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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旅行者

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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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01:53: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血缘之亲 第一章 初会怜稚子

 

  太阳慢慢坠下,杨戬留下康老大和梅山老三看守半山的入口,神色漠然地返回了真君神殿。他独坐在寒冰一般的大殿中,仿佛连月色都不愿去见,一坐,就是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退朝回来,哮天犬来报,宝莲灯已将刘彦昌送回了刘家村老家。三圣母脸色惨变,叫道:“他……他知道你们的下落了?”众人也倒吸一口凉气,心道以他压妹妹入山底的狠辣手段,又怎会放过这对父子?随即觉得奇怪,沉香分明是在刘家村平安长到十六岁的,不知其中有着什么变故。

  杨戬令让哮天犬退下,侧身坐在榻上,锁眉沉思着,神色落寞。半晌,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嘴角边掠过几分苦涩的笑。

  他缓缓起身,驾起云头往华山而去,却不落下,只在云间伫立着出神。“昨天……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合上双目,觉出难言的疲倦。三妹那凶狠的目光又出现在眼前,他微微一颤,从来都挺得笔直的身形,竟也有些佝偻了。

  “织女私通凡人,败坏天地秩序,无论如何也不容宽贷!”

  王母的话言犹在耳,织女被锁在银河边时,那盈盈欲泣、悲苦无依的模样,也还记忆犹新。亲生的女儿,都要受这么重的处罚,看来老君没有说谎,仙凡通婚,果然是王母最大的禁忌。

  “三妹,你的善解人意,从来都只是为了外人而发。我这二哥的苦楚和用心,你却是从来都不肯体谅。”他惨然地想着,“你可知道,你的行径,足以毁了你和我所有的一切。”

  但是就算如此,那山下……

  那山下阴湿沉闷,连昼夜都无从分辨,三妹怎么受得了。从小到大,她又何尝吃过这种苦头?自己昨天,又如何能下得了这狠心,竟生生锢了她的法力,将她压入这么一座高耸沉重的山底?

  胸口压抑难当,思绪却越转越快。看着郁郁葱葱的山色,杨戬只觉得自己也喘不过气来,那山,也似整个压在了他的心上。

  “权势,地位,甚至我自己,我都可以由着你毁去,但是娘怎么办?你自己又怎么办?你天真到以为一个宝莲灯,就能保你永世的平安,就能对抗整个天廷?”

  血从唇角呛出,他却浑如未觉。如何才能保得了三妹的平安?或许,这么瞒下去就不会有事。可是,若她忘不了那凡人,还要继续她这一世的夫妻呢?无力感从杨戬心底涌出,为了那样一个平凡的男子,她已对唯一的哥哥使出了宝莲灯。如此的决绝,又如何肯选择忘记?

  此事若被王母得知,三妹受的处罚,必然重过织女百倍。自己兄妹的存在,原本便已是仙凡严禁通婚这一天条的笑柄。如果再私通凡人,三妹,只怕你就当真要万劫不复了。

  那么,只有断了她的念头了?没有做这一世夫妻的机会,就算她不想忘记,时间也会冲淡所有的思念。幽禁在这里,王母一时不会知道。只要抹去此事存在过的痕迹,一切就又能回到自己出任司法天神时,所精心拟定好的那个轨迹上来。

  “二哥不会害你,哪怕,从此你再也不会原谅我这哥哥,我也要保住你这一路上的平安。”

  伸手试去嘴边的血痕,杨戬转过云头向远方而去。众人看他忽忧忽怒,时而冷厉,时而温和,无不担心。龙八看着镜面不断变化的风景,惊道:“是去刘家村的路,杨戬……杨戬要去刘家村拿你们了,沉香!”

  果然是刘家村,杨戬隐了形,按哮天犬禀过的住址,毫不费力地就寻到了那间刘记灯笼店。小玉紧张地抓住沉香,似是这样才能确定丈夫的安全。沉香看着店里熟悉的物件,也是惊疑不定。

  几个村民正在挑选着灯笼,刘彦昌新店开张,正笑逐颜开地招揽着生意。三圣母看着丈夫,心中荡过缕缕的暖意。想到他一人拉扯大孩子,培养成材,自己才不用再受二哥的折磨,更是感动。

  杨戬阴沉着脸看着店中情形,屈指作势,法力聚成一抹银色光箭,对准了刘彦昌的咽喉。三圣母紧张得几乎叫了出来,拦在毫不知情的丈夫身边,徒劳地叫道:“你不能杀他,杨戬,你……你这寡情无义的畜生!”

  就在这时,婴儿的啼哭声从外边传来,一名妇人叫道:“刘先生,不成了,这娃儿就要你抱,换了我们就哭个没完啊。”杨戬一震,射出的光箭又被他伸手收了回去。

  那妇人将手中的婴儿递到刘彦昌手里,抱怨道:“才这么点大的娃啊,她娘就这么狠心不要他了?刘先生,不是我说你,你当初怎么选媳妇儿的?”刘彦昌面露苦笑,敷衍了几句,抱着儿子轻拍着来回走动。

  杨戬便站在刘彦昌身前,神色奇特之至。他的目光落在这小小婴儿的脸上,见这孩子眉清目秀,娇美粉嫩,就和三妹才出世时的模样一般无二。他后退了一步,撞在店里的柜台上,衣袖无风自动。

  虽明知不会有事,众人仍是不敢出声,只顾看着杨戬的脸色,生恐他真出手取了这苦命父子的性命。杨戬却只愣愣地看向那婴儿,神色间全是阴郁挣扎。

  村人渐渐散去,刘彦昌回到里屋,哄着哭闹不休的儿子。沉香有些怕人笑话地红了脸,但此时又怎会有人笑他?小玉轻声说:“沉香,你和我一样,都这么可怜。”

  三圣母弯下身子,贴上儿子幼嫩的脸颊,泣不成声地道:“沉香,沉香,你是知道娘不在身边么,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的孩子……”沉香见她伤心,挽住母亲劝道:“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们一家人,以后再不会分开的了。”

  镜外,嫦娥幽幽一叹,四公主说道:“沉香小小年纪,倒像知道家中事情似的,一哭起来就不停下。”

  正如她所说,任刘彦昌百般设法,也拿孩子的哭声没办法。他本就心绪烦乱,被这一闹,更是火气上冲,将孩子往摇篮里一放,怒道:“别哭了,再哭你娘也回不来,你让我省点心好不好!”

  三圣母听见,嗔怪道:“彦昌,你怎么对孩子这么凶,他也是想我才这样的。沉香,是不是?”后一句却是对摇篮中的孩子说的。

  镜外刘彦昌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沉香总是哭,我一想起你生死不明,也不知能不能把他带大,心中就无法安定。”这也是人之常情,反正时过境迁,三圣母嫣然一笑,垂首逗弄小小的婴儿。

  先前刘彦昌进屋时,杨戬便也跟了进来,冷眼旁观,不知在想着什么。此时,想是恼了孩子的哭闹,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一挥手,刘彦昌立时倒在床上。沉香大惊,疾步过去,发现父亲只是晕了,这才放心。三圣母霍地站起来,见杨戬向摇篮过来,兴起不安的念头:“你……你真的想斩草除根?”

  杨戬却只低头看着沉香,冷峻的目光渐渐转向温和。他从摇篮中抱起沉香,在手上轻轻拍了两下,见孩子哭个不停,便解开了襁褓,果然,沉香的尿布湿了。

  小婴儿不会说话,只会用哭声表达情绪,他尿湿了不舒服,自然是要大哭,奈何碰上完全没带过孩子的刘彦昌,完全对牛弹琴了。

  沉香大窘,原来是这样,也是,小小的孩子怎知道家中发生何事,自己的吃喝拉撒才是最重要的。杨戬抱住小沉香,轻轻哄着,在房中找出干净的尿布,换了,裹好,才又放回摇篮。

  他嫌恶地瞥了一眼刘彦昌,冷哼道:“百无一用的废物,连带孩子都不会!若将我外甥带出病来,我断不会饶了你的性命!”杀气又现,好一会才散去。

  沉香有些发怔。外甥?这个时候,婴儿时的自己,就已被杨戬称过一声外甥了么?三圣母奇怪地看着二哥,猜不出他到底转着什么念头。

  在摇篮边出了会神。婴儿不知事,转着点漆般的眼睛,只顾看着他。杨戬自失地一笑,来之前下定的决心,一点一点地烟消云散了去。这孩子,毕竟是三妹的亲骨血啊!

  他随手摇动摇篮,不自觉地哼起歌来。歌谣舒缓,听着听着,婴儿就在摇篮中沉沉入睡。杨戬怅然一叹,欲走,却又驻住了脚步,伸手在空中一点一划地画出符印,拍入沉香体内。众人都识得,这是仙界常用的护身符,能佑人平安,趋吉避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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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01:54: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血缘之亲 第二章 喜烛正高燃(上)

 

  此后的三年里,杨戬常去探望沉香,也常去华山见三妹。三圣母跟着他进入自己呆了二十余年的地牢,心生感慨,对沉香低语道:“我不知他早寻到你下落,他只说要我死心,只要我答应不再见你们就放我出来。我……我只是不肯。”面上神色又是伤感又是甜蜜,镜前刘彦昌见了自是感动,轻轻唤了声“三圣母”。

  众人的目光随着杨戬穿过阴森的甬道,来到最后一道囚门前,杨戬并未立刻进去,现出郁郁之色,立了一会,开门进时却又是一脸的冰冷威严。三圣母有些感动,不想杨戬并不似自己想的那般无情,但想到日后之事,一颗心又冷了下来。

  “我求他让我去看看你们,他却说没有找到,便是找到也定是当即杀了。我不相信,他神通广大,若要找,怎会找不到。我一再求他,他只是不松口,冷冷地说我犯了天条,他念在兄妹之情没有报上天庭,要我认错……”

  三圣母回忆往事,慢慢向大家途说当日之事。她在牢中无事,是以记得极清楚。洞中对话果然如是,囚台上苦苦哀求的三圣母,洞中回荡的杨戬冰冷的话语,让百花仙子啐了一口,骂道:“好无情的人,等回去了我定要去好好骂他一顿给三妹妹出气。”哪吒虽惋惜杨戬大哥变得如此冷酷,但已渐渐不满百花仙子的口舌刻薄,横了一眼百花仙子:“好啊,等我寻来甘露治好他,你去骂好了。”百花哽住,悻悻地不再开口。

  洞中兄妹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三圣母已哭倒在台上:“二哥,我的儿子已经三岁了,可我只见过他出生不久的样子。二哥,你难道忘了娘?你就当可怜我,让我见见我的儿子。哥,求求你!”杨戬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痛楚,神色渐渐温柔下来,只可惜三圣母伏在台上不曾看见。

  “三妹,我确实已寻着他们。你不用担心,半年前我还见过沉香,他很好。”杨戬终于松口了。三圣母睁大眼睛:“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他分明一口咬定没见过你们,直到沉香知道身世要来寻我才改口。怎么会这时……”不等她说完,杨戬的声音再度响起:“三妹,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固执,想必再关你多久你也不会放弃他们。我已决定,再过百年,等到他父子二人阳寿尽时再还你自由,免得你走上母亲的老路。”

  台上的三圣母惊骇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杨戬的心再次软了,轻叹一声:“也罢,我就带你去见一次,免得你遗憾终身。你不能离开此处,我只带你魂魄去。你须得答应我,不可过于激动。”台上三圣母连连点头。

  三圣母满面迷惘,转视沉香:“沉香,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怎么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我见过幼时的你?”沉香哪里知道,见母亲有点恍惚,扶她跟在杨戬后面,安慰道:“娘,别想那么多,我们跟着去看不就知道了。”

  杨戬带着妹妹魂魄来到刘家村,却见到刘家大门紧闭,铁将军把门,咦了一声:“人呢?”三圣母好不容易求得他来见丈夫儿子,更是大急,魂魄一阵波动。杨戬忙施法替她定住,劝道:“可能是出门了,我去寻人问问。”

  杨戬显了形,敲开邻家大门,询问刘家父子去向。“你说他们家啊。”开门的老者望了眼刘家的屋子,有点羡慕地说,“交上好运了。本来那刘先生三年前没考上进士,反带了孩子失魂落魄地回来,问他出什么事也不肯说,这两爷们日子可不好过。跌跌绊绊到今日,没想到时来运转了,附近张家村的张老爷,家中只有一个小姐,指望着招个女婿上门守家业,你说有能耐条件好的谁乐意?高不成低不就到今天,终于急了,看刘先生虽然成过亲,但相貌堂堂,又是秀才出身,只要把那小拖油瓶送人,就招他进门。正巧我们村刘员外膝下无子,巴不得有个儿子,刘先生把儿子过继给了他,自己入了张家,今天就成亲。这父子俩以后算是吃穿不愁喽。”

  三圣母的魂魄几乎散去,杨戬不及与那老者多说,忙带着妹妹来到偏僻之处替她凝魄。旁观的三圣母也是一阵昏眩,险些倒在儿子身上。众人也将疑惑、不解、鄙薄种种目光投注在刘彦昌身上。刘彦昌大惑,看到众人目光,退后一步,冲着镜中的三圣母叫道:“不,你们看到了,我没有另娶,一直带着沉香过日子。”沉香扶着母亲,听到父亲声音传来,忙证明道:“是啊娘,我懂事起就和爹一起,从没去过什么刘员外家。”三圣母稍稍定神,指着抱着自己魂魄飞回华山的杨戬问:“那,那这是怎么回事?”刘彦昌恨道:“我不懂法术,但这一定是杨戬搞的鬼,想挑拨我们夫妻感情!”三圣母像抓到一根救命浮木,用力点头:“是,一定是这样,沉香,是这样对不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沉香小玉,沉香自然不知怎么回事,顺着父亲的话安慰母亲,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妥,若是杨戬挑拨,母亲又怎么会不记得?

  杨戬抱着妹妹的魂魄回到华山,送回身体,手贴在她后心输入法力。三圣母的气息渐渐平稳,人却未醒。杨戬脸上一点一点浮上怒气,抚着妹妹长发叹道:“三妹,你用一生的幸福,却只换得三年的忠贞,你值得吗?”见她仍不醒,搭她脉息,自语:“你这是何苦,竟不愿醒来么?我只道你能看清他面目,重新开始。没想到你竟一痴至此。”神目张开,金光射出,杨戬低语:“三妹,我情愿你继续恨我,也不愿你就此消沉。你就忘了吧,二哥会替你报仇。”三圣母这才明白,原来是杨戬洗去了自己的记忆,那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三圣母只觉得头昏眼花,台上自己醒来后的哭诉也听不清楚,杨戬背过脸去冷冷的拒绝也似在很远处回响。如果是真的,那她二十年的执著算什么,笑话吗?

  一直默然的哪吒,终于冷笑了起来,讥道:‘难怪杨戬大哥恨他入骨,将他丢入十八层地狱。若我妹妹遭人如此欺负,我也不会放过他。‘嫦娥想起后羿之事,冷冷地看向刘彦昌,难道世间男子皆是如此无情?百花也不知说什么好了,盯着刘彦昌只觉得一切都好像颠倒过来似的,被众人痛恨的杨戬的做法尽似对的,他平日里对刘彦昌的不屑,原来不仅是瞧不起,更是恨他负了妹妹,可是,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戬拒绝了妹妹忘却前事后再次的请求,转身出洞,手已握成拳,越走越快,众人都已看出他实已是怒火攻心,定是去找刘彦昌算帐,也是不解,到底发生了何事。沉香最为迷茫尴尬,他明明知道和父亲过了多年,眼前所见却又这般真实,到底发生了什么,杨戬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杨戬出了洞,立刻驾云来到刘家村,进入刘员外家,找到哭累了睡着的沉香。“可怜的孩子。”杨戬抱起沉香,看见他眼角还挂着泪痕,将脸贴上他小小的面颊,“可怜的孩子。”他轻轻地说,抬起头来,温柔已变成了杀气。将他抱在怀中,一振袖,向张家村赶去。

  张老爷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那一片喜气的红光直耀三圣母的眼睛。杨戬显了形,抱着沉香向内走去,客人多,下人忙不过来,看他气质高贵,只当是主人请来的客人,也不阻拦。杨戬立在院内,冷冷地看着客人进进出出,恭喜之声不绝于耳,面上杀气越来越浓。三圣母甩开沉香小玉的搀扶,颤悠悠向内走去,离了杨戬百步,再也动不了,却已能看见刘彦昌一身喜服,在招待宾客,不见新人,想是已入了洞房。想起当年成亲,面前男子也是这一身打扮,众姐妹嘻笑玩闹,送入洞房。自己违了哥哥心意,犯了天条,三年来在华山下就是想着念着这一幕幕情景才苦撑下去。而今天,这男子就要和别的女子成亲了。

  夜已深,宾客渐渐散去,刘彦昌送了宾客,脚步踉跄地回房,新人已坐在床沿等候良久。“娘子……”他蹒跚着过去,挑开她的盖头,嗯,一个清秀佳人,没有三圣母美貌,听说也没甚才学,但还求什么呢?至少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能让他晚上抱着,白天念着,听他说话,陪他度日的真实的人。他格格笑了:“娘子,我们睡吧。”新人却侧身避开他伸来的手,刘彦昌奇道:“娘子,怎么了?”张小姐细声问:“父亲只说你中过秀才,可我听人说,你以前娶过亲?我,我……”刘彦昌明了,揽过她肩:“唉,是娶过,可是已经三年多了,我现在是单身一人,你以后就是我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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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01:5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血缘之亲 第三章 喜烛正高燃(下)

 

  三圣母身子颤抖,说不出话来。嫦娥在外,她是过来人,知道好友心情,出声慰道:‘三妹妹,不要为这种人伤心了。不值得。你别忘了,你还有儿子。‘三圣母满心的苦涩,虽知好友之话不错,但又怎能放得下?

  张小姐垂首问道:“那你原来的妻子很美吗?你以后还会念着她吗?‘刘彦昌松开手,呆呆地想了一会华山上如梦如幻的一年,三圣母升起一线希望,紧紧盯着他。刘彦昌怅然道:‘我和她,只处了一年,她很美,很出色,为我牺牲了很多。可我在她面前总有些自卑,她现在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我是该等着她。可是……”他低头看着张小姐,“这些年我一个男人带着儿子,真的太难了,而我又时时担心,担心……”想到不能说三圣母的身份,他停住口,想了想,又诚恳地说:“我只是个普通人,想过普通人的日子,想有个妻子在身边。娘子,你放心,以后我心里只有你。”

  张小姐点点头,偏过脸去,轻声道:“你去窗外看看,我怕有听壁角的。”刘彦昌依言来到窗边,推开窗子望去,并不见人影,正要关窗,一阵旋风吹过,迷了眼。刘彦昌揉着眼关上窗,门却嘭一声开了,转过身来只见房中灯火全灭,只剩两支喜烛依旧燃着,烛火摇曳不定,房中竟有了几分阴森之气。再看床边,张小姐已不见了踪影。刘彦昌心头恐惧升起,下意识地一转头,黑洞洞的门口立着一人,白衣极其醒目,正低头逗弄孩子。刘彦昌大惊,那人面目清俊,气质高华,一身冷然,虽未束发贯甲,面目分明就是当日抓走三圣母的杨戬。刘彦昌腿肚子发软,心中只盘算一个念头:“他到底不肯放过我,找来了,连沉香也落入他手中。”

  他一步步退向墙边,直到抵在壁角,退无可退。三圣母已经傻了,什么反应也没有,沉香却紧张,不管如何他也是父亲带大的,虽知父亲无事,但看过杨戬满面的怒色,变成张小姐套刘彦昌的话,如今又一脸平静的站在门口,只觉得格外毛发耸然。

  房中只听得刘彦昌牙齿格格发抖的声音。杨戬声音毫无波动地开口:“刘彦昌,恭喜你啊,又成亲了。”一片沉寂。“你还记得我三妹吗?她在华山下呆了三年,只要她答应不再来找你,我就会放她出来,可是她不肯。”刘彦昌只觉今日再无幸理,心头一阵怒气,竟鼓足勇气开了口:“杨戬,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只是个凡人,失足落在三圣母云上,那样一个仙子竟爱上了我,我如何能拒绝。你不要我们在一起,好啊,我和她分开,我又要成亲,你为什么又来!我刘彦昌哪辈子做了孽,碰上你们兄妹,我这辈子就毁在你们手上了!”语声嘶哑,竟似有些疯狂。镜前刘彦昌站立不住,倚着石壁坐倒:“不,这不是真的,我没有,我一直念着三圣母,我心里只有她……”百花仙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呸了一口,问道:“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和我们知道的都不一样?”这也正是众人心头的问题,个个凝神向镜中看去。

  杨戬停止逗弄沉香,慢慢向刘彦昌走去:“很好。我三妹一直修练,不解世事,一见了一个青年男子,有些歪才,有些相貌,嘴再甜些,哄得她一颗心只向着你。那日我去寻你们,我从小宠大的妹妹竟毫不犹豫地对她二哥使出了宝莲灯!你倒推得干净,像是我三妹赖上了你,你配吗!”杨戬已经暴怒,一伸手掐住刘彦昌喉咙,抵着墙慢慢举起。沉香眼见父亲眼睛翻白,舌头伸出,大急,上去掰他手,哪里能掰得开。就在此时,杨戬左臂抱着的小沉香一声呢喃,动了动,似是要醒。杨戬低头看他,脸上神色放柔,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又有点些悲凉,掐住刘彦昌的手渐渐松开。

  刘彦昌跌坐地上,连声呛咳,杨戬拍了拍沉香让他继续睡,再看向刘彦昌又是一脸的冰冷:“你还将我外甥送了人,我杨家的骨血岂是让人如此欺负的!”刘彦昌不敢答话,杨戬又道:“我本想杀了你,带走沉香,我自能养他成人。可是……”杨戬低下头,抱紧了孩子,“我不能让沉香像我一样,自幼便无父无母,看在沉香份上,我今日便饶了你。”刘彦昌松了口气,这才觉得后背已湿透了。杨戬恨恨地看着他,只觉太便宜了他,冷道:“我不会让你负我三妹,你休想再娶,三妹为你吃了苦头,你便要对得住她!”刘彦昌暗叫倒霉,但想到能逃得性命已是侥幸,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杨戬衣袖挥起,整个张家村被黑雾笼罩,众人识得,四公主道:“难怪,难怪都不记得,这是让众人消失记忆的法术。”

  一阵风过,杨戬已带着沉香父子回了刘家村,如法炮制,又改了刘家村人的记忆。轻轻将沉香放在刘家的床上,杨戬冷看着不敢出气的刘彦昌,森然说道:“刚才的法术,只能让局外人忘记,至于你,我还要多动一番手脚,过来!”刘彦昌脚已软了,哪挪得动步子,杨戬抬手虚摄,将他吸到身边,神目张开,声音低沉:“刘彦昌,你妻子是谁?”刘彦昌眼睛渐渐闭起,头脑昏沉,喃喃答道:“是三圣母。”杨戬满意点头,又道:“你要记着,你妻子为你负出良多,你不可负她。”刘彦昌呆滞地重复:“是,不可负她。”

  “无论发生什么事,纵是千难万险,你也要记着她,想着她,你心里只能有她。”

  “是,只能有她。”

  “你要带大你们的儿子,沉香,你要全心为他,让他长大成人,让他一世无忧。”

  “是,带大沉香。”

  杨戬收了法,将刘彦昌丢在床上,看看沉香,再次抚爱他嫩嫩的面颊:“沉香,你失了母亲,但还有父亲,但愿你不要像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杨戬回了真君神殿。

  刘彦昌已经靠在墙边,不敢看向众人,他也渐渐想起,那被他遗忘的一幕,镜中三圣母悲痛欲绝的脸直刺他的心,现在大家都困在洞中,可是日后出去,他该怎么面对这一切,怎么面对妻子、儿子,怎么面对这些曾经尊重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如记忆中的那般意志坚定,守得云开见月明,妻贤子能,长生不死,其乐融融?今后,这日子该如何过!杨戬,杨戬,你真是我命中的克星!

  嫦娥顾虑到沉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屑地看了眼刘彦昌就转过了目光,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只瞧着镜面上已回到真君神殿对月伤怀的杨戬出神。百花仙子却不管那么多,只觉得好姐妹受到了欺负,心头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向四公主道:“四妹妹,还记得中秋宴上有人咏的那首词吗?”龙四公主从鼻子里哼出声,看一眼刘彦昌,答道:“自然记得。好多情的人,好坚贞的丈夫,却原来是被二郎神逼出的忠诚——连儿子都送了人!”

  刘彦昌原本呆呆地不出一声,听了她们说话,反不再如避猫鼠似的躲着众人眼睛,抬起头竟笑了:“是,我想起来了,我是差点又成了亲,却被他搅了。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不是你们,我只是个凡人,不是抱着个记忆就能过一辈子的神仙。我要有人帮我带儿子,有人在我回家时备好热饭菜,有人在夜里搂着我听我说话……”

  他说着说着又大哭起来:“我只是个凡人,我惹着你们什么了!杨戬,你自己拆散我们,却不让我另娶!三圣母,我也不明白你怎么会看上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书生,能蒙仙子,还是你这样一个仙子垂青,我哪有拒绝的道理,可是你不能让我为了华山上的一年,一辈子孤孤单单地过下去!我只想过平凡的日子,有个家,有个妻子……”

  三圣母在镜中似乎什么也没听见,沉香却字字听得分明。他是最难为的,他能理解父亲,却无法原谅父亲,但他又不能如何责怪父亲,正如刘彦昌所说,他只是个凡人。百花仙子却再忍不住破口大骂:“刘彦昌,你这个小人,我们都白救你了,早知你是这种人,就该让杨戬杀了你——若不是杨戬日后追杀沉香手段太过份,他简直就没做错什么!你这一辈子算什么,不过百年光景,三妹妹为了你,可是豁出去准备让杨戬关到天荒地老的——你这无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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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01:55: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血缘之亲 第四章 斜河萦惨雾

 

  十三年的岁月,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众人就伴着杨戬这样一年一年的过来了。这一日下朝后,竟没有回真君神殿,而是向天庭深处飞去。一会儿,众人便看到闪闪银河,在足下缓缓流淌,透着刺骨的寒意。众人知道,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之期了。

  百花虽在镜外,但看着河上萦绕的惨淡雾气,也不禁哆嗦了一下。“又是七夕。”她暗暗诅咒着。杨戬奉王母之命,每到七夕监视牛郎织女相会,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了。

  三圣母向银河东岸望去,云霞飘飘,如锦如缎,却偏偏殷红如血。云霞堆迭后,却是一头乱发披散,遮住了整张脸孔。金色的梭子,往来穿梭,勾连着银线。

  “扑楞楞~”那声音由远而近,满天的喜鹊儿,从喧嚣的人间飞来,那是滚滚十丈红尘,声色俱迷。织女慢慢抬起头,乱发中露出一双迟钝的眼睛,慢慢等待中,已经消耗了所有的灵气。而金梭勾连的银线,依旧无意识在她手中穿梭如飞,足却踏上了鹊桥。

  “可怜的织女姐姐。”三圣母喃喃道,织女身份尊贵,一旦触犯天条却落得如此境地。杨莲与织女同病相怜,感触更深。

  鹊桥的对面,佝偻着一个人形慢慢过来。皱纹堆积的脸上,那双眼睛,竟然和妻子一般迟钝,半晌也不转动一下。牛郎的腰低低弯着,肩上的扁担,压的他的背深深驼了下去。一对小儿女,睡在竹篓里,毫无声息。

  他们曾经是夫妻,她们依旧是母子。

  牛郎看着织女不老的容颜,看着竹篓里那对粉妆玉琢的孩儿,他想哭,但是皱纹牵动下的嘴,却是像在笑。“织女......”牛郎放下扁担,向妻子走去,迟疑着张开双臂。织女的眼睛慢慢的垂下,她看着自己的手,手中的金梭却一刻不肯停歇。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无数,无数次的等待,等待后,依然是无数,无数次的等待。沉香和小玉的手,紧紧相握,他们已经目睹了一对曾经爱的惊天动地的情侣,从爱的巅峰,一点点滑落。时光如同冰凉奔流的银河,带走了所有爱的温度。只有那一对小儿女,是旧爱的活证明。

  彼此拥抱着,只是不想回去。喜鹊们不耐烦的扑棱着翅膀,一天的时光就要结束。织女将身子慢慢移开牛郎的怀抱,她的丈夫不舍的将她又用力的拥在怀中。那久已经忘怀的温度,在那个胸膛重新升起。织女笑了,她贴近丈夫温暖的胸膛,因为她感到背脊好冷。

  “呀,呀。”竹篓翻了,一对可爱的娃娃爬出来,乌黑的大眼睛,胖乎乎的手臂,白藕一般,伸向父母亲。

  “呀,呀。”娃娃的手,触到母亲的背,那里深深扎进了一枚锋利的冰棱。娃娃的手,探到父亲的怀里,炽热的金梭牢牢嵌进了他的胸膛。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小玉忍不住流下泪来,她的眼前,一双小儿女爬在父母亲旁边,那对僵硬的尸体,依旧保持相拥的姿势。这悲惨的一幕,重复的在上演。

  “也许,他们只想解脱,死在爱人的手里?”沉香抱小玉入怀,“曾经,你也想杀了我。”小玉在沉香的怀里微微颤抖,“我不可能杀你的,我爱你,宁愿死的是自己,也不会伤害你。”沉香心中感动,“我知道,我知道......”却听到小玉依旧喃喃的问,“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

  “因为,已经没有爱了。”嫦娥看着镜中,心是寒冷的。那种寒冷,对她是那样熟悉,几千年都是这样在广寒宫内度过的。而天河的寒冷更甚,那是世间上所有的薄情无义,聚集而成的。爱是经不住如此长年浸染,蜕却了爱,又怎能有勇气去坚持?解脱之道,只有低头,只有赎罪。不愿意去回忆,第一次是谁动的手,只看那无情到最后,伪装也成了一种仪式。

  只可怜那对小孩儿。

  谁人不是父精母血?又有几人如孙猴子般石头里蹦出?

  哪吒看着那对小孩儿,似乎以为父母在开玩笑。他们在父母身上,徒劳地蹭着,“呀呀”的笑着。慢慢的,很慢的动作,牛郎织女忽然动了。时光在倒流,他们暗算的手,执着凶器一寸寸在后退,直到站开三尺之远。

  “哈哈,哈哈。”小儿女笑了,这个救人游戏,是他们喜欢的。似乎知道一天就将结束,该是回去的时候。他们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父母亲,看着他们将自己放回竹篓,安心的闭上眼睛睡去。他们将沉睡一年,直到下一个七夕,和父母亲相见。

  强烈的心痛,撕裂了哪吒的心。他看到,牛郎织女的手,竟然紧紧的掐住了亲生骨血的咽喉。那对小人儿在睡梦里不晓得何事,只是难过的挣扎着,从喉头发出憋闷啼哭。“住手,你们给我住手!”哪吒对着水镜怒吼,他自己便是被无情的父亲所逼,若不是杨戬大哥,连魂魄都无所依托。牛郎织女全不念那子女救了他们多回,他们的心肠为何如此狠毒?

  稚嫩的小脸蛋,憋闷的紫黑。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霍然睁开,已经不复纯真,闪动着恶毒怨恨的光芒。血亲的纽带蹦断了,他们已经厌倦了一次次修补父母残杀后的躯体,这个救人的游戏,该结束了。此刻,他们只想睡去,一直睡去,永远不要在这个残忍的世上醒来。

  火焰从竹篓上熊熊腾起,吞噬了一家四口。喜鹊受惊,一哄而散。火光中,一声极响的爆裂,骤然熄灭。冷寂的天河上,新添了四点新星,烁着惨亮的光芒。

  杨戬默默凝视着四颗新星,牛郎织女旁的那两豆小星,如同小孩童渴睡的眼。“那两个小孩子,为何有如此法力?”杨戬将这个疑问暗埋心中,转身向瑶池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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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01:56: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血缘之亲 第五章 春风顾笑间(上)

 

  瑶池里,王母说了什么,三圣母没有听,也不想去听,只依稀记得,王母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分情感。杨戬告退回到神殿,令她第一次,觉得这冷冰冰的神殿,也有一种安全的感觉。

  银河边织女夫妻骨肉相残那幕惨剧,杨莲再难忘怀,恐惧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内心中:那就是仙凡通婚的下场吗?想起刘彦昌别娶时的风光,她的心不禁一阵悸痛。

  以前,一直觉得哥哥狠辣无情,恨得心安理得。却不知将自己压在山下,他也是日日伤怀,甚至在自己昏迷睡去时,他悄悄走近,眼中闪动的,仍是一如当初的温柔宠爱,只是其中,多掺杂了许多伤感与内疚。或许,当年他真的只是一时意气,又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落得织女那样的下场……自己,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怨下去,恨下去?

  但后来,他却又那样狠心地对待沉香……

  他不允刘彦昌负自己,甚至为了沉香,才饶了刘彦昌一条命。可最终逼得儿子无路可逃,险死还生的,却偏偏又是他自己。

  “只是为了司法天神的宝座么?二哥为了这个位置,付出的实在已太多太多,不忍割弃,那也是人之常情。可二哥,以你的能力手腕,兵法谋略,找出另一条两全其美的路易如反掌。何以一定要用亲外甥的血,来洗脱你违逆王母的嫌疑呢?”

  她越想越是不明白,常常心不在焉地出神。而杨戬,还是象以前一样,忙不完的事务,有暇就前往华山,徒劳地劝说妹妹。至于收效如何,任谁都能猜得出来:追求着姻缘的幸福,家庭的温暖,那原本便是一个女子最热烈的愿望啊!三圣母又如何肯低头呢?

  至于刘家村,自教训刘彦昌后,他便再也没有去过。他知道,在天廷得罪的人委实不少,去得多了,万一被发现,只怕连妹妹被囚之事都无法隐瞒下去。

  这天处理完公务,杨戬坐在神殿里,从怀中取出金锁,一遍遍地抚摸。上面的花纹,他闭着眼也能描出,几千年了,这金锁,连着他心底最深的痛,却也是他最后一点温暖的所在。半晌,众人听他逸出轻叹,低声自语:“沉香也快十六岁了。三妹,你的儿子长大了。”

  收起金锁,杨戬一时百感交集。他娇弱的妹妹,为了一个负她的男人在山下关了十六年不肯屈服,三妹,若是为了我,你肯这样么?你的儿子,如果可以,我愿他拥有一切我失去的幸福,可是造化弄人,偏偏是我,让他失去了我也同样渴望得到的母亲。

  杨戬忽然抬头,众人顺他目光向殿外望去,一盏天灯冉冉上升,上有字迹,是刘彦昌所写,“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八个字清晰之至。杨戬眉间顿时有了怒气,神目张开,将天灯击碎。龙八想说话,顾着沉香又忍住了。龙四却不禁轻轻啐道:“笨蛋,怕天廷不知道你的事呢,还放天灯通知!”杨戬气极,却觉得好笑,“三妹,你就挑上了这么个东西?也不知我外甥在他手上会长成什么样!十多年了,沉香的生日也快到了,去……见见他吧。”

  看杨戬隐在扉后,瞧着沉香向一群同窗耍弄法术,嫦娥浅笑责道:“沉香,怎么在这么多人面前显露法术,不知道有多危险么?”沉香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又不知道那么多事,突然间有了法术,不让朋友们知道多闷得慌。”有些怅然地看着杨戬墨扇轻翻,让他施不出法,一头撞在墙上,“难怪会一下灵一下不灵,原来是他弄得。那天,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却觉得很熟悉,很亲切,心里的事不知不觉也告诉了他……那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弄成后来那种局面。”

  杨戬看沉香一头撞在墙上晕了过去,也不再隐着了,从扉后转出,手指轻弹,一干学生全定在了当场。他一手托起沉香,看着这张少年稚嫩而无忧无虑的面庞,有如春风化开了寒冰,他笑了。嫦娥失神地看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地出了声:“他笑了,他笑了,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

  将沉香带到湖边,衣袖拂过,沉香额上的伤已不见,但人还未醒。杨戬也不急着叫他,只是将他放在草地上,安静地候着,打开墨扇,一下一下替他扇风。三妹,你看,你的儿子和你很像呢。当然,他是我们杨家的孩子,自然是会像你。三妹,你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天热时乖乖地躺在我怀里,让我帮你扇凉,不哭,也不闹。

  杨戬唇扬起的弧度在渐渐加大,湖水映着他的眼中也是波光粼粼,春风吹进那一池柔波,一漾一漾的,满满的温柔怜爱就似要漫出来,流淌出来,将面前的男孩儿一层层,一层层地包裹。

  沉香也痴了,直到地上的自己睁开眼,杨戬移开目光才回过神来。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那时昏迷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在向谁说,“如果我看见了,也许后来会想起他曾经怎样看着我,也许我无法与他对敌。但也许我会更疑惑,也许会更恨他。为什么他前一刻还可以这样待我,下一刻却能置我于死地?如果我醒着,也许我会更伤心,恨他骗了我……”

  说话间,湖边,沉香醒了过来,奇怪地追问杨戬是谁。杨戬顾左右而言他,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为了转移外甥的注意,便随口问起外甥的志向,但答案却令他顿时沉了脸,重重合上了墨扇。

  “沉香,你那时的理想,就只想着要做个员外?”小玉差点笑趴了,三圣母没笑,也许这就是刘彦昌的本性,一个追求富贵平安的人,一个小富即安,没什么大出息的人。他带大的孩子,自然会是这个样。人人看得出杨戬是真正哭笑不得,还夹着一丝说不清的愤怒。

  杨戬按捺住心中的不满。他是希望沉香平安地做一世凡人,不指望像自己那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来。但他更没想到,这外甥的最大理想竟是做个乡村员外,土财主,对有钱人羡慕得两眼放光——就连化为狗形的哮天犬,都在旁边呵呵地乐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刘彦昌把你送走。给那个刘员外做养子多好,正好遂了你愿!”哪吒讥道。面对着杨戬的落落寡欢,哪吒虽对他行事不满,却也代他生气,“我若有个外甥是这付德性,自己不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也要把那小子揪过来一头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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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01:56: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血缘之亲 第六章 春风顾笑间(下)

 

  当时的沉香却愕然。他听到了哮天犬的笑,看不见人,便问杨戬:“你听见有人笑了么?我怎么听见有人在笑啊?”

  瞪了哮天犬一眼,杨戬淡淡地道:“是你自己在笑自己。”

  沉香不信,四顾寻找,说:“可我明明听见了的!”杨戬叹了口气,到底有些不甘,扶着外甥的肩,道:“沉香,你该有更大的目标,只要你敢想,就一定能做到。”劝沉香回去读书。沉香扫兴,道:“又要读书啊,那算了,我最烦读书了,我在刘家村当个员外挺好的。”

  “这就是三妹日日念着的儿子?”杨戬暗暗着恼。想当员外,没出息,却保得住一世平安,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是,居然连书都不爱读?“志浅厌学,爱好卖弄,刘彦昌,你将我的外甥教成什么样子了!”

  心有所思,杨戬不禁怒道:“刘彦昌就这么教你的?他根本不配当你的爹。”不料沉香倒生气了:“你凭什么说我爹?”转身就走。杨戬黯然,三妹,到底他是姓刘的。想到三妹,口中不慎便带了出来:“刘彦昌满腹经纶,却把你调教成这个样子,你说我能不怪他吗?就算你娘也不会原谅他的!”

  一句话顿将沉香拉了回来,急切地问:‘我娘,你认识我娘?‘杨戬自知失言,只得道:“听说过。”沉香反问:“听说过?”

  杨戬有心不说下去。但想到妹妹在华山下以泪洗面,无时无刻不牵挂着爱子,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你娘吗?”沉香的脸色,顿时阴郁了许多:“现在很少想了,人家讨厌我的时候,骂我是没娘的孩子没人管,我都不觉得生气了。”想了想,又道,“我想问您一件事,你见过我娘没有啊?”

  杨戬注视着他,三妹的音容笑貌就宛在眼前,拒绝的话更是说不出口,缓缓点了点头。沉香大喜,问:“真的?我娘长得好看吗?”

  “你娘是三界……是人间少有的大美人。”三界两字应声而出,临时才改口说成了人间。但溢于言端的自豪与骄傲瞒不了人。杨戬的妹妹,又怎会比别人差了!嫦娥的目光,一直盯在杨戬身上,此时,不禁移开了去看三圣母。

  三圣母坐在绿草如茵的湖边地上,正出神地听着哥哥和沉香的对话。如果时间就在这里停止该多好!沉香不会受那么的伤害,而二哥,也不会……突然想起刘府那间小屋,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沉香欢呼一声,叫道:“真的?大美人?”他从没见过母亲,父亲也不肯说,能听到相关的只言片语,便已是喜从天降,拉着杨戬便还要追问

  杨戬自知失态,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吃饭了。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沉香又追问一通,见杨戬作势欲走,不舍地道:“你什么时候会来看我啊?”杨戬道:“有空就来。”沉香点了点头,到底是孩子心情,自己先转身跑了。几步后回头叫道:“不能骗人啊!”

  杨戬微笑道:“我不会骗你的。”目送沉香离开,轻叹了一声,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

  众人听他自语:“这孩子不会有什么出息了。”哮天犬此时幻回人形,讨好般地凑上来,半蹲着,由着主人轻揉自己的头发,问:“主人,为什么不杀了他,免除后患?”众人一凛,又想起杨戬日后所为。难道只因哮天犬一句话,他便改了主意?

  杨戬脸色一肃,喝道:“放肆!”哮天犬吓了一跳,忙道:“不,不,属下是怕他对你不利呀。”杨戬沉声道:“你给我听着,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他想要什么,尽量成全他。”哮天犬不敢再说,应道:“是,主人。”

  但沉香无端有了法力,到底让他放心不下。“若不是你天生神目……”,遥远岁月里的斥骂声依稀可闻。他一凛,不能,无论如何,不能让三妹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但这孩子见识短浅,偏又喜欢卖弄……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唯有令哮天犬留在刘家村,察看一段时间再说。

  “难怪我在地府时,他能及时赶到。”沉香恍然大悟。

  小玉奇道:“地府?除了掀翻地狱那件事外,你还进过地府?”沉香得意地道:“当然,我有了法力,便去教训狗蛋他娘。那个婆娘坏透了,老是告我的小状。我装鬼,又用法力搬运灯笼,只吓得她当场就昏了过去!”小玉撇嘴,道:“用法力吓唬凡人,你还好意思这么高兴?但那和地府有什么关系?”

  沉香道:“当然有关系,就是那天夜里,我见到了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那时,我从杨……从他口里听说了娘的事,一门心思只想了解更多,便设法和他们去地府查生死薄,看看娘到底死了没有!”三圣母吃了一惊,道:“你这孩子当真胆大!娘是仙体,因为嫁了凡人,生死薄上才有名姓的。一旦翻开,势必霞光迸烁,地府大震。你又如何脱身得了?”沉香一哽,想起当时被小鬼们架着,吓得瘫成烂泥的情形,支唔几声,岔开了话头。

  果然,没多久,杨戬正伏案批示牍书时,哮天犬上气不接下气地闯了进来,大叫:“主人,不好了主人,沉香那小孩好生胡闹,私闯地府查看三圣母的阳寿。结果地府大震,阎罗大怒,要……要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啪”地一声,手中笔被生硬硬折成两截,杨戬脸上变色,怒道:“你为何不事先阻止?”一拂袖,不理会哮天犬知错的可怜表情,驾云匆匆向地府而去。

  后面的事,沉香记得清楚。正当自己大哭大叫着被拖向地狱入口时,一人飘然而至,白衣如雪,在殿门前堵住了鬼卒。那时的惊喜,就算是现在重温一遍,也仍记得那么清楚:“是你?”他看见自己叫出声,直觉地,认定自己有救了。

  判官抢上前来,满脸谀笑,一揖到地:“参见真君老爷!”

  杨戬冷冷地问道:“此人身犯何罪,要打入十八层地狱?”判官听他语气不对,不敢出声。杨戬见外甥簌簌发抖,明显吓坏了,不禁恨恨地瞪了判官一眼,又问:“刘沉香的阳寿是多少?”判官看了看沉香,小心翼翼地答道:“享年八十岁,寿终正寝。”杨戬道:“再给他加二十年,凑个整儿。”判官连连称是。

  一边的沉香大喜,叫道:“啊,好啊,好啊!”杨戬转头看向他,暗暗摇头,心道这孩子糊涂单纯,偏又有天生的法力,真不知是祸是福。沉香免了地狱之苦,却又胆大起来,拉住杨戬便要问话。杨戬见判官等人都面有异色,心知今日此举,委实是授人以柄,自启疑窦。不欲外甥再胡闹下去,神目打开,沉香沉沉睡去。

  他伸手将外甥抱入怀中,身子突然一僵,神情也变得古怪之至。一边的沉香想起来,连耳根都红得透了。小玉好奇,问道:“沉香,怎么了?”沉香不肯说,挨不过小玉追问,艾艾地低语一句:“我……我当时吓得尿了裤子……”小玉顿时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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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01:59: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血缘之亲 第七章 祈福藉金锁

 

  连心事重重的三圣母,都忍不住卟哧笑出声来。她知道二哥素来有洁癖,这般抱走外甥,当真比杀了他更加难受。哄闹声里,杨戬已哭笑不得地返回了刘家村,看他模样,确是恨不得将外甥扔进水里,洗涮个几天几夜才甘心。

  本欲就这么放下沉香,一低头,这孩子蹙了眉,想是湿衣穿在身上颇不舒服。初春,尚有些凉意,别在身上捂出病来了。他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运起法力,帮沉香烘干了衣服。小心地放下外甥,盖上被子,他轻抚着沉香的脸,愣愣地出神,回身看见刘彦昌在另一张榻上睡得正熟,眉宇间不禁闪过怒意,走过去,屈指便要刘彦昌颈间击落。

  沉香失声惊呼,杨戬这一击将落未落之际,又生生凝住,转头向外甥看去。却是外甥昏睡之中,嚅喃轻语起来,叫着娘,娘,又叫道,“爹,我要娘亲,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吗?”杨戬神色黯然,他已不能将母亲还给沉香,若连父亲都复夺走,却叫沉香情何以堪?恨恨地瞪着刘彦昌,终于收回手掌,隐身离开。

  离开后,他却也没回真君神殿去,在华山降下云头,进了囚室。众人明白,想是方才对着沉香,动了他的感触,竟忍不住又来看看妹妹了。

  三圣母坐在石台上,憔悴不堪。她一直都被呵护惯了的,何时受过这等苦楚?见二哥进来,只道无休止的说教又要开始,冷冷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所以,她没看到,杨戬的脸上,已因她这一眼,闪过难言的感伤。

  “刘彦昌和沉香还活着。”

  杨戬低沉的声音在牢室里回荡,但很明显,他身子一震,竟似连自己都没想到,会失口说出这句话来。

  同样吃惊的还有石台上的三圣母,抬头死死盯着二哥,颤声问道:“你说什么?彦昌,还有沉香,都还活着?你找到他们了?你……你想杀了?求你,不要伤害他们,否则我这辈子都不再认你!”

  嫦娥轻轻一叹,说道:“三妹妹,至少到目前为止,杨戬对沉香都没有恶意的。”三圣母也是一叹,心绪复杂地看着二哥。除了被抹去的那段记忆,这应是第一次从哥哥口中,听到儿子丈夫的消息。但那时,自己又怎会知晓外界之事?只当二哥要下毒手,又惊又怕,还夹着莫名的愤怒。

  杨戬叹道:“是的,我当年的确想杀了他们,免除后患。但,血浓于水,沉香毕竟是我杨家骨血。”他回想着沉香稚气的脸,怔怔地竟有些入神,“我没有奢望你能原谅我,三妹,但我仍然不想看到,你就这样痛苦下去。”

  三圣母不知他的心思,更没有注意到,十六年来,杨戬第一次说出了原谅两个字。的确,沉香独闯地府的举止,无由地,让杨戬忆起了家变时的自己。有苦衷又如何呢?孩子毕竟是没有了母亲,三妹,也受了本不该受的煎熬。面对着三妹的冷漠,他黯然之余,却再无力为自己辩解。

  “我求你,不要伤害他们!”三妹的声音从石台传过来,这个求字,自从被压入华山以来,三妹只说过两次……每次都是为了丈夫,为了儿子。

  如果当年,当年自己赶到华山时,她不是亮出了宝莲灯,恶言相向的话,自己会做得如此决绝吗?应该是有更好的办法,瞒了天廷,由着她和那个不成器的书生做一世夫妻。只可惜,世上的事,怎么也假设不来的。

  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袭来,杨戬低声道:“无论你肯不肯相信,其实我们对沉香的期望都是一样的。希望他能踏踏实实地做一世凡人,享尽人间欢乐。三妹,你安心吧。”不敢再看妹妹一脸的怀疑,衣袖一拂,他转身匆匆离开。

  回到真君神殿,圆月仍高悬空中,但却已注定无眠。杨戬取出了怀中的金锁,坐在空寂的神殿里,垂下眼默默地看着。

  “你说过的,三妹,你对着这金锁祈福了几百年,只要带着它,不论在哪儿,就如同你在身边一样。”众人都听见他在低声自语,“明天就是沉香十六岁的生日。我不能将母亲还给他,那么,就由这块金锁来陪着他吧。三妹,二哥不配再受你的祝福,就让这金锁,代你去保佑你的孩子……”

  三圣母听沉香提过后来的事。生日那天,沉香无意里发现了宝莲灯。他不知道这是法器,结果被戏弄一通,追着灯,从家里一路追到村外的湖边。灯越飞越高,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法力,竟也随之飞起。惊觉之时,失声大叫,险些跌入湖底,幸好龙四公主赶来为他过生日,这才帮他收回了灯,解了围。

  但儿子却对四公主的身份产生怀疑,一迭声追问不果后,小小孩儿,也觉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大叫一声,“你们知道吗,我现在觉得自己象个什么?象个妖怪!”不顾一切地冲出屋,连四公主,都追之不及。

  三圣母不禁靠近了儿子,满心的愧疚。此时,天已破晓,杨戬正在凌宵殿早朝,恭列朝班之中,三呼万岁,礼拜如仪,八百年来众人见得惯了,不愿多看。但王母淡淡传下的一句话,却立刻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杨戬,蟠桃盛会举办在即,三圣母心细体贴,三界知名,我有意让她来筹办全局。你最近去一趟华山罢,传我懿旨,让她上天领命。”

  杨戬微震了一下,却唯有出列施礼受旨。余下的朝会时间,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玉帝处理事务,问到他时,他也多半敷衍了事。但临近结束,王母却又开了口,“还有一件事,现有的天条,对男女私情的惩罚还不够严厉。从今天起,另加补充,不但思凡者要受到惩罚,知情不报者也要严加惩处!我就不信,绝不了这等歪风!”

  忍不住暗暗抬眼去看王母,宫服盛妆,雍容之下,隐藏的却是他都琢磨不透的阴森。王母不同于老君,老君虽然诡计多端,但起码还象个人,有着人的欲望和缺点,对自己,也多少有着几分惜才之心。但这个女人呢?八百年了,或许真的赢得了她的信任,但他却知道,在她心中,自己只是个很好用的工具,一旦没有用了,就势必被弃如败履。

  知情不报者也要严惩么,不知有什么风声传到她的耳中。应该不是三妹的事吧,但蟠桃会近在眼前,又该如何应付过去?散朝后,杨戬脸色沉郁,在南天门外静立了半晌。嫦娥经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却是驻下了云头。

  “娘娘要召三圣母上天筹办盛会,这也是对她天大的恩宠了。”嫦娥站在不远处,轻轻说道,四下里再没有其他人,杨戬知道,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看看这个自己挂念了几千年的女子,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从来都是如此。她常年独守着广寒宫,消息闭塞,一直以为,只是刘彦昌被驱走,三妹却无恙。否则,只怕这般远远地,冷冷地几句话,她都会不屑再说了罢?

  “多谢仙子惠言,杨戬定会尽快传了娘娘懿旨。”

  心中感触万千,脸上,却是不变的漠然。玉树被毁的那一日,他就已亲手毁去了自己最后的希望,那种希望,不是他所能拥有的。但嫦娥接下来的一句话,饶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却仍是蓦地握紧了拳。

  “我还记得,以前你常会去广寒宫看看……看看玉树的。有的过失永远无法补救,所以,三圣母的事,你还是尽早办妥贴为好。我下凡不便,只有等着她上天来,才能好生地述一述姐妹之情。”

  说完这段话,嫦娥便往广寒宫去了,杨戬逸出一声轻叹,他自然明白,她话里,隐约的是警告之意。是怕自己将三妹的事上报给王母?也难怪,在你心中,为了权柄和地位,司法天神原本便是不惜一切的。

  镜外的嫦娥低下了头,心绪复杂。后来的事,证明她的警告并非无的放矢。但是,至少到目前,她仍是误解了他。他虽亲手压妹妹入山,可心中的苦涩,并不比山下的妹妹少上分毫啊。

  等她回过神来时,杨戬已到了刘家村。凡间的今天,是外甥的十六岁生日。朝会的事,仍令他有些不安,但想着又能见到那个稚气的少年,却难得地有了几分期待的感觉。

  来到湖面,沉香正将石头砸向湖面,一付极生气的模样。杨戬一愣,只道小孩子家闹别扭,淡淡地笑了笑,问:“什么事让你生这么大气?”沉香转头见到,露出了笑脸,叫道:“真君老爷!”

  真君老爷?杨戬又是一楞,微微有些辛酸,这个称呼,他已听了千余年了,但是,这个孩子,怎么也可以这么叫呢?看着他象煞了三妹的面孔,想起三妹的怀疑,想起嫦娥话中有话的冷讽,他突然便有了一丝冲动,说道:“别这么叫我,孩子。”

  沉香不知他心事,奇道:“那我叫你什么啊?”杨戬轻叹道:“如果非要叫点什么,就叫我舅舅吧。”沉香喜道:“好的,舅舅!”只看得小玉失笑起来,说:“这么便宜的舅舅送上门,你竟一点疑心都没有,还叫得这么亲热?沉香,那时的你,也太单纯了点,难怪会在杨戬手里吃上大苦头。”沉香不服气道:“你才单纯呢,差一点被卖到——”小玉自然知道他要说自己和他初识时误入青楼之事,伸手按住了他嘴巴。

  小夫妻打闹一通,沉香回想起当时,这一声舅舅冲口而出,自然无比、半点也无凝滞。自己只觉他身上有一种难言的亲切之感,言语春风,温暖和煦,父亲谨小慎微,虽然养育他十六年,心中实在不如何佩服,内心实际渴望有个如此强势的亲人,给他倚靠,让他敬畏。念及至此,心头一惊:“难道我一直不能忘却初识杨戬的感觉,此后竟是渴望成为他这样的人么?”

  杨戬摸着他头发,百感交集,又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子也太单纯了吧?刚才冲口说出舅舅两字,想不到他竟真的叫了。那可不是叔叔伯伯,舅舅,是让叫便能叫的么?

  想归想,高兴归高兴,他缓缓从袖中取出金锁,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舅舅来看看你。”伸手为他戴到颈上。

  沉香有些意外,拿在手中把玩,小玉取笑他:“这声舅舅叫得不坏,马上就有礼物了!”她年轻,没想太多。三圣母却是怔忡了一下,这块金锁,陪了二哥几千年了。娘的金钗,爹爹打造的,他视如珍宝,须臾不肯离身,竟真的要送给沉香了吗?

  但沉香下一个举动,谁也没想到,竟是将金锁送入口中,咬了一下,问:“金的?”

  小玉呀了一声,沉香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道:“家里穷,我……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金子,光想着,能换多少鸡腿吃了……”

  杨戬的脸上,又是哭笑不得的神情了,这孩子,总有令他意外的离奇表现。但不忍责备,毕竟,孩子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他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暗骂刘彦昌混帐。他教的都是些什么啊?没志向,怕读书,现在好了,居然还……贪财!

  沉香只顾着高兴,叫道:“谢谢舅舅!”杨戬平息了一下心境,拉着外甥在湖边坐下,眉宇间又全是春风般的笑意。沉香却突然想起,说道:“连我的生日都知道?您一定和我娘很熟吧。今天,多讲点我娘的事好吗?”杨戬脸上笑意一凝,迟疑了一下,终道:“改日吧。”

  沉香急道:“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我稀里糊涂的过了十六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这也就罢了,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身上有法力,我还能进阴曹地府,而且,我还知道了我娘不是凡人,每年都来给我过生日的四姨母,居然也能腾云驾雾了……”

  杨戬眉头一皱:“你四姨母也来了?”沉香大奇,说:“你连我四姨母都认识?你跟我们家一定有很多关系。您是不是我的亲舅舅?”

  众人见到,杨戬习惯性地握紧了左拳。跟着他一路行来,都知道,那是他平稳心绪的下意识反应。“龙四知道三妹被囚了?”一霎间杨戬转过千百个念头,“这个龙四公主,性情爽利,又热心得过了头。刘彦昌不敢,她却没什么顾忌。孩子只要逼得紧,她势必添油加醋地说上一通。恨我事小,可别节外生枝,闹出什么动静来。”

  暗暗盘算之余,见沉香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心中一动,“与其她来说,倒不如由我开口。其中利害,若真说得明白,这孩子反正胆小志浅,想必不敢闹出什么事来。”叹息了一声,终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沉香激动万分,含泪道:“舅舅,我娘……”杨戬侧身看着他双目,叹道:“如果你能答应我,知道了之后,从此再不要想这件事情,踏踏实实地过你的日子,我就告诉你。”沉香想了想,断然道:“好,我答应你!”

  杨戬欲言又止,起身面对着湖水,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想让这件事坏了你的心情。”沉香毕竟是个孩子,便也起身,大声道:“好,一言为定,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见!”杨戬转身看向他,拍拍他,道:“好,快回去吧。你爹和你四姨母还等着给你过生日呢。”

  沉香嗯了一声,向回家路上蹦跳着跑去,想了想又回过身来,笑道:“我今年最贵重的礼物,就是我有了一个舅舅!”扬起胸前的金锁,满脸的兴奋。

  杨戬目送他离开,喜悦中却带着几许怅然。隐在附近的哮天犬凑过来,问:“主人,你真的要告诉他啊?”杨戬叹道:“瞒不住了,就算我不告诉他,四公主和姓刘的也会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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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02: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血缘之亲 第八章 往事恍云烟

 

  三圣母等人缀在沉香后面,看着这少年一路蹦蹦跳跳,回到村子里。一些私塾的同窗,在路上遇到,彼此说笑打闹一番,早已忘了原先的不悦。

  回到家,刘彦昌闷坐在桌前,神色不耐,龙四正轻声安慰着他,沉香一步闯进去,想起了离家前的追问。反正有人愿说出母亲之事,他便也不放在心上了,叫了声四姨母,见桌上难得地排了八碟小菜,居然还有一碗早爱吃的烧鸡,伸手便去扯鸡腿吃。

  龙四却拉了他坐下,说道:“沉香,刚才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你已经十六岁了,很多事不能再瞒你。”沉香咬着鸡腿,有些不在乎地道:“随便啦,四姨母,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龙四自不知他与杨戬的约定,只当是小孩儿犹在闹脾气,叹了口气,轻轻地道:“这件事,也不能怨你爹。沉香,你知道吗?你的母亲,是天上的仙子,玉皇大帝的外甥女。”

  “嗯,外甥女……”大嚼着鸡,沉香的心事压根本没转回来。重复一声后,他才惊觉到龙四说的是什么,跳起身惊叫道,“什……什么!玉皇大帝?仙子?”

  龙四款款道来。她当时心伤好友遭遇,三圣母被压华山的经过,又大多是从刘彦昌口里听来的。刘彦昌恨杨戬入骨,自然平添了许多不尽不实之辞。竟变成了杨戬不敌宝莲灯,便谀言巧色,向妹妹讨饶。三圣母心念亲情,放他离去,他却突施偷袭,抓了刘彦昌父子,以之为人质相胁,逼得妹妹掷灯救人,束手就擒。

  镜外的龙四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都是刘彦昌告诉我的。我想宝莲灯威力无穷,杨戬必然不是对手,若非用了诡计,如何能困得住三妹妹?便也信了。”三圣母却不禁叹了口气。她虽怨恨哥哥,但见好姐妹这般吹嘘自己,那个险些抛弃了自己另娶的男人,又这般拼命地向脸上贴金,扮出坚贞无比的模样,心中只觉得荒谬之至。

  但这一通话落在沉香耳中,却如惊雷也似。那么一个卑鄙的小人,就是自己的舅舅?就是那个送了自己金锁,对着自己一脸宠溺笑意的男子?孩子的心思,总是崇拜强者。在地府见了杨戬时,那种淡定与威严,令他无由地愿意与之亲近。而现在,憧憬破灭了去,原来那个所谓的强者,所谓的真君老爷,竟是个罔顾亲情,人格低贱的无耻之辈……

  人人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看着沉香低着头,强忍着泪,又都同情万分。就从这一天开始,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刘家村那个立志当员外的孩子,一步一步地,成了三界里的神话,孝感天地的传奇。

  第二天,天未亮,沉香就偷偷去了湖边。三圣母看他拽了根青草,在口中嚼几下,扔了,又去拽根来嚼,怜惜之心大起,不禁上前去,摸着他被湖风吹乱了的头发,叹道:“你这孩子,真是糊涂胆大。昨天听你四姨母说了那么多,就一点也不害怕吗?杨……二哥他要杀你,当真是易如反掌。”

  一边的沉香看着那时的自己,摇了摇头,道:“四姨母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可我总想着,求求他或许就可以了。”细想当时的心理,突然明白了娘的处境,一门心思只想着要见见她,偎着她。就象小时候要不到心爱的玩具一样,恨不得将所有阻碍都一股脑儿扫平,马上得到手才好。至于有没有那个能力,会经历些什么,却根本没有考虑过。

  这时,白光闪过,杨戬现出身来。他自不知一夜工夫,一切都已不再一样了。脸上仍是宠爱的笑意,道:“沉香!”

  沉香转过身来,却是脸色沉郁,眼泛着泪光。杨戬心中一沉,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沉香跪倒在地,叫道:“舅舅,我求求你放了我娘!”

  镜外百花哼了一声,说:“沉香,你跪他有什么用?刘彦昌混帐,杨戬更不是东西,你越求,他越会变着法儿教你难受。”哪吒瞪着她,怒道:“百花仙子,你的话真是太多了,少说几句成不成?”百花一哽,想发作又不敢,嫦娥叹了口气,将目光从杨戬身上移开,轻声道:“百花姐姐,三太子,都不要说了,好吗?”百花借机下台,走到嫦娥身边坐下。

  看得出来,沉香这一跪,杨戬心中顿时有些乱了,伸手去扶,道:“沉香,你先起来。”沉香只是摇头,叫道:“我不起来,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杨戬神色黯然了下去,“我和你娘做了几千年的兄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直宠她爱她,事情弄成这样,你以为我愿意吗?”沉香急道:“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对待她?”

  沉香的话,剌得杨戬心中暗痛。他皱起着眉,恨起龙四多事来,“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真是不晓事啊,难道她就不知道,平安地做一世凡人,才是这孩子最好的选择?”但这番神情落在沉香眼里,却只道他理亏,便冷着声音说道:“不敢说了是吧?舅舅!我娘……我娘……她是你的亲妹妹啊……”

  杨戬叹道:“沉香,有很多的事,你是不懂的。这些年,你没有娘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吗?”自己也知这话没有任何说服力。果然,沉香叫起来:“以前我没有娘,所以我也不去奢望,可是忽然有一天我知道我有娘了,而且她还没有死,在另一个地方受罪,我还能安心地活下去吗?”

  杨戬低下头去,半晌,道:“你有这样的孝心,我很高兴。来,起来,沉香。”伸手将他拉起,又道,“舅舅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所以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凡间的生活,不管什么样的荣华富贵,只要你挑得出来,我就能帮你办到。”

  沉香决然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我娘得到自由!我只想要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杨戬苦笑,“这种生活,难道我就不愿有么?难道,我就不愿三妹幸福么?可我的苦衷,又能有谁知道呢?”但这种话又如何能对一个孩子说出来?他只道:“你娘犯了天条,应该接受惩罚,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沉香眼里喷射出怒火,龙四的话又从他心头掠过。卑鄙,无情,这种人,竟是自己的舅舅?切齿恨恨地道:“舅舅,你的心真狠呐!”

  杨戬一震,换上了众人见惯的司法天神的冷漠神情,道:“身为司法天神,我不能徇私枉法!”沉香却抓了他话柄,不依不饶地追究起来:“不能徇私枉法?那你在阴间,随便给我加了二十年阳寿,不算徇私吗?”

  杨戬又是一震,这么点大的孩子,也学会用话来挤兑他了?三妹,真不愧是……你的孩子!心中有些苦涩,伸手制止沉香再说下去,道:“沉香,扪心自问,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做错。不要再说这个了,好吗?”

  见硬求无效,沉香念头一转,软语央道:“舅舅,看到我和我娘这样,您心里也不好受吧?您就带我上天,求天廷放了我娘吧!”

  杨戬哼了一声,道:“让天廷放了你娘?你这是痴人说梦!”沉香恼了,道:“你是不敢让天廷知道,你是怕我们会连累你!”杨戬森然道:“我怕你上了天连小命都保不住了!”沉香叫道:“你是不敢面对天廷,你怕丢了你的乌纱帽!”

  杨戬蓦地回过身来,直盯着沉香。这句话……太熟悉了,那抿紧了的唇,睁圆了的眼,又是何等地象三妹!十六年来,华山之下,这种指责听了多少了?现在,连你的儿子,都要用这种语气来指责我了吗?心中大痛,喝道:“闭嘴!”沉香却大叫:“我偏不闭嘴!你和下界的那些贪官污吏一样,只知道对下面耀武扬威的,却不敢对上面说半个不字!你明知道他们不对,你却不敢跟他们对抗!”

  杨戬喝道:“你……”沉香不容他说下去,抢道:“你太自私了,我瞧不起你!我一定要想办法上天,求他们放了我娘,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上天?

  杨戬的怒气,一点一点地升起。这个孩子,在说些什么?刘彦昌,龙四,你们又怎么教我外甥的?说话一点脑子都不用!仙凡通婚的后代,会有怎样的遭遇,龙四又不是不知道。抢先说出往事倒也罢了,竟还怂勇这孩子上天。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三妹已被自己宠坏了,这个外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重蹈覆辙。

  就听他冷冷地说了一声:“粉身碎骨?就你?”手中墨扇当头压下,怒道,“我现在就能让你粉身碎骨!”

  沉香呻吟惊叫声中,被法力压成寸许长的小人,在地上翻滚呼叫。三圣母含泪惊呼,冲上前就要和杨戬拼命。旁观的沉香拉住了她,说道:“没事的,娘,你别担心。这次杨戬没有伤我。”

  杨戬也怕真的伤了外甥,片刻之后,便收起了法力,问道:“还有胆子粉身碎骨吗?”沉香挣起身,心有余悸,再不敢答话了,杨戬又道:“我给你两条路走,第一,做回你的凡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帮你。第二,去做一件你根本办不到的事情,而且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你好好想一想。”再不看外甥一眼,拂袖而去。

  沉香低垂了头,一步步走回村子,扁着嘴,要哭出声的模样。三圣母心疼着儿子,这些年对二哥渐渐淡下去的怨恨之心,又重新炽烈了起来。百花在镜外骂着杨戬狠心,她听在耳里只觉得解气。突然又听沉香一声惊叫,她惶急地向儿子看去,只当是杨戬转回来下了什么毒手。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回到了刘记灯笼店。店里一遍狼藉,刘彦昌倒在一堆破灯笼上呻吟,龙四公主正手忙脚乱地帮他裹伤。三圣母松了一口气,自己却又是一愣:这个男人,自从上次目睹他抛妻另娶之后,同样的言行举止,便再也牵不动自己的心思。自己,爱上的到底是这个人,还只是自己任性时的幻想呢?

  牛郎和织女彼此捅入对方体内的凶器,突然从思绪里翻出。她哆嗦了一下,不愿深想下去,伸手搂住了不远处的儿子。只有沉香……天然的血脉相连。丈夫,哥哥都靠不住,幸好,还有这个好儿子在。

  “二郎神刚刚来过,几乎杀了你爹,又威胁我不准带你上天面圣。沉香,你是不是见过他了?他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你千万要小心呀!”

  龙四向刚回到家的沉香千叮万嘱着,三圣母感激地看着她,这个好姐妹,总是这么热心。

  沉香心不在焉地允着,显得心事重重。刘彦昌只是些皮外伤,缓过神来,自然又痛骂了一通杨戬。沉香听了一会,也不插话,丢下句累了,就躲回了里屋。

  进了屋,却是拿起那盏宝莲灯,就那么看着,伏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小玉倚在沉香身上,轻声道:“那时的你,好可怜。是在想娘吗?”沉香回想着那时的心情,说:“想娘,还恨着我自己。”叹了口气,又道,“我是真的害怕,被杨戬的墨扇当头压下时。他是天神,我只是凡间的穷小子,我有什么能耐能和他斗?可想到别人一家子和和乐乐地,我却连母亲的一面都没见过,怎么都不甘心,不服气。”

  刘彦昌只顾着自己的伤,没心思来管沉香,龙四进来劝了几句,也没多少效。天黑了,淡淡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一盏灯,一个带着泪痕的孩子,孤零零地坐在黑屋中,被月色曳出长长的影子,悲惨而凄切。

  沉香已知道这灯是娘的法器了,虽然不明白法器的含意,但坐得久了,却下意识地对它说起了自己的心思,声泪俱下,只听得人人心酸。小玉抬手去拭泪水,余光一扫,突然呀了一声!

  窗外,屋脊的阴影里,隐约一条人影,正静静地看向这边。白衣,墨扇,仔细看去,不难认出,正是杨戬。

  “他怎么会在屋外?”最奇怪的应是沉香了。只记得杨戬在湖边的狠辣,痛打父亲时的冷酷,却不知,这一夜,自己对着灯哭泣时,他居然也在屋外陪着,就那么站了一夜。

  三圣母却隐隐有了些了然:“好象就是这几天,他突然去了我的囚室,不说话,只神色阴郁地看着我。我求他,要见见沉香,他没有当场拒绝。又过了些日子,施法携了我魂魄,让我入梦去见沉香……原来,他也曾让沉香打动过,也曾……”想着那时与杨戬的约定,只见沉香,不准见刘彦昌。也不要触着沉香的身子,怕母子的亲情会令这孩子更加痛苦,更不甘于做个凡人。

  如果能做得到,那么以后,每个月,他都会带着自己入梦一次,去见见儿子。

  但她那时,除了孩子,更念着的,却是分离了十六年的丈夫。杨戬封印了她的真元,她便将他凝聚魂魄的法力用了,将刘彦昌摄到孩子的床边,借了儿子的手,去抚摸着丈夫,哭泣着,感觉着丈夫的音容。约定早被忘到了九霄云外,她拥着儿子,又让儿子抓紧父亲的手,一家人,在那一夜,终于是完聚在一起了。

  至于后果,当时的她没有想过。那时的她,只知道真爱值得付出一切,有了刘彦昌这样的丈夫,就算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又如何呢?

  而且,还有一丝报复之心:杨戬,你不是要折散我的全家吗?可我偏不让你如意。我是你的亲妹妹,我非就这么死在丈夫怀里,死在儿子的梦里。让你这个二哥,口口声声最宠我的二哥,成为三界中的笑柄!

  那晚,她并没有成功,杨戬发现不对时,强拉了她回华山。他帮她重新凝聚魂魄时,气急败坏的神情,令她有着十分的快意。

  可是……

  没过几天,沉香在梦中惊喜地叫着娘亲,莫名其妙的刘彦昌被摄到床边,在儿子的紧抱哭泣声里不知所措。三圣母听着小玉的追问,和沉香含情回忆第一次见到娘亲时的喜悦,心绪,却早飘得远了。

  她又想起了刘彦昌抛家别娶的那一幕。

  那段记忆,若没有被杨戬抹去,她还会拼了命也要见刘彦昌吗?如果没有破坏约定,二哥,会不会真的每个月都带她来见见儿子?

  那么以后的事,会不会就是完全不同的走向?沉香做一世平安的凡人,重入轮回。自己被放出来,依旧镇守华山。而他,杨戬,还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

  又想起刘府的那间小屋。三年多里,她进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想起的次数,更少得可怜。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他肯送沉香金锁,肯被孩子感动,松口让母子梦中相见。可为什么后来,会变得那么水火不相容?一个舅舅,一个外甥,成了不死不休的生死大敌。

  “二哥,这一切,真不知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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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02:01: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血缘之亲 第九章 孤身寻阿母

 

  刘家村的日子平淡如水,没有天廷的波阑汹涌,更没有穷不出穷的诡计阴谋。沉香只记得梦里母亲的约定,成天掰着手计算时间,一个月见一次,还有十九天,十八天,十七天……

  一个月过去,又一个月过去,他再也没有梦见过母亲。

  刘彦昌忙于生计,没时间管教儿子,更不知道如何开排儿子的心思。沉香对着宝莲灯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会在梦里醒来,茫然四顾。三圣母看得心痛难挨,众人不忿,自然又将杨戬一顿好骂。

  草木越发繁盛,已是暮春时候。这天沉香突然主动提出,散学后要帮着父亲看店。刘彦昌见这儿子难得勤快起来,心怀大慰,岂有不允之理?这些日子,见沉香思念着母亲,他心中也颇不好受,现在只当儿子想通了,松了口气,寻思:近来生意不太好,有沉香在家帮忙,自己就有暇去集市上找找别的门路儿了。

  哪知他前脚刚走,沉香便是在家翻箱倒柜。先用蓝花布儿将宝莲灯和洗换衣服裹成包袱,负在身后,又将找出的所有银两铜板,一分不留地塞入怀里,锁了门便大步离开。

  小玉奇道:“你将家里的钱全拿走了?”沉香脸一红,说道:“我想去找娘,可当时,连华山在哪儿都弄不清。不多带几文钱,心里不踏实。”三圣母被金锁引着,伴着沉香一路向村头走去,心情突然便激动了起来。

  从这一刻起,沉香每迈出一步,她距苦尽甘来的日子便近了一步。但想到要亲见到儿子一路的艰苦与磨难,又不禁怜惜心疼之至。

  “唉哟!”

  一声痛呼,沉香突然跌了一跤,三圣母吃了一惊,另一个沉香却不在意,笑道:“没事的,娘,不知是哮天犬还是杨戬弄的鬼,村口被布下了屏障,只有我走不出去。

  站起身的沉香,伸手向前方按去,屏障无形却如实质,推之不开,敲之逾硬。他想了一会,突然得意地一笑,顺着附近的一株大树爬了上去,再向前高高跃出——

  “啊,啊啊!”

  却又是声惨叫,叭地被屏障撞回村内,摔了个四仰八叉。沉香撇撇嘴,似是想哭,却又忍住,一脸的不服气。见不见娘倒在其次了,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他本就是个顽皮的孩子,在私塾读书时,被先生说了几句,他便扔出一个马蜂窝,蛰得先生十几天不能见人。如今明知杨戬在作怪,他岂有不恨得牙痒的道理?

  几个村民过去,想是下田做地,沉香看着他们扛着的锄头,突然灵机一动:上方不成,地下难道也会被封死?

  见他借了把锄头开始挖地,众人明白过来,龙四赞道:“沉香,好灵光的脑子!”沉香得意地一笑,逃出村的这一幕,他记忆犹新。当时挖了一会,又累又热,见路上络绎不绝的村民,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便突然有了主意。

  “银子!真的有银子啊?”

  挖了个浅坑的沉香大叫起来,又故作失言地掩住了自己的口。众人看得清楚,他从袖里扔了块碎银到坑中,堆了一脸的坏笑,再喜孜孜地捡回来。几个路人看到了,开始指指点点。其中一人也扛着锄头,不禁问道:“小兄弟,这里能挖得出银子?”

  “嗯,是……啊,不是,不是!土里哪会有银子……”

  沉香佯作答错,不住地否认着。路人们开始跃跃欲试了,拿锄头的那个挨着沉香便开始挖,沉香心中暗喜,口中却道,“你们挖归挖,不准挖到我这边来!是我先发现的,挖过来了,我可要报官告你们的!”

  日影西移,浅坑已变成深坑,直达村外。沉香欢呼一声,从坑里钻了出去,果然是畅通无阻。他向遍身是汗的几个路人一拱手,大笑道:“几位叔伯,多谢你们的辟路之德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已放步狂奔离去。

  身后的喝骂声渐渐听不见了,和风拂在脸上,说不出的惬意。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离开村子,高兴得不知所以。再不用对着书卷,也不用被父亲逼着糊灯笼,他张开双臂,仰天叫了一声,只觉得海阔天高,自己便象那自由自在的鸟儿,从此随心所欲。

  “等寻到了母亲,母亲也一定会夸我呢!”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一句,笑容从脸上绽开。不认识路,也不在意,只记得听说过华山在西方,看着日头认准方向,哼着歌儿一路前行。

  头几日都是荒野,偶有些小村小镇。沉香虽未出过远门,但仗着小聪明,甜言蜜语地向村镇里的人家借宿,倒也没吃什么苦头。累了便歇,见到有趣的景物便停下玩耍胡闹一番,也不觉得寂寞。众人渐渐都好笑起来,龙八打趣道:“沉香,你这哪是去寻母,倒象游山玩水耍乐子似的。”

  又走了十来天,渐渐到了江南地界。江南素来繁华,城镇规模宏大,人烟稠密。说不尽的朱楼绮户,看不完的红楼画阁。一路上衣香鬓影,华服珠履,瞧得沉香眼都花了。开始几天不敢投入大店住宿,只捡小巷里的客栈打发。但他人既伶俐,口又甜,每次投宿客栈,都能将小二房客哄得开心之至,借之长了不少经验阅历。

  三圣母心怀大慰:“沉香果然有志气,有心数,才十六岁,孤身外出,竟能这般地井井有条。”

  但习惯了江南的繁华之后,沉香却也习惯了大城里的纸醉金迷。小小年纪,便不肯向便宜的小店瞥上一眼,非上房不住,非酒楼不登。刘彦昌素来节省,十几年来,存下的积蓄原自不少。这次被他席卷一空,挥霍了大半个月,居然还颇有剩余。

  “我要松子虾仁,清蒸猴脑,桂花鸭蹊,翡翠鱼丸汤……等等,我再想想,你这里还有什么地方特色呀?”

  一个少年,高踞了酒楼上席,一个人,却点了一桌的上好酒菜。酒楼里固然人人翘舌,连沉香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嚅喃地解释道:“我从没出过村子,更没吃过鸡腿之外的美食,突然到了江南,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口了。”三圣母怕儿子难堪,笑着帮他解围:“话也不能这么说,沉香,一个乡下小孩子,这么快便学会了一个人打点生活,纵然奢侈了些,却也没什么大妨。”

  这日他正在看一群江湖艺人演马戏,几条汉子牵着马猴等小兽,敲锣打鼓,插科打诨,只逗得他拍手叫好不绝,扬手便掷了一绽银子过去。收钱的艺人乐得合不拢口,流水价的大爷叫将起来,沉香大是高兴,挺胸凸腹,只觉自己比村里的员外,更加威风了十倍。

  一阵风吹来,隐约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过:“这面两文?……汤呢……”

  沉香的笑,突然便凝在脸上,缩着身子,恨不能躲到别人的影子里去。他蹇到一处墙根,偷偷地向声音传来处张望,果然,刘彦昌背着包袱,正在一处大排挡上,苦着脸问面价。

  “大排面?两文钱,净面?一文……啊,那个是牛肉面,贵一点,三文。什……什么?汤?这……小店的大排汤是不要钱的。”

  刘彦昌挨个点着面,在心里盘算着,想了半晌,摸出一文钱,道:“我要一碗光面吧。”摊主摇头:“早说不就得了?”盛了一碗给他,他却不走,拿着面,问:“汤呢?”摊主一呆,说:“汤?什么汤?”刘彦昌指着自己的碗,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是说,汤不要钱的吗?为何只给我净面,不肯为我加大排汤?”

  摊主目瞪口呆,说:“你要的不是大排面,怎能加大排汤……”但刘彦昌读书人出身,摊主又哪里辩得过他?只气得抄起大勺,将他的碗里加得满满地:“算我倒霉,这位爷,一碗汤吃不穷我。您呀,也别大喊大叫地跌份儿了,我白送还不成么!”

  镜外的刘彦昌向角落里缩了缩,众人也懒得看他,反倒是墙角的沉香脸都红了,觉得父亲这般狡辩,实在难看得紧。不料刘彦昌一碗面吃完,拿了碗又要讨汤,“你说汤不要钱,自然该要多少有多少。”摊主气得说不出话来,僵持着死活不肯再添。

  沉香实在看不过眼了,摸摸怀中,还有好几锭银子。取出一块,运起法力,向刘彦昌手里送去。路上行人有的眼尖,想截下去,那银子却似有灵性一般,左躲右藏,只认准刘彦昌一人。

  银子入手,刘彦昌大喜,紧紧握住。继而大奇,突然想起,叫了一声:“沉香?”沉香在墙角下一哆嗦,只当已被他看见,转身就跑,连撞倒人都顾不上了。

  倒地行人大骂,街上一乱,刘彦昌注意力被引过去,连叫:“沉香,回来,回来!”他当日返回刘家村,发现家中积蓄全无,沉香踪影不见。一打听,才知道儿子偷偷溜了。气恼之下,想到沉香定是去华山找寻母亲。毕竟血肉相联,他老大不放心,拾掇了些物什便也追了出来。

  此时如何放过?急步狂追。沉香在前面,开始心慌,什么都忘了。跑了半晌,突然想起:用法力,飞开的话,爹不就追不上了么?想到便做,提气,想着腾空,果然一步步便离了地面。他大喜,双臂前撑,竟如划水般地在半空中滑行起来。

  他没学过驾云驭空之术,这般乱来,只能离地七八尺而已。没飞多久,便被一株大树杈卡住了身子。但他心慌之下,毫无所知,连叫:“飞……我飞……飞快一点!”

  刘彦昌的大骂声响起:“飞,飞什么飞!沉香,你下来,你给我下来!”

  气喘吁吁地拉下儿子,“你跟我回家。”沉香挣开,道:“我不回去!”刘彦昌叫道:“不回去?你要遇到了点意外的话,我怎么办?”当年他被杨戬施了法,这个儿子,已被认定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想着沉香要做的事,他只觉得脚上发软,差一点就哭出声来,“离开华山后,你就是爹的全部。没有了你,沉香,爹真是一点儿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呀!”

  沉香慌了,想安慰父亲,却怎么也说不出愿意回家的话来。忆及被杨戬施法折磨时的心情,恼火之意竟油然而生,道:“爹,别这样行不行?娘是仙子,我作为她的儿子,怎么能是一个没有出息、懦弱无能的儿子呢?如果是的话,我不配!”刘彦昌怒道:“你以为我不想救你娘吗?可那是办不到的事情。沉香,你还是踏踏实实地,做一些你能做得到的事好吗?”沉香道:“做得到的事?是糊灯笼还是看店?娘在受苦,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得到呢?”

  刘彦昌骂道:“糊灯笼又怎么了?”想到儿子拿走了多年积蓄,一阵心痛,“我辛辛苦苦糊了十几年灯笼,攒下的一点家业,就全被你给败光了!除了离村,你试成了什么?再不放弃,一贫如洗的日子,你以为好过?”

  沉香气道:“二郎神在村口设了机关,我以为我走不出去——如果那时候我放弃的话,我现在,还在刘家村呢!”

  刘彦昌叫道:“走出去又怎么样呢?再多走两步,连小命都没有了!”沉香却嗤了一声,说:“二郎神虽然不是好人,可我毕竟是他的外甥,他怎么可能下手杀我呢。”扭头便走。

  刘彦昌一把拉住他:“他一直没有杀你,是因为你还没有对他构成威胁!”话音未落,一个声音阴恻恻地接了口:“你爹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你再不回头,我马上就能杀了你!”

  小玉失声道:“哮天犬?”沉香嗯了一声,说:“是啊,哮天犬追来了。”听着刘彦昌刚才的说话,他有些惆怅,心想:“不论爹做过什么,对我还是关心的。可笑当时,我居然那么天真,只记得杨戬救过我的命,送过我金锁,就一心当他是个好舅舅……”

  刘彦昌抬头见到哮天犬,只当他要杀沉香,骇了一大跳,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带他回去!”哮天犬蝙蝠般地从树上倒挂着,一个翻身,飘落地面,冷笑道:“他好象不太听你的话啊,我要亲眼看着他回到刘家村!”刘彦昌连连称是。

  那时的沉香还是第一次见到哮天犬化成人形,奇道:“爹,他是什么人?”刘彦昌压低声音道:“他就是二郎神身边的那条狗,那个哮天犬呀!”沉香却是大喜,一昂头,大声道:“哮天犬?你敢动我!动了我,看二郎神回去怎么收拾你。”

  镜外龙八好笑,叫道:“沉香,二郎神为你收拾哮天犬?太天真了吧,哈哈!”但听哮天犬怪笑之声不绝,道:“你也太把自个儿当棵葱了吧,我可是奉主人密令来的。沉香,你要是现在回去呢,就什么事也没有,你要不回去,我就地处决。”

  刘彦昌吓得一把抱住儿子,沉香气极,说:“我还有八十多年阳寿,他敢把我怎么样?”哮天犬先前发现沉香溜出村子,已匆匆找到主人,禀报了详情。虽然杨戬当时的神色变幻不定,交待的话,却没有半点含混:“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孩子逼回村,必要时,你可以出手。”是以,哮天犬心中笃定,冷哼道:“阳寿?主人能随手帮你加上二十年,也就能随手给你划去八十年!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回不回去?”

  “我就不回去!”

  少年的声音,倔强而冲动。毕竟太年轻,他不屑于哮天犬的威胁。只是一条狗而已,还是舅舅养的一条狗,理所当然,他也不必惧怕。凶残冷酷么?被墨扇压下时,他确是明白了点其中的含意。但更多时候,被私塾的先生逼背书挨戒尺,被父亲逼着糊灯笼罚跪,那种种行为,就是他能理解的冷酷的极限了。

  而他的小聪明,往往能让他逃脱开来,甚至报复得先生哭笑不得。

  现在,面对着……一条狗,低头?那会有多么的可笑。

  哮天犬用白骨杖在手里轻敲,这个小孩,留着,只怕会给主人带来不少的麻烦。杀了他么?主人只说可以出手,没说真的杀他。但他若执意不回去,就又是一回事了。心里想着,口中便说了出来:“好,好,我也希望你呢,不回去,那我们便一了百了。”

  刘彦昌簌簌发抖,想逃,却反过来扑上前,叫道:“沉香,你快跑,爹来拦住他!”他心中叫苦不迭,偏偏行动全由不得自己,就如被冥冥中一股大力操纵了一般,拼死抱定哮天犬。镜外百花奇道:“刘彦昌现在倒勇敢得紧啦。”嫦娥却明白,叹道:“杨戬下的法咒,岂是一个凡夫能自行解了的?只是,被法咒逼着来宠自己的孩子……”怕沉香难堪,便忍下话不再说了。

  那时的沉香却心痛感动,抢上前去,大叫:“你别打我爹,别打我爹!”和哮天犬扭打到一起。哮天犬又如何将他放在眼里?冷笑声中,振臂将他掀倒在地,一杖击下。沉香下意识地缩身抱头,却听得一声惊呼,哮天犬倏忽被震上半空,跌得踪影全无!

  沉香目瞪口呆,却见肩上挎着的包袱正透出隐约的光华,顿时大喜:“是宝莲灯。这就是法器的威力?这么有用啊!”扶起刘彦昌,刘彦昌颤声道:“离开这里……快……我们回村子!”拉了儿子要走,却听得尖啸之声破空而至,哮天犬蓦地飞回,半伏在地上,细眼里全是怒意。

  “本事了?真敢和老子动手?”

  哮天犬阴恻恻地说道,虽是人形,却象极了一头咧牙待噬的恶犬。沉香举起包袱,大声叫道:“爹,你先走,我用包袱将他打回去!”推开刘彦昌,用包袱向哮天犬虚砸过去。

  方才哮天犬一杖砸在其上,被光华震开,便已忐忑不安。随了杨戬多年,他自然一眼认出,包里放光的东西,必是宝莲灯无疑。昔日在华山,这灯和主人斗得旗鼓相当,自己岂是对手?但是,主人的命令……就这么一犹豫,沉香也转身狂奔逃去。

  三圣母等人被金锁带着,一路飞奔。早知沉香有惊无险,他们也不紧张,反而饶有趣味地议论起后面的事来。沉香记得,狂奔中自己与父亲先后踩到了一人的鼻子,正发怔时,哮天犬也一足踏了上去。

  而那个人,双角高耸,黑面洪髯,正是三界中赫赫有名的牛魔王。

  哮天犬自不知惹上了这么个大麻烦,得意地逼近刘氏父子:“跑啊,怎么不跑了?跑不动了吧,害怕了吧?宝莲灯是不是在包袱里?拿来罢——”浑没注意牛魔王抚着鼻子,正怒气冲冲地凑了过来。

  一只手搭上肩,哮天犬信手推开,还要向沉香训话,牛魔王一声大喝:“滚吧!”手如蒲扇般地扇出,只听得狗儿悲嘶,哮天犬已被他一掌扇得没了影儿了。

  沉香和刘彦昌骇了一跳,转身便逃,牛魔王一声冷笑:“还想跑?”双手向空虚抓,已将二人摄回,“连声歉都不道,就想跑?”

  他与小妾玉面狐狸争了几句,被赶出积雷山,无处可去,只得想着回元配铁扇公主的洞里暂住些时日。但自从三百年前,孙悟空路过火焰山强借芭蕉扇后,他私娶玉面的事被捅了开来,便一直与铁扇公主避而不见,这一趟回去,心中委实没底。此时,见这两人一迭声地求饶,念头一动:“有手不打送礼人,俺老牛带口活食回去,权当见面礼,老妻再彪悍善妒,也不好当场就发作了罢?”

  难题得解,不禁哈哈一笑,打量了通刘彦昌,摇摇头:“这个太老,不要。”抖手扔了出去。再看看沉香,“这个还可以,细皮嫩肉的,啊,回去给我老婆煮着吃!”大笑声中,便要离去。

  哮天犬气急败坏地赶回,见状,也顾不得思索对方来头,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妖魔?快将那孩子放下!”牛魔王一楞,冷哼:“亏你还是个学法力的,连我平天大圣都不认识?”哮天犬一时没想起来,也是冷哼一声:“平天大圣?看人家孙悟空齐天大圣出名了,你也学着叫大圣?”

  此言一出,牛魔王脸色大变。当年孙悟空西行,将他爱子红孩儿收服,强送去观音处拜师,一直是他心中大痛,又如何肯容人说起这个昔日结拜兄弟的名字?怒喝道:“你再敢和我说起那个死猴子,小心老子我生吞了你!”

  哮天犬一呆,想起一个人来,奇道:“你莫非就是那猴子的结拜兄长牛魔王?”牛魔王怒道:“叫你别提你便提,找打!”一跺脚,大地震动欲裂,哮天犬站立不住,险些跌倒。

  他顿知自己与这老牛相差太远,只得诎笑道:“别,别!都离得不远……牛魔王,咱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想和你过不去。不过呢,你手中的那个孩子得给我放下……”牛魔王冷笑道:“我老牛几百年没见老婆了,今天给她送上一顿美餐,你休想坏了我的好事!”

  哮天犬暗暗叫苦,回想着来时主人神态,应是不愿要这外甥性命的,只得和老牛好说孬说,想先救了人再说,实在不行,那宝莲灯是三圣母法器,无论如何也得先拿了回来。谁知他不提二郎显圣真君的名号还好,一提出来,牛魔王反倒是骑虎难下。

  牛魔王自也没想到,随手捉到的少年有着这么个神通广大的舅舅。但是,彼此都是三界中数一数二的好手,若听了对方来历,就忙不迭地放了到手的美餐,传将出去,这张脸却要往哪里搁?他也没什么心机,打量了下沉香,随口便说了出来:“这下可让我作难了。我若不放,那二郎神的确有两下子。你说,要是我放了他吧,这不明摆着,是我老牛怕了他二郎神么?”

  哮天犬以己心度他腹,说:“怕我家主人,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此言一出,众人顿知牛魔王是怎么也不能善作罢休了。

  果然牛魔王怒喝一声,厉声道:“搁你那不丢人,搁我这儿,这人可就丢大了!所以,是你害了二郎神的外甥——你不说,我兴许还会放过他,现在,你说将出来,我却只有非吃不可了!”哮天犬大惊,只有退而求其次,想:先拿回宝莲灯,再让主人去设法降伏这老牛。

  但刚才那句话,却已恼了牛魔王。老牛蛮性一发,两言两语便按捺不住,又是一掌将他扇飞,自己腾云而起,狂笑着向芭蕉洞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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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02:02: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血缘之亲 第十章 决绝痛血缘

 

  牛魔王抓了沉香回到洞府,陪着笑送给久别的夫人。铁扇公主还在生牛魔王的气,任老牛自言自语,却是不理不睬,老牛陪了会笑脸,小心地问道:“夫人呀,我老牛礼也送了,罪也陪了,好歹就给个薄面了吧。你看这小子细皮嫩肉的,是红烧好呢,还是清蒸够味?”

  沉香一听便急了,被缚在那里也无计可施,只得胡搅蛮缠,插嘴叫道:“别,我是乡下人,乡下人肉糙,不管红烧还是清蒸都够难吃的!“

  铁扇公主只绷着脸不理,牛魔王一个人说话也憋闷,干脆便和沉香讨论起人肉的味道来,听得众人皆捧腹而笑。

  小玉掐了沉香胳膊一下,“你怎么那么贫啊?什么好吃懒做不干活,什么肉也腻?沉香,你当时在想什么,一点也不怕吗?真的会吃了你的。”

  沉香笑道:“能拖一时是一时嘛,况且,我算着,算着……”沉香语塞了,他当时是算着杨戬会来救他,所以故意拖延时间。一来,哮天犬见到他被牛魔王抓走,必定会去报告主人;二来,沉香对上次杨戬救他出地府之事,念念不忘。这次遇险,沉香的脑海中全是杨戬的身影,“他一定回来救我的,舅舅一定不会让这个妖怪吃了我的。”

  果然,牛魔王尚在与铁扇公主温存陪罪之时,被一阵胡锤乱砸的敲门声打断。牛魔王怒气满面,冲了出去。门口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忽听牛魔王怒喝道,‘我这大圣,就是冲着你这个小圣叫的,怎么样?‘又过半响,一个傲如寒冰,无比清亮的男子声音森然响起,‘老牛,今天不叫你命丧翠云山,我就不姓杨!‘

  铁扇公主心中一惊,“小圣?这个世上胡吹自己是什么大圣的,多了去了。却只有一个小圣,他又姓杨,莫非来者是......”

  沉香见铁扇公主神色大变,乘机说词,“大嫂,你快放了我。要不,我舅舅打进来,你就没有命了。我舅舅他可是司法天神显圣二郎真君,也叫二郎小圣。”

  铁扇公主听这个乡下孩子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串头衔,不信也信了。她心里暗骂老牛好不晓事,孙大圣尚且栽在这个杨小圣的手中,他这个平天大圣算那根葱,还去招惹人家,居然把小圣的外甥也抓来了。想到此处,铁扇公主赔着笑脸,忙将沉香放了。

  沉香心中得意,舅舅的头衔居然如此奏效。但是,一想到要面对杨戬,心中不禁打鼓。他虽然不信杨戬会杀他,但是,这位舅舅要将自己逼回刘家村,却是肯定的。沉香如同脱困的小鸟,既然已经看到外面广阔的天地,就再也不愿意回到那个憋闷的小村庄,回到父亲低矮的灯笼铺。

  于是,沉香从后门悄悄溜了,为了迷惑哮天犬,还故意兜着圈子转了好几圈。沉香当日耍这小聪明,虽将哮天犬转的迷糊,却在今时吃了恶果。沉香固然自作自受,小玉和三圣母被牵带着,也转的头晕目眩。

  沉香逃出翠云山芭蕉洞后,一路狂奔。由于担心有人追赶,他边跑边回头看,脚下一个没有留神,重重跌了一跤。等他抬起头来,那个人模狗样的家伙,坏笑着站在自己面前,“摔疼了吧,沉香。”

  沉香爬起来欲逃,却被哮天犬抓住肩膀,正在此时,一条红绫飞过,将哮天犬包成了个红粽子,连狗嘴也给堵上了。原来是龙四公主赶到,出手救了沉香。

  “多谢妹妹救了沉香。”三圣母感激道,龙四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是刘彦昌跑来找我,说沉香被牛魔王抓走了。我刚到翠云山,便看到哮天犬要为难沉香。我虽困住哮天犬,杨戬却也追到了。沉香这孩子,那时候胆小,我让他到我这边就是不敢,唉……”四公主一番话,说得沉香脸上一红。

  果然,四公主让沉香过去,沉香却不敢动弹,因为杨戬就站在几步之外。四公主急的又是招手,又是低声呼叫,这番动静早落在杨戬的眼中,他只做不知,且看沉香如何应对。然而沉香一直优柔寡断,那么几步路都不敢迈过去。杨戬的心中不觉有些失望,眼角眉梢带了几分讥诮。

  终于,哮天犬咬破了红绫,叫道:“主人,他在这儿。”

  沉香见行藏已破,慌不择路,逃了没几步,抬头却见杨戬,吓的站住了。他欲掉头,哮天犬已经脱困,挡住了他的来路。正在沉香走投无路之际,幸好四公主及时赶到了他的身旁。而此时,哮天犬和杨戬成犄角之势,逼住了沉香和龙四公主。

  四公主见沉香惊慌的样子,气的骂到:“让你犹豫,让你胆小。”她为沉香的处境担心,急道,“这下怎么办呢?”

  此时,四公主和沉香的左边,有哮天犬持骨头棒虎视眈眈;右面却是杨戬,黑衣墨扇,却背着他们而立。谁都不知道那杨戬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杨戬轻摇了一下墨扇,缓缓道,“沉香,你太不听话了。”沉香怒道,“我听话?!我听你的话,我娘就出不来了。”杨戬冷笑道,“别以为我曾经对你好过,就不会杀了你?”沉香听杨戬此言,如冷水泼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下的了手杀我?”沉香的心乱了,不可能,他若要取我的性命,刚才就不会亲身去牛魔王洞府救我。一定是舅舅在吓唬我,逼我回村。

  沉香的疑问,让杨戬哑然失笑,这个少年,他要救母,却还存在如此幼稚的幻想,根本都不曾意识到这条道路的残酷决绝。杨戬转过身,面对着年轻的沉香,“如果你现在回头,我非但不会杀你,还会帮你。”杨戬想到刚才沉香的表现,暗暗叹气,这个孩子还是做员外郎比较合适,自己便给他一生富贵平安吧。

  沉香惊呆了,这个“舅舅”的话语,脉脉温情不再,这分明是一宗冷冰冰的交易,覆盖着死亡的羽翼。沉香不禁倒抽口凉气,十六岁的少年犹豫着,退缩着。杨戬冷冷一笑,果然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一时寂静,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等待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一个决择。三圣母不自觉的握住了儿子的左手,沉香将右手覆在母亲的手背上,三圣母安心了。果然,就听少年沉香朗声道,“那我现在决定了。我不会回头的。”

  “好样的。小小年纪,就能抵抗强暴。”“真是少年英雄啊。”镜外的众人,连声夸赞。三圣母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刚才二哥的绝情,已经伤了自己的心,此刻儿子沉香的纯孝,给她莫大的安慰。沉香站在原地,他似乎没有听到赞美,他也没有看见母亲欣慰的目光。他的心被重重戳痛了,就像那个时候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有的倔强和傲气,都是被眼前的这个人所激发的,一个轻蔑不屑的眼神而已。

  听到沉香如此果断的回复,杨戬的眼中,掠过一丝赞赏,转瞬就消失在冰冷的眸中,“好,那你就别怪舅舅心狠了。”

  杨戬沉声唤道,“哮天犬!”哮天犬听主人召唤,一挺手中的骨头棒,“在!”

  只听到杨戬继续命令,“先杀沉香后杀刘彦昌。”

  “是。”

  四公主见哮天犬挥骨头棒就要扑上来,对杨戬怒斥,“杨戬,你别忘了,你跟沉香可是有血缘之亲的。”

  血缘之亲,四个字,重重击在了杨戬的心上。那个少年韶秀的眉眼,实在像极了三妹。一时间,痛楚无奈,潮涌心头。杨戬转过身去,竭力用冷漠伪装自己,掩盖内心最深处的脆弱。另一边,沉香气的有些哆嗦的手,已经拽出了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红丝线,掏出了一个金锁。

  沉香注视着金锁,这是一份生日礼物,是那个人送的。当日,他感谢上苍,送来了那样好的一个舅舅。曾几何时,天真的自己,模仿着这个人的一言一行,幻想着能够有一天可以和他比肩。如今,同样是这个人,却蜕去了温柔的伪装,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后来逼得自己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几死几生。舅舅,这就是老天爷赐下的好舅舅吗?

  沉香紧紧的握着金锁,死死的看着,怒火在他心中燃烧。哮天犬就要杀自己了,而他的亲舅舅却转过身,置之不理,真要自己死在他的眼前吗?沉香牙关一咬,一把扯断了脖子上的红线,他最后再看了金锁一眼,举起金锁,朝着冷然而立的杨戬,使劲的掷去。

  阳光下,一弧金色的光芒,兀然划过杨戬的眼前。

  杨戬的眼睛被那一道决裂的光芒灼痛了。他目不转睛,看着那个象征长命百岁的金锁,这是他送给沉香的第一份礼物啊。沉香,你真的决意恨我了吗?虽然这是自己决意逼他的,虽然期待着的是这样结果,终究,心还是会痛的。也许,这就是血缘之亲。

  映着金芒的眼中,盛得满满的,是失落和惆怅。

  金锁带着半截红线,一声轻响,终落在了他脚下的衰草丛中。

  “你也逼我?就像你娘当初逼我一样。”杨戬下意识的吐出这句话,当年亲手压三妹入华山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

  “他怎么逼你拉?”四公主冲到了杨戬的面前,哮天犬赶紧护在主人身旁。四公主继续慷慨陈词,“难道小孩子想见母亲,有什么不对?”

  四公主锐利的话,直刺杨戬。杨戬猛然转过身,他打断四公主,“这关你什么事?真以为你是东海的四公主,我就不敢杀你了吗?”说道此处,脸现杀气。若不是四公主这样娇纵沉香,他又怎会肆无忌惮的胡闹。

  沉香也上前一步,“杨戬,有本事你杀我,不关四姨母的事。”听沉香如此,四公主心中安慰,她拉住沉香的手,“沉香......”

  “你不怕死?”杨戬问道。沉香看着杨戬的眼睛,“我怕。谁要来杀我,我都会害怕。可我偏偏不怕死在你的手里。你来吧!”说到此处,沉香的眼中,已经似乎有泪花闪现,显见他是怕到极点,却偏偏硬着这样说。

  三圣母见此情景,护犊心切,上前一步,对着杨戬喊道,“二哥,你就放过这个孩子吧,我求你了。”沉香一把抓住母亲,三圣母一愣,才想到这是过去的镜像。她喃喃道,“他为何如此心狠?”沉香冷笑到,“他狠的地方,还没有到呢。”

  杨戬看着沉香,当年,自己也是他这个年纪......心中,一个声音在说,“放过沉香吧。你还要三妹伤心到什么时候?”沉香的眉眼,像极了三妹。此时,他眼中含泪的模样,在杨戬眼中,竟然慢慢和心爱的小莲相重合。“求求你,二哥,放过沉香吧。”华山幽洞中,小莲泪光涟涟。杨戬想到三妹,心中有些不忍。但是,心中另有一个声音在说,“此子若不如此锤炼,他怎能成器?我难道就听任我杨家的骨血,变得和那刘某人一般?”于是心肠又变得铁石一般。杨戬冷冷的讥讽道,“这么小小年纪,就会用感情来要胁别人了。我杨戬从来不受任何人要胁。”

  十六岁的沉香,看着冷酷无情的杨戬,心中越来越绝望。

  哮天犬!”杨戬唤站在他身后的哮天犬,森然道,“你还等什么?”一向听话的哮天犬却犹豫了,他观察着杨戬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主人,我是说,您真的要杀呀?”“恩。”看到主人微微点头,哮天犬才持骨头棒冲了上去。四公主见势不妙,与哮天犬缠斗在一起,连使杀招。哮天犬忌讳她龙宫公主的身份,不敢怎样冒犯,只能招架,一时间破绽百出。杨戬微微蹙眉,他踏前一步,墨扇一扬,四公主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她刚爬起来,就被杨戬手腕一翻,随意用扇一指,便动弹不得。少了四公主的护持,转瞬之间,沉香便被哮天犬打翻在地。

  沉香倒在地上,手抚着胸口,“杨戬,你有种就自己动手杀我。”他看着站在一旁的杨戬,“你让哮天犬杀了我,当你愧疚的时候,你就可以杀了哮天犬,为我报仇。这也算是给你良心一个交代,是不是?”

  哮天犬听到沉香一番话,呆住了。他举着骨头棒,却是落不下去。杨戬的心中,无名火起,沉香,我杨戬在你心中,竟然是卑鄙不堪吗?眸中再也不是秋水无痕,一泓寒潭波涛汹涌,怒火毕现,“胡说八道。”

  沉香以为说道了杨戬的痛处,他吼到,”那你为什么不亲自杀了我?”

  杨戬深深吸了口气,沉香,这可是你逼的。他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哮天犬,喝道,“退下。”“是。”

  杨戬复看沉香,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酷,“好,我就亲手杀了你。”

  杨戬平举右手,手中的墨扇,随心意,变化成三尖两刃枪。

  杨戬持枪,一步步走向沉香,枪上寒芒流转,冷气森森。沉香吓的往后蹭去,而四公主被定身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沉香恐难逃此劫。

  杨戬看着沉香的眼睛,少年的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不理解。杨戬心软了。刚才沉香对于救母的坚持,让他心中生出了一个朦胧的念头,此刻渐渐打散。罢罢罢,这份责任,不是这付稚嫩的肩膀所能够负担的,就放他一生逍遥自在吧。沉香,莫怪舅舅心狠,我要废去你天生的法力,逐回刘家村,好好做一世的凡人吧。

  杨戬缓缓的举起了枪,枪下之人,那是他的骨肉至亲,血管里流淌着的,是他杨家的血脉,就这样,毁在了自己的手中吗?一刀下去,就毁去了三妹所有的希望?

  “不,二哥!”三圣母扑了上去,她覆在沉香的身上,对杨戬叫到,“你不能杀他。”杨戬却狠心闭上了眼睛,将枪高高举过了头顶,劈了下去......慢慢的,时间也似乎凝滞了,凝滞住了那凌厉的枪势......

  “慢着。”空中忽然有人叱道,杨戬收了枪看去,却是百花仙子带了一群小花仙子到了。杨戬一皱眉,“连你也要来多管闲事?”

  “百花姐姐,你如何能够赶来救了沉香?”三圣母见爱子被救,喜极而泣。百花瞥了一眼刘彦昌,“是四妹妹的龙马,驼着他跑来告诉我的。我一听沉香有危险,赶紧带着姐妹们去帮忙。正好撞见这杨戬要杀沉香......”

  三圣母仍然有些担忧,她知道这位好姐妹的法力低微,手下的花仙子也是柔弱女流,怎么会是杨戬的对手?

  百花见杨戬傲慢的站着,混不将自己看在眼里,心中有气。于是,她装做无意提到王母要招她上天看花草清单之事。杨戬哼了一声,“管我什么事。这件事我也不怕娘娘知道。”

  “那么,那件事呢?”

  杨戬听百花仙子语气异样,心中一凛,“仙子说话太深奥,杨戬听不懂。”

  百花面带微笑,“好,那我就从头给你一一道来。盘古开天辟地以后,他的一只眼睛化作了太阳,另外一只眼睛化作了月亮,他的睫毛......”

  “别说了。”杨戬心中大惊,那件密事只有嫦娥和三妹知道,百花如何得知玉树之事,是三妹还是嫦娥泄露的?

  百花仙子见大名鼎鼎的司法天神,也有被自己言语要挟的时候,心中不免得意洋洋,“好,不说了,你把沉香放了吧。”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杨戬眼风扫过那些小花仙子,却见人人抿嘴而笑,显见知之甚详。

  已经有几个花仙子笑出了声,百花仙子瞪了她们一眼:“如果沉香不会有事,那就没有几个人再会知道这件事了。万一沉香有个三长两短,我保证天界各路神仙都会知道此事。”

  杨戬心中恨极这个多嘴的女人,今日之事只能作罢。逐沉香回村事小,玉树泄密却是事关重大。无暇再和百花纠缠,杨戬放了四公主和沉香,带着哮天犬匆匆走了。

  三圣母看着沉香拜见百花姨母,喜乐融融的样子,还想多留一会儿,就被金锁牵了跟着杨戬哮天犬而去。原来哮天犬不忿沉香扔了主人的金锁,就随手捡了起来。

  “主人,这金锁......”哮天犬擦去了金锁上的泥土,看着主人的神色不豫,只当是没有清理干净,又小心的吹去了上面的土尘,讨好地将金锁呈上。这次主人什么都没有说,便将金锁收进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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