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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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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5: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三章 曲折费谋筹

 

  诸事处置完毕,三天的期限也到了。杨戬亲赴瑶池请罪,心中却是笃定得很,一通说词真假掺杂,滴水不漏。

  王母的革职要挟,原也是为了试探杨戬用心。如今虽未捉回沉香,但他亲手杀了妹妹的好友东海四公主,证明权位与亲情,这权臣到底是作出了令她满意的选择。杨戬将责任尽数推向龙四后,王母放心之余,只字不提三日之限,反温颜励赏了他良久。

  从瑶池回来,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难得地显出几分轻松之意。在杨戬而言,龙四无恙,王母处敷衍成功,猪八戒被逼去寻找那只猴子,殚尽心力,总算环环相接,每一步都抢到了先手。众人自不知他所想,只当他阴谋得逞后心中得意,不免又是一通谩骂。

  回到神殿,梅山兄弟正为猪八戒的事议论纷纷,杨戬当即敛了笑意。在这些兄弟面前,他还是要做一番掩饰的,天廷局势错综复杂,自己的想法若向他们开诚布公,也就等于间接害了他们的前程和性命。又想到哮天犬至今下落不明,便道:“没有哮天犬,就找不到沉香,他若拜了孙悟空为师,这麻烦也不小。” ;

  梅山老四不知道他其实对这个结果满意无比,还尽心为他出主意:“我有一计可阻止沉香拜师,只是得请玉帝出面。”镜外康老大责备地看了一眼老四:“四弟,你还帮他出这种主意?”老四呐呐地解释:“大哥,我们好歹跟了他上千年,不到忍无可忍,又怎能看他直入死地。”沉香本就对梅山兄弟不满,只是碍于康老大面子,不好过多计较,这时知道阻挠他拜师的主意也是老四出的,更是不悦,肚里不知骂了多少句。

  杨戬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

  众人不解,他在犹豫什么,老四的主意,的确是不错的方法,难道他还有更大的阴谋?

  良久,才见他想到什么得意事一般,唇角微抿,勾起一抹微笑,向老四点点头,就上瑶池寻玉帝请旨。

  “那猴子自成了佛,变了很多。”请旨回来,杨戬查看了四公主的情况,坐在榻上默默地想,“必然不愿意无端招事,更何况,是我杨戬的外甥。他一向精明,没准还会怀疑我和沉香演戏坑他,这一次,就虚而实之,让你替我教导沉香。”想到孙悟空惹上沉香这个大麻烦,安稳日子过不下去的气恼,杨戬升起一种好笑的感觉,又想到沉香,面色一沉,四公主的死,才让他从儿女情长中挣脱出来,那也只不过是一时刺激。如果这个师父来得太容易了,还不知他以后怎么轻率对待。这样也好,让这小子受些磨折,免得日后后悔。

  一番心事,只自己盘算,无人倾诉,众人只见他喜怒不定,还当他性情乖僻,难以捉摸。

  这天,杨戬肃立在神殿座前,梅山兄弟随侍在侧,殿外传来哮天犬又是气喘又是兴奋的声音:“主人,主人我回来了。”与他的喜悦不同,杨戬怪他失踪误事,殊无喜色,寒着脸问:“你跑到哪里去了?”声带威压,换了往日,哮天犬必是吓得不敢放肆,可是今天不同,他带来了主人要的消息,主人肯定不会计较,因此也不急着回答,却道:“一言难尽,回头再跟您说。”杨戬不悦,梅山兄弟已经催促了:“快说快说,现在就说!”

  哮天犬就地一坐,得意地说:“我找到沉香的下落了。”

  杨戬倏地转身,直视哮天犬。小玉大悔,跺脚恨道:“我是下不了手杀人……那次我捉了他,让他带我去找你们,找到后不放心放他走,又不敢杀,终留了这个后患。沉香,我差点就害你拜不成师了。”沉香满不在乎地揽住她:“没事,都过去了,我不是成功了么。”

  哮天犬道出这一句,却不就说,站起来左右瞄瞄,向梅山兄弟挑挑眉,一脸的得意,又转过头去看主人,一副讨赏的表情。杨戬明白他想的什么心思,笨狗,也太好养了,你啊。佯做不悦地撇过头去,终是忍不住笑了,这狗居然还学会卖关子了。袍袖一翻,一根大骨头出现在手中,戏谑地举起来摇了摇,眯起眼,看见哮天犬馋涎欲滴的模样,一扬手扔了出去,果见哮天犬不改当年本色,追着扑了过去。

  梅山兄弟摇头叹息,这次去了回来,他鼻子坏了,杨戬也不再重用于他,待他丢失了宝莲灯,竟将他赶下凡间。可怜哮天犬此时还不知道,犹自乐滋滋地跟前跟后,以得赏识的一眼为傲。

  杨戬在禀报玉帝后已想好了办法,孙悟空嘴硬心软,又为当年被自己所擒之事念念不忘,唯有利用这一点,将他激怒,赌上一口气与自己作对,这样沉香才有机会。

  还没落地,就听见猪八戒冲沉香大喊:“这点挫折,你就灰心啦,你忘了自己是怎么说的了?”杨戬示意诸人停下,站在云端听他们说话,只听沉香低头道:“我又错了。”虽然不知前因,但想来也知道是拜师不成,发起了脾气要走,杨戬板着脸,别人只道是因为沉香已来了峨眉山,却不知他是在生这个外甥的气,一点长进也没有。

  猪八戒也被这徒弟气得不轻,刚才又在徒弟面前失了面子,碰了一鼻子灰,一肚子火正没处发,破口大骂:“又错了,又错了,辛辛苦苦找了半年才找到,又要放弃是吧!”沉香惶恐:“对不起师父,我现在就想办法。”杨戬不再多听,急速降下云头,向沉香逼来。随着哮天犬一声大喊:“在那!”出现在两人面前。

  沉香一直在汗颜,回头来看自己一路走来的历程,真是处处出笑话,件件是混帐,幸好有众多师友倾力相助,否则结果如何还真是不得而知。想及此处,诚挚地一一叫过去:“三太子,敖春,百花姨母,嫦娥姨母,四姨母,我真是要谢谢你们,因为你们,我才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慢慢成长起来,救出了我娘,一家团圆,也有了一身法力,从此再不受人欺负。”转目向正与猪八戒交战的杨戬看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杨戬虽然法力高强,三界少有对手,但他倒行逆施,终于弄得自己众叛亲离,落到那种下场,是他自己造孽。”

  三圣母心下感概,一直看着儿子成长,在刘彦昌的教导下,他原本真的是一个毛病太多的孩子,处处让人揪着心,怕他一时动摇,就陷入失败的深渊。而如今,这个孩子能说出这一番道理,可见是真的脱胎换骨了。欣慰地搂过儿子,母子二人相视一笑。

  猪八戒哪里是杨戬的对手,三两式间已被拿下,哮天犬先自追向沉香,被孙悟空一脚踹出。杨戬让梅山兄弟执了猪八戒,缓步走向洞口,哮天犬爬起来捂着脸要向主人告状:“主人,主人……”杨戬并不看他,只是注视着孙悟空,冷言问:“他要插手么?”哮天犬指着孙悟空连道几个“孙”字,愣是没说出来。杨戬也是明知故问,根本不等他说,侧头吩咐:“老大。”

  “立刻上天廷禀报玉帝,让他带着众神仙在天上观望,我倒要看看,他当着这么多人,怎么跟我耍赖!”

  沉香冷笑:“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不是这一看,他也不会落下把柄,让玉帝下了命令,不许踏入峨眉山半步。要不然,我逃也没处逃,躲也没处躲,迟早有一天落在他手里。”

  哪吒惘然失落,见惯了杨戬算无遗策,见惯了杨戬事事掌控于手,为何一碰到沉香的事,他便处处失算处处碰壁。杨戬大哥,你受了这些挫折,还不肯清醒吗?这时候放手,你还有路可走,他日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杨戬让老大去天廷后,转过身正对着孙悟空,神情倨傲:“孙悟空,你不是和玉帝击掌为誓,再不管此事,今天为何出尔反尔?”

  孙悟空怎能承认,况且他的确没有收沉香为徒,这个沉香,毛头小子一个,哪配作俺齐天大圣的徒弟,他还是杨戬的外甥!谁知道他们一家子搞什么鬼,别把俺老孙绕进去。你们舅舅外甥自己闹去吧,俺才不管呢。反言驳道:“俺老孙何时出尔反尔?”眼珠一转,“哦,原来是你们的家务事,放心,你就是出钱让老孙管,俺老孙都懒得管!”杨戬冷哼一声,这时才向后看了眼挨打的哮天犬:“那你为什么阻止哮天犬抓沉香?”

  孙悟空最是能耍赖,想也不想,回道:“那条狗冲撞俺老孙的洞府,俺老孙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他一条狗命,你不谢俺老孙,怎么反而怪罪老孙呢?”哮天犬气急,望着主人直眨巴眼,指望主人替他出气。猪八戒已经耐不得了,猴哥当真是不管自个儿了,站在半天也没理会,看来还得老猪厚着脸皮求救,张口大叫:“猴哥,你还跟他费什么话呀,啊,你师弟,被别人打成这样,你真能袖手旁观吗?”

  孙悟空哈哈一阵好笑,这个呆货,方才骂得痛快,现在还得要俺老孙救命。哼,二郎神,我这师弟虽不成话,好歹也是一个师父,你在老孙的地盘上捉老孙的师弟,真当你比俺老孙强么!嘴上的话可就不好听了:“人家二郎小圣看见你辱骂齐天大圣,替大圣出这口恶气。小圣,大圣在这里谢过了。”

  他这一通小圣大圣的,是人都听得出是在损杨戬,沉香虽然亲历此事,不过那次提心吊胆的,根本没顾上想这些,此时和小玉龙八一样,咯咯直笑。

  杨戬本就是激他动气,听他如此说,知道这猴子果真是还记着当年的仇,心下冷笑,虽然你金箍棒厉害,我三尖两刃枪也不是吃素的。你这猴子,本事是高,胆子是大,却是没有自知之明,嘴硬好面子,那一场交手,别人不知,他自己还不知吗,就算没有助力,难不成自己当真擒不下他?

  忖度着天廷已经准备好,杨戬不理会孙悟空的讥刺,上前几步:“既然你不会管这件事,我就放了令师弟。”孙悟空瞅见猪八戒如释众负的样子,又起了捉弄之心,连连晃手:“哎,别别别别,别放他,放他要骂我的。”杨戬才不理他,一招手,梅山兄弟已把人推了过去。猪八戒跌跌撞撞地还没站稳,孙悟空已经指着鼻子警告他:“我告诉你啊,不许你以后再骂我!”

  杨戬眼风扫过,他们师兄弟还在纠缠,他也不急,只是静等。

  猪八戒稳住神,哪甘示弱,一把抓住这不念师兄弟之情的猴子,我不就过去在师父面前说了你几句坏话吗,你至于么,这么坑我。一气就开始掀老底:“弼马瘟,咱们还师兄弟呢,你……”还没说完,沉香已在一边插口怒斥:“孙悟空,我本来以为八百年前,二郎神是靠哮天犬……”说到此处,不由望了一眼杨戬,杨戬微带冷笑,侧目而视,这小子,又玩起他的小聪明,你当心弄巧成拙,把自己玩进去。

  沉香不明白他笑什么,接着说:“……和太上老君的帮忙才打败了你,我师父到处跟人说,二郎神未必真斗得过你,没想到,你竟是输得如此心服口服,你怕二郎神怕成这个样子……”杨戬干脆不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双目微合,面沉如水,视线转到别处。耳边还传来沉香的声音:“……连自己的师弟你都不敢救!你本事可真大呀!”

  孙悟空气得不轻,这个沉香,真正和他舅舅一样可恶,想俺老孙上当,没门!挠了半天手,孙悟空暴出一句:“沉香,你不要花言巧语激俺老孙收你为徒,今天,就当着天上这么多神仙的面,就算你说破了天,说穿了地,……”杨戬听到此,心知猴子真是被沉香气着了,心里好笑,沉香也是误打误撞,虽然这一来孙悟空要收徒就平添了许多麻烦,但这话正戳到他心病,自己再添把火,不信这猴子不蹦起来!而沉香只听到了孙悟空斩钉截铁地发誓:“……说干了黄河,说倒了长城俺老孙,还是不会收你为徒!”他瞪大眼睛,坏事了,孙悟空意犹未尽,又抛下一句:“我就是不收!”抖抖袈裟,“哼,怎么着吧!”

  沉香吁了口气,对母亲笑道:“娘,我那时可差点就急坏了,心说这就叫弄巧成拙呀,我不是把自己推上绝路了。幸好胜佛不像杨戬,面冷心更冷,他可是古道热肠,见我有恒心,最后还是收了我为徒。”三圣母听他说起过跪求一年的事,摸了摸儿子的头,温柔一笑。

  那时的沉香,只能求救于师父,猪八戒的本事自己知道,难得有人肯拜他为师,自是心疼非凡,更兼要在嫦娥面前立功,当下是义不容辞,横眉瞪眼,又是一声弼马瘟:“弼马瘟呀弼马瘟,你而今成了佛就变得无情无义了,二郎神杀了东海四公主,还驱散了她的魂魄。”杨戬暗暗冷笑,四公主的事,他已私下禀报王母,就算猪八戒当成杀手锏,在众仙面前捅将出来,回去后也不过多费番口舌而已。

  猪八戒也是没了办法,也不求师兄能收徒,一心鼓动他与杨戬杠上,逃过眼前这一劫再说,连东海的旧关系也找了出来:“好歹你还欠着东海的人情,就算你不帮沉香,也该还东海一个人情吧。”见孙悟空不为所动,气呼呼地又道:“我看你,我看你今后还怎么拿得动金箍棒!”

  孙悟空碍于有言在先,不好食言,却又被这师徒俩惹得火大,偏偏杨戬朝他看来,似乎全是轻蔑嘲笑之意,眼珠转了几转,他想出个折中之策,跳到杨戬跟前,一声呼喝:“二郎小圣,你杀害东海四公主俺老孙不管,你要害自家的亲外甥俺老孙也不管,但有一条,你也别把俺老孙当是摆设。出了这座山,你就是闹翻了天,俺老孙也不出去看个热闹!”杨戬目的已达一半,面上仍是轻视不屑的神情,瞥着孙悟空,气得他肝火上涌,念得佛经全还给了如来佛祖,哼声道:“但是你听好了,这峨眉山是斗战胜佛的洞府所在,容不得任何人在此撒野!”转身甩袖进洞,还抛下一句:“你们玩吧!”

  这下可坏了菜了,猪八戒衣服都汗湿了,追着直叫:“猴哥,猴哥……”杨戬移步向前,猪八戒大叫:“他要在你洞口撒野!”听到脚步声,乍着胆子扭头关注杨戬动作,哮天犬不见了孙悟空,又躲在了主人背后,胆子也大起来,从杨戬身后勾出脑袋,向猪八戒耀武扬威:“撒野呀,撒尿他都不敢出来!”

  求人不如求己,猪八戒架势摆起,钉耙横在手上一抡,可心还是虚的,腿仍是软的,还得叫师兄帮忙,一边不放心地瞅着杨戬,一边冲着洞府乱七八糟地乱喊一气:“猴哥,他要在你门口撒尿了!”哮天犬见机得快,趁他心慌意乱,悄悄溜到一边。杨戬任由他口舌轻薄,孙悟空念念不忘的冤家对头,他这么一放肆,不信这猴子不跳脚。

  猪八戒眼中只瞅见杨戬冷笑着步步逼近,哪管得了哮天犬做什么,连头也不敢回,只是盯着杨戬,话也想不出新的,声音也变了调:“猴哥,你再不出来,人家真的在你门口撒尿了!”

  哮天犬已自后潜到,从背后一下拖走沉香。猪八戒听见沉香惊叫才转过头来,大惊。铮然一响,三尖两刃枪寒芒吞吐不定,已逼在脸侧。

  他心惊胆战,三尖两刃枪也不知饮过多少鲜血,冷冷的寒光,和杨戬一样气势夺人,让他眼见着徒儿被擒,却是动也动不得。

  哮天犬连连立功,心花怒放,叫声主人,扭住不断挣扎的沉香:“我看你往哪儿跑!”

  沉香瞧着三尖两刃枪若有所思,问:“昆仑山打败杨戬后,你们谁见着他的三尖两刃枪了?”

  谁见了,龙八瞧瞧别人,都是一脸茫然,答道:“反正我没见着,我光想着报仇了,看杨戬得了报应,心里痛快,又想着姐姐,难过。谁顾得上那兵器。哎,最后不是哪吒打落的,你知道吗?”

  哪吒回想当时,想到一圈砸伤杨戬,心中一痛,无论如何,伤他的也不该是自己,更想不起后来三尖两刃枪的下落,愣了一会才说:“我怎么知道,是康老大他们绞脱手的,我只是补上一圈,随后又是打斗,根本没注意。兴许还在山上吧。”

  沉香高兴地道:“回去后看看,最好还没被人捡走。开天神斧自断又无故接起,便再不受人控制。我到现在也没找着趁手的兵器,总不能总用这一点点大的劈柴斧吧。三尖两刃枪也是件神器,跟了杨戬算是宝物蒙尘,不如由我来使它。”

  三圣母不悦。杨戬是用三尖两刃枪杀了四公主的,她连带着厌恶了那柄枪,不禁婉劝道:“沉香,你就找不着趁手兵刃么,一定要用它?”

  沉香明白母亲心思,笑道:“娘,您别多想,兵器只是件死物,谁用都是用,杨戬拿它作恶,我用它行善,再和杨戬无关。”

  三圣母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儿子说法,转目向哮天犬手中的儿子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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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5: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四章 战和俱得计

 

  猪八戒眼睛不敢离三尖两刃枪,又要叫猴哥救命,可苦了他了,这个徒儿,天生是惹事的命,安安稳稳的日子算是没了。就在他撒野撒尿乱叫一气的当口,洞内一点金光透出,附在沉香身上,孙悟空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他附了沉香的身,一下挣开哮天犬,哮天犬还没明白过来,就被他一把扭住。猪八戒叫了一半,听到异动,再看场中形势已逆转,杨戬收刃急转,直视哮天犬。

  孙悟空借沉香之口恨道:“撒尿,你撒个试试!”哮天犬鼻子耸动,已嗅出了猴味,急向主人报告,一个孙字出口,杨戬脸上一凛,孙悟空知道不好,这该死的狗,我让你鼻子尖,我让咬俺老孙!一掌先打得他哑了口,提溜起他的鼻子,拽得老长,这才大大出了口恶气,解气地道:“还记得八百年前你是怎么咬我的吗!”一松手,哮天犬已跌回杨戬身旁。

  虽然孙悟空的反应在杨戬意料之中,但眼见爱犬被欺负得可怜,杨戬又如何忍得住这口气,孙猴子,打狗也要看主人!三尖两刃枪一竖,杨戬眼风如刀,冰冷三字出口:“孙悟空!”

  沉香身子一抖,孙悟空透体而出,手执金箍棒跳到杨戬跟前现出原形,不容杨戬开口,先咄咄逼人:“哼,俺老孙不让你在此撒野,你倒在这撒尿了你!”小玉不禁好笑:“胜佛他明明就是胡搅蛮缠。”沉香也笑道:“对什么人要用什么方法,胜佛的歪缠,正适合杨戬。”

  猪八戒这才松了口气,师兄出手,还怕什么,山风一吹,衣服冷浸浸地贴在身上,不由打了个冷战,挪着步子把沉香护在后面,仍在后怕:“徒弟,徒弟……”沉香靠过去,也是心下一块大石落地,叫声师父,什么也说不出来。猪八戒碰着徒弟,这才放下心来,无话找话地问:“你没事吧?”沉香感觉到师父在发抖,急忙安慰:“没事没事!”

  梅山老六愤然,孙猴子是二爷的手下败将,还在这捣乱,在一旁插言:“二爷,别跟他废话,让我们兄弟先替您教训一下这不知死活的猴子。”孙悟空仰天长笑,沉香也在冷笑,碍着康老大不好多话,心中却不用客气,这老六才真是叫不知死活。

  他没说,康老大却忍不住要教训兄弟:“老六,不是我说你,当时我在天上也看见了,替你捏了一把汗。你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孙悟空也是你惹得起的?这时要为杨戬丧了命,你值不值得。”老六沉默半晌,才憋出话来:“大哥,我也不怕你们骂我,实话说了吧,要不是杨戬最后出卖我们兄弟,就是他再不对,我也不会离开他。追随他几千年,不说性命是他救的,就是平时,我对他也是敬服的多。”

  听着孙悟空笑骂:“就凭你们这几头烂蒜,也配在俺老孙面前献宝!”他又不忿地冒出一句:“就是现在,我还是不服那孙猴子,就算真凭本事,闹天宫那时他才修炼了多久,绝不会是二……杨戬对手,偏偏嘴硬不肯认输。不是条汉子。”

  康老大气结,知道这兄弟就这脾气,也不好再说,反正现在杨戬已让他失望,也不会再入歧途,爱怎么想就随他去吧。

  被孙悟空话一激,梅山兄弟明知不敌,仍是冲上前去,被他一招击退,变成滚地葫芦。杨戬恼他们没自知之明,给他丢脸,又恼孙悟空太过份,拄着三尖两刃枪一声退下,提枪向前。孙悟空也已按捺不住,金箍棒一晃:“二郎神,俺老孙等你八百年了,来吧!”

  大喝声里,他倏地拔空直起,棍式如颠似狂,挟着半月形的一抹金芒,当头劈下。杨戬冷笑,三尖两刃枪夷然不惧,直迎上去,顿时呛地一声大响,震耳欲聋。余音未竭,又是连串的金铁相交之声,但见两条人影游走全场,黑衣下隐有飞红,金光里现出黄衣,转眼之间,已辨不出谁攻谁守。

  猪八戒被激迸过来的劲气逼得立足不住,吐口唾液在手上,拉着沉香便向后退。洞前尘石飞扬,劲气激荡,几乎对面不能视物,孙悟空狂笑声更是充塞了全场:“好你个二郎神,老孙八百年没这么舒展过筋骨,痛快啊痛快!”又是一连串兵刃相交,夹着杨戬不愠不火的声音:“纵然痛快,也不过多败于我一次而已!”在孙悟空的狂笑喝斗声中一字字传出,越发显得安闲适意。

  那日大战哪吒并不在场,此时暗暗吃惊:“杨戬大哥说话如此轻松,全不象胜佛般暴喝怒叫,难道与胜佛的这一战,他竟是未出全力?”但镜中视物总隔了一层,任他如何凝神细看,也只觉得双方招式凌厉,稍有失手,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外。至于杨戬有没有隐藏后着,急切间无法分辨得出。

  又斗了一阵,估算着玉帝众仙在天上也该看得急了,杨戬意味深长地冷笑一声,身形转处枪势虚击,蓦然疾退冲天。孙悟空正打得兴起,哪肯放他离去?又是一声大喝,金箍棒向上挑出,棒影千重,随着筋头后发先至,宛如金光汹涌的波涛一般,将偌大的一个峨眉山,都映成了璀灿的金色世界。

  猪八戒等人齐齐倒吸口凉气:“这两人打发性了,只怕这山,都要被生生削去一层!”

  杨戬人在半空,手中枪倏来倏去,快如闪电,幻出吞吐如怒的银芒,如海中孤舟,忽在浪底,忽在波尖。看似凶险,却又处处因势导利,迤逦如意,不着痕迹,说不出的挥洒自如。

  沉香看得暗自咋舌:“杨戬的功夫倒确是不坏,与胜佛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一直以来,明知杨戬是三界内数一数二的好手,毕竟是败给了自己,总存了些轻视之心。但这些年来,他不自觉中成熟不少,终于学会了公允地审视自己:“如非自大成性,以杨戬之能,对付我时只要有这一战的一半慎重,不待我拜师学艺成功,便早令我死无葬身之地了!”想到自己胜得何等侥幸,额上冷汗不禁淋漓而下。

  他自省之时,又被金锁带回到地面。交战的孙杨二人,正以强对强,以硬对硬,棍来枪往,道道法力在空中狂噬乱撞,暴烈得如同天地反覆了一般。两人身形都渐渐向下陷去,却是将对方法力击来的重压导向地面,挤压得山头岩石脆如琉璃,大片大片地碎裂开来。

  便在这时,突然传来震天的哭叫声:“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坏了!主人,我的鼻子让他弄坏了,主人,您得给我做主啊!”却是哮天犬。

  杨戬架住孙悟空横扫来的一棍,眼角余光向后一扫,正看到哮天犬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鼻子坏了?那猴子下手也太重了!恼怒暗生之余,他枪势大振,抢攻之下,顿将孙悟空逼得立退几步。

  “我和你拼了!打坏我鼻子——”

  一团黑影扑将过来,反被空中激荡的法力震到一边,孙悟空哈哈大笑,金箍棒顺势拖过,正击在黑影小腿之上,但听得一声惨叫,那黑影抱腿痛呼,直跌出去。正是哮天犬气急动手,却忘了人身远不如狗形凶悍利索,反被孙悟空报了当年的一咬之仇。

  遥遥观战的猪八戒大喜,拉着沉香连叫:“好,好极了,好,打断他的狗腿!”

  杨戬脸色一沉,这笨狗当真自不量力,没由来地落下一场笑话。有些心疼,却偏不能拿这猴子怎么样,他暗叹了一声,法力吐出,和孙悟空正面硬拼了一式。这一拼双方都用了十成力道,猴子身子晃动之下又向后退了几步,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大叫一声,和身扑上。

  杨戬顺势也向后退,往半空中斜睨了一眼,但见霞光闪烁,祥云集庆,隐约的仙乐飘渺不定,定是天廷上有人坐不住了,前来劝止说项,以免惹动佛道纠纷。他等的便是这一刻,当下见招拆招,不再抢攻,维护了个不败不胜的局面。却将法力任意荡散开来,只激得四下碎石狂飞,尘沙乱舞,似要拼个不死不休一般。

  龙辇驭至,玉帝现身于峨眉山的碧空之上时,看到的便是这番骇人情形,一惊之下,朗声传谕:“斗战胜佛,二郎真君,二位且先停一停。”

  两人棍枪相交,齐齐停手向上望去。玉帝见出言有用,放下心来,吸口气又道,“我看你们也分不出胜负了,不如就此罢手,如何?”二人均有不忿之态,孙悟空上前一步,专挑杨戬不悦之事开口:“你外甥都打到俺老孙府上了,还不让我打他,你是不是护短呀!”杨戬收枪退步,看他向玉帝告状,只是冷冷一笑,并不声辩。

  玉帝不欲与这猴子作对,只对杨戬施压:“杨戬,你先退下。”

  虽然一切是算计之中的事,但对这猴子的怒气,对玉帝的不满,还是让杨戬心生愤懑。不发一言遵旨退下,他侧眼看向孙悟空时,仍是充满不甘。孙悟空也不肯放过他,追着叫道:“杨戬休走!”

  玉帝有点头疼,这个外甥也不是好惹的主,难得他肯退让,别让这猴子再挑起火来。这两个这一战,有谁能劝得住?连忙开口:“胜佛,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这句话倒说得孙悟空舒服,杨戬尽管不悦,也自忍着,且看他嚣张。心中微有怅然,孙悟空是个难得的对手,只是可惜,自己不能和他尽兴一战,而自己,又有何时能真正畅快行事一回?

  孙悟空被玉帝小小地捧了一把,趁势下台,借机提出要求:“要俺老孙休战也不难,峨眉山是老孙的洞府所在,不能让他再来胡闹了!”玉帝略有迟疑:“这个……”孙悟空已等不得,哼哼一声:“你还是护短!这事,俺老孙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玉帝再不想麻烦,一言应诺:“好,那朕就代二郎真君答应你。”孙悟空仍是不依不饶:“俺老孙要他自己说。”

  小玉笑得十分开心,因为听沉香说过,杨戬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成就了他,这时他的脸色果然好看。玉帝是一点不向着他,全依着孙悟空,看他样子,估计是不可能向孙悟空服软的,因此干脆大包大揽:“若他再敢上峨眉山,那可就算是违抗圣旨了。”

  孙悟空这才满意,跳到退在一边的杨戬面前,成就感十足地炫耀道:“杨戬,看在你舅舅的份上,俺老孙今天放你一马。”绕了一圈,杨戬并不看他,拄枪在手,神情恨恨,更让孙悟空得意,“下次再敢这么冲撞长辈,俺老孙绝饶不了你!”杨戬大怒,移回目光逼视向孙悟空。这猴子真够脸皮厚的,算什么长辈,二郎真君修行有成的时候,他还不过是天地间一块灵石,连仙胎尚未结成。若不是今天沉香之事只能交付于他,必当好好教训一场。

  无奈,只能愤恨地看着他又窜到一边,手舞足蹈。玉帝还不放心:“孙悟空,你可别忘了,咱们是击过掌,发过誓的。”杨戬抬目向玉帝望去,这个孙悟空一口一个的:“你舅舅”,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是他,还有王母,害死了父兄,害了母亲。如今,还在这里以势压人,护着那猴子。

  众人看得分明,哪吒惊呼:“他看着陛下样子,全是杀气!”沉香盯着他半晌,心说:“说起来玉帝也是他舅舅……不过玉帝可比他强多了,虽然也关了外婆,不过至少没对她怎么样,还瞒着众仙将外婆藏起来,给了我们一个惊喜。”

  玉帝离开,杨戬也率着部属退到了山下。不管怎么样,这次来峨眉山的目的已达,下面唯有靠沉香自己去软磨了。不过依这小子的性子,三五天里求不动人,没准就要赌气离开。想到此处,杨戬怒气冲冲地吩咐:“给我把住峨眉山的各个出口,只要他出来……”话未说完,言下之意人人皆知。梅山兄弟轰然应是,杨戬却张开墨扇,回身远眺向峨眉山中——别人只道是忿恨未消,谁知他已在担心孙悟空到底不肯收沉香为徒了。

  哪吒叹道:“他是气得不轻——否则怎会忘了交待一声,让各路人马暗中潜伏。沉香,不是我说你,你要是见山口没人守着,最多求个一两月,肯定耐不住离开。”说罢又是摇头,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细细想来,竟还是难过的多。要是沉香没拜成师,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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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5: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五章 情多累此身

 

  凝望一刻,终知事情还得靠沉香自己,杨戬再不停留,直回天廷,到王母处将事情经过禀报。众人耳中听来,杨戬提起孙悟空时一味贬损,强辞夺理地无赖之至。待说到猪八戒以龙四之死相胁,更一口咬定四公主助沉香违犯天条在先,死有余辜,只恨得众人骂声不绝。

  龙八问:“嫦娥仙子,后来就是胜佛来为我姐姐出气了。那时的详情你最清楚,先说来给我们解解气吧。”

  嫦娥回想着当日情景,杨戬失意伤痛的眼神萦绕在心头,身子一颤,竟是没有答话。

  龙四之事,王母已听他说过,便在这时,仙婢来报,言道东海龙王由斗战胜佛撑腰,为龙四之死上天吁冤,玉帝急召司法天神前去辩理。王母闻言冷哼一声,一拂袖,亲自陪杨戬往凌霄殿去了。

  到了殿外,仙官报名:“娘娘和二郎神求见。”内里传来玉帝声音:“让他们进来。”

  王母先声夺人,见敖广在内,斜视着责道:“敖广,你纵容儿女包庇妖孽,本宫还没问你个管教不严之罪,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敖广吭哧半天,虽畏王母威严,到底为女儿难过,抗言道:“娘娘,四公主就算有罪,也罪不至被驱散魂魄。请陛下为老龙作主啊!”

  孙悟空见不是事,老龙王不是王母对手,今天是存心来找杨戬晦气,说好了帮龙王,不能食言。也不向玉帝说,只对敖广故作神秘:“老龙王,据俺老孙所知,四公主被驱散了魂魄,并非是犯了什么大罪,而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吧。”

  杨戬听到此,一惊,抬眼向孙悟空望去,那件事,这泼猴都知道了?嫦娥清绝的面容闪过眼前,她想用这个杀手锏,来彻底毁了他?

  敖广被孙悟空一言提醒,想起来前的商量,转过话题,不向玉帝告苦,泣道:“胜佛所言极是,四公主是知道了,广寒宫玉树被毁的真相,所以才被灭口的。”一边说,一边向不断向杨戬瞟去。

  王母倒吸一口气,盘古留下的玉树,竟被毁了?孙猴子和敖广一搭一唱,不用说,定是与杨戬有关。不行,杨戬是我的人,必须保住。飞快地动着念头,口中拖延时间想办法“啊,广寒宫玉树被毁了?”看了一眼杨戬,面色不对,眼神飘忽,一定是他。还佯作不知:“那可是盘古睫毛变得,谁这么大胆呐?”

  敖广有点胆怯,孙悟空捣他一下:“不用怕他。”

  正在这时,殿外又在报名:“启奏陛下,嫦娥和净坛使者求见。”杨戬目光侧转,急转身看去,果见嫦娥和猪八戒站在殿外。玉帝看了看,道:“来得正好,让他们进来。”王母心知此事难以善了,飞身上了宝座,坐在玉帝一侧。

  猪八戒殷勤地为嫦娥领路,一口一个妹妹请,来到殿上,两人向玉帝行礼。

  玉帝道声罢了,直入主题:“嫦娥,广寒宫玉树被毁,怎么朕从没听你说过呢?”话中已带了责备之意,嫦娥是广寒宫之主,玉树被毁,她理应上报。

  嫦娥早与孙悟空约定好了,神色不改,从容禀道:“陛下,小仙已将此事禀报执掌天条的二郎神了。”她为四公主之事,已恨极杨戬,口中编着故事,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杨戬听她强调出“执掌天条”四字,心中一沉,又是一痛:“仙子,我对你的情意,终是成了你试图置我于死地的武器了么?”

  镜外嫦娥微叹,如果早知四公主没死,她不会将事情说出,让他那样难堪。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后悔也是来不及了。想到他亲口诉说,愿为她下界为妖,脸又是一热,急忙低下头去,不让人看出。

  玉帝已责问:“杨戬,真有此事?”

  事已至此,抵赖无用,杨戬只能承认:“确有此事。”

  “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拖得一会再想办法,抱着这个打算,杨戬答道:“还没有查出结果。”

  猪八戒呵呵笑个不休:“让他查,当然查不出结果了。”

  杨戬恼恨,一声断喝:“猪八戒,这里可不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

  猪八戒又是呵呵一笑,上次被抽得不是一般的疼,今天可要报仇了,挽着袖子说:“我胡说八道?嗨,杨戬,你还不将你如何动凡心暗恋我妹妹,如何藏匿我妹妹的耳环,又如何打坏广寒宫玉树一事,从实招来。”

  杨戬知道,自嫦娥和猪结拜那一刻起,眼前这一幕的到来,就注定是迟早的事了。他不禁向嫦娥看去,嫦娥和他目光一触,神色顿时冷如严霜。猪八戒看在眼里,也得意地靠近嫦娥,叫了声妹妹,嫦娥报以微微一笑,却是冰销雪融,万物皆春。杨戬低下头去,心中又是一阵大痛。

  玉帝打量着猪八戒的体态,失笑道:“什么,杨戬会暗恋你的妹妹?”猪八戒也不恼:“你看你笑什么,我们这说正经事呢。”玉帝更是大笑:“真是滑三界之大稽呀……”只有王母不语,看着嫦娥,又看向杨戬,眼中的恶毒一现即隐。这个工具还有用处,打发走猴子后,再慢慢和他算账。

  嫦娥行了一礼,解说道:“陛下,陛下有所不知,小仙已和净坛使者结为金兰兄妹了。”

  玉帝还在惊讶,孙悟空已骈指叱道:“杨戬,招了吧!”

  杨戬紧握住左拳,冷冷地驳道:“猪八戒一派胡言!”这种心事,岂能在众人面前就此坦承?忖度着嫦娥虽上得殿来,若一口咬定没有这事,量她也羞于在人前直说,只是,事后王母的责难,却又如何应付?

  孙悟空狡黠一笑,掏出一物:“杨戬,你看清楚了,这是如来佛祖成佛前炼成的镜子,它能知未来,能演过去,只要大家来一起看一看就能真相大白。”

  杨戬有些慌了,向王母看了一眼,定神听孙悟空说。

  “杨戬,你想清楚了,是先说了呢,还是看了再说。”

  听到这儿,杨戬反而轻松下来,这猴子,聪明过头了,也不想想自个儿的脾气,若你真有这么个镜子,还能容我说?早就抖搂出事情让玉帝看了。哼,如来佛祖用过的镜子,你不说倒罢了,佛祖有什么宝贝我也不清楚,可是佛家不重皮相,修佛之要在于舍,怎会炼出这种法宝来流传世间?。

  想到这儿,杨戬正要出言否认,王母已开口了:“杨戬,如果你现在如实招来,本宫恕你无罪。”

  下边猪八戒嚷嚷:“这可不公啊,不公!”

  杨戬气恨地瞪了他一眼,心思一转,玉树之事,迟早是个把柄,自己对沉香,只会越来越过份,保不定哪一天,嫦娥会真的说出来。王母已经说了无罪,不如豁出去将计就计,把这件事给了了。但想是如此想,此事在心中,正如已结疤的创口,埋藏极深,一旦牵扯,依旧是痛得撕心裂肺,又怎能开口。

  玉帝在和王母商量:“念在二郎神执掌天条以来,屡建,咳,屡建奇功,呃,又身兼执掌天条之重职……”

  话说一半,孙悟空听出味道不对,抢道:“陛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啊!”

  玉帝话被打断,拿这泼猴实在无法,只挤出个你字,真不知怎么说好。

  猪八戒作恍然大悟状:“是这样啊,无罪也好,老猪以后闲着没事,去妹妹家串门的时候,我也顺便砍几棵盘古的睫毛来玩玩。”

  王母气恨,这猪八戒归了佛家,自恃身份,竟不将我天廷放在眼里。你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天篷元帅,现在竟在灵霄殿上放肆,还大言什么与嫦娥结拜!视线向嫦娥那飘了一眼,王母又暗自冷笑,什么结拜,那不过是嫦娥利用你暗助沉香的笨法子罢了,可笑你还认了真了?不禁出言讥刺:“你再妹妹,妹妹的,我鸡皮疙瘩都快掉地上了!”

  孙悟空看出王母是决意护着杨戬,心想这次要扳倒他也不容易,还不如借此帮沉香解了困境的好。于是不理王母岔开的话题,只接着方才的话道:“陛下,你真想赦免杨戬也不难,得让在场的诸位心服口服才行。”

  他这话是对玉帝说的,王母却不等玉帝开口,怒道:“难道堂堂玉皇大帝,三界主宰,想赦免一个人都不行么!”玉帝看了王母一眼,不为所觉地皱皱眉,她太气势夺人了,对付这泼猴,若只想一味硬压,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天下人皆道你我拿他无计可施,你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示意王母暂息怒气,玉帝开口道:“斗战胜佛,有什么条件你就提出来吧。”

  “沉香虽是三圣母和一凡人所生,但其本身并无罪过,我看,理当赦免。”孙悟空说着话,扫了眼杨戬,复又盘算开来:“若这小子还要作梗,不赦沉香,可别怪我话不好听。你杨戬不也是仙凡所生,凭什么你就是司法天神,沉香却只有被你往死路上逼的份儿?”

  杨戬料到他会有此要求,只不知王母如何决定,万一真的赦了沉香,还要不要再让他走下去?

  王母咬牙,我天廷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他勾结千年狐妖,私自上天戏弄玉皇大帝,罪不可赦!”

  孙悟空一乐,言语间挑拨起玉帝和王母来了,竟有嘲讽玉帝惧内之意。王母与玉帝不露声色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嘲讽:“这猴子好生自以为是。区区离间小计,用在你我身上,却能有什么效用?”

  孙悟空挑唆了两句,又转过来炫耀他的宝镜:“我这宝镜,不但能看见二郎神的过去,这天上人间,所有人的过去都能看得见。比如,天宫里哪个值官贪污了,哪个仙女思春了,嗯,当然也包括比你二郎神位置坐得更那个……”瞟了眼玉帝,“什么的,是吧?”一脸贼笑。

  玉帝再次向王母看去,这次,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却都是些隐忧。猴子的胡搅蛮缠,他们自然不屑一顾,但万一那镜子有灵,能看到久远的过去呢?天下法器千千万万,效应奇妙的层不出穷,这一点,没有谁比他们更有体会了。

  玉帝已有了决断,顺着孙悟空的话,颔首道:“孙悟空,沉香的死罪可免,但是你不能收他为徒。”

  孙悟空只当玉帝怕了自己,哈哈大笑。他目的达到,别的也不放在心上,那个沉香,虽有些像俺老孙当年,不过可没俺老孙聪明,不收就不收。玉帝想想还不放心,补上一句:“不许沉香和任何人修行法术,否则照拿不误。”孙悟空也不以为意,张口便应了下来。

  猪八戒被嫦娥事先嘱托了,还掂着徒弟的母亲,暗地怂恿起猴哥来:“猴哥,让他赦免三圣母,赦免三圣母啊。”王母已听见了,冷言道:“你们若再得寸进尺,连沉香也休想赦免!”猪八戒被她哽住,又见孙悟空光顾着得意,也不知听见自己的话没有,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再在口头上讽刺几句,过过嘴瘾罢了。

  孙悟空得意之余,心仍是痒痒的,让二郎神就这此躲过一劫实是不甘,就算不能把他怎么样,也要好生地臊他一回。当下催促道:“那就请陛下下一道赦免书,当然了,连二郎神也一并赦免了吧。”

  杨戬目光游离,没有出声反抗,该来的总要来,也许,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留后患。眼前如何已不重要,王母事后会如何追究,才是真正的关键。

  “仙子,你对沉香是好心,却不知这后果,要费我多少心力才堪挽回?我若真失去了司法天神的权柄,只怕三妹和沉香,下场会更加的惨不堪言。”

  千言万语凝在心间,三界虽大,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司法天神微合上双目,静等着玉帝下笔去写赦免书。

  赦免书成,猪八戒没能把杨戬这个情敌打下台,心里满不是滋味,怎么着也要整他一整。怀着看热闹的心理,他抱臂冷哼连声:“二郎神,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是怎么暗恋我妹妹,又是怎么打坏玉树的?”

  虽已决定,但真正开口时,却分外艰难。这一说,后患固然根除,可杨戬这两字,从此便是天廷里的一个大笑话。杨戬不禁向嫦娥看去,嫦娥此次却没有再回避,大胆地迎视着,只是其中,并没有他渴望的温柔,有的只是鄙夷,只是痛恨。猴子还在嘻笑:“不说?那好,我让大家来看镜中的名胜了,但是不知道陛下的赦免还有没有效?”

  “我若就是不说,倒要看你如何收场!”猴子的话传过来,杨戬隐隐一怒,但嫦娥的神色,顿令他起了自暴自弃之意。杨戬,杨戬,便是没有此事,你早也是三界之中一个笑话,你还在乎些什么!

  “我说……”二字出口,也豁了出去,杨戬慢慢提起那只耳环,向嫦娥望去……

  那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那玉树化水的寒意,似乎仍在掌心浸润,而这份情意,就如玉树一般,从此,化为乌有,再不可留。

  孙悟空天生石猴,山野生长,道门习艺,佛门修行,分毫不懂男女情事,听了只觉好笑,毫不掩饰地鼓掌大乐:“好一个痴情的显圣二郎真君呐。”猪八戒也在一旁帮腔,心里更有几分嫉妒。玉帝大怒:“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来,朕真后悔赦了你!”

  杨戬此时,旁人之言一点也没听进去,眼中只有嫦娥似羞似恼的神情,最后看一眼陪伴多年的耳环,缓缓地递回给她,从此以后,永断情爱。

  孙悟空让杨戬大大的丢了面子,心中畅快,告辞而去,临走还和猪八戒你一言我一语,道出那镜子不过是猪八戒高老庄中带来之物。杨戬早知如此,也不惊讶,从伤情中缓过神来,想到今日之事,全是这猴子挑出,回首盯着他背影,从牙缝中蹦出三字:“孙猴子!”

  听出他话中恨意,沉香跺脚:“都是因为我的事,杨戬才恨上了胜佛……哼,活该,他折磨胜佛,再没想到自己下场更惨!娘,我都后悔收留他了,真想回去赶他离开才好!”三圣母知道儿子是气话,点点他脑门,笑笑作罢。

  嫦娥伸手抚上自己耳垂,现在耳上是另一副,那副耳环,因为憎恶杨戬,自他还后,虽不曾丢弃,却是再没戴过。接过耳环时,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如果早知他就是自己心底那人,还会不会答应孙悟空之请,揭露他的秘密?不知收在哪了,回去以后,定要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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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6: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六章 旧痛凝胸次

 

  离了灵霄宝殿,杨戬连独自伤神的工夫也没有,就被王母叫到瑶池,狠狠斥责一番。众人看他为司法天神之位,向王母唯唯喏喏,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更是不齿。王母发了一通怒气,仍不想就此轻饶了他,冷冷地道:“今年又是甲子考评之期,杨戬,这份差事本宫要暂时收回。等你为天廷再立新功之后,我再禀明陛下,放权给你真君神殿。”

  甲子考评,是司法天神八百年积威的来源之一,得失之间,端的非同小可。杨戬口中称是,心中却不禁一凛。他暗暗抬眼望去,见王母脸色阴冷,看不出是一时气恼小惩大戒,还是诚心要削弱司法天神的权柄。

  “还有!”王母又想到一事,“人间的君王近年来德政有加,阴阳调和,是以封禅泰山,祈福于天地神明。按天廷规仪,我与陛下当亲临封禅台上,以示乾坤昭朗,三界清平。此次出巡,原也该由你司法天神来负责的,但你知法犯法,罪过非轻。这一次的差便将交由李靖去办了。至于变动的原由,我自会令文曲星君草诏,广示三界,以鉴来者。”

  杨戬袍袖微微一颤,也不多辩,低头谢罪退出后,神色却越发难看。差事可有可无,但广示三界的后果,却是一纸诏令颁出,司法天神的自取其辱,从此便成了天地间抹不去的笑剧。而且,他更深入地想到一层:权力来自中枢,若王母对真君神殿的不满公示于天下,后果必然立竿见影。那样的话,他是否还能有充沛的时间,去完成设想中的那些筹划呢?

  从王母处回来,杨戬想起了囚室里的刘彦昌。若此事被捅到瑶池,知道自己捉了此人却不善加利用,王母只怕真要疑心大起了。

  心中有事,杨戬的步伐越走越快,沉着脸直往囚室而去。沉香只当他受了王母的气,又要拿父亲来发泄,无可奈何地看向母亲,见母亲神色不变,就更连话都不好多说什么了。

  杨戬的目光,在触到刘彦昌的同时变为不屑,对这个人的厌恶,已经是根深蒂固了。然而三妹爱他,他还是外甥的父亲,又能将他如何?

  “杨戬,你把沉香怎么样了!”先开口的反而是刘彦昌,猪八戒放了出去,如今就剩下他一人,听了猪八戒一点零碎消息,倒让人更加着急,杨戬忍住气,开口欲言。刘彦昌等不及,只道儿子又被他如何了,来此炫耀,骂道:“杨戬,亲外甥你也下得了手!是了,是了,我从也没指望你会懂亲情,亲妹妹也能做你的铺路阶,还有什么不行的!”

  三圣母此时看这个男人,已身在局外,再看不见半点好处,只瞧出其愚蠢。冷冷一笑:“二哥原就怒你,还要说这等话来激他,不是自找死路?再说……”她嘴角勾起,不无嘲讽,“他虽不好,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果然,杨戬明显动了怒,只是强压着,一旦发作出来,刘彦昌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玉帝已赦免了沉香,我可以马上放你下凡去和你儿子团聚,但你必须要求我。”都以为他要拿刘彦昌出气,没想到静默半刻,他竟只说了这么一句。这是什么意思?还没等想明白,刘彦昌已经大骂出口:“我刘彦昌就算是死,也不会向你这种卑鄙小人跪地求饶!”沉香扭过头去暗暗难过,如果没有以前的那件事,没有杨戬施法,这个时候,他会多么为父亲自豪,可是现在看来,有如一场玩笑。

  杨戬原想再试试当年施的法,看还有没有效,但一见刘彦昌,心头的恼怒就不由自己作主,再听他开口便骂,更是无名火起。肯让他求,已是给了他面子,就这样放他走,非但太不甘心,也没法下得了台阶,他竟如此不识好歹!

  “求我你并不吃亏,我是天界的司法天神,除了王母玉帝就是我最大,很多人想求我,还没有这个机会呢。”看在三妹的份上,杨戬一再告诫自已,竟还是没有发作,让众人看着都不明白。

  刘彦昌却真正是不知死活,不但不庆幸祖上积德,还变本加厉:“你当我不知?司法天神,我呸!你为什么拆散我们夫妻?你是嫉妒,嫉妒娘子和我的姻缘,嫉妒我待娘子好,因为嫦娥仙子根本看不上你!司法天神,你在我刘彦昌眼里,连一个贩夫走卒都不如!”嫦娥脸一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的事,何用他多嘴!

  杨戬全忘了此来的目的,伸手扼住他咽喉:“连你都瞧不起我!”刘彦昌仍在骂:“你这畜生,不配让我瞧得起!”这时人人都看出来了,杨戬本是来放他走的,却被他一气,带出了灵霄殿上的愤懑,竟真的下了狠手,赌上了这口气,定要他求上一求。只可惜刘彦昌本人虽是个懦弱书生,却早被杨戬自己施了法,他的法术,哪是这么容易解的,因此表现得颇为英勇,大骂不绝。沉香知道父亲虽然吃了苦头,但最后无碍,也不为他担心,只是不愿再看,走出室外透气。哪吒摇头:“他真是气糊涂了,自己施的法也忘了,刘彦昌又怎会求他。”说话间,杨戬已怒发如狂,道:“不求我,我打死你!”一掌击出,刘彦昌吐血身死。杨戬怒气未消,只当他晕了过去,吩咐梅山兄弟继续行刑。自己独自去生闷气。

  气消了,人也清醒了,想到刘彦昌,不由一惊,别真弄死了,以前的功夫可就白费了,刚要叫人停止,梅山兄弟已经来报,刘彦昌断了气。杨戬颓然坐倒,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沉不住气,随即振作,死就死了吧,自找的,让他多吃点教训。冷冷吩咐道:“老六,你去把他尸体扔下去喂狗。老四,你去地府一趟,交待阎君,不许他转生,让他遍历地府的十八层地狱,什么时候肯求饶,什么时候放他出来!”这样狠辣的手段,梅山兄弟也吃惊,相互看了一眼,只得领命而去。

  杨戬只略停了停,就跟着他们出来,沉香满怀感激地看着康老大抱走了父亲的尸体,虽然现在康老大可能在后悔这么做,但不管怎样,正是由于他,自己才能让父亲活过来,毕竟,那是给了他血肉身躯的人。只是杨戬,他跟出来做什么?他看见了,怎么没有处置?

  杨戬的确看见了这一幕,不满地皱眉,康老大已经离心,以后的事也不能太依靠他们了。看准康老大是将刘彦昌尸体扔回了刘家村,杨戬返回殿中,处理了几件公事,估摸着时间,丢开手上事,向下界飞去。

  对杨戬的行事,他们是越来越不解,他站在刘彦昌坟前,已平了火气,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沉香明知道父亲不在坟里,还是有种感觉,要是有可能,杨戬真的连父亲的尸体也不会放过。

  杨戬站了一会,墨扇扬起,实质般的锋芒将坟连着棺木劈成两半,在触及刘彦昌时恰恰停住,连衣衫也没有割裂。沉香再次惊于他的武学造诣,若不是自己奇遇连连,当真不会是他对手。

  难不成是他将刘彦昌放入河中的?百花想起了一直不明白的事,出言道:“我一直就不懂,刘彦昌怎么活过来的,他肉身怎么没腐烂——不管是在坟里,还是水里,那么长的日子,不可能存住的。”老四心思最快,联想到四公主,一拍掌:“定是这样,他既然要留后路,四公主不能死,刘彦昌自然更不能死,这次是一时失手,所以肯定要想办法把他救活。我看他还要把尸体弄到昆仑去。”

  老四不愧跟了杨戬几千年,果然一猜便中。杨戬摄起尸身,墨扇到处,坟墓已尽复原状,为怕尸体腐烂,更不停留,驾起云头一路西行,不消一会便到了昆仑地段。

  进得山洞,就听见昆仑山神十分夸张的叹气声。杨戬扇身一振,将刘彦昌尸体扔到一边,随意地问:“你又怎么了?”昆仑山神叹道:“我怎么了?以前是一去不回,现在来倒来得勤快了,可惜每次都带副尸体给我!”杨戬笑了笑,伸手一指,说:“拜托你了。”昆仑山神有一阵没说话,想是在打量刘彦昌,过了一会好奇地问:“这又是谁?凡夫俗子一个,怎能劳你大驾为他跑一趟?”

  杨戬没好气地坐下:“一个混蛋,偏偏又不能让他死了。”昆仑山神看他情绪不好,没有再问,凝聚出一小团云雾,在他身边打转:“咦,今天怎么不走了?”杨戬冷着脸:“累了,歇息一会再走。”昆仑山神也知道,自己半真半假的抱怨让他心有歉疚,这才留下来陪自己一阵。但早知他心软口硬,死也不会承认为了这个,因此也不说破,云雾幻成夸张的鬼脸,引得杨戬再绷不住脸。

  “难得留下来,就别光干坐着啊。你这闷口葫芦的性子,以前领教得多了,可你也三千多岁了,怎么也能遇上些新鲜的事儿吧。说说,嘿嘿,就当供我老人家解解馋好不好?”

  昆仑神一直呆在山上,长久没人陪着说话,一遇着机会便不肯放过,催着杨戬说事来听,“不过声明在先,可别象以前那样了。以前你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你那个宝贝妹妹,我纵然没有形体,也几乎听得耳朵起了老茧……”

  山神仍记得当年的事。杨戬不多话,被自己逗引来逗引去,总算开了口,但不论说什么,都离不开他的宝贝妹妹,弄得自己对那小姑娘恍如亲睹,音容笑貌成天都萦绕在感觉之中。

  杨戬的脸色刷地沉了下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心在隐隐作痛,出口的话也就硬梆梆的:“她在华山……被我压在了华山!”云雾一阵抖动,昆仑山神声音都变了:“什么!为什么?”

  “她,和这个凡人成亲了,还生了个儿子!”杨戬的语气中,满是痛楚和不甘。因此,他也没有注意到,那团云雾,色泽已经变成了黑色,那是山神生气的象征。

  “她明知道天条无情,却一点不知避讳,我只能这样藏她起来。可现在,到底还让王母娘娘知道了!”杨戬自顾自地说着,这番苦痛,他藏在心里已有很久了,也许只能说给这个老没正经的山神听听。偶一抬头,却惊异地发现云雾里渐渐淡去的黑色,“你……怎么了?”

  山神已恢复了正常,那久远的往事在心中激荡,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你说吧。不过以你的手段,要瞒住这件事也不是很难,为何用那么狠的方法?你向来疼这个妹子。”

  三圣母走近,坐在杨戬身边,虽然一向猜到一些,但真正听杨戬说起心事,这还是第一遭。二哥虽然恋权,可压她入华山时,事情也没有象现在这样不可收拾,他到底是怎么狠起这个心的?

  杨戬脸色黯淡,张口欲言,又有些难以启齿:“我也没想到……一时失手。”这算什么原因,三圣母升起滑稽的感觉,自己二十多年的痛苦,他一句轻描淡写的失手就揭了过去吗?失手,失手能打死人,可又怎么能失手将人压到山下!

  昆仑山神与他相交多年,深知他的性子,不是轻易能让人扰乱心思的,这一失手,肯定是非同寻常,不禁好奇地追问:“能让你这种人失手?除了私嫁凡人,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杨戬握紧了拳:“我原想骂她几句,让她吃点教训,再帮着遮掩过去。可是我才责问几句,宝莲灯……她竟抬手亮出了宝莲灯!她是知道宝莲灯厉害的……居然为了那个男人,要和我这哥哥同归于尽!”他有点语无伦次,但山神还是听明白了,不可思议地道:“原来你气昏了头?哈,能被气成这样,你这妹妹倒不简单。可怜我以前用尽方法,三个月只逗你多说了五句话,几百年都没见你有更多的表情。”

  他在开玩笑,三圣母却险些软倒在地上。龙八想到那日情景,忍不住轻声说:“好像也是,三圣母那时护子心切,一下动手太狠。”嫦娥微微点头,她有她的想法,要是三圣母不那么冲动,没有这一切发生,也许,她还会有机会……

  沉香扶住母亲:“娘,没事吧,说话呀?”三圣母站稳身子,簌簌地发着抖,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被压山下,果真是她冲动莽撞,咎由自取吗?百花却瞧杨戬不顺眼,她才不认为是三圣母的错呢,高声说:“你们别听他狡辩,若非成心做下这种恶行,他为什么事后不放三妹妹出来?”三圣母不自觉地点头,内心深处,绝不希望哥哥方才说的是真话。

  昆仑山神也想到了,小心地问:“你后来也没放她出来?”杨戬苦涩地道:“我带了很多人去,人多眼杂。我若没压她在山下倒罢了,这一压,弄出这么大动静,再将她放了,难免会惹人议论,一旦传出去,我还能保得住她吗?”山神更奇怪了:“你去看妹妹,带上那么多人干什么?”杨戬转过脸去,慢慢地道:“我和三妹吵了两句,她负气走了,好久都没有来看过我。我不放心,想去华山看看她,可是……可是我怕她又重提前事……”余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昆仑神没听到下文,想了想明白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团云雾也幻成了大大的笑脸,在杨戬身边转来转去:“我懂了!没想到你也会患得患失!你是怕小妹妹再和你吵架,所以多带些人,让她开不了这个口吧?哈哈,哈哈哈,你那妹妹还真是你天生的克星!”杨戬恼怒地站起来:“你笑什么?”笑声顿绝,昆仑山神怕他真生气走了,留下自个儿又不知要闷多久,只是那笑脸一时忘了改,仍在杨戬身边转悠。

  眼见杨戬双眉立起,山神惊觉失误,忙收了笑脸,幻回云雾堵在洞口,好言劝道:“再过些日子,等这两父子在人间阳寿尽了,你再放她出来就是,至多不过百年而已。王母不是轻易能惹得的,触了她订的天条,就是至亲骨肉,也难逃她毒手。唉……”说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声长叹,似也有无限心事。

  杨戬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心底起了疑团,他一直不知这山神的来历,名为山神,法力却远在一般山神之上,又没有形体,不归天廷属下。他原本从未问过,各人自有各人隐衷,他也不是多事之人。但此事听山神言下之意,像是对王母有无比的了解,又有无比的怨恨。杨戬目睹了织女之事,又与王母多有接近,心头疑虑越来越重,但又没个知情人可问,此时再不肯放过,追问一句:“你认识王母?”

  山神沉默不语,那团云雾也静静地浮在半空,刻意遗忘的事,又在心头萦绕。他在这里多少年了?在这些年里,又有多少人因那天条而遭受了和他一样的命运?这段无人知道的心事,今天,是不是也要向人倾诉一番?

  杨戬不追问,却也不走,只静静地等着。想起当年寻找神兵时,便算结识了这个老朋友,却对他的出身来历一无所知。或许,这个老朋友真知道些什么,能帮自己解开疑虑。

  “其实很久以前,在我还有形体的那些日子里,我有个名字,叫木公。”安静了很久,就在众人以为山神不会说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木公?嫦娥极力在脑中搜索这个耳熟的名字,花容变色:“木公,王母的哥哥!”众人先是大吃一惊,接着精神一振,他们将听到的,很可能是三界中少有人知的一段秘辛。

  杨戬显然也深受震动:“木公?据说你也是因犯天条,被王母亲自处置了,又怎会在这里?”

  山神——木公一句话吐出,只觉沉积多年的往事一股脑儿涌了上来,直欲倒出:“她毁了我的肉身,驱散了我的元神,我原以为必死无疑,不料被女娲娘娘所救,安置在这里。这么多年了,我只当我忘了,可是……”他再次正经言道:“你不要和王母作对,她不是你能对付的。我刚刚落到这步田地时,日思夜想,就是报仇,可是女娲娘娘知道后,亲自来阻止了我。她说,无论我用什么方法,我至多能伤她,却永远无法真正杀了她。从此以后,我死了这条心,只在这里浑浑噩噩苦度时光。”

  杨戬心中一动,女娲说无法杀了王母,可是为什么,女娲娘娘为什么会说得这么肯定?其中定有原因。

  “我现在,做的是司法天神。曾经奉王母之命,处置过她的女儿,织女一家。”杨戬一边说,一边观察木公的反应,果见云雾一阵波动,木公愤愤地低吼:“她连女儿也不放过吗?”杨戬点点头,将织女之事说与他听,最后讲到一对小儿女的异状,木公也是惊异:“有这种事?恶毒?怨恨?对了……恶毒怨恨得不像人!”

  他忽然叫了起来,语如连珠:“就是这种感觉。王母小时候就是这样,说来可笑,我竟一直怕她,一看到她那双除了恶毒之外就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就不寒而栗,不愿在家中多待。那不是冷漠、不是绝情,而是真正的恶毒怨恨,象死物般地对生命怀着天生的憎恨。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的情感——她会笑,会生气,但我看得出来,那都是假的。我以为自己疯了,会把自己妹妹看成怪物,所以一离家就是几百年不曾回去。后来听说她成了西王母,要和玉帝成亲,我赶回赴宴,心里奇怪,有谁会娶她,她又会嫁给谁?没想到,我没想到,我看见玉帝,竟有了同样的感觉!虽然他稍好一点,能看出些喜怒与生气……我想我是真疯了,又离开了数百年,四处游走,直到遇见了她……”

  说到这里,木公语声忽转温柔。杨戬只听着,不开口打断他的回忆。这么长时间的寂寞,以为过去了,其实只是藏得更深,也许这个吐露的机会,是他一直等待的。

  “她和那个令我害怕的妹妹一点也不一样,有点迷糊,有点笨,她笑的时候很天真,很可爱,让我觉得自己还是正常的,渐渐地,我知道我离不开她了……”

  后面的事,不说也知道了,他们的事泄露,于是落到了这个下场。

  相似的故事,相似的结局,杨戬默默坐着,他们两人,都是王母这天条的受害者啊!

  “你不要做这个司法天神了,不管你是为什么,你这样无异于与虎谋皮。”木公一阵轻松,又反过来劝他,杨戬摇摇头:“不行,这个位置我必须留住,天条依旧,我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他的事,众人也知道,但是此时都已不信他能做到,哪吒不愿说出来,只在自己心中疑问:“杨戬大哥,你这样的行事,真的还记得当初真正的目的吗?现在瑶姬仙子,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你安慰自己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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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6: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七章 兵气射龙旂

 

  回到天廷之后,杨戬除了例行的朝会,便是杜门不出。手里的公务,事无巨细,都尽量先询了瑶池的意思再行处理。不久王母的诏令颁下,对玉树之过,只含糊地提了两句,虽然训斥颇严,却也没追加更多的处罚。杨戬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这些日子费尽机心,到底是挽回了些余地。

  但对李靖而言,被委重任,自然是喜出望外,匆匆来神殿交接走了御驾出巡事宜。虽然见面叙礼一如往日,他言谈中终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临别之时,语带双关,压低了声音向杨戬笑道:“尽管上谕不可妄议,本王还是佩服真君得紧。大家都是从凡夫修行上来的,食色性也,原本便没什么大不了。等娘娘气头一消,真君便又要被委重任,眼下的清闲,且权当休息了罢!”

  杨戬一笑,道:“多谢天王佳言,杨戬糊涂出错,触怒天威,倒让见笑了。”亲自送他到神殿外阶,目送他腾云离开。

  回了殿内,笑意敛去,将诸多头绪在心中默理了一遍。王母的诏令极为不利,足以令李靖之类闻风而动。司法天神的权位,天廷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尊贵,从来都令人眼热。但只有牢牢把握住这个位子,事态才有回旋的余地。

  “天条是死物,待得沉香成材,一明一暗,双管齐下,加以变动并非难事。但兜率的隐忍,女娲娘娘的话,都定有玄机在内。这个玄机不得其解,就算他日能如老君般自立门户,迟早还是要一败涂地。毕竟,老君只须顾他自身周全,我却大为不同。”

  暗叹一声,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头几月王母对他仍不假颜色,朝中大事少有吩咐他来做的,倒是在小事上呼来喝去如使家奴。但杨戬筹谋已定,王母叱骂越严厉,责备越苛刻,杨戬伺奉她时越恭顺从容。王母看在眼里,态度渐渐改观,色霁之余,交回神殿处置的要务终是越来越多。

  李靖借出巡之机,这段时间里大肆安插人手,变动人事。杨戬冷眼旁观,乐得让他出头,转开瑶池的注意。但兜率却反常的安静,只上了个奉表,言道要重研旧学,论述道统,乞玉帝慈悲,允他闭关静修,从此连朝会都不复与闻了。

  出巡之日已至,龙辇起驾之后,却又有星官折回传旨,令杨戬一并扈驾前行。杨戬神色不变,在满朝留守文武的羡慕目光里领旨谢恩,紧上几步,缀在帝后圣驾的阵阵仙灵祥云后,往下界去了。沉香轻嘘口气,说道:“只这一道旨,胜佛在凌霄殿给他的难堪,从此便化作了无形。”

  话一出口,小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沉香一愣,这才惊觉语气之中,竟有些理当如此之意。他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只想:“不知不觉之中,我竟也习惯了这个人的手握重权?他是恶人不错,但处事的手段,倒也真教我获益良多。”不愿再想下去,只隐隐觉得,待破阵回去之后,自己对这种变幻莫测的险中求乐,恐怕要远有兴趣于安宁平静的家居日子。

  满天金光闪耀,紫气黄云,仙乐悠扬悦耳,但见金龙为御,彩凤齐翔,龙辇凤车直下三十三重天宇。李靖别出心裁,御驾经行之处,令所属星府仙司,各率本职吏属敬迎恭送,谀辞如潮。又以仙术点化无数异象,握乾坤以御宇,昭日月而嘉祥,只引得玉帝心怀大悦,指点风物,与王母谈笑不已。

  若按仙阶地位,杨戬也当如李靖一般随侍于辇侧,此时却退在众仙之后,打量着四下的热闹景象,神色淡定,若有所思。

  李靖这托塔天王,犹未脱去封神时好大喜功的旧性子么?这般的安排,挖空心事去讨好圣心,却使得出巡路上龙蛇杂处,良莠不齐。无事发生倒还好说,万一有什么变故惊了御驾,只怕他这份苦心,反要成了断送前程的大祸。

  更何况,玉帝虽然不愿任事,贪杯好逸,诸事委于王母,但他毕竟是三界之主,这等升平讨好的把戏,早就见得多了。现在的喜色,十有八九是安抚臣属的驭下之道,未必确实对所有的安排满意十分。

  “尔以繁,我以俭,尔以炫,我以直,尔以形迹,我以事功。”默想着来日与李靖同殿相争时的应对之策,杨戬暗自冷笑,这场差事丢得一点也不冤,得多于失,李靖那老狐狸也有他致命的缺点在啊。

  路上迎送频频,仙仪法驾走得分外缓慢,日近中天,才隐约看到了泰山的巍峨高峰。香烟萦绕,从封禅台上冉冉上升,直达半空。仙吏呈上人间君王的祈福文书,玉帝通览一遍,付诸有司,按朝仪下了龙辇,与王母携手腾云,半降台上,接受天地人三界万灵朝拜。

  便在这时,封禅台上霹雳一声,巨响轰天,炫亮之至的焰火从石台上直炙九天,如同千百条火龙,狂驰乱舞,焰火中幻出六道巨影,疾如电驭,转瞬间已将帝前护卫的天将冲开一个大大的缺口,另有一道身高逾丈的黄发巨怪,后发先至,负着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从缺口处直欺近玉帝御前。

  “护驾,护驾!”

  杂乱的狂叫声此起彼伏,四大天王,二十八宿等人纷纷奠起法宝,一股脑向黄色巨怪身上招呼。那黄怪桀桀怪笑不休,仰天张开大口,吐出万道霞光,将漫空法宝尽数裹入光内。诸仙大惊失色,各拈法诀操纵,却哪里能催动分毫?黄怪又冷笑几声,红灿灿的大舌探到霞光中一搅一拌,倏忽回吸,霞光法宝化为流光,顿被他生生吞入了腹中。

  另六条影子俱是男子模样,如出一胞,长身玉立,肤色白如凝脂,说不出的怪异。此时六人赤手空拳,左手拉在一处,右手各运雷火,远掷近打,在天兵天将丛中任意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但见光彩迭动,雷火四下轰击,大者如盘,小者如杯,触物后分飞如红光银雨,附着人身,立炙成一团大火,惨叫声里,连魂魄都涓点无存。

  雷火愈盛,炙起后黑烟腾腾,片刻之间,已将无数仙灵兵将笼在惨雾浓烟之中,伸手不能见物。

  黄怪肩上的青年狂叫大哭,竟将惊天动地的轰乱雷声都压制了下去:“王母,王母,你这十恶不赦的恶狠女人!董永之子,今日誓报父仇!”黄怪似也感染了他的亢奋心境,大声嘶吼,双臂直上横扫,硬冲向前。帝前一干仙将舍身死挡,但和他拳风一抗,无不当即呕血,跌飞得无影无踪。

  起变仓猝无比,但听得哭叫呻吟之声震动九天,直疑如在阿鼻地狱。沉香一手拥住小玉,一手扶着母亲,被金锁带得跄踉而行,刀枪剑戟不住从身边劈过,虽伤不了他们,却也触目心惊。烟雾中看不清事物,只隐约见到杨戬持枪疾走,悄然欺近那六个拉手而行的男子,蓦地里大喝一声,枪如奔雷,幻而为六,直击那六人相拉的左手。

  他一直潜行,忽然现身出手,那六人大出意外,齐齐扬手向他掷去雷火。杨戬冷笑声里,枪势一收,将六团雷火逼在半空。他更不迟疑,抽身疾退,枪尖划弧向下,法力激荡处,六团雷火已被他汇在一处,相互挤压,便在六人身侧炸裂了开来。

  但听得连珠般爆炸,一片霹雳响过,六人在云中滚落四方,白玉般的肤色已如黑炭,却齐齐发一声喊,又向一处凑去。

  杨戬面有异色,额上银光不断,已开了神目。他神目一开,那六人在他眼中顿呈出了本相,沉香就听他喃喃一声:“是这样啊……老君,你当真好大的胆子!”神目里忽然银光大盛,只烁得沉香等人眼里一阵生痛,银光化成六点莹亮之极的锐芒,流星飞射般地嵌入六人天灵顶盖之上。

  一片混乱之中,反是沉香等人不会被外物所损,心无旁鹜,才隐约看见锐芒嵌入同时,那六人动作突然凝住,四肢关节,如木偶般反折颤动,忽然向体内缩去,化作六个瓷瓶,四下炸成粉末。

  杨戬低哼一声,嘴角也溢出血来。沉香皱眉道:“他真是立功心切,竟用神目调动本命真元,强行歼敌。为了讨好王母巩固权位,他对自己都这般地狠心无情。”本命真元对修道人而言性命攸关,法力高下,元神强弱,全本于此,一旦大损,先天元气耗尽,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只有死路一条。众人俱是修真之人,此中关键谁不知道,都觉出几分好笑:司法天神如此看重权位,却不知万一送了性命,这区区权位他留来又有何用?

  杨戬调息压下伤势,又向不远处看去。但见玉帝王母相倚着面如土色,诸宿仙灵正拼死护卫。李靖暴跳如雷,一味喝令众人护驾,却说什么也不敢上前应敌。那黄怪当者披麾,挡者必死,就这么片刻之间,又向帝前近了数丈。

  持枪腾云,他如方才般掩到近前,额间银光闪烁,黄怪和那青年的本相也呈现出来。杨戬微愣了一下,黄怪在他意料之中,青年的情形却极奇怪。这人是真正的血肉之躯,却有着天生凌厉的法力,大异于凡人。

  “当年七仙女犯下天条,被永羁冥海,董永强抗天兵,被万雷轰灭。他们当日是有个孩子下落不明,数百年来都无踪影。董永之子?当年那孩子前来报仇了?”杨戬默然思付,身形飘忽,却是收起了三尖两刃枪,一拳向黄怪背心击去。

  他战斗经验丰富无匹,这一击选的正是黄怪施救不及的空隙。但拳力落实,只觉着处硬逾精钢,大力反震过来,险将他倒震了出去。但他既看清了黄怪本相,这后果原来预料之中。拳忽变指,将一道灵诀划到黄怪背上。

  黄怪大笑声里,向前狂驰突进,杨戬杂在星宿天将里,不求有功,但求自保。那黄怪又是一声笑,簸箕般的大手扇出,挡路的最后几名天将被扇飞出去,肩向上耸,肩上青年大鸟般向前疾翔,幻出一把锋利铠亮的尖锥,笔直剌向王母胸前——

  沉香啊地一声大叫,忽然之间,光芒从尖锥到处迸出,尚未消散的烟雾翻腾如沸,亿万银蛇星雨,就同如雪洒珠,在烟雾里乱窜狂舞。也就在这时,杨戬神目中银光又复大作,真元凝成冷色光环,直击黄怪。

  黄怪张口吞下,犹在狂笑,却突然张口结舌,身形暴缩暴长。无数珍光祥气从他体内透出,叮叮互击之声大作,似有什么东西在争相挤出。

  杨戬左掌拍出,朗声喝道:“众位仙家,接住你们失了的法宝!”法力吐出,黄怪身子一阵大颤,炸裂成一团浓雾,无数物件从雾里迸出,但见刀剑伞珠四散,旗钵鼓枪齐飞,正是方才被黄怪吞下的仙家法宝。

  左袖垂下,神识寻到方才划下的灵诀,将一件黄澄澄的钢环悄无声息地藏好,杨戬右手里幻出三尖两刃枪,毫不停留地反手上剌。枪尖透体而出,那疾翔下击的青年脸上现着不能置信之色,血水要淋未淋之际,王母的声音已经响起:“此子大逆不道,司法天神,着你即将此獠石化成像,不生不死,塞入冥海之眼,永世不得开释!”

  “是,小神谨遵法谕。”

  枪上的感觉传来,生命在王母开口时便已逝去,原本是血肉之躯的肉体正缓缓石化,几点血滴在手上,泛着淡而诡异的金色。杨戬心中微震,法诀急急地诵出,枪身一振,全成顽石的青年被掷在云间。

  银雨潜消,雾烟渐霁,天宇之上,终于浮翳一空,明光清朗。玉帝犹木愣愣地站在原地,似吓得呆了,云下泰山被仙家鲜血染得殷红,云上群仙,除了有限几人,不是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就是伤重呻吟奄奄一息。

  王母面色阴沉,放开挽着玉帝的手,站直身子向四下看去,柳眉渐渐竖起,怒气越来越盛,突然尖声厉喝道:“李靖何在?”

  李靖从几名星君身后转出,簌簌发抖,几乎连手上的宝塔都拿不住了,伏地叩首,反复只道:“老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娘娘……陛下……洪福齐天……”

  王母目光锐如霜刀,落在李靖身上细细打量着,半晌,森然道:“李爱卿一向注重威仪,今日乱象如斯,犹缓裘轻带,软甲明净,当真是风度可掬啊!”说的虽是赞赏之言,却一句比一句冷,风度可掬四字更几乎咬着牙挤将了出来。

  李靖身上发软,几乎便瘫在云上,颤声叫道:“老臣……老臣……事起仓猝,老臣全力护驾……只不过……只不过……”大战之时,他一味指挥众人阻挡,自己却远远躲开,以致此时的衣饰仪容,竟比王母都干净整齐了许多,分外触目。他垂下眼不敢看向王母,恨不得给自己老大一耳括子,至少,也该趁乱洒些血迹到衣袍之上。

  镜外的哪吒气冲冲地掉过头去,脸色已全成铁青。那个男人,偏偏是自己的父王!杨戬大哥虽然手段残忍,做了许多错事,但至少,他的能力,和他手中的权力绝对相称。而这个男人呢?多英明神武的父王!逼自己剐去血骨时的威风哪里去了?

  想到后来的积雷山之役,想到在那个男人麾下,与杨戬真正刀兵相向时的情形,哪吒心中突然便是一阵抽搐。

  冷冷地叱退下李靖,王母不愿再向他多瞧一眼。她看了看不远处剌客化成的顽石,又移开目光,在群仙中搜寻着,落在杨戬身上。

  “司法天神,你的伤势,可有大碍?”

  王母的声音里,杂着明显的褒赏之意,她敏锐地看到了杨戬口边未拭尽的血痕,朗声问道。

  司法天神出列施礼,神色萎顿,黑氅上犹有雷火的薰烟味,却毫无居功之意,只恭敬回禀道:“小神谢过娘娘垂爱,不胜惶恐。护驾不力,小神有亏职守,还请娘娘恕罪。”

  王母温颜道:“不关你事,此番出巡,是本宫亲口免去你差事的。本宫也是见你多年劳顿,欲你好生休养些日子。想不到这些酒囊饭袋,全然不能得力,从今日起,一应事务,升迁考评,仍交还真君神殿全权处理,只须将结果上奏即可。”声音转厉,“至于今日遇剌之事,护驾诸臣罪责难逃,待回銮之后,定要追究个彻底明白!”

  杨戬肃容谢恩,却不退下,又奏道:“圣驾受惊,臣等百死莫赎。但事起突然,众将护驾已尽全力,是以小神斗胆,恳请娘娘暂息雷霆,宽宥诸仙失察之过,以俟日后待罪立功。”方才一战,随驾的星宿天君,伤了十之八九,法不治众,如何追究?王母话音未落,他便有定计,从容开口,且当众卖个人情市恩。

  王母颔首道:“既然如此,就依司法天神所奏。但李靖办事不力,却非惩处不可,着令闭门思过,非宣不得上殿。从即刻起,御驾回銮等善后事宜,全由司法天神接手承担。陛下,您看呢?”她自是猜出了杨戬用意,此时对他的忠心已无怀疑,乐得送他个顺水情面。

  玉帝自无异议,传旨嘉奖几句,与王母各自登辇,龙凤飞翔,众仙迎伺着返回九重天上。剌客自承乃董永之子,是因报复而来,但八人一化顽石,七化劫灰,已查无可查。杨戬奉谕将顽石塞入冥海,复旨之时,王母又温言安抚,赐了灵药,着他好生调养。杨戬礼拜如仪,神色恭敬,只是此时与之前卑躬屈膝的周旋,已全不能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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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6: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八章 嗤笑争相詈

 

  回到神殿,天色已晚。仙吏通报,言道梅山老二老四从峨眉回来,等候了大半天。杨戬犹豫一下,方才以本命真元破敌,又应对王母,处置善后,委实支撑不住了。但想到沉香被困在山上已近一年,也不知近况如何。他沉吟片刻,还是强提起精神,步入前殿。

  康老大等人正在谈笑,见他进来,笑声嘎然而止。老二老四叫了声二爷,杨戬欲语,遽然一阵眩晕,急上几步,跌坐在正中的盘云宝座之上。

  他掩饰及时,谁也没看出异状,哮天犬谀笑着凑过去,老二老四却当他故意不予理睬,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旁边的康老大不满之意顿起,加重语气,向杨戬道:“二爷,是不是兄弟们差事没办好,又惹动你不快了?”转头瞧向两个兄弟,“看了十多个月的野猴子,就算风餐风宿露受了辛苦,也不该这般巴巴地回来邀功。老二老四,你两人真是越活越出息!”

  杨戬暗自叹息,与这几个好兄弟的隔阂,只怕要越来越深了。低咳一声,疲惫地问道:“老四,沉香一直没有离开峨眉山吗?”

  受康老大影响,杨戬本意是担心沉香,落在老四等人耳中,只当是在挤兑他们办事不力,老四不禁悻悻道:“我和二哥昼夜派人,轮流守住峨眉山下各处道口,从未见他出来过。”带了隐约的不快,话中分辩的意味极浓,

  镜外康老大摇头道:“他明明伤势不轻,却只顾着捉沉香立功,真是鬼迷了心窍。我好心劝他一句,反被他抢白了一通。”话音未落,果见他开口道:“二爷,依兄弟看,既然玉帝都点头赦人了……”微微一忍,终还是说了出来,“你何必要赶这趟混水,没由来地落下刻薄寡恩的闲话。”

  “你知道什么。”满腹的心事,却不能对人言。杨戬强抑下咳声,也抑住心中的苦涩。多年兄弟,老大性子素来正直,何必因他的公道话动气呢。一抬头,梅山几人都站着,目光不时瞟将过来。他心中一动,明白过来,想必是方才直接落座的举止,令他们颇有些怨怼了。

  不再坐着,撑起身来,哮天犬蹲低身子跟过来,杨戬顺势抚上笨狗的脑袋,好稳住有些飘浮的脚步,“那猴子一定不会遵守诺言,沉香若真和他学得一身本事……”

  口中说话,心中却觉得安慰,这孩子终于有了进步,没有赌气离山,反而认真地去磨去求了。那猴子嘴硬心软,又被自己激得狠了,迟早要松口答应。这样想着,目光一凝,轻松地吁了口气。

  梅山兄弟见他神色有异,无不奇怪。杨戬惊觉过来,立刻岔开了话题:“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轻轻揉了揉哮天犬的乱发,“当初就该听哮天犬的,在刘家村时就掐死沉香这个妖孽。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对任何人心慈手软了。”

  康老大不满地看看众兄弟,欲语,又忍了下去。老四此时虽不满,却没老大那么多的想法,思付一阵,说道:“二爷,万一孙悟空真收了沉香为徒,他们师徒俩可不好对付啊。还有万窟山那只小狐狸……”老二也接口道:“若是他们联起手来?”杀龙四时见识过小玉的法力,提起来都还有些惧意。

  自觉再难支撑下去,不想多说,何况那孩子的助力越强,对自己就越是有利。杨戬不置可否之余,冷冷地打断话头,喝令他们退下用心办事。老二老四碰了个钉子,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峨眉山去了。

  此时重见旧景,老二不禁冷哼一声。老四叹道:“好啊,受了伤还要藏着瞒着,根本不拿我们兄弟当自己人看。原来早在他利用小玉之前,就已经处处对我们留后手防备了!”往地上呸了一口。

  匆匆去了后殿密室,杨戬再也压抑不住,手扶在案几上,弯下腰去,剧烈的呛咳声冲口而出。“偃术……”他脸色苍白,勉强从衣袖里取出那只钢环,苦笑一声,“好厉害的偃术!兜率屹立多年不倒,果然有些鬼门道……”

  钢环原先化成了黄怪,被杨戬击回原形收取时又迅捷之至,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它形状,亮灼灼,宽逾半尺,却是个锟钢臂环。哪吒神色大变,叫道:“金钢琢,那偃术傀儡,竟是老君的金钢琢所化!难怪杨戬大哥要用本命真元去破解!”龙八惊问:“让胜佛吃过大亏的那个金钢琢?是老君……老君想杀的是王母还是玉帝?”

  说话之间,杨戬已将金钢琢收入壁间暗格,盘膝坐下调养内息。沉香在斗室里转了一圈,停在案上的定魂鼎前,通过缝隙向内看去,鼎里漆黑,隐约有几缕红光萦绕着,虽聚在一起,却似极不稳定。他站起身,道:“四姨母的魂魄,杨戬驱散后又用法力强聚,虽然有所好转,但若论凝聚还原,却还需几年的时间。”

  又向杨戬看了一眼,沉香忽觉好笑,道:“为破老君的偃术争功,他已是真元大损,偏生四姨母又离不开他法力救治,杨戬这次作茧自缚,吃的哑巴亏可委实不小。”三圣母心绪复杂地听着,摇摇头,欲言又止。她已不太恨二哥压华山时的绝情,但对他玩弄权术杀死姐妹,揣摩上意逼迫沉香,却始终无法释然。作茧自缚,沉香最近也成熟不少了,这句评论,当真是一语中的。

  月已西坠,杨戬收功起来,气色依然灰败。他来到案几边,也如沉香方才那般,看了定魂鼎半晌,轻轻叹息一声。

  四公主的情形,较之一年前,好了不少,但每月都须他渡入法力,消弥魂魄被强驱开时留下的后患。此举虽有损于他自身,却是最安全可行的法子,毕竟这女子与三妹交好,又看着沉香长大,若就此送了性命,岂不是要令他们一生不安?而且,四公主魂魄的痛苦无助,仿佛随时都会散去的虚弱,也令他渐渐觉出了极深的愧疚。

  再有几日就是月圆之夜了,必又要替她治伤,杨戬试着提了口内息,眼前一黑,急伸手扶住案沿。他暗自皱眉,知道这不是硬逞强的事了。若再耗费真元,没个一年半载休想复原过来。

  再和老君交涉?虽有金刚琢在手,但此物奇货可居,不能因龙四轻率用去。杨戬沉思片刻,目光移开,宝莲灯忽然映入眼中。

  自老四骗来灯后,杨戬收入密室,一时也没想过要派什么用场。此时看到,心中一动,宝莲灯灵力充沛,用来救治魂魄是最好不过了。至于老四等人方才的那番顾忌,细想之下也还有些道理,生死之事自己早看得淡了,但大事未定之前,却不能真的栽在那猴子和沉香的联手之上。沉香还太年轻,若没有他暗中推动配合,就凭那孩子一腔的热血,又能成什么事呢。

  法力遥摄,宝莲灯已飞入手里。

  嫦娥不禁低头去看怀里的龙四公主,见她合着双目,不支睡去,脸上犹带着泪痕。那样一间斗室,一只小小的鼎炉,担惊受怕,生死不知,偏还要重新目睹一回,难怪四公主会辛酸悲愤,受激走火。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那个男子权欲薰心,一手造成。

  “杨戬,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狠辣呢,这样对一个弱质的女子。可我和净坛使者结拜时,你为什么不肯杀我?若你那时动了手,或许现在,就算知道了你便是羿,我也不会为你心疼……”

  搂紧了四公主,嫦娥默想着自己的奇异心事,莫名的情绪纠缠在心底,只欲尽数淡忘,却又此起彼伏,动荡无休。她怔怔出神之下,几乎忘却了身在何处。

  身边传来哄笑声,半晌才安静下来。过了许久,又是一阵大笑。嫦娥惊觉过来,一抬头,下界已是清晨,杨戬带了梅山兄弟哮天犬,正向华山行去。百花拉了她的袖子,道:“真是的……那个杨戬,他不知道宝莲灯失了灯芯倒也罢了,竟想着用雄灯的口诀来驾驭雌灯。方才失败时,他那愕然的神色可真叫好看呀!”掩口窃笑不止。

  方才杨戬持灯,想起昔日女娲娘娘传诵的口诀。雄灯虽早已送给哪吒塑形,那口诀却未曾忘记,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试试。他心中也知未必有用,但是,除此之外,便要去骗三妹传授方法,那种情形,对他而言,较之逼迫沉香,只更加神伤难堪。

  口诀诵出,自然是无效,他长叹一声,传来哮天犬等人前往华山。镜前众人不知他的心事,看他狼狈,无不大笑失声。

  “有什么好笑的!”

  只有哪吒百感交集,又不好多说什么,坐在一边生着闷气。百花的嘲笑显得分外讨厌,他沉着脸,终于忍不住暴喝出声。

  一声喝出,众人这才想起,他是莲花化身,全仗杨戬的雄灯才复生于世,大家只顾奚落杨戬,一时竟忘了这层关系,无不尴尬。沉香在镜里听到,知道气氛有些僵了,便向母亲笑道:“娘,到华山了,杨戬这一趟来,是骗您口诀的吧?等他发现宝莲灯成了废物时,他的表情才会真正地好看呢。”将话岔了开来。三圣母点了点头,想着那时转动的心思,悠悠地叹了口气。

  杨戬行到最后一道石门前,抬手欲推,却又忍住,只站着出神。

  真要这么做吗?门里,是他宠了近三千年的妹妹。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是自己被压在这潮湿阴冷的山下,就算受再多的折磨,他也心甘情愿。

  但却不是。而且,造成这一切的,却正是他自己。

  他一直不喜依赖法器,否则,也不会轻易将雄灯赠与哪吒,宝莲灯是三妹的护身法宝,于情于理,他更不该有丝毫染指的念头。可现在,他非但从她唯一的爱子身边,巧取豪夺了过来,还想着要利用母子天性,去骗取那口诀,来作为他保全自身的利器。

  见了三妹,如何开口,又如何说得出口?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比对着千军万马的杀戳,都更加疲惫不堪。

  转身想着离开,来时下定的决心,却止住了他迈出的步履。罢了,事已至此,再多的难堪,都由自己来背负了吧,只要大事得成,只要,能护住三妹和沉香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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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7: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九章 传诀孰为殃

 

  缓缓进了囚室,三圣母坐在石台上,又瘦弱了几分。她抬头,淡淡地扫了杨戬一眼,又低下头去,视如未见。杨戬心,突然一阵大痛。他宁可她仍象前些年那样,见了自己便骂闹无休,或哀求不止。那样的话,即便只剩下了恨,至少她还当他是二哥,而不是这样全然的冷漠,冷漠得象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路人。

  “舅舅已赦免了沉香。”

  话说出口,心神恍惚下,他甚至没留意到自己说错话了——沉香凑近母亲,道:“居然叫玉帝舅舅?为了骗您,他简直连脸都不要了。但起码该编排得可信点吧?舅舅,几千年没听他这么叫过玉帝。”三圣母点点头,二哥那次骗口诀的谎话,无耻到极点,却也笨拙到了极点。

  台上的三圣母微微一震,抬眼看向杨戬。他从不肯叫那个人一声舅舅的,现在这么叫了,是什么意思?如果是为了他的前程,或许还有可能,但他说的,却是赦免沉香,为沉香去迎合玉帝,有这个可能吗?

  杨戬不敢看向妹妹,他怕多看一眼,余下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一路上想好的理由竟是如此苍白无力,他匆匆地说着:“我让哮天犬从沉香身边偷走了宝莲灯,这才抓住了他。但他毕竟是你的亲骨肉,和我也是血脉相连,看着他无助的样子,我只有一种感觉——痛心……”

  用余光扫了三妹一眼,三圣母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也不知信还是不信。杨戬低沉了声音又道:“三妹,我可以亲手把你压在华山下面,但我无法眼看着自己的亲外甥被处死。我求舅舅和王母赦免沉香,让他作为一个凡人在下界生存。可他们说什么也不答应。最后,我只好以辞去司法天神之职相威胁,他们这才肯免他一死,可是,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你。”

  “二哥!”

  三圣母突然叫了他一声,却又不再说下去,头垂得更低,任由秀发遮去脸上神色的变动。秀发之下,她嘴角上勾,正现出嘲讽之至的冷笑来。

  “辞去司法天神之职相威胁,我的好二哥,杨戬,你会为了我的孩子,舍弃你的权位?你将亲妹妹压到了山下,又逼得亲外甥生死两难,为的不就是司法天神这四字吗?这么荒诞的谎言,你也敢当面说出来,今日到底意欲何为?”

  她心里想着,不说出来,更不让杨戬看到自己的表情,她想看清楚,这个冷酷的二哥,这一趟来打的什么主意。

  暗暗打量着哥哥,脚步有些乏力,气色也不太好,不象见惯了的那般顾盼生威,沉稳从容。和沉香有关?还是在天廷失势了?

  这一声二哥,落在杨戬耳中,令他更是酸楚难当:“还愿意叫我一声二哥吗?三妹,不要怪我,如果有得选,二哥,真的不愿骗你……”

  他侧过身子,忍住如潮心事,却掩不住话语里的黯然神伤:“三妹,二哥对不起你。”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母子天性,现在能打动妹妹的,就只有沉香的安危了吧,“我原以为,玉帝敕免了沉香,也算我对你有了一点补偿。可是没有想到,我还是无法保护沉香。”

  “为什么?”三圣母敷衍般地问了句,快切入正题了,但是,你会保护沉香?杨戬,你也太小看你的妹妹了,三千年兄妹,若连你说谎都看不出来,我这妹妹,也就做得太不合格了!

  “因为他逃到峨眉山的时候,曾失手打死过一只猴子。那是孙悟空的洞府,他一定要沉香偿命。为此,我和他结下怨仇。谁知八百年不见,这猴子法力大增,他发誓不取沉香性命,誓不罢休。”

  杨戬话出了口,才突然一凛,一路上思绪混乱,只想着用猴子顺理成章地引出宝莲灯口诀来,却是直到这时才想起,三妹好象帮过那猴子一个大忙。果然,三圣母已经问出声来:“孙悟空知不知道沉香是我的儿子?”

  三圣母详说着助孙悟空除妖时的经过,心满意足地看到,二哥素来镇定的神情竟也闪过几分慌乱。听着他毫无说服力的辩解:“那他更不该这样,他明知道沉香是你的儿子。”她更是好容易才忍住嘲讽他的冲动。

  “开弓没有回头箭,再牵强也只有硬撑下去了。”暗骂自己的同时,杨戬竭力圆着谎:“你虽帮过他,但沉香毕竟是我的外甥,我和他有仇,你是知道的。三妹,事到如今,就算我想帮沉香,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心中没底,这种理由,三妹会信吗?她若不信怎么办,是就此放弃,还是直接和她说清楚?可该怎么说呢,难道告诉她,哥哥杀了你最好的姐妹,现在要靠宝莲灯救回魂魄?

  叹了口气,一咬牙,他索性直接问道:“除非……三妹,你肯不肯将宝莲灯的口诀告诉我?”

  三圣母半晌没有回答,囚室里的空气都似凝固了一般。杨戬握着拳,衣袖微微有些颤抖。他的心中,紧张中带着些期待,如同等着一个性命攸关的重大裁决。

  “三妹,二哥这次是在骗你,可你若还念着一点兄妹的情份,就信我这次好吗?二哥没得选择,现在的局势,只要错上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我若伤重缠绵难愈,也不知要误了多少的大事。”

  隐隐地,有着一个念头,如果三妹肯告诉他口诀,那也就是说,纵然有着隔阂,有着仇恨,但兄妹之情,却没有淡去,那个任性单纯,全心依赖着自己的小姑娘,其实并不曾改变,只是,她不了解自己的苦衷,不了解这一切背后的不得已……

  那样的话,等所有的事告一段落,或许,做过的恶还有可能得到谅解……三妹,就算有丈夫有儿子,可她毕竟只有自己这一个哥哥啊!

  石台上的三圣母,突然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竟恢复了几分昔日的快乐。杨戬一愣,看向她,她也未象以前那样回避开来,只轻轻地道:“宝莲灯口诀吗?好的,二哥,既然你想要,我就传给你。”

  想要……就传给我?

  三圣母已诵起了口诀,杨戬不敢分神,全力记忆,但巨大的喜悦,竟似要将他吞噬了一般——三妹,我压你入山,害得你十余年来生不如死,你竟……竟还肯信着我,连你护身的法器,都肯毫无保留地交予我用?

  心情激荡之下,三圣母反复教了四遍,杨戬才将口诀熟记于心。他不敢停留,更不敢看向妹妹,怕自己会抑制不住那如炽似狂的欣悦。所以,他更没有注意到,自己那略有些不稳的步履落入妹妹眼中时,三圣母的脸上,缓缓绽开了畅意却又凶狠如刀的冷酷笑意。

  沉香走在最后,只有他看到了母亲的这个笑意。不由自主地,他竟打了个寒颤,那样的笑容……因善良而人人称赞的母亲?

  在囚室的外洞,宝莲灯摄入手里,杨戬诵动口诀,却仍和在神殿一样,全无反应。他一愣,再度用法力催动,依然无用。“三妹在骗我?”他一黯,口诀从心中默过,却也无从分辨出真伪。但是,三妹怎会有这种机心呢?她单纯任性惯了的,如果不愿给,就不会答应,怎会想到用假口诀来骗自己这二哥?

  回到囚室,三圣母坐直了身子,见他进来,脸上竟有了几分失望。杨戬无瑕去想其中的缘故,只道:“三妹,你给我的口诀是错的。”三圣母却是一呆,说道:“不可能,那是真的啊!二哥,你试着发动它了?没有……没有什么变故?”

  杨戬左手持灯,沉声道:“我试了,全无反应。”三圣母道:“你递过来,让我看看。”杨戬微一犹豫,三圣母已淡淡地道:“二哥,你禁锢了我全部的法力,就算灯在我手,也没有任何用处。”

  她的声音很平静,不知为什么,杨戬却觉出了一阵寒意。他不愿多想,法力遥纵,已将宝莲灯送到石台之上。

  接过这随身多年的法宝,三圣母立刻发现了异状,失声叫道:“灯芯……灯芯没了?”抬头看向杨戬,欲言又止。

  杨戬一凛,问道:“灯芯?”三圣母又平静了下来,手摸着宝莲灯,优雅淡定,从容得仿佛似时间倒转回了十多年前,倒转回她还在华山之上,自由呼吸着天地灵气,享受无尽的自由一般。她抬头看向二哥,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真可惜,二哥,真的太可惜了,这灯竟没了灯芯……二哥,若是灯芯还在,那该多好?”

  这样说着,她纯真地笑了一笑,明曦不可方物,仿佛整个昏暗的囚室,都因她这一笑,而变得光亮了起来。

  杨戬看着妹妹,一时间竟有些失神。这样无忧无虑的神情,多久没在她脸上看到了?又多少次萦绕在他的心中,成了他最不敢触及的伤痛?如今,竟真见到了,在这个时候,在这间囚室里?

  但是,一个想法,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思绪深处飘出,他不敢想,却摈之不去。遥远的过去,有一个声音,淡淡地飘荡着。“雌灯只需有千年仁慈法力,配加口诀即可使用”,那是在重华宫时,女娲娘娘赐下雄灯时的叮嘱。仁慈的法力,但是,若法力并不仁慈,那会怎么样呢?

  凉意从背后生起,延及周身,他整个人如同深入冰冷彻骨的冥海之底,冷得让他的心,几乎要就因抽搐而停止跳动。

  贪恋权位,草菅人命,追杀外甥,这样一个天地不容的恶人,谁会相信,他的法力会是仁慈的?

  如果有灯芯,会怎么样?或者说,三妹希望的,到底是些什么呢?

  那个想法缓慢地成形,眼前的一切,蓦地扭曲了去,只有那个恐怖的想法,提醒着他,提醒着他去看清眼前的现实——如果,这一次有灯芯,如果,他的法力真如三妹所想的那样,没有仁慈,他最宠的妹妹,只轻轻启了口,便能让他,不死也要重伤。

  她对他的恨意,不再是一时的冲动,却根植于深思熟虑的筹谋。

  曾有过的那些温情,还有这些年来咬牙忍受的那些苦闷,都苍白起来,苍白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冷嘲的笑脸,和妹妹的优雅重叠在一起,共同构建成一个荒诞到窒息的噩梦。

  他身子一晃,伸手扶在石壁上,抑不住的咳声猛烈地迸出。却是不发一言,衣袖轻拂,宝莲灯从三圣母处飞回他手中,龙氅飘曳无定,人已隐没在出口那深沉的黑暗里。

  “没有了灯芯,娘为什么要这么高兴?因为高兴他不能用宝莲灯作恶?还是……”沉香最后看了眼石台上的母亲,忽然惊出一身的冷汗。小玉却没想那么多,愧疚地道:“对不起,娘,都是我不好,偷走了灯芯,害得宝莲灯法力全无。”

  三圣母安慰地拍拍小玉,不愿再提此事。那时的念头,只有她自己明白,但事过境迁,便是她自己,也不愿再想起,只道:“失了灯芯,也是好事。他若这时便有宝莲灯可用,又不知要做出什么恶来。”小玉想起后事,心中仍是不安,说道:“宝莲灯只认可仁慈的法力,杨戬也落不到什么好处。我在千狐洞骗他时,便是因为想到这层……”声音低了下去,“谁知那时靠灯油,宝莲灯竟变了性儿,连他那样的恶人都帮,我弄巧成拙,差一点害死沉香……”

  “小玉。”

  “嗯?”

  沉香突然叫了妻子一声,将她揽到怀里,轻声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们猜猜,一会儿杨戬该做什么?算计老君还是真的大损真元,救治四姨母?这时的他,断不会由着四姨母出事。”

  他这一岔话,镜外众人也纷纷议论了开来,梅山老二笑道:“费尽心机,到手的宝贝却成了废物,难怪他那段日子好大的火气。哮天犬因迟归被贬去看门,对我们也冷淡得很,除了公务,十天半月也不见我们一次。”康老大叹道:“后来哮天犬扔了宝莲灯下凡,正赶上他心情不好,就此便倒了大霉。但四公主的事他瞒得极紧,如何救治过来的,咱们可一点也不知道了。”

  杨戬已回到了真君神殿,闪烁着阴冷光泽的云阶,神殿高大的柱石投下沉郁的阴影。杨戬站在阴影里,手中仍紧握着宝莲灯,灯身青蒙蒙的幽光,折射入漆黑黯淡的眸子里,分外剌目,剌目得如同对着尖锐的针锥。

  手一松,宝莲灯跌落阶上,他大步向殿中行去,似想逃避什么,很快很急。几步迈出后,他却又蓦地站住,许久许久,回身,看看不远处的青色幽光,淡淡地笑了一笑。

  没有灯芯,宝莲灯就与普通的油灯再无分别。

  但是,人不同于灯,就算人心会因为真相死去,多年前从父亲手里接过那个娇嫩婴儿时的奇异感受,仍会时刻提醒着他,割不断的血缘之亲,注定是他要背负一生的重责。

  目光收回,扫向自己的左臂,那个风狂雨暴的深夜,那个在雷电中以血盟誓的少年,往事依稀就在眼前,他的神色,终于恢复了素来的冷漠镇定。

  沉香一直在看着他,看着司法天神变幻莫测的神情。他向来猜不中这个人的内心,但是,现在,却不由自主地想着:“娘刚才是想杀了他的,冷静地,不带一丝冲动地,希望他死在宝莲灯下。或许,他也会因此难过?这唯一的妹妹,毕竟是他全心宠爱过的。”

  又看向母亲,她正向镜外的百花询问四公主的情形,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关爱担忧。“母亲是人人称颂的华山圣母,那个人,是作了无数恶行的自私小人。所以,同样是不动声色的心机,引人不知不觉地步入圈套,只因为善恶不同,就不会有人指责母亲,甚至没人真正看出母亲的用心。母亲也会本能地掩饰起来,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善良,不愿承认有过那样冷酷的筹划。原来,每个人都会用心机,包括母亲那样善良温和的好人……”

  沉香还要再想下去,眼前一亮,已进了灯火通明的正殿。他惊觉过来,又是一身的冷汗。这些想法,竟是出自他内心的深处,他怀疑的,到底是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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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7: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十章 轸怀杂百味

 

  余下的时间里,杨戬深居简出,除了瑶池有事,足不离神殿。梅山兄弟被叱去峨眉山看守,若非有事要交待,也一概不见。只是公务之余,他每每站在殿外远眺华山,再看着阶上的宝莲灯,眉宇间一点点渲开悒郁,现出略带自嘲的笑意来。

  龙八等人只当他因宝莲灯成了废物,图谋落空,枉自做了回小人,故而郁郁不乐。哪吒忍不住心里嘀咕:“你既然看着它心情不好,就不要总瞧着出神了——反正也是废灯,扔了算了。”

  想到杨戬用雄灯口诀驱动宝莲灯遭众人取笑的情景,他一阵懊恼,又不禁黯然神伤,都是亲眼看到的变化,还奢望些什么?纵然有一些亲情,仍是抵不过权位的诱惑,杨戬大哥,他的杨戬大哥是永远回不来了。

  没有了宝莲灯,龙四还是非救不可。杨戬施救时,众人都看出他情形有异,竟险些岔了内息。此后他在殿外出神一回,脸色便差上几分,过不了半月,竟大病了一场。

  他法力高强,肉身成圣,自修炼以来就未病过,真元受损后专心调养,原不会这般狼狈失措。但一想到在华山时,三妹那一声淡定的二哥,他的心便如揪起般痛楚,这一病,竟是绵延经年,却还不得不接着为四公主救治,强撑着在人前扮演那个不可一世的司法天神。

  杨戬病倒之前,果如梅山老二所说的那样,哮天犬被贬成了看门的士卒。不久,哮天犬喝得大醉,将台阶上的宝莲灯一脚踢下了凡间。那灯虽然是废物,但上报到杨戬处后,他还是冷着脸,对众人说情声置之不理,直接将哮天犬赶下了凡尘。

  “真不知他转的是什么念头。”小玉对这狗儿极有好感,怒道,“哮天犬虽然鼻子坏了,嗅不到味儿,可毕竟跟了他几千年,就这么……就这么赶走了?合该他病倒后,身边连个贴心点的人都没有!”哪吒却是透了口气,再看着杨戬对着灯出神,他觉得自己也要受不了了。

  时间不急不缓的过去,这天深夜,杨戬搁下书卷,下意识地伸出手,抚了个空,一楞,这才想起,那只笨狗已被赶到凡间好些日子了。他轻叹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屋里回荡,分外显得冷清。

  收回手,杨戬随手拿起桌上的墨玉镇纸,思绪万端,忽又记起三妹的话来,心一抽,知道自己再不能这样下去,强行转向别处,然而总是三妹的一颦一笑在脑中闪现。他想着幼时为她雕刻的小虫小兽,心中一动,手上法力潜运,那方镇纸便慢慢幻化,不一刻工夫,已成了犬形。杨戬放在桌上,自己看了一回,怎么看都觉着像哮天犬,烦恼地将它压在纸上,知道今天是什么也做不成了。

  哮天犬,那条笨狗,应该没什么事吧,怎么说也在人间呆过,不至于活不下去。对于赶走哮天犬,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那几天,为了三妹不动声色的狠绝,他心绪大乱,哮天犬便成了他出气的倒霉鬼。

  “我和自己打的赌,原是从来就没有赢过。”他抚弄着光滑的玉石,心中惆怅。骗取口诀的尝试,最终变成了对妹妹心意的试探,而那个结果,却给了自己致命的一击。是自己找来的,不是吗?再没有人可以去期待了,看见那只迟归的狗儿,他一时冲动,便贬他做了看门的卫卒。这是为了什么,他没有细细想过,也许是想看看,这以忠诚为本性的狗儿,会不会也会对他产生怨怼。

  他又输了,当知道哮天犬把宝莲灯扔到下界时,这是他唯一的想法,他又输了,连哮天犬也会怪他,他还能期待些什么?

  都走,你们都走!狂怒之下,便下了让自己后悔的命令。

  也许,该查看一下这狗的下落了?

  杨戬暗自叹息,传令下去,没几日便有消息回报,说哮天犬被丁香收留在府中,极爱宠受。龙八一震,恨恨地道:“他把狗儿贬下去,就为了利用狗儿的忠心抓丁香?”

  杨戬却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自己这条路走下去,成败难料,那笨狗既然在凡间生活得不错,就索性错到底吧。却是心中一酸:“极受宠爱?想来,哮天狗也乐不思蜀了吧。终究是换了主人了啊,这条跟了自己几千年的狗儿……”

  他回顾桌上,前日幻成的那个狗形镇纸,犹静静地压在纸上。三妹小时候,是极喜这种小玩意儿的,不知央他做过多少。那时,他也还是个孩子,每每被刻刀弄伤了手,却不敢和爹娘说,怕他们责怪妹妹。

  好久没去过华山了,不知三妹近况如何,会不会又瘦弱了些?上次土地禀报说,那只小狐狸去了囚洞,全心全意地伺奉三妹,说是爱着沉香,要代沉香尽一尽孝道。那时他犹在病中,头脑昏沉,不想多说什么,也未作任何处置。左右三妹已恨他入骨,就算他去,也只徒增她的恨意。或许,这只小狐狸能让她开心一点。

  这一番心事,只在心中翻腾着,就算他是神仙之体,久病后情绪波动无休,仍是大忌,就见他脸色忽转苍白,低咳不止。三圣母在他床榻上坐着,想到最近他孤零零卧病在神殿里的情形,不知怎么地,忽然便记起了刘府的小房,不禁打了个寒颤。

  杨戬仍在想着妹妹,她被压在山下,不会有太大的变故,但沉香在峨眉山,却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老四前几天回报,说山上有人乱翻筋斗云,不象孙猴子在练功,大约,这外甥终于成器了些,央动了猴子教他功夫?算来已快三年,该想一想以后的安排了。

  他暗自叹息,若不是这一场病误事,定能将李靖的兵权夺将过来。如今李靖思过期满,频繁出没瑶池凌霄,希望便不大了。而且,天廷重臣,谁不是眦睚必报?上次出巡应敌之事,落了这托塔天王好大的面子,这报复或迟或早,都要递将过来的。

  还有百花那女人也要善后……蟠桃会将近,王母数次传旨,着嫦娥下凡去取花草清单。嫦娥早就知道百花失踪之事,迟迟不去告发,她打的什么主意?

  既承认了打碎玉树,百花死与不死,原已无关紧要。他放走铁扇公主,却借她的口传了些狠话,由着那老牛自行琢磨去——牛魔王不肯杀,他懒得再逼,但也不愿让百花轻易脱险,这个女人,他委实是恨透了的。

  此外还有个念头,牛魔王也是三界中少数堪与自己一战的高手。让这老牛不敢杀却也不敢放,等于是捧了块热炭在手,扔不得,又烫死人。若利用得当,这个平天大圣,或许可以成为意料之外的一大助力。

  但嫦娥,到底为何未过问百花一事呢?当时为了那头猪,她可以独闯真君神殿,当着他的面和猪八戒结拜。百花,怎么说也是她的好姐妹,何以受了这种冷遇?

  隐约担心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他,已经什么都输不起。

  思绪转向后殿的密室,沉香,可以从猴子那里学到法术和技巧,但深厚的法力,短短三年光阴,如何一蹶而就?不过,有例可援,沉香的那个师父,不就是因了那个人的心机,才得以有现在这番成就吗?

  密室里的金钢琢,该是派些用场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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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7: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十一章 谈笑荡风云

 

  取出一份公文,他缓步进了密室,从暗格中拿出金钢琢,抽取了公文覆在琢上,法力潜运,无声无息地在纸上印出了一道淡痕。收了琢子,公文折好装回封皮里,杨戬离开密室,传来仙吏,着令即刻送往兜率宫,面呈太上老君。

  众人心中雪亮,老君只要一见淡痕,只怕当场便会坐立不安。只是不知杨戬将把柄揣了这么久,此时突然用上,不知意欲何为。

  杨戬传令下去,撒了殿中守卫,一人回后殿独坐,沏茶自斟,意有所待。果然,文书送出不足两个时辰,垂幔无风自动,一条人影由淡而浓,现出身来,正是太上老君。

  老君气色也不甚佳,青中带白。嫦娥记起前些日子,自己为百花失踪之事,前往兜率谒见道祖时,他便是如此了,不由轻轻呀了一声,知道封禅台前那场较量,道神与杨戬二人,竟是两败俱伤,谁也没有讨到好处。

  杨戬颔首示意,老君瞪了他半晌,振衣落座,冷笑道:“一年多了,真君,想不到你依然风采依旧,无病无灾,当真好得紧呀!”

  杨戬一笑,道:“多谢老君关心,老君精神矍健,也是可喜可贺。”口中说话,玉壶轻倾,为自己又斟了一杯茶。

  老君冷冷地道:“既然可喜,这杯茶,便当成贺礼送给老道吧!”左手从袖里探出,向杨戬手腕扣去。

  杨戬不动声色,食中二指骈立,坐腕下沉,指尖正对了老君左手劳宫。老君哼了一声,手到半途去势忽变,五指箕张,反夺杨戬另一只手里的玉壶。杨戬壶身前迎,但听得呯地一声,两人掌力相交,将玉壶凝在正中。

  玉壶透明,壶中茶水清晰可见,但见一半翻滚如沸,逸出阵阵水气,另一半却固结成冰,连壶盖都覆上了一层薄霜。

  老君脸色发红,法力绵绵不绝地倾向手里,受他一催,壶里茶水更是沸腾如怒,渐渐干涸下去,茶叶丝丝燃烧起来。但壶中另一半依然冰封雪积,寒气迫人,全然不受影响。

  “喇”地轻响声里,玉壶齐中裂为两半,两人坐下的雕木大椅也无声无息地化为尘埃,散落一地。

  杨戬将半截玉壶放回桌上,衣袖拂过,化尘的木椅从地聚起,恢复原状,淡淡地道:“神殿鲜有客至,所以也很少有多余的桌椅。老君若还不肯爱惜东西,只怕便要落到席地而坐的下场了。”

  老君冷笑落座,扔了碎壶,说道:“你没有多余的桌椅,老道也是一样。是你毁我心爱之物在先,却有何面目来怪老道失礼?”

  杨戬微笑道:“若非我大耗真元,将你那六个阴阳宝瓶化为劫灰,你以为兜率宫仍会安静若斯,波澜不惊么?”老君悻悻地道:“你若不多管闲事,老道一击成功,你我便都不必受那女人的鸟气了!”他平素都道貌岸然,谈吐温文,此时突然口出粗言,杨戬一愣之下,不禁哈哈一笑。

  老君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杨戬敛了笑声,正色道:“你以偃术操纵,无暇分心细察。我的神目不受浓雾影响,当时情形,自比你清楚很多。”老君冷然道:“你自然清楚很多,一枪杀了那苦命的孩子,教我数百年的苦心,一瞬化为乌有。”

  杨戬道:“老君今日说话,颇为直接……”老君冷冷地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也不怕和你直说了。有王母在一日,你永远都会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譬如说,象当日凌霄殿玉树之事后,那些险险将你一贬到底的举动……”盯着杨戬双目,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出身,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所以,你注定只能是王母眼中的异物,决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全无控制的权力!”

  “就象董永之子?我与他,原无任何分别?”杨戬淡然应道。

  老君微微一震,说道:“果然,你早想到了。”杨戬道:“我是知道,但未必有老君详细,你这一趟来,不是欲与杨戬直说的么?就请老君不惜赐教了吧。”老君哼了一声,道:“赐教不敢,只不过老道多活了几年,多看了些往事而已。譬如当年,那猴子大闹天宫之时。我虽给了他机会,但他的全力一击,竟也杀不了那女人……”杨戬神色不动,心中却是一凛,他虽早猜到闹天宫之事必有蹊跷,却不知王母竟能受得了金箍棒一击之威。

  镜里镜外的众人,都相顾失色,他们这些年看多了覆雨翻云的好戏,早隐约猜出当年齐天大圣搅乱天廷之举,多半也是各大势力观望的后果,否则如何西行路上,偷下凡的神兽小仙凭了盗来的几件上仙法宝,如何就能让胜佛无计可施,四处求援?可就算如此,便是杨戬与老君自己硬受孙悟空全力一棒,也绝无幸理。王母地位尊贵不假,但总不成她的神通,能胜过这两个名动三界的人物吧?

  老君沉思往事,说道:“那猴子才从丹炉出来,意识曾未尽复,只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可我却看得清楚……那女人到底有什么法器护身?定海神针杀了那么多天兵天将,却拿她毫无办法……白白浪费了我数十壶的上好仙丹!”叹了口气,又道,“那女人虽然肆无忌惮,却对仙凡通婚禁忌万分。当时我救走董永之子后,她坐立不安,责令三界通辑。而后织女事发,她更是用尽了办法迫死那两个孩子。真君,你是聪明人,难道看不出其中的文章吗?”

  杨戬不语,细想着老君的说法,却终是暗暗摇了摇头,心中隐约有些失望。

  “道祖所知也是有限啊,枉费我顺了他话锋,这般拐弯抹角的试探。仙凡通婚之子?老君当真是钻进了牛角尖了,我便是仙凡通婚之子,王母这么多年来,不乏与我两人独处,商略朝野大事的时候。若真如老君所言,她会如此全不设防?”

  神色不动,心中默算,木公的话又从杨戬心头闪过。王母确是不简单,但老君的猜测,也必然是找错了方向。须知当日行剌之时,那孩子不是死在自己的枪下,而是死于击中王母之后的反震之力呀!

  不过,织女的孩子化为残星,董永之子身死后立变顽石,异中有同,耐人寻味。

  但老君会这么想,对他而言,却也有百利而无一害。王母死与不死,并非关健。这女人虽然恶毒得不似生人,但却不可否认,她也是三界平衡的重要一角。天条的内容……只要有办法改了天条,这天廷由谁来当权,他杨戬又何必放在心上?

  抬起头,杨戬目视老君,缓缓地道:“当年你用那石猴演了一场好戏,现在,又有了机会,你愿不愿意再尝试一次?”

  老君微愣,说道:“什么?”杨戬道:“仙凡之子,又有石猴的神通,这等人物,我都想着要去利用,老君难道还会白白放过吗?”伸指在桌上划了个圈,又道,“事了之后,此物完璧归赵,杨某定不失言。我为那女人奔波多年,她却对我无情之至,所以,对于自保之道,我也要考虑一二了。”

  三圣母一直在旁听着,此时,寒意从心中生出,看向沉香,欲言又止。小玉已失声叫了起来:“沉香,杨戬他……他指的是你吧?他又在转什么阴谋?”镜外龙八也觉身上发冷,说道:“他是想用沉香杀王母?王母娘娘虽不是好人,但好孬对他照拂有加,真是不值之至!”他口里说话,手中犹在为姐姐把脉,突觉姐姐的身子剧震,急低头去看,却见龙四死死瞪着自己,目光之中,竟是有了些绝望。

  龙八一呆,百花看到好姐妹这般情形,心中难过,骂道:“那混账又想着害人了,想必是四妹妹知道他的阴谋,担心沉香。四妹妹,沉香没有中他的圈套,你就安心了吧!那混账,活该他后来不死不活地受尽折磨!”龙四将目光移向镜里,两行鲜血从脸上滑落,竟是裂了眦角,却恍如不觉,只一瞬不瞬地看着杨戬,似是伤心到了极点。

  嫦娥叹了口气,法力挥出,银月光辉笼在四公主身上,让她沉沉睡去。抬头看着镜里,杨戬仍与老君打着机锋,嫦娥黯然合上双目,只想:“难怪四妹妹那般不记仇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明明见到董永之子的下场,还想着要利用沉香,以全一己之私。他的心机,也委实太过恶狠绝情,诡诈阴险了啊!”

  老君的脸上,全是按捺不住的欣喜,杨戬冷眼旁观,淡然一笑,知他一半是强装出来的,也不说破,左右香饵已出,不怕他不上这个钩。何况,那对他并无害处?

  老君也是一笑,看着这黝黑阴森的神殿,心中真正的喜悦,却是连杨戬都不曾猜出的。来之前,他最怕的便是杨戬孤注一掷,将事情上报到天廷,虽然也明知这个可能性极小。但是现在……

  金钢琢固然是个极头疼的把柄,但眼前这个司法天神,不也是有着把柄在外么?更奇妙的是,司法天神全然不知,这把柄是落在了他这个被金刚琢之事束缚得伏首贴耳的太上老君手里……

  嫦娥那个女子,真不知道是善良还是愚蠢,梦想着用大义去赢回世界。但也幸好如此,她才会将屡次将大好的机会,自觉地送到兜率宫来。上一次,是仙凡通婚之子沉香,这一次,是自己挽回败局的关键。

  那只胆小的老牛,在自己的面前,自然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了,百花是牛魔王所擒,却是出自司法天神的主使。自己吩咐了一些话,看得出那老牛如释重负,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杨戬啊,竖子。太清境大赤天道德天尊封号,岂是尔等小辈微末德行可比。虽然你机关算尽,但终究德行有亏,人脉调零。老道端坐兜率宫,牛魔王嫦娥之流,尽投来报效。

  想到那牛魔王和嫦娥的单纯,老君捻须微笑。杨戬,真是有趣。老道和你这局棋,还未弈完,你布下的棋子,已倒戈为我暗伏关子。

  老君的笑意愈加温和,又殷切地和司法天神叙了些闲话,才如来时一般,隐了身形离开,绝口不问何时能拿回自己那个随身多年的法宝。杨戬起身送他离开,却是神色沉郁了下去,只因他知道,这会是个不眠之夜——道祖的话,真真假假,都要小心应付,何况,不久之后的天廷,八百年前那闹剧,又将注定要上演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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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7: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十二章 权衡再炼试

 

  三个月后,兜率宫失窃,丹房数百年来练就的灵药全部被偷吃得干干净净。闭关中的太上老君一气一急之下,自称走火入魔,更是闭门不出了。

  天廷追究时,便是杨戬自己,也万没想到窃丹贼会用那种捉狭的方式来偷——那只死猴子!

  但凌霄殿里已笑翻了天,沉香虽是亲力亲为,也没有料到看守南天门的那两个天将会如此好玩,一人佯扮成自己幻化的齐天大圣,昂首阔步,气势汹汹,一人扮成胜佛幻化的二郎神,卑躬屈膝,亦步亦趋,苦着脸大叫:“大圣饶命,小神再也不敢了”,被拎着耳朵在御前大出其丑。

  杨戬脸色铁青,哪吒低下头,暗自代他难过。司法天神威震三界,但先是打碎玉树,后是被幻化污辱,几乎成了小丑一般。连玉帝都不禁大笑起来,只有王母忍了又忍,冷冷地说了一句:“这孙猴子也太无法无天了!”

  嫦娥轻叹,因为,镜里的她,正帮着孙悟空分辩道:“二郎神既然是假的,孙悟空自然也可以是假的,否则,只究外人,不究自身,只怕佛道两家,必起争执。”

  沉香随着孙悟空学艺,这么一番动静,十有八九,是那猴子为了成全徒弟。嫦娥在得知丹药失窃时便已猜出,耳边听得杨戬请旨去峨眉山查看,心念一转,便将佛道争执的大招牌给抬了出来。

  果然,玉帝不愿多事,理由含糊地驳回杨戬的话。杨戬沉着脸退回朝班中,方才,他确是想着去峨眉山,和那猴子好好算一算旧帐。左右沉香学得差不多了,借机教训一下这个外甥,免得没练出什么名堂,先将那猴子的狂妄学到了个十成十。

  但玉帝不允,峨眉还是禁地,他不能擅自前往,徒送人把柄。等他回到神殿时,连梅山兄弟都已知兜率宫失丹之事,无不代他忧心。杨戬有些感动,却不能和他们明说,老四想起来,说道:“二爷,如果宝莲灯在,那么就算是沉香偷了仙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杨戬的脸色,突然便沉了下去。老四吓了一跳,只当自己说错了话,半晌才往下接道:“兄弟只是想起了一件事,那小狐狸吃了个东西,但突然便有了万年法力——现在看来,定是她偷吃了宝莲灯芯。二爷,那灯芯已化进了她的血脉之中,如果能抓住她,用她的血做成灯油……”

  杨戬一震,深深看了老四一眼,老四被他看得不自在,低下头去。却听杨戬说道:“你为什么不早说?”老四松了口气:“以前不知道灯芯的事。二爷,那我们现在……”杨戬森然道:“你传令下去,多调派人手下凡,一半寻回宝莲灯,一半寻找小狐狸的下落。”

  梅山兄弟轰然作应,出殿办事,杨戬在寒玉榻上坐定,轻按着额角,现出疲惫之色。宝莲灯,或许这样就又能用了?三妹若是知道,不知会说出什么样的难听话来?胸口一闷,气息顿时不畅,他蓦然惊觉,强迫自己移开了思绪。

  “那只小狐狸,当时在净坛庙,沉香为了她不管不顾,直到我在他眼前杀了龙四,才将他逼回了头,让老四抓回小狐狸也好,免得沉香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想着方才老四的话,杨戬暗暗点头,老四这次歪打正着,倒真为自己解决了些问题。但沉香既服下仙丹,按他那毛躁的性子,只怕不久就要出山了,凭他现在和佛门的源渊,保住三妹长久的平安并非难事。玉帝对佛道失和颇为介意,既是如此,何不先放三妹出来,再从长计议天条之事呢?

  更改天条,兹事重大,自己失败,大不了一死了之,何必将三妹和沉香拖累进来!

  杨戬独自沉思,权衡得失。沉香在殿里走了几步,越想越是不悦,暗暗咒骂着老四出的馊主意。小玉抚着右腕,后来,杨戬就是割开她这里放血熬油的。梅山兄弟已化敌为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盯着杨戬恨恨地咒了一句:“前些日子那场病,怎么就没要了他的命,这种人,多活一日,就多害一人!”

  没多久,早朝时突然天地震动,玉帝传令查看,却是峨眉山上光芒冲天,三界震动。想到玉帝不喜生事的性子,杨戬心念一动:若将沉香偷吃仙丹之事捅开,有了孙悟空的前车之鉴,这孩子救母时或许能躲开不少麻烦。当下出列禀本,要去峨眉山查看,句句义正辞严,却又暗带杀机,显出不与孙悟空一决高下绝不甘心之意。

  玉帝连连摇头,道:“别没由来地伤了佛道两家和气!”只令太白金星下凡一探究竟,没多久便被孙悟空打发了回来,只说是猴子自己无意打碎了经幢,玉帝一心平息事端,反允了金星的奏本,赐给胜佛洞纯金经幢,草草了却了此事。

  早朝回来,杨戬坐在后殿若有所思。孙悟空倒很护着沉香,但是,才服了仙丹,便如此不知隐晦,今日若非玉帝,天兵只怕早将峨眉山围了个水泄不通。那猴子天生天养,教得了功夫,教不会权谋韬略,更教不会为人处世的道理。

  “读书呀,我最怕读书了!”

  那个十六岁少年,单纯得象那一泓湖水,撅着嘴不满的嘟囔声轻轻在耳边响起。杨戬的眼里,突然便隐约多了些清朗的笑意,一如当日面对外甥时的温柔和宠溺。

  沉香身子微微一震,但杨戬已垂下眼帘,掩去了那一瞬间的波动。就见他一个人悄然离了神殿,架云前往华山,神色之间,仍似在盘算着些什么。

  到了囚室前,手已推上了石门,杨戬终是默然一叹,没有勇气进去再看一看三圣母。

  “三妹,沉香已经学到那猴子的一身本领。”他在心中轻声说道,“你再忍耐几天,很快,他就可以救你出去。刘彦昌,我也会放他还阳,二哥对不起你,只希望将来……将来,我们还能有机会重新做回兄妹。”

  退回洞穴通道,又到了很久之前,他为沉香布置三关的地方。沉香缀在后面,恍然大悟,不禁乐出声来:“他又想着布关了,五千本书,当时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死定了——要背五千本!可末了,却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三圣母听他提过这件事,笑笑,没多说。她以前觉得不可思议,哪有用背书来困人的,但这么多年看过来,沉香确是浮躁得很,怕读书,没耐心,二哥想利用他这个缺点,一点也不奇怪。

  杨戬这次布置关卡却要复杂得多,盘坐在洞穴正中,一道又一道法诀结出来,按着八节三气三候的流转,配合六神七曜,八门九星,将洞穴密封成一个虚拟的结界。他站起身来,衣袖轻拂,结界中一座座书架拨地而起,却是空空荡荡,一本书也奉欠。

  小玉一奇,问道:“书呢?”

  杨戬微合了双眼,神目中银光闪动,正对着书架。平生读过的书藉,正不断从他心中忆起,去芜存菁,一本接一本地现于架上。他深知那外甥的性子,轻浮跳脱,读书不求甚解,只好代他选择些有用的,不指望他看懂多少,先强迫他背下去再说。

  五千本书,将洞穴里的书架塞得满满地。杨戬退了几步,又默查一番结界,满意地点了点头,潜运内息,一口心血喷将过去,结界隐去,洞穴又恢复了原来黝黑平常的模样。

  光华烁动,杨戬象上次一样,幻出一个身外身留在洞中。镜外哪吒看得真切,蹙起眉头,杨戬这种阵法,以心血为媒,与他法力相牵,一旦发动之后,势必大耗他自身气力。若有着厉害杀着倒也罢了,但眼看着他布置的过程,阵法虽繁,却只能逆行节候,停滞时间,如此一来,在阵里呆上百十来年,也不过是外界的几个时辰而已。

  用读书困人已是古怪,加上这种阵法,若不是亲见到他对沉香的狠毒,冷酷无情的阴谋,这一关与其说要害人,倒不如说逼着沉香去掉旧习,定下心来学些东西。

  “杨戬大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哪吒默然问道,越来越重的疑惑,压得心里难受到了极点。他抓紧火尖枪,手心里已全是汗水,不自主地将目光从镜中移开。

  他向四周看去,宝莲灯悬在顶上,青幽的光芒,带着灭神阵慢慢逆转,和先前没多大区别。眼风左扫,龙四公主正盯着镜里,泪水滚滚而下,龙八轻声安慰着姐姐,但说得越多,龙四哭得便越厉害,哪吒不禁又是一颤,四公主现在的情形,真只是因为气恼杨戬对她的伤害?

  一个隐隐的可能,让他再也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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