪她一起喝。 秦飞当然愿意陪她喝酒。他很乐意看到黎医生失望的表情。 黎医生只有叹息着离开高家。 秦飞与高小敏两人开始喝的是红酒,血红的葡萄酒,很酸,很甜,酸甜交加。 两人喝葡萄酒和喝水一样,秦飞很快有了几分醉意了。 但高小敏还是嫌红酒不够劲,不容易醉,竟然找了同瓶白酒。两人后来换白酒喝,很快就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醉酒的人有很多种。高小敏可能是平时太压抑了,喝醉后喝得越多越喜欢表现自我,唱歌,跳舞,说话,狂笑,哭泣,泪水与笑容同时出现在她脸上,显得格外疯狂。而秦飞则不同,他喝得再多也不会乱说话,在一边看着高小敏的表演,头晕直想睡觉。 其实,酒醉心明。秦飞不管怎么醉,只要没睡着,心里还是很清醒的。 秦飞睡不着,也许是因为头太痛了,也许是因为高小敏的表演太疯狂了,反正他没睡着。但是他站不起来,走不了路,世界在他眼中摇个不停。 但秦飞知道自己还是清醒的。 他清醒地看到门开了,清醒地看到黎医生欣喜的冷笑。 但这之后的事情秦飞就有些模糊了。 他看到黎医生走了过来。黎医生的眼睛很有光彩,黎医生的话语充满磁性,黎医生说的话好象都是对的。秦飞在黎医生的话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让秦飞再次清醒的原因的是剧烈的疼痛。 秦飞的胸上插着把小刀,那小刀是高小敏一直随身携带着用来修剪指甲的小刀。 秦飞疑惑地看着自己,然后看到小敏受惊吓恐慌的脸。她的衣裳被人撕破了,满脸惊慌,诱人的躯体隐约可见。 而秦飞,竟然就压在高小敏的身上。 原来,秦飞竟然想要强*高小敏。秦飞身上的小刀想必就是两人撕打中高小敏刺在他身上的。 怎么会这样?秦飞抬起头来,竟然看到了角落里的黎医生。 黎医生竟然很悠闲的坐在那里喝荼。 此时的黎医生也不是平时的那个满脸笑容和蔼可亲的黎医生。神情冷漠,举止诡异,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地说。 “他是恶魔!”高小敏指向黎医生。 恶魔?秦飞看着黎医生。黎医生优雅的放下荼杯,满脸同情地看着他们两人。 “我是恶魔?那谁不是恶魔?他不是?”黎医生指着秦飞。 黎医生笑了:“你问问他,他有没有想过强*你?他喜不喜欢听你痛苦的尖叫声?他是不是经常在幻想着和你做爱强*你?” 黎医生的话如剑般刺透了秦飞。 原来,这一切,幕后导演就是黎医生。 高太太是他杀的,高老师是他诱导出另一种分裂的性格。 一个长期压抑的人,在全无防备情况下,被人用催眠和心理暗示等手段诱发其内心深处的阴暗世界本来就不是件不可能的事。 谁都有另一面。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在于好人只是在想,而坏人却去做。人性的可悲之处就是除了那些天天歌颂的真善美的,还有那些被忽视的假恶丑的。 秦飞并没有看到高老师杀害高太太,只是高老师那时已经被黎医生诱导出另一种疯狂的性格,所以所有人都怀疑是他杀了高太太。 而黎医生费尽心机这样做,除了想做次心理实验外,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对高小敏这种青春少女早就心怀不轨。正如他对秦飞所说的,他也是经常幻想着与高小敏做爱强*。正因为此,他才设计杀害高太太嫁祸高老师。 秦飞总算明白了这些,可是,为时已晚。一个身患绝症的少年,一个弱质的女孩,又怎么是黎医生的对手。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做这些?”秦飞冷冷的说,“是因为你无能?性无能?” 黎医生显然被秦飞的话激怒了。他走了过来,狠狠地一脚踢在秦飞脸上。 秦飞被踢得直往后滚,天眩地转,金星乱飞,鲜血四溅。 秦飞突然大笑,笑得很开心,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你真是性无能。” 黎医生铁青着脸,走近秦飞再次踢飞他。 然而这时,他不知道,死神正走近他。在他专注于秦飞的时候,高小敏仿佛突然从恐惧中恢复过来,敏捷地冲到床前,从床下抽出把武士刀,一刀砍了过去。 武士刀砍在黎医生的头颅上,但力气已尽没能切开,镶钳在黎医生头上。高小敏后退了一步,松开手,冷冷地看着黎医生。 原来,她早就有所准备,把刀藏在床下。而且,她根本就没有看上去那么恐惧害怕,那只是她装出来迷惑别人的。 女人,原本就比看上去的坚韧许多。她一直在等个机会,等着黎医生忽视她的时候一击致命。 当一切都结束后,秦飞却离开了高家,离开了高小敏。在城市的另一处继续流浪。 其实,秦飞又何尝不知道,高小敏只是他临死前用来安慰自己的道具?如果没有高小敏,他一样会迷恋偷窥其他美丽有气质的女孩。他所眷恋的,是这种年少青春的心境。可惜他却时日无多。 一切都将消失,最初的纯真,最挚的真情,都将随岁月消失。 佛说三界,一为欲界,一为色界,一为无色界。人注定是要在欲界中苦苦挣扎的。 来于尘土,归于尘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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