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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旅行者

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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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8: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十三章 才疑事竟成

 

  镜中杨戬已回到神殿,还未坐定,殿中小吏已引了一人过来见礼,黑袍垂冕,却是地府的阎罗王。

  阎王还未开口,沉香已猜出究竟,定是为哮天犬而来。哮天犬流落在丁香家里,见沉香艺成后回到丁府,便上吊自杀了。亏丁香还为那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哭了一场,后来才知道,那狗是为了用魂魄去地府报信。

  杨戬当是刘彦昌熬不过刑求饶了,心一沉,正要问话,阎王已忙不迭地禀报,道是哮天犬的魂魄去了地府,报告发现沉香的踪迹。

  杨戬眼里有着惊异,龙八看得清楚,纳闷道:‘难道他不是利用哮天犬在丁香那卧底?好像他自己也有点吃惊,不像是事先设计的。‘沉香点点头,不过那又如何,难保他不是存了这个念头,只是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但哮天犬未说沉香的具体所在,阎王自然答不出来,杨戬垂下眼帘,语带玩味:‘心眼还不少,一会我派人去阴司接他。‘想到刘彦昌,又盘问了一阵。阎王对这个喜怒无常,一言定生死的司法天神实在是心里发怵,巴望着早走一刻为好,待杨戬冷哼着让他将最残酷的刑法用在刘彦昌身上后,舒了口气,只当事情已毕,终于可是离开这比地府还让人压抑的神殿,不想杨戬又叫住了他。

  叫住了,却又不说话,杨戬垂眼坐着,若有所思,对阎王的心神不宁视若无睹,良久才沉吟着问:‘哮天犬……他失了法力,是怎么去的地府?‘阎王暗地里松了口气,总算出声了,刚才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这个问题他知道答案,忙答道:‘据小神所知,哮天犬是自缢而死,魂魄到我地府报信。真君深谋远虑,早就安排下妙着,那刘沉香纵有些小聪明,又怎逃得过真君法眼。哮天犬能立此功,那也是真君平日教导有方……‘

  ‘够了!‘杨戬冷着脸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深谋远虑,只怕沉香也会这样想吧,丁香那个姑娘,现在大概也在后悔收留了哮天犬。这个惹厌的阎王,也不过是说出了别人都会有的猜测而已。

  阎王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讪讪而退。杨戬吩咐下属去地府接哮天犬回来,自己回到房中,静坐沉思。

  目光一转,落到无意中用镇纸幻化出的黑犬上,不由带了笑,轻轻抚着它,心中居然也有着一种渴望。等哮天犬回来,可用不着你了。哮天犬,真是不知拿你如何是好了,死了也要回来……你是觉得,若我想知道沉香下落,便不会不救你吗?也不对,这条笨狗,如果有这么聪明,就不会想着再回来,而是留在丁香身边了。

  是啊,那样一个主人,要比我好得多吧。她不会放着你的伤不管,赶你出门,任你流浪;不会因为你派不上用场,就将你一脚踢开,再不听你苦苦求情。笑容带了苦涩,是我赶你走的,你要回来作什么?对你而言,也许我是你生命的全部意义,但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陪伴在身边,因为习惯而漠视,因为熟悉而轻忽的宠物。直到如今,你大约还以为被我赶走,只是因为你的鼻子毁了?如果你知道,我是因为三妹而迁怒于你,你是会高兴,还是会失落?

  回来了,回来了也好。也许今后,我不能再将你如原来般看待,我怎么忘了,你修成人身,也有数百年了。

  手上的触感提醒他还拿着东西,低头一笑,镇纸本就光滑,近来更是被他摩挲的滑不丢手,如今正主儿要回来,可用不上了。法力运出,那形神俱备的墨玉犬便回复了四四方方的镇纸模样。这个,绝不能让他看见,否则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轻轻哼了一声,杨戬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心情,是近三年来从没有过的愉悦。

  ‘主人……‘有点畏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杨戬抬眼,能直入自己房中的,除了三妹,也只有他了,为什么不敢进来?还在怕么?还没有收起的笑意再度扩大,右手抬起,轻唤一声:‘过来。‘

  熟悉的呼唤,熟悉的神情,本来还有点害怕的哮天犬顿时忘了三年的距离,用最快的速度和最恭敬的态度跑过去,伏下身子,让杨戬揉着他的一头乱发,听着主人不轻不重的训斥。

  陶醉在许久未有的享受里,哮天犬几乎忘了回来是做什么的,杨戬居然也没问他,直到哮天犬自己想了起来。感受着脑袋上轻轻顺着自己头发的手,他甚至感觉到,主人也是高兴的——虽然他也在提醒自己,这可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但还是后悔了,为什么通过阎王禀报沉香的下落呢?想亲自告诉主人,让主人知道自己没了嗅觉还是有用的,这样的话,主人也许就会留下自己,不再赶走……

  当时的这个小小念头,现在却让他一阵阵的后悔,自已开始暗骂自己,这岂不是在威胁主人,主人会怎么想?如果再一耽误,沉香跑了,更是误了主人的大事。想到这,哮天犬猛一抬头:‘主人,沉香已经到了丁香家,就要去华山救三圣母了!‘

  杨戬只是微微颔首,他已布下关口,沉香艺成下山,是定要去华山救母亲的,只要触动机关,自己便能知道了。等那孩子背完书,去破除法咒结成的光柱时,自己就可以顺势解了咒语,让三妹重获自由,托庇于佛门之中。

  这件事,并不要哮天犬来禀报,也不能利用这个机会去捉沉香。但是,杨戬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是褒奖地笑了笑。这是个很好的借口,可以让他回到身边,也好让他自鸣得意一阵子。

  这条笨狗,跟了自己几千年,独自办事时,从来是成功的少,砸锅的多。这次回报,他大概是憋足了劲要立功的吧,若他知道他的主人,根本就抱着不想他成功的念头,不知是个什么表情。有点戏谑,有点歉疚地看着腿边认真地焦急着的面孔,杨戬又勾起了唇角,所以,还是让他得意得意吧。

  ‘哮天犬,你去把丁香捉来。‘其实想说的是去盯着沉香,不知怎么,话出口却变成了丁香。杨戬自己也愣了愣,他是怎么了,放下手,闭上眼,体会着自己心思,他是想做什么,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哮天犬等着主人的吩咐,却不想主人不抓沉香,却要自己去抓丁香。他张大了口,生平第一次没有立刻应和主人的命令。丁香,他从没把她当成过主人,但是……但是她救了自己呀,在被主人赶走,最绝望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可以向主人报信抓走她喜欢的人,但又怎能亲手抓她回来?

  头上一轻,主人收回了手,哮天犬有些紧张,主人生气了。可是主人的脸色不像是生气……那一次,三圣母为主人祝寿,却将主人气得伤势发作的那一次,主人的神情,就有些像这样。心没来由的一痛,那时他只能看着主人在昏迷中锁紧眉头,隐藏着无限的酸楚。而如今,他又怎能让主人再一次经历那样的伤痛?丁香,不管你做了什么,你既然让主人不高兴了,就算你是我的恩人,我也不能放过你。抬起头正要应话,却发现主人正看着自己,眼中有淡淡的失落,轻描谈写地吩咐:‘心神不属,竟说错了。去和老大他们盯着沉香吧。‘哮天犬顿时如释重负。

  看着这笨狗出去,杨戬松了口气,还好,没让他看出异常。自己今天怎么了,到底想试探出他什么?烦恼地摇摇头,不愿再深究自己的心事,沉香最近大约就要去华山了,不知他要多久才能背完那五千本书。那个阵法,要耗费不少法力的,事前,多少要做些准备。

  余下的时间,杨戬一边等消息,一边闭关调养。他那一场大病,泰半因为心情郁结。如今哮天犬回来,沉香艺成救母,他多少轻松了些,闭关三日,一声低啸,又恢复了昔日飞扬的神采。

  梅山兄弟和哮天犬遣人回报,说在凡间发现了宝莲灯的踪迹,正在全力寻找,沉香到了华山脚下,一举一动,也全被盯得牢牢的。杨戬问了几句,听到沉香敲锣打鼓地宣扬自己上山救母时,一楞,忍不住冷哼出声:“名师调教出来的徒弟都有这毛病,初出茅庐,就狂得没边,不知天高地厚!”

  这句话似乎有些耳熟?好象在关里,杨戬留下的那个幻形也说过。

  沉香回想着当时的感受。那个幻形,在他过关时,竟掩饰不住地大笑起来,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时间倒流了去,他回到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回到了那个湖边。只是当时,为什么会有那种感受呢?司法天神不择手段的追杀,已成为铁一般的事实。那湖边,那白衣的男子,只是再也追不回来的梦境而已。

  杨戬打发走人,眉宇之间,现出隐约的笑意,信步来到殿前云阶,向空虚摄,三尖两刃枪飞入手里。他的神识向华山移去,法力随着之奔泄,沉香已触动了机关。

  他大喝一声,枪身电抹,从左手缩回腰后,又从极不可能的角度斜挑上去。阵法正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他的法力,按说静坐入定是最好的选择,但无由的,莫名的兴奋洋溢在他的胸中,二十年的愧疚与隐痛,终于到了快结束的一天。他勉强平稳住心情,一路枪法使将出来,气吞河岳的气势里,夹着行云流水般的舒畅之意。

  汗水从额上洒下,一路枪尚未练完,他竟有了不支之态。枪身顿在地上,不再练了,他脸上的笑意却敛不去,华山里的一幕幕情形,如在目前。

  那孩子,终于停止抱怨,认命似地开始背书。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各种兵法,历代王侯将相的传奇传记,各路神仙得道之路等等,那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只要这孩子背得熟了,随机领悟,将来,总不会再想着去当个乡间员外了吧?

  结界里已过去三十多年,沉香居然留起了齐腹的长髯。这孩子,等他真正老去时,或许就是这般模样?杨戬有些好笑地想。不过,服了那么多仙丹,沉香也算是神仙之体了,想看到他老时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可能——做一世快乐的凡人,和受尽磨难成为神仙,这两者,到底孰更合适这个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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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8: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十四章 莹柱幻俶诡

 

  杨戬想的这些,众人自然猜不出来,只是无端觉得奇怪,以他的法力,怎么练了会枪法就累成这个样子?哪吒心中一动,是沉香进阵了?他忍住没有说,只看着杨戬发呆,心里疑云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杨戬突然振枪向空击出,三尖两刃枪飞上半空,矫如怒龙,他身如电掣,后发先至,接入手中,落地后一声自语:“居然过去了?”尽量按捺住狂喜,神色间仍流露出明显的异样。

  他匆匆收枪,急步进入后殿密室,大耗法力后的疲惫,都被期待和欣悦所代替。“三妹,沉香就要去见你了。困你的光柱,是我布下的法咒,他用法力强破,我定能有所感应。到时顺势解了咒语,你二十年的痛苦,便可以就此解脱。”他默想着,静静等候华山的动静。

  漏声轻滴不停,显示出时间的流逝,众人就见杨戬先似有所待,但焦虑之意越来越浓,竟是坐不住了,在密室里来回踱着步。小玉不禁拉了拉沉香衣角,问:“这个时候,他该知道你在华山的,可他为什么只留在神殿里发怔?”沉香摇了摇头,杨戬的心意,从来都极难猜测。

  说话之间,杨戬已离了密室,腾云向华山而去,三圣母紧张起来,问道:“沉香,二哥去华山了,你没出什么事吧?”问出口才想起来,道,“没听你提过,二哥定是去得迟了,还好,还好。”

  到了华山,杨戬听土地禀报沉香的情况。沉香用钢斧强砍光柱,徒劳无功,在梅山兄弟身上出了通怨气,已恨恨离去了。他又问三圣母情形,却是因为伤心儿子,哭了大半日,已沉沉睡去。杨戬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囚洞。

  潺潺积水,从钟乳石注入洞里石池。正中的石台,被闪着莹色的光柱环绕着。那光柱看似美丽,却硬逾精钢,再锋利的神兵利刃,也斫之不断。杨戬看着那光柱,眉头深蹙,突然额上银芒一烁,竟是打开了神目。

  神目打开,向光柱看去,杨戬身子一震,陡然僵住。众人都是一奇,却看他表情越来越冷,坚如磐石的侧面,仿佛千年不化的积雪,刚要喷射出熔岩来,便已凝成了玄冰。

  “王母——”

  只听他从牙关挤出这两个字来,手越攥越紧,仿佛要握住手中把持的力量。许久,拳头缓缓张开,向空一摄,三尖两刃枪蓦然入手,枪刃轻震,嗡然自鸣,仿佛也感染到了主人无比悲哀凄烈的心境。

  沉香忽然一凛:这嗡然鸣声,竟似在哪里听到过!好象开天神斧无端自断时,便是这般——

  杨戬看着石台,额中银芒烁动,那个事实,触目惊心,折映在神目里,寒彻周身,连血脉都似乎为之凝结。

  枪在手,提起的法力却击不出去,便裂开这华山又有何用呢?他算到了她会防着自己,但却没算到,她会从三妹身上下手。那个光柱,二十年前亲手施为,如今,他却再也无从解开。那个女人,竟能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偷偷更换了法咒!

  魂飞魄散,魂飞魄散,就算能去除光柱的禁锢,但只要三妹离开石台一步,那被偷换入的咒语,就会将三妹的魂魄立即化为乌有,自三界里永远地消逝了去。

  散去法力,心口突然剧痛,他抬起右手紧按在胸铠之上,这才发觉,内息岔乱四窜,已到了危险的边缘。

  众人都已看出,杨戬摄枪入手的那一刻,法力强提强散,险些便走火入魔。若说是因为沉香,可沉香也没能破了他的咒语,若是说可怜妹妹,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这冷酷的司法天神一瞬间心神失守,差一点搭上了一条性命?

  杨戬收枪坐下,凝神调息半晌,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站起身,出神了一会,飞身落在石台之上。脚下,是睡去的妹妹,四周,是亲手布下的禁制。

  半跪台边,小心地不惊醒妹妹,这时她若醒了,该和她说些什么。二十年,他让三妹在这小小的台上囚了二十年,后面小小的瀑布,是他用法力引来,将山中的湿气化去,让失了法力的三妹,不至于吃太多苦头,华山的土地山神,也在他的严令之下,尽量照顾着三妹生活上的舒适周全。

  然而这样又如何,二十年对着同样的事物,二十年思亲不得的苦楚,从前以为,可以补偿,可以挽回,就算被恨被怨,总也是为了她好。今天呢,今天该如何面对她?这囚室中的风景,因为自己这亲哥哥的失算,她或许要默对一生了啊,神仙的一生……

  ‘沉香,沉香……彦昌……‘

  众人还在奇怪杨戬为何会险些走火,三圣母梦中的哭泣,又将他们的思绪拉回,梨花带雨的容颜,悲伤的梦呓,让人心生恻然,全没注意到杨戬已惨然色变。

  拳头不由得握紧,就是在这里,你那样不动声色地,天真地告诉了我宝莲灯的口诀。我不能怪你,我没有资格怪你,是我毁了你的幸福,你我的家……

  我欠你的幸福,只能由我去弥补,不能就这样放弃,一个罪魁祸首,又哪里有放弃的权利。

  是我错了,三妹。我怎能奢望,你会原谅……

  许久,他离开石台,向洞外行去,开始步伐极为沉重,似不堪重负一般,但越走越快,神色也平静下去,一如平时。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后悔失措,都与事无补,他定下心想着被偷换入的咒语,看不出是什么,也不完整,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咒语是和某件法器相关连,只要毁了法器,不解自破。

  既然如此,迟早能找到办法,纵然代价远远超出当初的预计。但自己做的事情,又怎能让三妹母子承担后果?只是沉香这孩子……

  想到沉香,杨戬心头浮现出几分苦涩,绝情的舅舅,自己在他心中早就是了,现在,也不过是做更多的恶,逼得他更狠一些罢了。

  驾云回到神殿,杨戬犹自在沉思,当务之急,是阻止沉香救人,再全力找出解咒之法。他推敲沉香可能的行动,忽记起哮天犬和梅山兄弟正盯着这孩子,不知打探到什么没有?

  传人来问了,心为之一沉,哮天犬抓回了丁香,现在正在囚室和她说话。

  那只狗儿,还真把人抓来了,他又会说些什么?杨戬情不自禁地,移步向囚室,竟莫名的有几分忐忑。

  囚室里隐约传来丁香的怒骂:“哮天犬,你居然还有脸来见我。”

  哮天犬怯怯的低声说了句:“丁香姑娘,你好歹吃些东西吧。”

  丁香冷笑道:“哮天犬,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当初你流落街头,是本姑娘好心救了你,却不想救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头白眼狼。我真瞎了眼,居然还为了你这条死狗哭。”

  哮天犬声音发颤:“丁香姑娘,真的为我哭了?”

  丁香呸了一声:“我家小鸡小鸭死了,我也会哭的。你这只死狗,你既骗过我,还指望我能够向从前般待你吗?你,你现在这副嘴脸给谁看?你要死,就死回二郎神那里去。哮天犬,从前在我家,你可没有少摇尾乞怜,讨骨头吃。如今,你抓了我,想必你主人赏了你很多骨头吧?”

  却听哮天犬嗫嚅道:“不多,就一根。”他的声音虽然有些惭愧,但掩盖不住得意和欢愉,“那是一根很大很大的大骨头。丁香姑娘,你一定没有见过那么大的一根骨头……”

  丁香讽刺道:“哮天犬,我不是你主人,少在这里谄媚,真让人恶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哮天犬,你小心哪一天,你主人再一脚踹你去大街,可没有人再会收留你了。”

  哮天犬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丁香姑娘,不管你信不信,哮天犬真的很感激你两年来的照顾。可是,主人的命令,哮天犬无论如何都不能违抗的。如果真有一天,主人嫌弃了哮天犬,不要我了……我……”

  哮天犬在凡间苦熬三年,始终是抱有希望的。盼望主人回心转意,盼望自己能够立功赎罪。但一想到到真君神殿上冰冷的目光,哮天犬的心瑟缩着:“真有那天,就是主人彻底不要哮天犬之时……”哮天犬不敢想下去。他悲叹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我不会再在主人面前碍眼了。”

  丁香奇道:“那你怎么办,自己走吗?你能走到哪里去?要不,你还去我家住?”

  哮天犬苦笑着,这个直肠子的姑娘,骂归骂,对自己毕竟还有几分感情。为什么她不是自己的主人呢?哮天犬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不,哮天犬已经有了一个主人,就只能认他一个做主人,也只有他才配做哮天犬的主人。”

  囚室里,就听到丁香在大呼小叫,“哮天犬,你干什么。我不怪你就是了,你干嘛打自己耳光啊?快停下,你怎么流眼泪了?真的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哮天犬,我真的不怪你了……呜呜,你再不停下,我也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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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9: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十五章 真伪更谁知

 

  “哮天犬真没良心,丁香救了他,待他可比杨戬好多了。他呢,不但出卖沉香,连丁香也抓去了!”听着囚室里的对话,龙八很是替丁香不平,愤愤而又不解地问:“不知他图什么,难道就图杨戬赏的那根骨头?”

  梅山兄弟倒是明白,老六替他解释道:“也不能怪他,他原身就是条狗,本性如此,骨子里带来的。”又转而问康老大:“大哥,哮天犬自从吃了无忧草,处处不对劲,见人就嗅,嗅完又恹恹的。尤其是中秋回来,更是变本加厉,成天嚷嚷我们味道不对,要出去。你说怎么办是好?”康老大明白是见了杨戬之故,暗骂他那时候还能害人,也想不出办法,只好说:“实在不行,只好再去要些无忧草给他。他再不正常,也比跟着杨戬的好。”

  话说到这儿,见镜里杨戬眉峰拧起,双目垂下,略显出不忍之色,康老大不由又叹道:“哮天犬对他真的是仁至义尽了,但愿杨戬还有些良心,听了这话,剩下的日子能待他好些。”

  不等哮天犬出来,杨戬已独自回了后殿,三尖两刃枪横放于脚下,眼睛微闭,不知在想些什么。睁眼时,似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向殿外看去。哮天犬正趴在远处栏杆上呆呆地想心思,杨戬嘴角轻扬,随即唤来老六,让他传这只笨狗进来。

  “他要做什么?”众人闲着无事,以猜测杨戬行动为乐,只因他心思莫测,少有中的,反更有兴趣。这时沉香又开始提出问题。

  跟杨戬最久的梅山兄弟无疑最有发言权。见哮天犬悄然进来,伏在杨戬足边静待主人命令,老四肯定地说:“是要抚慰哮天犬,这驭人之道他不会不懂。哮天犬虽忠心,但看得出,已对丁香有了内疚,任其发展下去,弄不好会出什么事。所以他定要在此时让他彻底服帖,再无二心。”

  杨戬望着足边的熟悉身影,淡淡地问:“哮天犬,你恨我吗?”哮天犬低头道:“属下不敢。”不敢,那还是有吧,让你吃了段时间苦头,也难怪如此。杨戬这样想着,口中只说:“当初你闯下祸端,我不罚你,就无法管束别人了。”梅山兄弟嗤之以鼻,好牵强的借口,追随千年的部属,就这样轻易赶走?哮天犬没有这么多心思,主人让他回来,还给他一个解释,他已经心满意足了,连连应是。杨戬说:“好好干吧,我会想办法医治你的鼻子,只要你能够忠心耿耿地在我手下效力,有我一口肉吃,就一定会有你一块骨头啃的。”众人叹气,这时候,哮天犬该是把那点子不满全忘了吧,果然就听哮天犬乐呵呵地抬头涎着脸道:“谢主人。主人,如果可能的话,属下还是希望能吃到肉的。”这条好养的笨狗啊,杨戬失笑,伸手抚着他的头发,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你回来做什么呢?再跟着我,你会倒大霉的。”揉着哮天犬的脑袋,杨戬半真半假地说,谁也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怕哮天犬动摇,再紧上两句,好哄得这狗儿呆呆地听他使唤?哮天犬只当主人玩笑,嘿嘿地讨好:“只要主人不赶我走,我情愿跟着主人倒霉。”康老大在镜外直摇头,一语成谶,哮天犬,你还是早些离开杨戬的好。

  “傻东西。”杨戬笑骂一句,一掌拍在他脑门上,推了个后仰,“真是个傻瓜,跟了我这么些年,一点长进没有。你也不是没在凡间呆过,居然这么没用,要不是丁香,你怕是真回不来了。”本是一时想到,但说着说着,杨戬真的有点生气了,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他一下,看得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玉吃吃笑着说:“哮天犬可以去练铁头功了,整天被杨戬又是敲又是打的。”说得众人又是一乐。康老大道:“说起来可能是习惯了,毕竟哮天犬跟了他太久,而修成人身也不过数百年——不过到底是成了人身,杨戬怎还能这样待他!”

  他是这样想,但哮天犬一点也没有受侮辱的感觉,反而乐在其中,只是对主人的责怪有些惶恐,也有一点点的委屈。在凡间独自闯荡,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更何况这次还伤了一条腿,主人也没为他治好。不过他聪明的没作声,主人总是对的,万一乱说话惹得主人生气,再将他赶走可怎么好。对他的愚忠,众人只有怒其不争,替他叹息而已。

  杨戬骂了两句,心上涌起担忧,这个笨蛋,该拿他怎么办好。“笨蛋!”他低叱一句,“总不用脑子,我若死了,你怎么办?”哮天犬抱住他腿:“主人怎么会死,主人是三界中第一,谁也不是您对手。”众人有点奇怪,杨戬不像是开玩笑,知道沉香学成下山起了忧心?方才在华山,也为惧怕沉香才险些走火入魔?

  小玉挺为沉香骄傲,倚在他怀中甜蜜地说:“沉香,哮天犬说得也没错,杨戬确实是厉害。可是他再厉害,也不是你对手,他也怕你。虽然那个时候你还差一些,但能让他这样忧心,你真的了不起。”沉香本来想着过一会儿就是他来神殿救人,败在杨戬手下,要在众人面前出丑,被小玉一夸,又开始飘飘然自鸣得意。不错,杨戬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伤在我手上,现在,还要靠我刘家庇护,才能苟延残喘,保住性命。

  杨戬这一次没有甩开哮天犬,任他伏在腿上,唇边还留着笑,眉宇间却是浓重的忧郁:“看来你一个人是无法过下去的,我若死了,你和老大他们回灌江口去吧。”哮天犬慌了,主人不像是开玩笑,今天是怎么了?手上不由地用力,抱得紧紧的不撒开,拼命想怎么为主人分忧,急急地说:“主人,是不是沉香?我去找小狐狸,抓她来做灯油。我去杀沉香,主人不会有事的。”他开始有点慌乱,但稍后语气又转为肯定,对杨戬,他还真不是一般的有信心。

  杨戬被他逗得一笑,忍不住又敲了他一下:“笨蛋,谁让你去杀沉香的,你杀得了他么?”哮天犬坚决地说:“杀不了——也要杀,主人要杀的人,就是哮天犬要对付的人。”话音未落,又是一记,杨戬三年没见他,今日便格外管不住自个儿的手,敲得极为顺畅,也好打醒这条笨狗。“我要杀的人……看来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我第一次带你去看他,和你说过什么,不记得了?”哮天犬被敲懵了,一下想不起,眼见主人手又扬起,急忙松手捂头:“主人,再打就真的想不出了。”杨戬含笑收手,看着他伤脑筋。

  “他对哮天犬说了什么呀?”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对劲,沉香从自得中醒来,茫然地问众人,听杨戬口气,好像是不想伤他,可是……可是怎么可能呢?

  哪吒和嫦娥几乎同时想到一个答案,异口同声说了出来:“他说不许任何人伤害你!”说完后似乎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向对方看去,眼中是一样的迷惑和不解。

  “不,他和哮天犬说过很多话,应该不是指这句。虽然他开始不想和我作对,但我已经威胁到他,他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过我的……”沉香不相信,大声争辩,但他说得也没错,走到这步,杨戬怎么可能再放过他?那么,他问哮天犬的,到底是什么?

  哮天犬想了又想,脑袋都疼了,不知是想的,还是被敲的。主人的话,他是不敢忘的,可问题是那么多话,主人到底指哪句?第一次见沉香,那个讨厌的小鬼说要做员外,把主人气得不轻,后来他走了,自己问主人为什么不除了后患,主人那时好凶……难道是这句?他偷眼看杨戬面色,不敢相信地问:“主人,你是说不许任何人伤害他?”说出口了仍是不信,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但预料中的手没有落下来,他才敢抬头去看,只见杨戬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殿外,有悲悯,有回忆。这一刻好像过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

  “主人,真的是……”哮天犬快被这气氛憋死了,更不能相信自己说对了,可是他问出这句,清楚地看见杨戬点了头,慢慢垂下眼,看着他,孕着淡淡的伤怀。

  “哮天犬,你也以为我不会放过沉香,是吗?”看到哮天犬张大嘴不信的神态,杨戬话里全是苦涩。

  “不,是,不是……主人……”哮天犬一惊,不知该说些什么,语无伦次。杨戬轻轻地一声叹息,在殿中回荡,殿中十分安静,他吩咐过不许人进来,而沉香众人,亦是惊愣在原地,无法出声。

  “我对你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即使,是我自己……”这些话,不能对别人说,可是这赶不走的笨狗,却不能不告诉他一些了。低头看了他一眼,杨戬闭上了眼,又是很久没有开口,星辉从身后窗中透入,光也是冷的,人也是冷的,心,是不是也同样是冷的?

  哮天犬咂咂舌,主人说了一半又不说了,那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

  “主人,那我……您想怎么样?”

  杨戬睁开眼,手在哮天犬头上滑过:“沉香,他太不听话了,被老狐狸将事捅上了天廷,我也护不了他,只有让他成长起来,自己保护自己,保护三妹。”

  哮天犬不明白主人的心思,他想得单纯,奇怪地问:“主人,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教他?你教他,可比那猴子好多了。为什么要弄得他与你势不两立?”

  杨戬的手忍不住又想敲他,这个笨蛋,从来不知道好好想想。“就凭他的表现,你以为他会好好用功?”讲到这里,又勾起了杨戬一肚子的火,使力拽了一拽,哮天犬龇牙咧嘴,没敢作声。“又懒,又没志气,我不逼着他,他肯用功?刘彦昌,他真是死有余辜,将我杨戬的外甥教成了什么样子!”杨戬声音渐渐拔高,一下站了起来,差点将哮天犬头发揪下。他在座前来回踱步,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居然为了儿女情长,全不管兹事体大,自顾自跑到万窟山去找小狐狸。”三圣母已经震得双腿发软,跌坐在杨戬座上,看着哥哥步伐越来越快,带起虎虎风声。

  “之前在净坛庙,有了宝莲灯,第二日就睡到日上三竿,不肯练功!”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他想起就心头生怒的事,平日只能闷在心里,这时也不管哮天犬明不明白,统统说了出来。

  “看他那点小聪明,要拜师,话也不会说,差点把自己的路堵死了!”他杨戬怎会有这样一个外甥,“我若不留那些人马,将峨眉山四周入口全部堵死,说不定第二天他就出来了!没有恒心、没有上进心,就这样也想救三妹出来,他是找死!”

  沉香脸越来越红,又转而发白,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么……

  杨戬停下步子,近乎温和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哮天犬:“所以,这个孩子,只有推着他,逼着他,让他无路可退。而你以后行事,也要把握住分寸,不许妄为。”哮天犬点点头,他其实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有一点是懂的,主人并不想杀沉香,他做的一切都是在帮他。主人也太委屈自己了,都是那个小鬼不争气。

  哪吒有如在梦中,恍惚间举手在嘴边,狠狠就是一口,出了血,会痛,不是梦。他这才能发出声音:“无论他变得如何,对你们,仍是好的。是你害了他,刘沉香,是你害了他!”乾坤圈早被他扔在地上,一抖手,竟将火尖枪飞掷出去,直刺沉香,却被水镜反震回头,正中自己胸口。他也不躲,闷哼着踉跄后退,嘴角渗出血来。

  嫦娥抱着四公主坐在地上,也已是泪湿眼眶,心事如潮。见哪吒情状,惊呼一声,康老大已过去救治。哪吒抹去唇边血,推开康老大,吼道:“你们别管我,这伤算什么,我情愿再重些,再重些,死了倒好!”嫦娥本欲将四公主交给龙八,过去看看,闻言垂下头去,悄悄抹去了眼泪,她又何尝不是,心中翻腾的愧悔内疚,也许惟有身上的伤痛,才能减轻少许。

  “我不信,我不信!”沉香大叫一声,双目充血,“有好多次,我只差一点就死在他手上。他就是再厉害,又怎能算出那么多意外和巧合!如果他是在帮我,为什么天廷已经答应放了娘,他还要从中作梗,一再阻拦!”三圣母抓紧了冰冷的椅背,沉香的话不错,二哥,你的话呢?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嫦娥正在垂泪,感到怀中身子抖动的厉害,拭泪看去,四公主泪已满面,斜目向杨戬,一瞬也不瞬,却在听到沉香之言后怒目而视。龙八忙着给姐姐擦去泪水,也不管沉香说得有没有道理,回头喝道:“沉香,你少说两句,我姐生气了!”嫦娥心中一动,柔声问:“四公主,你是不同意沉香?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如果是,你闭一下眼睛。”

  话音刚落,四公主紧紧闭上眼,很久才睁开,充满希冀地看着她。嫦娥深吸一口气,再次问道:“如果杨戬,他……他说的是真的,你再闭一次。”这一次闭得更久,泪水却从闭合的眼缝中不断涌落。嫦娥心中更痛,悲声呼道:“沉香,你还在怀疑什么?四公主……四公主已经想起来了!”

  沉香仍在摇头,这个结果太意外,也太沉重,不是他能背负得起的,因此,他只想快快否决了它,只想快快回到心安理得的日子里去。况且,他是有理由怀疑的。

  空旷的神殿,静寂的山洞,只有沉香的声音,来回回荡在两个时空:“他能杀了四姨母,再帮她还阳,为什么不能骗骗哮天犬?他的智谋,我们都见识到了,有什么不可能的!”三圣母默默地点头,他还曾经去骗她的口诀,这种事,他有什么做不出的。然而心中毕竟恐惧,不由地,眼前竟浮现出那间小屋中奄奄一息的身影,一个寒颤,驱走这些念头,她拼命想着沉香的话安慰自己,却止不住身上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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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9: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十六章 刃斧相淬砺

 

  隐隐传来呼喝声,是沉香为救丁香,独闯真君神殿来了。他在大叫:“杨戬,出来见我!”哮天犬不知所措:“主人,怎么办?”杨戬微微冷笑,话中全是嘲讽,向哮天犬道:“也不掂量自己本事,这样自大莽撞。孙悟空都教了他什么!”摔了大氅,脚尖一挑,已将三尖两刃枪执在手中,大步向外走去:“见机行事,沉香的事我来解决,你不要露出马脚。”

  到了前殿正门时,梅山兄弟也得讯赶来,只见沉香在门外持斧而立,仍在叫嚷:“丁香呢?”杨戬更是心头火起,一个人就敢闯来,不知天高地厚!冷哼一声:“沉香,连你也敢来和我挑战?”

  若是平时,小玉三圣母定要取笑一番沉香,真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时就敢一人独挑杨戬,胆子够大的。但此时刚刚受了极大的震憾,没人有这个心思,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视如未见。

  沉香自视甚高,既然来了,对丁香是势在必得,斧一摆:“既然我已经来了,你就把她给我放了!”杨戬好笑,这种口气,他以为他是谁?若不是自己有意相让,今天这小子和丁香两条性命,全部要留在这里。手上可以放松,嘴上的话自然是不会放软:“你走不了了,丁香我也不会放。”沉香胆大包天,又卖弄起自己的小聪明,自以为能威胁得了杨戬:“不知抓一个凡人上天,算不算触犯天条?你要是不把她给放了,我保证玉帝和王母马上会知道这件事情。”杨戬一愣,暗中恼怒,这小子,本事不大,胆子不小,如果不放人,会不会去灵霄殿上闹一场?飞快地盘算一番,抓着这丁香也没多大用处,放了总比让他闯祸的好。转而吩咐哮天犬:“把她带出来。”

  沉香这时心中暗喜,准备元神出窍,跟着哮天犬进去救人,不料被老六喝破:“别上当二爷!”沉香咬牙,知道坏事,果然老六又道:“小心他元神出窍跟着哮天犬,出其不意地把丁香救走。”杨戬看了沉香一眼,看他恨恨盯着老六,知道老六说得不错,是打得这个主意,又骂了一声,他难道不知面前这个敌人有着神目?到时给他一下,他是接得了接不了?“你还是老实在这里呆着吧,我亲自去带丁香出来。”

  杨戬入内去带丁香,外面的闹剧众人没看全,只是在他出来时看见沉香踩着老二发泄,三圣母心不在焉地想到,这个儿子一路看来,确实是胡闹,要不是杨戬逼着,能成什么模样真是不好说。想到这猛然一惊,又想到了那个问题,真的?假的?哪吒已经不怀疑了,看到沉香胡闹,捂着胸口冷笑连连:“冲来救人,冲动莽撞倒罢了,居然行事这么胡闹,你当是在你那村里玩过家家呢!难怪杨戬大哥生气!”

  杨戬生气是不假,气极反又好笑,在我的地盘踩我的人,沉香,你就不懂得审时度势,稍作忍耐的道理吗?今天就让你受点教训!哼一声:“踩我的人?就你会踩吗?”给哮天犬施了个眼色,哮天犬知道了主人的苦衷,对丁香那一点点愧疚之情也全扔到了九霄云外,叫声:“走吧!”将丁香押到人多处,一挥手,道:“快过来踩啊!”梅山兄弟被沉香欺负得狠了,果真上来一通乱踩,沉香这才急了,大叫:“别踩了,别踩了!”杨戬示意,众人停了动作,押起丁香。

  沉香再没有别的办法,他拜了孙悟空为师,又吃了那许多仙丹,自视极高,根本不把杨戬放在眼里,既然动脑子救不出人,只有强抢了,不过得拿话挤兑住杨戬,想定主意,开口道:“杨戬,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咱们的家务事,不关丁香的事,也不关梅山兄弟和哮天犬的事,你让他们都退开,咱们爷俩单挑。”杨戬上前几步:“好,如果你赢了,我就放你们走,可你要是输了呢?”沉香一挺胸:“我任你处置!”他根本没想过会不是杨戬对手,又道:“但是,你把丁香给我放了!”

  杨戬一笑,不自量力的小鬼,今天就看看你胆大包天的资本,一口答应:“一言为定。”

  丁香急了,这可关系到自己的安全,可沉香的以往表现,实在让人太不放心了,也顾不得他面子,嚷嚷着:“沉香,你行吗?沉香……”

  沉香不理她的怀疑,紧盯了杨戬,振腕扬斧,身如电转般地跃起劈下。杨戬皱眉,暗自有些恼火,这一式撞天打鬼,便是长辈对着后生使出,也是极不礼貌的起手式。这个毛头小孩,真狂到不知天高地厚了。

  左手持了三尖两刃枪,提气腾空,一撩一转,便迫得沉香忙不迭地回斧自保。杨戬目光在他腹前、胸口等处一瞥,更是不满。门户大开,招式变形,一个照面就现了七八处破绽,真不知这孩子平时练的都是什么功。

  空中交错而过,沉香气势汹汹地又摆了个进手的架式。杨戬倒提了枪,一手扶在腰铠上,微微冷笑。也好,就让我看看你三年的长进。也不还手,在凛厉生威的斧势里信步而行。一沉肩,斧上金芒贴袖偏出,随意提足,沉香一记势在必得的拨草寻蛇便又落了空。翻滚的云气里,杂了法力运转时的流光,两条人影,一个势如疯虎,一个悠闲自得之至。

  “差一点!”

  沉香咬着牙为自己打气,下一招,下一招定能劈了这个大仇人。打点精神,数十道斧影结成弥天大网,将前方尽数罩死,叫道:“我让你再躲!”杨戬冷笑,身向左斜,蓦地向后倒仰,呼地一声,斧势击空,连一片衣角都没沾上。

  “又是差一点!”

  沉香不甘地叫道,猱身再上,点劈挑抹,手法变幻不定,看上去颇为骇人。但落在现在的沉香眼中,只觉得汗颜不已。镜外的哪吒铁青了脸道:“招式不是太老,就是没有使足,处处是破绽,亏你还敢……杨戬大哥若真想杀你,你早死得不能再死了!”此言一出,沉香身子一震,是了,这时的杨戬……为什么竟没有下杀手?

  方才殿里听来的话,又压得他心中重重一坠。不,不会的!他对自己大吼,杨戬不是不想杀,只是,只是杀不了而已!毕竟是胜佛亲传,又服了那么多仙丹,杨戬如何奈何得了?他移目向母亲看去,想从母亲那儿得到认可,却发现,母亲的脸色,竟比自己更为惨白。

  “叮、叮、叮……”

  枪斧相击声从场上不住传来,杨戬终于捺不住心头火起,出手教训这外甥来。仍是单手提枪,闲散地行了过去,“一定是练功时总差不多,差不多。”沉香一斧落偏几分,杨戬枪势左撩,在斧背上借力反震,指到沉香喉前收回。“到了关键时候,就差一点,差一点!”向下微沉,枪划半弧,顺着破绽剌到沉香腹前,复又不动声色地凝住。沉香无论是格是挡,总是慢了半拍。

  丁香怒道:“差不多,差不多,还没改了这毛病啊,我这辈子就毁在你这差不多上了!”

  三圣母足下发软,小玉见她不对,伸手扶住。三圣母想起小玉提过神殿救人的事,顿时隐约有了份希望,只盼她能有个理由,能说服自己否认眼前的一切。不等自己站稳,她已颤声问道:“杨……杨……他另有用心对不对?小玉,你也赶去了的,一定知道,他有什么阴谋后手?你……能不能先说给娘听听?”

  小玉心中却没底,迟疑地道:“那时很乱,我抢了丁香就想走,却被哮天犬截了下来。杨戬,杨戬刚才不是编话给哮天犬听的吗?也许是为圆谎,才刻意饶了沉香一次?”话出口,连自己都不信。为了对哮天犬圆谎放过沉香?哮天犬对杨戬的愚忠大家见识过了,有这个可能吗?

  “不……不……”

  嫦娥怀里的龙四,眼中的泪,一直没有干过,死死地咬着唇,血染红了莹白的贝齿,却恍如未觉。龙八吓得快哭出声来,想叫哪吒过来,一抬头,哪吒跌坐在地,掩着胸,伤心气怒的神情,竟也不比姐姐好上多少。他急得握住姐姐的手,拼命渡入法力,突然之间,他只觉手上一紧,龙四竟是紧紧抓住弟弟,挣扎着,吐出了两个“不”字来。

  龙八一惊,继而狂喜,叫道:“姐姐!”龙四却不看他,只盯住水镜,另一只手微微抬起,无力地落下,却又挣起,竟似欲探入镜面之中。

  镜里,正一阵大乱。小玉冲出来,欲救丁香,反被哮天犬的白骨杖击伤左腿,失手被擒。小玉其时与沉香的儿女恩怨尚未解开,蒙着面,不敢见他。但饶是如此,沉香见身形熟悉,已是心头大震,招式就更不成章法了。杨戬越来越烦怒恼火,有心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出手便不再留情,铮地一声,枪上光芒大盛,沉香手里的铜斧顿被击飞,杨戬仍怕伤了外甥,收枪势,足下一绊,将沉香带倒,横枪接住他身子远远掷了出去。

  沉香怒嘶一声,潜运劲力,收回铜斧,还要回身去拼命。镜外龙八正竭力安抚姐姐,顺着姐姐目光看去,失声道:“杨戬这一掷,分明就是给你机会逃命的!沉香,他……他好象真不想杀你……”

  后面发生的事,他比谁都清楚。在丁府听说丁香被捉去神殿的事,他便也冲了来,赶到时,正看见沉香被掷出,又折回拼命的情形。当时不及细想,将手里钉耙当成暗器偷袭过去。却没想到居然真的一举击退了威震三界的二郎真君,他才有机会,拉起沉香驾云逃命……

  钉耙飞来,杨戬被击退,龙八看着自己现身救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一切,或许,是真的……随手扔出的钉耙,连哮天犬都不会放在眼中。击退杨戬……怎么可能……”

  “沉香!”哭喊声迸出,龙八一个哆嗦,才发现姐姐猛地弹起身子,又瘫坐回嫦娥怀里。他一喜,急试姐姐体内情形,发现龙四紊乱的内息,激动之下,竟无巧不巧地窜回气海,不药而愈。但龙四却顾不了自己,只悲声叫道,“他所做的都是为了你,沉香,你为什么不信?你为什么……还不肯信这一切!”

  似乎一切都不能再否认,沉香满头大汗,迟钝地看着杨戬布置人手,率人追入瑶池,又令哮天犬传令,不要惊动了王母娘娘。他不由自主地想,杨戬为什么不让人惊动王母?难道是怕捉丁香的事败露?不,不对,王母一向偏向他,只要他是为维护天条,就算在背地里会责罚几句,当着众仙之面,还是会庇护他的。难道……难道是怕惊动了王母,再不能由他作主,放过自己?一个哆嗦,沉香从浑噩中回过神来,杨戬对星官推说天牢逃出了犯人,令手下埋伏在四周,自己回了神殿。如果他惊动了王母又如何,抓到了自己,王母还会在乎丁香被抓这样的小事吗?

  小玉掏出手帕,担心地给他拭去一头大汗,只见杨戬回殿中匆匆看了一眼丁香和自己,特别交待了属下不可亏待自己。她摸了摸右腕,当日被划开取血的伤口似乎还在痛,咬紧牙从齿缝里逼出一句:“我就不信他是真的——他能有那样的好心,也不会将我们逼得这样惨!我险些命都没了。”沉香接过她的手帕,自己擦了擦汗,向她笑笑,表示无事,心中却并不那样想。除了自己关怀的人,杨戬不会对任何人手软,这是他已经看得很清楚的事实。小玉,对他而言,也许只是害得他外甥放弃母亲的狐狸精而已,有什么理由让他护卫周全。

  龙八相对沉香,到底是局外人,见姐姐一醒来,哭得泣不成声,已有七分信了。坐在那儿一边安慰姐姐,一边回想事情,眼睛一下睁大,有些事,他们当时未及想到,事后也无心去想,可是这时看来,多少有点奇怪。于是他高声问:“沉香,你记得杨戬在灵霄殿上的神情吗?我们当时也是太鲁莽了一些,竟没想到他有神目,和胜佛的火眼金睛一样,能看穿我们的变化。”沉香剧震,正在擦汗的手僵在额边,手帕飘落在地,被小玉拾起。

  他为什么没想到?那天,和龙八逃出真君神殿,无处可去,竟误打误撞地闯入了瑶池。正好玉帝喝得酩酊大醉,两人便击晕了当值的星官,龙八变成星官,将真玉帝引到僻静处羁绊住,自己仗了七十二变,化身玉帝,佯醉,大摇大摆地去凌霄殿早朝——

  这一直是他的得意之举,救了小玉丁香,骂了王母和杨戬,还险些真的赦了母亲!可是,为什么,他怎么就没有想到,那杨戬是能看得穿他的变化的呀!心中越发忐忑,嘴上仍自反驳着:“我们扮得像,他无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去用神目去看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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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4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十七章 年少多轻狂

 

  这时已有人来传杨戬上朝,杨戬不放心沉香,但也无奈,急急赶去,盼着快些完事,好出来照应着些。

  殿上众仙正为玉帝的醉态不安,杨戬上殿,施礼:“杨戬参见陛下和娘娘。”沉香自然清楚,那上面是自己变的假玉帝,当然不会对杨戬客气,开口即责:“大胆杨戬!你是怎么搞的?你把朕的堂堂天廷,搞得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呀。”杨戬有点奇怪,玉帝口气不对,但这时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外甥竟真的胆比天大,假冒上了玉帝,心里又挂着事,无暇多思,只得答道:“小神在缉拿一名钦犯。”

  沉香既扮了玉帝,索性胆大到底,想借此机会救了母亲,就是不行,也要整一整杨戬,出了自己胸中这口恶气,追问道:“钦犯?他叫什么名字?”杨戬不想今天玉帝这般追根究底,迟疑地道:“是……”便说不下去了。见他面有难色,沉香更是得意,再次逼上一句:“实话实说!”杨戬一咬牙,沉香这时已受赦免,只要他没到玉帝王母处闹事,应该不会有事,拼着受责,不再隐瞒,道:“沉香。”

  殿上一阵哗然。沉香假意问王母:“沉香,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怎么想不起来了?”王母也没看出他是假扮,暗暗骂他贪杯误事,附在他耳边轻语:“就是三圣母和一个凡人生的那个妖孽。”沉香一副惊讶的样子:“朕不是已经赦免他了吗?”杨戬不语,赦免了沉香,三妹怎么办?不逼反他,他有那个毅力去救母亲,去改天条?沉香自然不知他这么多心思,又将丁香的事捅了出来,存心要给他一个难堪:“你从华山抓了个凡人当人质,就是为了要引沉香上钩?”杨戬一凛,殿上议论声又起,沉香洋洋得意,又说:“别瞒着朕啦!你看什么看,你看看这满朝文武,谁敢直视朕一眼,没规矩!”

  哪吒恨声骂道:“刘沉香,你这个蠢货,玉帝是怎么知道丁香被抓的?你看杨戬大哥的样子,明明是起了疑了。”沉香默然,真的是少年气盛不知深浅,就是现在的自己来看,也是一身冷汗。瞧杨戬的面色确实不对,口中说道:“小神不敢。”低下头去。那时自己坐在高处,杨戬又站在众仙之前,他这一低头,谁也看不见他的脸,这时却看得清楚,额前银光一闪而没,竟是开了神目。这下再无疑问,三圣母腿一软,就顺着柱子坐了下去。

  杨戬抬起头来,脸色霎时变得铁青,而沉香,脸色煞白。

  看向高高宝座上假扮玉帝得意无比的自己,还在耍着威风,大喝一声:“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抓一个凡人当人质,你把我天廷几百万年来的脸都丢尽了!你让众仙评评理,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呀?”众仙自然是连连称是:“就是啊,陛下圣明。”杨戬咬着牙一声不吭,看他的样子,像是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一时冲动,把上面那个趾高气扬的小鬼拉下来暴打一顿,好好吃个教训。

  假玉帝逮着机会,发号施令,派头十足:“听听。杨戬,快回去,把抓来的那些人质都给我放了!”王母不知究底,但只要不触及她的天条,她也没多大意见,只是觉着今天的玉帝有些反常,奇怪地重复着他的话:“放了?”沉香不耐烦地点头,便有天将前去真君神殿下旨放人。

  杨戬一肚子的火,又不能让人看出来,垂着眼遮住自己的怒气,见沉香还不走,恼怒之外,更是替他担心。沉香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事实,这就是事实。殿上的自己,为什么看起来这样的浅薄可笑?

  嫦娥和四公主相偎而泣,低声说:“沉香,你怎么还不走,他已经被你气得不轻,就要发作了。”沉香摇摇头,他怎么想得到已经被杨戬看穿了呢?他还想趁此机会,把母亲光明正大的放出来。在这些方面,他还真是有些小聪明,知道不能一开口就提,而是从自己身上绕了开去。

  “这个沉香,真有那么厉害?”

  杨戬气得牙痒痒的,还不能不敷衍着:“千真万确。”

  沉香童心忽起,突然想到,要是把自己也弄到天上来做官,不知杨戬以后看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不过一时也不知道天上有什么官好做,想到孙悟空,随口说道:“这个沉香啊,已经得到了无边的法力,若他真闹起来,一定会把朕的天廷搅得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对了,我们不如象当年招孙悟空那样,将他招上天来,发配到齐天府,给他个什么弼鸭瘟,哈哈。众卿以为如何。”

  哪吒在下面骂声不绝:“笨蛋,笨蛋!你胡闹完了还不走,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不知多说多错吗!”

  沉香木着脸,什么也没有说。他那时的确是够胡闹的,玉帝又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幸亏众仙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大胆,杨戬也没有说穿,不能不说他的运气,实在是好得过份了一点。

  看吧,他的话惹得殿上一阵轰动,王母在肚里骂了数百句醉鬼,只迸出一句警告似的话:“陛下!”沉香有点无赖地回了句:“娘娘!”王母气结,看在他喝醉的份上,不与他计较,捺着性子说理道:“若将他请上天来,恐怕他还会象当年的孙悟空那样,无法无天。”沉香也有他的理:“娘娘说得对,说得对。这么多年来呀,朕一直在反思。你说我们把孙悟空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用来养马,是不是显得我天廷不会用人啊?众卿都出出主意,给沉香安排个什么官比较合适啊?”

  杨戬低着头怒冲冲地听他们说话,没想到沉香竟又点到他头上:“二郎神,你去华山传旨,让他们释放三圣母,让她带着沉香上天听封。”杨戬没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再忍不住气。没想到向来冷静的自己,竟然有这样控制不住的时候。

  他不说话,自然有王母说话,什么都能答应,唯有天条不可侵犯,这时才管不上他醉没醉,凛然道:“陛下,这一条本宫绝不能答应。”沉香早对王母不满在心,借玉帝之威大喝:“哪儿都有你,朕处理朝中事务,有你说话的份吗?”

  王母大怒,转身欲走,沉香却真是不懂进退,还叫住她不放:“站住,朕让你走了吗?回来坐下!还管不了你了?朕让你回来坐下你听见没有?”幸好还有点头脑,又低声补上一句:“当着众卿的面,你给朕留点面子好不好?”王母无奈,又坐下。

  沉香故作威严:“杨戬,朕不是让你到华山去传旨吗?你怎么还在这站着呀?”杨戬不答,他知道自有王母替他顶着,果然,王母想使缓兵之计,等玉帝酒醒了再说:“陛下,三圣母一事,事关天廷伦理纲常,我看此事,还是改日再议吧。”三圣母已经愣怔好久没有开过口了,这时吃力地站起身,拉住沉香:“沉香,你这时假冒玉帝下令放了我是吗?他有没有说什么?”沉香摇摇头:“没有,他本来一直没说话,后来被我逼问得急了,一开口就是拒绝。”说到这里又起了希望,“他要是真心助我,怎么不就坡下驴,放了我娘?”众仙的一片圣明声中,四公主终于停止了哭泣,抬头凄苦地说:“沉香,你怎么忘了,他原本想的就是改天条啊!他本是想自己努力,不想你横出一杠,坏了他的计划,他也只有就势逼着你去完成这件事。他固然挂念妹妹,但还有个母亲啊!”

  沉香只是摇头,三圣母不抱多少信心地说:“可是他怎么能肯定沉香能做到?万一失败,岂不是我和娘,还有沉香,全都完了?他抓住机会放我出来,然后再按原计划救娘出来,不是一样可以?”

  四公主只是摇头流泪,杨戬的事,她也只知道这些,具体的做法,杨戬并没有告诉她,但对杨戬,她是没有半分怀疑的。

  沉香不想再想什么,强迫自己只看着朝堂上事情的发展,也许一步步看下去,他就会知道,知道自己是犯了弥天大错,然而,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

  扮作玉帝的自己还在催逼:“看看,听听。杨戬,朕要赦免的是你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呀?”

  王母向杨戬摆手示意,杨戬暗恨,这小子,这时放了你娘,就是把你娘逼上死路,你知不知道!不能再不出声了,心里恨着,人却施礼道:“陛下,此事事关天廷法规的威严,小神请陛下三思。”

  “朕已经五思过啦!”沉香抢白一句,想到哪吒,又补上一句,“哦,对了,既然三圣母都已经赦免了,那协助沉香的哪吒三太子,也就没罪了,一并赦免。李天王,你现在就去办吧。”

  哪吒哼了一声:“我可不用你惦记。你还是快些走的好,我看着都替你后怕!”

  龙八脸红了红,因为这时他变的假星官进来了,沉香召他过去:“过来给朕揉揉肩。”

  杨戬的手,在袖下握成了拳,这个小子,委实是太不成样了。

  “后来我们就溜了,给喝醉的玉帝灌输了放三圣母的事,赶紧回到下界,一直在庆幸自己的运气。但没能放出三圣母,我们又很遗憾。”龙八喃喃地为大家说了后事,真玉帝也醉醺醺地上来了,不知所云地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王母看不是事儿,急忙宣布退朝,让人扶他下去。

  杨戬沉着脸回到神殿,却不能对人说,对老四准确的猜测,他只是说:“君无戏言,说了他脸上不好看,这个哑巴亏我们自己吃了。”老四仍主张告诉王母,杨戬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却回头对哮天犬冷道:“你再去华山一趟,找不到宝莲灯,就不要回来了!”哮天犬吃了一吓,赶紧去找。老四也有些紧张,不再多话。

  老四见大家都在看自己,道:“我当时自然是要帮着他的,不想他不但没采纳,反而转去吩咐哮天犬办事,象是全没听见一样,态度冷得可怕,我心里一寒,也不敢再说了。”

  别人都走了,杨戬立在神殿门前独自沉默了片刻,振袖向昆仑飞去。刘彦昌至今没有服软,当年的法术还有效,如今沉香学成下山,该是让这家伙还阳的时候了。否则,按今天沉香的表现来看,一旦发现父亲身死,冲动之下,又不知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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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5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卷 变幻风云 第十八章 私勇祸又起

 

  木公还是老样子,不过知道了三圣母的事,替他们兄妹担心,见面就问个不休,杨戬无奈,便将这几年的情形大概复述了一遍。最后说到沉香艺成下山,在灵霄殿上大闹了一场,脸色便沉了下来。木公也吓了一大跳,失声道:“你这个外甥可真是,可真是……”真是什么,竟一时形容不出,半天才发出感叹:“要说也有些像你,行事肆无忌惮。不过你一向算无遗策,又狠又准。他这个,唉,真是没脑子的血气之勇啊。”杨戬哼了一声,瞪了刘彦昌的尸身一眼,显然是又怪上了他。

  木公没有形体,老习惯却一直不改,幻出雾气绕着杨戬转圈,帮着想主意。想了一会,他咳嗽一声,作清嗓状,好心提醒道:“指望你外甥,看来是悬了,你还不如顺水推舟,任他救出人去。仗着猴子和佛门的关系,保个平安还不容易?余下的事,你自己再慢慢设法。王母不好对付呀,你当心将妹妹外甥全赔了进去。”三圣母上前一步,提起了心,看他如何回答,他难道真的忍心拿妹妹的生死去赌一场?虽然是为了母亲,但……

  没有想下去,杨戬已经开口:“王母是什么人,你更了解。莲儿是我的亲妹妹,她当真就那么放心我?”叹息了一声,“我又何尝不想顺势赦了三妹?但前段日子,沉香仗着得到那猴子的真传,不自量力地闯去华山胡闹,我给他布置了一道关,逼着他背下五千本书后……”话未说完,木公突然笑出声:“你那个外甥,专仗着匹夫之勇,岂是读得下书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难怪他要跳脚,在大殿上公然捉弄你。一报还一报,这报应来得快呀!”

  杨戬脸色更是难看,但习惯了山神的老没正经,也不生气。心中的恼怒却被勾了起来,不知不觉地便偏了话题:“匹夫之勇能有何用?那猴子原本便是毛躁的性子,他教出来的徒弟,我若不逼上一逼,来日又如何成得了大器?”木公奇道:“成大器,哈,就你那外甥?”杨戬不欲详说,只道,“那些书,现在只是强背,没多少用。但随着这孩子的阅历渐长,总能领悟出些的。”想到外甥刚被逼着背完书,就做出那等不用脑子的事来,恨恨地道,“早知如此,我真该困住他不让出来,免得四处闯祸,白白送掉自己一条小命!”

  沉香脑中不期然地浮起那些书中的内容,一本本,当年背得辛苦,事后偶尔想起,却总能有所增益,私下里常自嘲笑杨戬失算,赔了个大本。现在看来,杨戬费那样的功夫,耗费真元,布置那样的一个空间,要困住自己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若真的心存恶意,为什么只让自己用三个时辰,去读别人三十年都读不完的书?

  木公笑了一阵,突然咦了一声,叫道:“喂,差点岔开话忘了正题儿。外甥背书,和王母不放心你有何关系?总不成这些书,是你从王母的瑶池偷来的吧,哈。”

  杨戬生了会儿闷气,不想多说,却架不住木公软磨,叹道:“那孩子过关后,便要去劈开光柱。那光柱是我设的法咒,他用法力强破,按理我必有感应。可是,任我如何细察,竟是全无所知。”木公一惊,道:“王母?”杨戬点头道:“不错。我终还是失算了一着,王母不知何时,已在光柱上动了手脚,偷换了我的咒语。如此一来,出离光柱之日,便是三妹魂飞魄散之时!”

  沉香一惊,看向母亲,从母亲脸上看到的,也全是惊骇。如果……如果这一次假扮玉帝成功,岂不是反害死了母亲?他自己也没察觉,不知不觉中,他对杨戬的话,已经没有半分怀疑。

  木公喃喃道:“那该如何是好?真是个狠辣的女人呀,竟会做出这种事来。”突然想起,喜道,“你不是天生神目么?试一试,或许能看出些端的,也好对症下药。”杨戬冷哼道:“哪有那么简单?我查看过了——王母换入的法咒只有一半,完整的咒语,是发动某种法器的口诀。除非发动之后,再强行毁去法器本身,否则谁也无法破除!”木公呆住了,失声道:“那女人多的就是法器,成百上千件,你上哪儿找去?这……这……”

  杨戬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见机行事了。若有时间容我布署,我先架空中枢,改了天条永绝后患……”木公惊道:“改天条?”杨戬也不解释,只道:“迟早有一天,我能独揽天廷大权,令王母除我之外,再无可用之人。那个时候,便是骗她放出三妹的契机了。”

  他心念着沉香回了下界,知道刘彦昌死讯后,不知会闹出什么麻烦来。当下施法摄过刘彦昌尸身,不理木公喋喋不休的追问,道声别后,便驾云离开了昆仑。

  却不回神殿,径自来到刘家村,将尸体扔进一条小河里解冻。龙八咽了口唾液,道:“沉香,你父亲的身体,便是在这儿发现的。原来也是杨……是真君……啊,他这是去了黄泉路,莫非想让你爹还阳?”沉香跟在金锁后面,一句话也说不出。地府他去过几趟,路是走熟了的,知道再行一阵就到幽冥入口。

  梅山老六恍然道:“难怪,他斥走哮天犬后就失了踪,王母突然急召他,我们一通好找,最后是在地狱门前截他回来的。当时还直纳闷,他好端端地去那里做什么。”

  王母召他,自然是为了玉帝赦免三圣母之事,问道:“三圣母毕竟是你的亲妹妹,陛下有意赦免,本宫想听听你的意见。”

  杨戬见她口气松动,心中一阵凛然。沉香虽然迹近胡闹,但君无戏言,王母已决定不再公然与抗?也是,她留了后手,赦免原本形同更重的处罚。难道……难道就这么看着三妹一步步走向死路?

  他神色不动,盘算一番后便有了对策,低下头禀道:“娘娘,天规尊严不容侵犯,舍妹若是得赦,于私,小神感激天恩,但是于公,却委实于心不安。”

  王母说道,“三界之主,赦免一个罪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何必于心不安?”杨戬道:“小神身为司法天神,执法严厉,舍妹却无功而得大赦,此不安一。天廷基石全在天规,思凡之风屡禁不止,各路神仙不安于位,若赦了舍妹,更是火上浇油,人人怀了侥幸之心,此不安二。而且……”压低声音道,“陛下当时举止唐突,只怕是有人在背后蒙敝圣明,借陛下酒醉之机,教唆挑拨,损害娘娘威严。”

  王母的目光投向三十三重天,脸色顿有些阴沉。杨戬心知说动了她,松了口气,又禀道:“诚然陛下金口御言,不便更改,但赦免之事,小神倒有一个变通的办法。”王母道:“陛下的酒已经醒了,正将大赦之事交与群仙讨论,那个人有此良机,岂会不加利用?坏我天规威严,他处心积虑,你又有什么办法能予以变通?”

  杨戬禀道:“大赦也不妨,娘娘,舍妹能逃国法,难逃家规。我自会以家法办她,赦人不赦身,永囚于华山之下,以正三界视听。小神此意,今日正式呈奏天廷,还请娘娘恩准。”退了一步,躬身施礼,静等王母答复。

  王母直视着他,轻笑道:“果然,本宫就知召来司法天神,必有意外的惊喜。”慵散地叹了口气,说道,“朝会也该开始了,司法天神,你且随侍本宫,去看看陛下与众仙商量的结果,至于你的呈奏,本宫先代陛下准了。”

  凤辇备好,一声令下,仙乐声中,瑶池起驾直赴凌霄。

  三圣母在众仙中人缘极好,赦免她也是玉帝亲口说出的,众仙揣摩上意,大多附和赞成,只气得王母脸色铁青,想到杨戬事先的安排,才强自按捺下去,一番廷议之后,去华山赦人的差使,落到了杨戬身上。杨戬刚转身欲行,突然之间,蓬蓬蓬九声大响,竟是有人敲响了南天门的震天鼓,声彻九天,震动天地。

  朝会上人人色变,这震天鼓高悬天门之外,是下界仙灵有影响三界的大事发生,需要越阶直谒御前的通报法器。连击九响,自有震天鼓来,尚未出现过此例!

  看守天门的天将匆匆而来,一个黑袍王者急步随在后面,似乎十分惶急,入殿时绊到自己黑袍下摆,险些摔了个跟头。他却恍如未觉,冲到御前拜伏在地,大哭着叫道:“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地府的十八层地狱被强行掀翻,除了正在地藏王处听经的少数冤魂外,地狱三十万恶鬼,全部冲入人间界去了!”

  “什……什么?”玉帝腾地一声,从御座上站起身来,厉声道,“谁做的?如此胆大?”

  众仙从未见过他如此疾颜厉色,一霎间殿上静寂如死。玉帝自己也发觉不对,缓缓坐下身来,恢复了平素的语气:“阎王,你将详情禀来,朕与娘娘自会为你做主。”

  那次在刘家村发现尸体,为了救回刘彦昌的魂魄,沉香一人独闯地府,看到父亲受刑的惨状,一怒之下,掀翻地狱,烧去刘家村的生死簿,临去时还差一点毁去了整个阴司。他当时只觉洋洋得意,事后也未自我反省过,便是在被困灭神阵前不久,天廷旧事重提,他由着母亲上奏表将责任推给早已伤重瘫痪的前司法天神,也从没有觉得心中不安。但此时,在大殿之上,耳听着阎王禀报人间界的惨状,复述自己的飞扬跋扈,沉香突然便意识到,自己做过的,究竟是些什么。

  人间是三界的基石,生活的是无数平凡的生命。那样的生命有多脆弱,他也曾是凡人,了解得非常清楚。一只恶鬼,往往就能让人间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何况,是三十万?父亲的痛苦是真实的,但那些平凡的人间百姓,又会因他的轻率受到多少伤害?

  杨戬多年来覆雨翻云,确实有着不少的恶行,但三十万恶鬼为祸人间,却完全是他刘沉香一手造成的,和杨戬并无太大关系。可之前众人都将这笔帐算到了杨戬身上,连他这个当事人,都认定是理当如此,心安理得,就算是现在,明知杨戬的苦心和安排,却也没有人,想到该去指责沉香,怪他闯下如此的大祸。

  “是不是,成见太深的话,便是事实摆在眼前,也都很难看清?杨……杨……二郎神他……也是如此?”

  看着杨戬气得脸色铁青,沉香心头一片茫然。一直以来,他心中直呼着这个人的名字,斥骂无休,但短短一日,仿佛什么都颠倒了过来。那个人,说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为他假冒玉帝忧心急怒,还有以前的种种,徒劳无功的追捕,诡异的三关,困死峨眉不容下山的失策……

  那个人败得莫名其妙时,自己只当是他失道寡助,才处处落到下风;那个人夜夜忧心忡忡,徘徊叹息时,自己也只当他心机深沉,无法揣摩;但这一切换个理由,换个角度去看时……

  “舅……舅舅……”

  阎王仍在惊慌失措地禀报着经过,杨戬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面无表情地站在朝班之中。怕什么,来什么,三十万恶鬼放到人间,沉香,你是想彻底毁了凡人的世界!白读了那五千本书,胆大胡闹也就罢了,竟做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来!

  倦意涌上心头,这孩子何时才能真正的成熟?算了,总是自己一时冲动,打死了刘彦昌,又未能及时带回他魂魄还阳。耳边听到玉帝森然的声音:“三圣母赦免之事暂缓下去,司法天神,朕令你即刻率兵去缉拿妖孽沉香,以振天威!”他移步出列,便要领旨。

  嫦娥却抢先了一步出来,奏道:“陛下,由二郎神去捉拿极是不妥,且不说他之前的数番失手,就算他廉洁公正不避嫌,但舅舅拿外甥毕竟说出去不好听,有损司法天神在天界的威望!”

  “蛾子……”万语千言,梗成暗地里的一声叹息,杨戬抬目看向那个极美的身影,紫裘拽在一尘不染的玉阶上,越发衬得月宫仙子娇柔生姿,但她绝不会正色看向他,只会纵容着心中的小兽,嘲笑着他的多情,将他噬咬得鲜血淋漓。

  王母不悦,玉帝却点了点头,道:“嫦娥既出声反对,那么,是不是有更合适的人选?”

  嫦娥道:“小仙保荐托塔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这两位久经阵仗,定能马到功成。”哪吒是被沉香假扮赦了的,玉帝也不否认,只看向静立一边的李靖,说道:“也好,哪吒既被赦免,让他戴罪立功吧。李天王,你可愿意前去征讨沉香?”李靖忙不迭地出列谢恩。

  举荐李靖?杨戬心中一凛,她怎么想起来的?出声反对道:“众所周知,哪吒面壁是为了包庇沉香,让他去拿人,岂有成功之理。”嫦娥却是冷笑,说道:“如此说来,司法天神只怕也是在包庇沉香?你三番两次让他逃出生天,那时的沉香还是个一点法术都不会的半大孩子呢。”

  那时的她,只想着让杨戬越难堪越好,为百花的事背后谒见太上老君时,老君也暗示过她庙堂之上大有可为。如此有了这个机会,岂肯放过?句句犀利,连她都为自己的好口才而暗自惊讶。

  争论的结果,是杨戬与李靖共同率兵围剿沉香,如果在之前不久,众人只会为这个结果高兴,但现在人人沉默不言,只有龙四的抽泣在镜外幽幽地响着。

  “四公主,对不起。”嫦娥搂紧了龙四,龙四的伤感让她更觉难受,“我那时不知道。好在哪吒也是帮着沉香的,不会坏了他的事……”龙四流着泪,没气力多说什么。言语的表述,原是那么苍白无力,镜中那个人一身的疲惫伤怀,面对着的那些冷漠伤害,又哪里是几句话就能说得尽呢?

  散朝时,阎罗畏缩地跟在杨戬后面,想解释刘彦昌之事,这件事,他没敢上报给天廷,惹翻了这司法天神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杨戬心绪不宁,不想听他多说,冷冷地扔下一句:“你为什么事先不通报给我?”便拂袖而去。沉香落在后面,见李靖目光不住向阎罗这边看来,想起后事,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向镜外问道:“三太子,那日你假扮哮天犬向我通风报信时,你的父王知不知道?”

  哪吒坐在地上,沉香问了两遍他才听见,没好气地答道:“他当然知道,连变成哮天犬去刘家村的主意都是他出的,说是同情你这小子的处境遭遇!”蓦地明白过来,盯着镜里李靖向阎罗走去的身影,叫道,“我懂了,他是故意的……他在利用我算计杨戬大哥……”一口血呛出,掩胸大咳不止。

  沉香心乱如麻,不愿再想来日的种种事情。缀在杨戬后面回到真君神殿,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母亲,想从母亲这里寻求些安慰,但三圣母神色惘然,只更加的魂不守舍。沉香心中一颤,这才想起,父亲的别娶已伤透了母亲的心,令她所有的爱,都化作了镜花水月。如今,连她的仇恨都成了彻底的错误,母亲一时之间,又如何接受?

  他勉强冷静下来,想了一会,快走几步,扶住母亲,苦涩地道:“娘,您想开一些,不论怎样,事情已经发生。纵然是我们错了,也是杨……他……也是舅舅瞒得太紧。他求仁得仁,一定……一定不会怪我们的。”

  三圣母倚在儿子身上,泪水终于盈盈而下,轻声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如果他没有骗哮天犬,没有骗昆仑神,那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沉香涩声道:“这一切,或许都是真的……但他不会怪你,娘,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否则,他做过的那些事,就再没了任何意义!”三圣母似是听进去了,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确定地问道:“他不会怪我?沉香,你确定他做的那些,真的都是……都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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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50: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卷 危局奕对 第一章 粉身安足论

 

  镜外的四公主只是嘤嘤哭泣,听到这句话时仰面向天,闭上双目,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一次次重复:“你还在怀疑,你还在怀疑什么,三妹妹!”

  就是在那一天,凭着杨戬深厚的法力,三年多的时间,她终于能够行动。杨戬不在,她如轻烟般渗出定魂鼎,凝结成形,站在室中茫然四望。

  这是她住了三年多的密室,简单的布置,她看了三年,闭着眼也不会撞着——当然,撞着也不会有事,她是魂魄,拜杨戬所赐。

  走了几步,坐在杨戬常坐的榻上,静静地感受,自己难言的心事。

  室中,除了搁物的暗格,就只有一桌、一榻,泛着冷冷的铁灰色,就像那个人。睡眠对神仙,纵然只是可有可无之事,但人之本性,总要将自己住处弄得舒服些,自在些。神仙,漫长的生命无有尽时,只会比凡人更追求享受。而杨戬,他的床榻,方正,冰冷,坐在上面很不舒服,倚也无处倚,靠也无处靠,也像他。

  他,在这冰冷下,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三年多来,虽然不能行动,却能听,能看,能想。她一直记着他与老君的对话,庆幸自己的及时苏醒,提醒自己,要小心,小心,不能让他发现,将来,要揭穿他的阴谋。他布的局呵,天衣无缝,却是苍天有眼,让她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她自己,是不是也堕入了局中?

  鼎中憎恨又好奇的眼睛,室中绕室徘徊的显圣真君,就在这奇异的状态下共处了三年多的时光。沉香面前冷酷无情的司法天神,老君面前侃侃而谈的阴谋家,还有,这密室中为自己运功聚魂,忧郁寂寞的……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当习惯性地从鼎中窥视这个卸去冷漠与肃杀的男子,习惯性地在心里咒骂他的绝情与阴狠时,她没有发觉,在她心底,已失去了最初的痛恨与厌恶。直到哮天犬抓回丁香那一次,那一席话……

  密室与后殿,只有一墙之隔,她常听见杨戬召来部属们议事,也曾在这里为沉香如何逃过他的计谋担心,为哮天犬被赶走越发瞧不起这绝情绝义的天神。然而也是在这里,她经历了这一生最大的震惊。

  “我若死了,你怎么办?”

  一声轻叹,正如密室中听惯的忧伤,却在耳边惊雷般震响,直到今天,仍在耳边回荡。

  尽管仰起了头,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涌出。大概是嫦娥为她拭去了,嫦娥仙子,她心里定然也极其难过,却还顾着自己,的确是他爱的人呵,只是当年,你为何不多给他些温柔?

  那天,她想不出个结果,不明白他对哮天犬说的,是真是假。问问他吧,她这样想,可是怎么问,问什么?她怎样才能相信他,他怎样才能让她相信?

  桌上堆着好厚一摞书卷,是杨戬最近才搬来的,想必都是判案的卷宗。她生性阔朗,最不耐这等琐碎之事,更兼厌恶天条不公,是以从未起过好奇之心。但此时心念一动,便想看看杨戬如何判案。

  翻开第一页,莫名有些激动,像是想证明些什么。然而失望了,不是卷宗,是天条,杨戬抄下的天条,一手漂亮的章草,遒劲中带了些萧索之意,抄写的却是最无情冰冷的天条。叹息一声,她想证明些什么,想看些什么,没有想到,他真的是对这天条奉若圭臬,抄得这样认真。

  想合上,又忍不住再翻了一页,又一页,却见字里行间有着朱砂批解注释,细看去,尽是天条不妥之处。不仅是她所怨恨的男女私情,诸如量刑过重,事权不分,她想到的,想不到的,一一写得清楚。

  手在颤,脑中有什么在轰鸣,越翻越快,字却根本没看进眼中,只是狂乱地翻着书页,想给自己一件事做。

  这么多,不及细看,终于有些镇定时,她的目光落在杨戬最近在写的一叠纸上。忘了自己没有肉身,深吸一口气后,拿起一页,读出声来。但随即,纸从手上飘落,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醒了?”

  室中一亮,略带诧异而又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正在发呆,吃这一吓,魂魄险些又散了,神智一失,便失去了知觉。

  那是杨戬回来了。镜外龙四用力闭了闭眼,竭力止住泪,向镜中看去,杨戬正双臂微合,拢住她的魂魄,让她苏醒过来。

  三圣母等人跟在杨戬后面,个个魂不守舍。龙四突然想起,哭着叫出声来:“三妹妹,沉香,你们,你们去看看桌上的那些,去看,去看……那是真君的心血,是……是……”

  三圣母一颤,迟钝地看向外面,看不到龙四,又看向桌上,桌上是几叠零乱的纸稿,有一叠,是二哥精心抄录的天条,八百年来,时常见他用朱笔圈点,反复推敲。

  另一叠,是近几年才开始写的,写一遍,抄誉一遍,极为认真,似乎也与天条有关。但大家见惯了他算计别人,制造冤狱,曲解天规律法,他在密室伏案疾书时,自己和沉香小玉近在咫尺,却都不愿去看一看具体内容了。

  沉香已走了过去,轻轻念出了纸上的字句:

  “夤承宝命,严恭上宙,奄受敷锡,升中拓宇,亘地称皇,罄天作主,威蔼三光,法曜四宇。圣律则天,膺历缔举。

  道之行也,阴阳而已矣。德之配也,顺时取象而已矣。律法之行,与天地为量,承道而载其德,许无阙遗哉。略以言之,在礼乐宾军嘉。礼者,道之经,德之首,不可不举而言之。

  婚姻之配,伦常之定,礼之重也。万物一体,物我无别,同类相牵相引,繁延以昌,不可忽也。仙道基于人道,妖修以为人,人修以为仙,同出异名而已。兹此,许通婚配,合于阴阳,顺于时象,肃肃明明,烛幽咸服。

  上仙配于凡俗,唯以私而害,重私欲而妨公心者,是为律之必纠必罚。其一,困于情而失其职守,削仙藉以履尘间,积功德千百有二,以抵其过。所失职守,并参相应律条同附罚处……”

  只念了几段,他便再也读不下去了,众人,也都震惊得近乎麻木——只因这些字句都是那么熟悉,人人都知道那是什么。

  三界的希望,众口称誉沉香的根源,华山劈开时,飞上天廷的新天条!原来,早在劈开华山之前,就已出现在这密室里,出现在那个他们一直厌恶鄙夷的司法天神笔下。

  三圣母踉跄着过去,目光只在纸页上睃巡,果然是天条,二哥整理出的新天条——再没有怀疑存在的余地了,二哥就在他们眼前,一字一字地斟酌着三界的将来,而偏见和自以为是的仇恨,竟使得他们从没留意过二哥在写些什么……

  唯一的感受就是可笑,那些天条,他们竟以为是女娲娘娘所留!可为什么从没有人想一想,女娲纵是大神,又怎知三界中这许多纷繁复杂之事,又怎知神仙凡人妖魔间在这几千年中的恩怨变化——这样详尽的新天条,分明是熟知其中利弊的人才能写出……

  “是不是真的?”

  龙四已经醒来,她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杨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皱了皱眉,他不想多说什么,这四公主,只要好好养着,不要和他捣乱就行,这是怎么了?刚醒来就问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

  “是不是真的?”无泪的眼睛却盛满了悲伤,让他无法忽视不见。

  “杨戬,你既然杀了我,又何必救我?”没有得到回答,她换了一种方式询问,而那个答案,心中却已隐约明白。

  而在杨戬眼中,四公主有些怪,不,非常怪。看到桌上乱了的书卷纸张,他明白了。

  “你看过了?”

  “……是,我看过了,是你写的,是不是?是你想要做的,是不是?你和哮天犬说的,全是真的,是不是!”

  杨戬骤然回身,真正吃了一惊:“你知道!”

  无语的凝望,无泪的哭泣。

  “我早就醒了,一直醒着,只是不能动弹。我想悄悄地一直装下去,不让你发现,以后好揭穿你,对付你。”四公主幽幽地诉说一个事实,“我没有想到,想到……”

  一身都是疲惫,很想将四公主驱回鼎中,再去了结沉香的麻烦,但这双眼睛,又怎能让他不顾而去。

  已经知道的事,不必多说,她也只是要一个确定,杨戬轻轻地点头,怕惊吓了她似的拢住她的魂魄,想送她回去。

  “不,我要知道全部。”她一向是固执的,固执到只要认为对的,就会拼上一切去做。这样的事情,她又怎能不弄清楚,就安心休养。

  “你要知道什么?该知道的,你已经知道了。”杨戬怕伤了她,没有用强,收回手,在她侧面坐下,无奈地叹息。

  “你要帮沉香,我知道了,知道沉香这孩子不争气,你只能这样。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了我,还要和老君说那些话。”侧身看着他眉心的阴影,她忽然不忍再问那么多,只想伸过手去,抚平那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原来那时候她就醒了,老君,一定是老君做的,一时大意,险些叫他暗算了去。暗暗感慨,杨戬盘算一番,老君的事,还是不能告诉她,便轻描淡写地带过:“我要老君帮我的忙,而这件事不想让旁人知道,必须编个理由瞒他过去。至于你……”

  虽然重来一次,就算真要取她性命,他也会这么做,但到底有些歉意,尤其是听见她临死还惦着沉香,他更对这龙公主有几分敬意,几分内疚。

  “沉香陷于儿女情长,于那种关头还能跑去找小狐狸,有了宝莲灯就偷懒贪睡。三妹,毕竟离他太远,母亲也只是一个血缘上天然的联系,不让他亲眼见着熟悉的人血溅三尺,又怎能让他恨我入骨,真正明白他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真正用上所有的勇气和毅力,全心踏上这条危险的道路?”

  沉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四姨母的死,也是因为他。

  “你的身体,我已经保存在昆仑,魂魄既能行动,过几日我再助你凝合一次,也就随时可以还阳。但我不能让你走,只有等这件事了结,你才能离开这间屋子。”话说完,杨戬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向四公主阐明她的处境,“你不能离开定魂鼎太久,无法独自远去昆仑。如果你恨我,等你还阳,我若还活着,随时等你报仇,但是现在,你必须留在这里,别无选择。”

  实际上,他就是将她关在了这里,杨戬背过身去,留给四公主一个背影,心里有几分惆怅。四公主,我不想害你,但为了三妹,不能不委屈你。这三年多的囚徒生活,不是你应当承受的,魂魄已救回,更不应该强留你在这儿。但为了三妹,抱歉了。

  三圣母拖着步子走到哥哥身边,怅然地半跪着,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以前只当他心思难测,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因为,他背负了太多的苦涩与艰难。

  此时的二哥,似乎有些歉意,是为了四公主吧?他口中的话还是这样冷,可面上却有着不忍,只是他转过了头,不让四公主见着。对我,你是不是也是一样?

  “四公主,你不要怪他,他是为了我,我……我……”

  镜外的龙四惨然一笑:“他当然是为了你。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又怎么会怪他!”余下的话说不出口,她在心里默默地补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悄悄地喜欢上了他。”

  但那时,单纯如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在疼,为了这个男人。他为了谁,她不管,她只知道,不要看见他再这样忧伤,宁可看他凶狠,宁可看他冷漠。在这室中再呆三年又如何,再呆上百年又如何,只要有他,只要是为了他……更何况,这样也是为了自己最好的姐妹,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我不恨你,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轻柔的话声,却让他无由地放下一层心事,身后有些迟疑的声音又响起:“你担不担心,万一有个差错,你怎么办?”

  身子没有动弹,袖下的手却捏成了拳,也许曾有过一点希望,然而如今已成泡影。

  “是我害了三妹,我就要救她出来。这套天条已害了我一家,只要能推出一套能真正造福三界的天条来,就算是粉身碎骨,遗臭万年,我杨戬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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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50: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卷 危局奕对 第二章 割血怜积恚

 

  好不容易安抚住龙四公主,劝她返回了鼎内,杨戬却没有时间休息,李靖已准备发兵,梅山兄弟摩拳擦掌,也来请命。

  兄弟们倒是好心,骗过他们放走沉香不是难事。但李靖那个老狐狸呢,三年前结下的梁子还没有化解,有一点破绽露出,他非狠咬一口不可。沉香,沉香,我本来便是要让刘彦昌那混账还阳的,你就片刻等不得吗,捅下这般塌天的大漏子来!

  杨戬默想着,神色沉郁,老四只当他为了刘彦昌还阳之事不忿,劝道:“二爷,还是想想眼前事吧。”老二也道:“就是,万一沉香落到哪吒手里,倒显得二爷有包庇之意了。”

  杨戬不语,半晌,吩咐下去,让梅山兄弟调六千天兵去抓沉香,余下的人马,先到凡间捉鬼,免得人间界乱得不可收拾。梅山老四不知他心事,惊道:“六千人?这,这也太少了吧!”杨戬不想多说,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六千天兵,便是我也要束手就擒,何况区区一个沉香!”

  这话分明是在强辞夺理,梅山兄弟只当他失算后有火没处发,存心刁难部属,无不暗暗生气。哮天犬这时冲了进来,报说自己终于在凡间找回了宝莲灯,杨戬一笑,索性便对梅山兄弟不闻不问了,召过狗儿夸奖了半晌,又令人拿来一根超大的骨头,自顾逗这笨狗玩儿。

  老四看着镜里,众兄弟正气呼呼地告辞出去调兵,长叹一声,知道杨戬根本不想去拿住沉香,这才对大家百般敷衍。但是……他垂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心中满是苦涩,自从封神之战时,便算是追随了这个人,为了妹妹,这个人不惜一切,设出那样庞大的局来,何以又无情至此,对自己这些兄弟们,瞒得滴水不漏,宁可告诉哮天犬也不告诉他们?

  是心存顾虑,怕累了大家吗?但他却将老六出卖给了小狐狸!小玉的姥姥是老六亲手杀的,他明明知道的——为了妹妹,他竟出卖几千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好兄弟!

  向其余几人看去,四人心意相通,都默默点了点头——不多想了,一切,留待出阵之后再说吧。欠二爷的情义会偿还,但兄弟,终究还是没得做了。

  “还有一件事,主人。”

  哮天犬伏在杨戬足边,舒适地啃着大骨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说道,“我找宝莲灯时,遇上了牛魔王,他急着要见你,说有要事相商。”

  那只老牛?

  杨戬揉着哮天犬的头发,有些心不在焉,这老牛是为了百花吧。沉香的漏子还没了结,他怎么又找上门来了?突然一凛,哪吒和沉香有些交情,万一也知道了百花被抓的内情——

  哪吒,自参倒了武成王之后,就再也不肯面对他了,偶尔遇上,一口一声的真君,客气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为了沉香,只怕对他更是厌恶入骨了吧。

  李靖等这个机会,也该等了很久了?哪吒再讨厌他,毕竟还是两父子。牛魔王这一面,看来非见不可了,未雨绸缪,总不是件坏事。

  目光蓦冷,司法天神离座起身,吩咐道:“哮天犬,随我去见牛魔王,有些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积雷山上找到了牛魔王,老牛见了杨戬,还是一身的不自在,想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更是心里打鼓,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说道:“那帮花仙子们,我该拿她们怎么办?你给我一句话,到底是杀还是放?”

  杨戬微微一奇,这老牛怎么如此主动起来了?说道:“原本便是要你杀的,又来问我作甚?”牛魔王心中有事,不免有些慌乱,说道:“苏州有我的眼线,最近报信说花仙们全部失踪的事,已被好几路神仙发现了。我……这万一事败,我可怎么办才好!”

  这一通说辞,他只是照本宣科,一字不拉地背出来。但教他说辞的那个人,已算准了他的心态,话不多,却有理,又正好和他的慌乱配合上,就算是杨戬,也无法看出半分破绽。

  “有神仙发现并不奇怪,难怪这老牛慌乱。百花那个女人,死了倒能免去不少麻烦。”杨戬默想一通,已有了计较,道:“此事我也正要找你。嫦娥奉命去百花园拿花草清单,她是我的死对头,定会将众花仙失踪之事上报天廷,牛魔王,你若再不动手,只怕就要露出马脚了,到时后果堪虞。”

  牛魔王一惊,说道:“那怎么办?你……就算我杀人,你也要先给我想个善后的法儿,我才好杀!要不,当我老牛是冤大头,杀神仙的罪名可不是玩儿的!”心中暗叫侥幸,幸好这件事,被那个三界公认的忠善长者知道了,也幸好,那位长者深知这司法天神的霸道毒辣。

  “万事有我为你作主,就算司法天神势倾三界,我也一定要还你清白。牛魔王,道德天尊的保证从不虚允,你尽管放心。”道祖温和的声音在牛魔王脑中回响着,有什么好怕的,万事有老君做主,反正,并不需要自己真的去杀了那一干花仙。

  杨戬只看出他在患得患失,却哪里能知道这背后的隐情?只顺着来时想好的思路说下去:“我是司法天神,此事捅到天廷后,仍会由我来查,我可以推说找不到人,然后随便杀两个小妖顶罪——你的神通不在我之下,将来彼此关照的地方尚多了去,我又何必自找麻烦,树上你这大敌给自己惹麻烦?”

  话是合情合理,牛魔王咬了咬牙,从鼻子里哼出声来,说道:“好,就冲你这一句话,花仙们我杀定了。但是,你记住,到时你若不肯帮我摆平,俺平天大圣就拼着反了天廷,也要和你讨个公道!”挺起胸,杀气从身上逸出,他原本便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时刻意为之,更显凌厉。

  镜外的百花一个哆嗦,明知自己没事,却也不禁心胆俱裂。三圣母心中矛盾,只想:难道二哥是想象对四姐姐那样,先杀了百花姐姐再救回来?沉香却奇怪,牛魔王性子单纯憨直,说要杀就是真要杀了,何以百花姨母根本没死?若说他是成心骗人,牛魔王又哪会有这种心计,而且,还是主动找来杨……找来舅舅骗的?

  百花死与不死,对此时的杨戬都没什么影响,但牛魔王肯动手,除去一个隐患,也不是坏事。当下又安抚老牛几句,见牛魔王态度坚决,便没再多想,心悬着沉香,匆匆返回天廷。

  梅山调兵的事,已被哪吒堵了回来,不久李靖着人传话,说找到了沉香的下落,要大发兵马围剿刘家村。杨戬知道围剿之事势在难免,也不反对,沉香的功夫虽没有大成,但只要自己不出全力,他逃出生天并非难事。先应付了眼前,再想办法逼他,好配合自己修改天条,寻找解咒的法器。

  但攻打刘家村最终变成了一场闹剧,哪吒三招两式便被沉香擒下当了人质。杨戬如何看不出来,眼光扫过,李靖不慌不忙的神色让他暗自凛然,哪吒再胆大也不敢这般公然放水,除非,背后有这只老狐狸在撑腰。但李靖又会有什么好心,哪吒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一通混乱后,声势浩大的围剿草草收场,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杨戬一声令下,梅山兄弟率了本部人马一路追了下去,沉香自然是追不到的了,却在万窟山里捉到了走火入魔的小玉。

  小玉往沉香身边靠了靠,腕上的伤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疼,沉香内疚地抱紧了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心里也是一片混乱,对与错,是与非,突然完全颠倒了过来。那个人,二郎神,舅舅,他会对他关爱的人不顾一切。可也正因为他,生身的父亲,被扔在地狱受尽苦难,最爱的女子,被活生生地割血作油。

  当时的小玉,为了救丁香,在真君神殿已受了些伤。虽然沉香假冒玉帝传旨救了她,但却被丁香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交谈之下,她知道了刘丁两家指腹为婚的婚约,自怨自哀之余,黯然返回了万窟山。

  偷去灯芯已令她羞愧难当,如今又发现她理直气壮地爱着的少年,原来尚在襁褓之中,便注定要和丁香双栖双飞了。心灰意冷之下,唯有用姥姥的遗命来自我安慰,将练功报仇当成唯一的寄托。但无人指点,苦练的结果,就是万年的功力不受控制,走火入魔,躺在洞中动弹不得,直到杨戬来到千狐洞时。

  看着自己被绑回真君神殿,任由哮天犬割腕取血,小玉有些迷惘回想着当时的心情。那时她是真的不怕,非但不怕,反而有种解脱的欢喜。

  青山碧水间一场少年的爱慕,原来就真的像梦境一般,遗失在了往昔。纵然欢笑嘻闹还历历在目,不过是让疼痛更深一些罢了。与此相比,那肌肤割裂的苦痛,又算得了什么。爱既已成梦幻,那就恨吧,记住姥姥的交待,记住姥姥的仇。为了灯芯和沉香分离,就不能白白受这场相思之苦。

  走火入魔后,她捶着石床声嘶力竭地哭过,直视着洞顶一动不动地等死过。她清楚自己的能力,纵有万年的功力,报仇,无论是对孙悟空还是杨戬,都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无非是让自己忘却痛苦的借口。被抓住的那一刹那,她不是害怕,不是愤怒,而是轻松,脱力般地轻松。好了,结束了,解脱了,不必再去想着一个少年随着少女,在山间奔跑,在水上行舟,不必再去想着这个少年与另一个女孩卿卿我我,让自己夜夜难寐。

  只是不甘心,那时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让杨戬利用,虽然不知道杨戬是想做什么,但总是和宝莲灯有关,有沉香有关。怎么能害他呵,她心中的他,注定要娶另一个女孩的他。

  现在呢?原来这放了自己血做灯油的人,是为了沉香,为了沉香而沉沦苦海饱受伤害。手腕是早已不疼了,可他的这份狠心,自己能不能轻易忘却?姥姥的仇,还应不应该记着?沉香是不会恨他了,回去之后,在沉香心里,他就是真正的舅舅,最值得尊敬和歉疚的舅舅。但自己,这一声舅舅,可叫得出口?可会让沉香为难?

  血已盛了满满一碗,杨戬散去众人,独自试验。少女的血,一条红线般倾入灯身,溅起的血雾,在烛光下氲氤,别样的美丽。

  宝光如期闪耀,耀出杨戬满意放松的微笑,有宝莲灯在手,事情终究是多了些把握。

  想起了什么似的,杨戬没有带别人,又回到了囚室。

  当时的小玉走火入魔多日,心力交瘁,又放了满满一碗血,早已人事不省了,自然不知杨戬取血后还来过。此刻静看着自己,腕上的伤已包住,血也止住。她不觉得自己应该感激谁,能提供灯油的活宝贝,当然不能让她就这样死去,而杨……而二郎神,他是不是只将她看成了色诱外甥的狐狸精?

  胡乱地想着,苦涩涌起,小玉这才发现,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觉梗在心头,竟使她再不忍直呼杨戬的姓名。

  杨戬来,不是为了取血,短短时间取两次血,这小狐狸肯定受不住。以前没有细细瞧过,这时靠得近了,才看清楚,这小狐狸确实是妩媚娇憨,既有狐妖独有的媚态,又有本身不识世间险恶的纯真,难怪能让沉香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一见钟情,思之难忘。在万窟山出手杀了四公主时,他恨过这小狐狸,当年以妲己的修为,也难逃最后一死,你这只小小的狐狸精,不知天高地厚,也以为自己能颠倒众生吗?用狐妖天生的本钱骗我杨戬的外甥,小狐狸,你是在找死!

  然而后来,三个年轻人间的爱恨纠缠,他略有所知,这只小狐狸,原来是动了真情。想必拿走灯芯,她也是痛苦万分,这种为与不为的挣扎,还有谁比自己更加了解?看她泪痕不干的眼角,失血后苍白的面孔,比三年前消瘦许多的容颜,再想想沉香,据哮天犬回报,沉香已默认了和丁香的婚约。这没定性的孩子啊,小狐狸爱上你,倒是她要多吃些苦头了。

  怜惜之意忽生,她还照顾了三妹三年,替沉香尽了孝道,尽管那时,两人的爱恋已成往事。想必是她还没有放弃吧,一直没有放弃,一直有着悄悄的希望,希望还能在一起,希望人世间的烦恼终会消退,两个少年,还会在山间无忧无虑的奔跑。

  一个柔弱,而有勇气的女孩。

  不像自己呵,多少年,只敢悄悄地观望,从不曾奢望拥那月光入怀。他曾有过机会的,只是他不敢,不愿……他不相信自己能给那心中的仙子带去幸福。

  原来他还不如一个女孩勇敢。

  万年的功力在她身上,就像小孩子拿了把大锤,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这次的走火入魔,不过是小小的应验,若不加控制,日后还会有更大的后患。想到这里,杨戬侧身坐下,握住她手,用自身法力,帮她调理内息。

  小玉惊愕地看向沉香,似想从他那得到证明。难怪沉香来救时,她一下就站了起来,她只当自己气恨之下冲开了窒滞的经脉,从没想过是抓她来放血的恶人帮了她。

  杨戬松开手,还是有些累的,尽管只是导引回正途,但万年的法力,也不是那样好控制。调息了一会,想了想,自己笑了笑,好人做到底吧,没人教她,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出事。再说就是练成了,也是和自己找麻烦,不如现在趁她昏迷,先封住她一些法力,大家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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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51: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卷 危局奕对 第三章 险局悬千钧

 

  处置完小玉的事,吩咐哮天犬去打探沉香的情况,杨戬悄然离开神殿,觅地试验宝莲灯的威力。他两次伤在灯下,不能熟练地控制力度大小,总不放心。以后用这灯来对付的,很可能是沉香周围的助力,既要确保自己安全,也要保证这些人不会受大的伤害。

  青辉流转,莲瓣似徐徐舒展开来,杨戬的侧脸被灯光映出一道道晕彩,他近日来脸色苍白,此刻骤现舜华之神采,俊颜玉盏,交相辉映。众人看见他的喜色,却觉一阵心酸,原来宝莲灯承认了他法力的仁慈,沉香呆呆的看着灯下流光溢彩的面容,为什么见舅舅屡次用灯,却没有多想?

  待他操纵自如时,天已大亮,驾云返回神殿后,先去密室查看四公主的情形,鼎里的龙四和他说了会话,发现他精神不振,有些担心,劝道:“真君,你也别太忧心了,沉香是个懂事的孩子,定有办法应付眼前难关。倒是你自己要多加保重,没有你暗中推动,三妹妹的脱困就难上加难了。”

  杨戬渡入法力,默查了会鼎内情形。三年多前受的损伤,老君动的手脚,都已被他的法力化解得差不多了,只要这个月的月圆之夜最后救治一次,便可完全恢复,当下和龙四说了,着她安心静养,虽然语气平淡,却也隐隐有了些欣悦之意。

  余下两日极是平静,李靖绝口不提何时再发兵捉拿沉香。杨戬暗自皱眉,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沉香那孩子恨我入骨,李靖若以哪吒与他交好为饵,轻易便能引他上钩。对付我事小,别又胆大妄为地闯下什么祸来。”推敲了一番,静等哮天犬回报沉香近况。

  但又过了一夜,哮天犬才匆匆闯了进来,一头的汗,还带了许多泥渍,进了房便谀笑着凑到近前,讨好般地叫道:“主人,有件事终于了结了,那牛魔王狠下心替您解决了大麻烦了!”

  却见杨戬脸色转冷,哮天犬一呆,顺着主人眼风扫向自己身上,只吓得一缩脖子,可又有些委屈,讪讪地道:“我挖了一个老大的坑,供牛魔王掩埋众花仙尸体之用,没来得清洗就回来给您报信……”

  “什么?”

  杨戬眉一轩,大出意料,哮天犬见主人这样的反应,又有些得意起来,说道:“属下本来奉命去刘家村监视沉香,可就在昨天,牛魔王主动找上了我,将我抓回积雷山,令我助他善后——那老牛,真的宰掉了百花仙子与众多的花仙们!”

  他回想牛魔王当时的原话,一句句复述给主人。那老牛言道,事虽是你家主人吩咐下来的,但神妖殊途,彼此又没有深交,难保你主人后日不会利用他牛魔王脱祸。所以杀人的事他做,但善后却要你这亲信来参与,大家绑到一起,谁也别想着出卖谁。

  杨戬沉思,半晌,问道:“你亲眼见了他掩埋尸体?”

  哮天犬点头道:“主人,我看着牛魔王埋了许多女子,他这次可能也是被逼得急了,据他说,托塔天王的一些部属在百花园埋伏,连他的眼线都险些被捉了去,再不杀人,他就后患无穷了。”

  沉香越听越不对头,牛魔王压根本没下手杀过花仙子们,但他为什么主动去骗哮天犬,弄出这般弥天大谎来,而且事后绝口不提?突然想起,向镜外问道:“三太子,好象就是这一夜,你变成哮天犬去了刘家村。地府小鬼还可以预先安排,哮天犬的行踪怎会如此巧合,正好被牛魔王羁得脱不开身?”

  哪吒微震,凝神回忆,龙八插口道:“不象是巧合,后来,三太子不是利用这事,险些参倒了二郎神吗?但李天王得知百花之事不过两天,与牛魔王又没什么交情,如何说服他去骗哮天犬的?”

  嫦娥呆呆地看着镜里,杨戬叱退了哮天犬,正皱着眉盘算着这新消息的得失利害,神色间颇有几分倦意。后来金殿上哪吒与他唇枪舌剑时,她原也在场,当时只觉快意,现在却是心中生寒,那种种的举止言行,竟似全是成了别人的棋子,构建出一个重大的阴谋而不自知。

  龙八的话传到她耳里,她心不在焉地想着:“或许是多心了,只是巧合,百花仙子的事儿,之前也就自己和沉香知道,李天王再手眼通天,也不能在两天里就取信于牛魔王……”心头突然一撞,近来迭遇变故,有一件事,险些连她自己都忘了。百花的事,她亲口告诉过一个人啊!她不自觉地搂紧龙四公主,想着减轻一下突如其来的惶恐,向哪吒问道:“李天王与兜率忽疏忽密,全凭利害相牵,三太子,刘家村得来的消息,你父王有没有瞒着老君?”

  哪吒正想着此节,脸色越来越难看,说道:“没有,他当时便去了兜率。杨戬大哥有王母保着,想扳倒他只有拉拢老君……”嫦娥颤声道:“见过老君了?明白了,是老君……我为百花姐姐向他求救时,老君就在等着这个机会了,牛魔王上次突然说要杀了百花仙子,正是在我见过老君之后……那时,那时我不知道,道祖一向是三界称誉的长者,竟也是那样阴险奸诡……”泪水潸然而下。

  只有百花最不是滋味,才听了自己的死讯,明知道是假的,也有几分悻悻然,又见众人谁也不关心,只顾推算背后的隐情,不禁语含恼意地说道:“是啊,都在算计他二郎真君,我这样的苦人儿,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也免得多出那么多事儿,没来由地害得大家内疚!”

  嫦娥看了她一眼,忍着没说话,哪吒心绪正乱,百花的话如同火上浇油,怒道:“如果你不是将玉树的事当成把柄张扬无度,杨戬大哥哪会在你这样的小仙身上费心思?牛魔王那般的胆小,杀你?你不是没死吗,倒是杨戬大哥自己倒了大霉!”想到后来的积雷山一战,重重地在地上捶了一拳。

  众人的这些推测争执,杨戬自然听不见。牛魔王的胆量大增,他虽觉出了几分突兀,但将各方情形联系起来,却也顺理成章。再说老牛的蛮横是出了名的,明目张胆地逼着哮天犬参与善后,原也是牛魔王的本色。

  疲惫地叹息了一声,或许,这样最好不过,一大隐患消弥于无形。只是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沉香现在又被三界通辑,有什么办法,可以逼得佛门为他出面?还有那老牛,平天大圣在妖魔中也算是头领人物,若逼反他相助沉香,那孩子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建立起属于个人的势力人脉?

  哮天犬匆匆进来,禀道:“主人,玉帝要宣您见驾,好像还挺着急的。”

  玉帝?杨戬一愣,这个时候,朝会早就散了的,又出了什么事?哮天犬也说不出,他便不再问,出殿往凌霄而去。

  沉香向殿外玉柱后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那时的他,正隐身柱边,等着舅舅离开后,变化成他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进了神殿,计擒哮天犬,又让小玉变化成哮天犬模样,逃之夭夭。小玉那时的无助和虚弱记忆犹新,舅舅他……他真不是一般的狠心!而他对自己却是更狠,昆仑山下……沉香哆嗦了一下,强压住思绪,不让自己去想起后来的种种。

  杨戬已到了凌霄殿上,按礼进谒,玉帝微一颔首,示意他退到一边,随即传令,着令阎罗和白无常立刻上殿作证。

  阎罗二人刚刚站稳,玉帝已开口问道:“朕问你,哮天犬给沉香报信之事,可是你亲眼所见?”白无常结结巴巴地答道:“是,陛下,昨夜子时,小的奉命去刘家村监视沉香,我亲眼看见哮天犬进了沉香家的大门!”

  杨戬微微一震,哮天犬那个时候,该是被牛魔王抓去了积雷山,怎会在沉香家。但这么一介地府小鬼,又如何敢在御前胡说,指正他司法天神的下属?神色不动,目光四下一看,哪吒满脸得色,李靖意有所待,连久不上殿的老君,也持拂默立一边,冷眼旁观。

  只有见机行事了,当下沉声道:“昨夜子时,哮天犬一直跟我在一起,哪里也没有去。”阎罗不敢看他,哪吒却冷哼出声,话含嘲讽地道:“二郎神,你说的是真的吗?”从朝班中抢出,向御座上施礼奏道,“陛下,娘娘,若二郎神犯了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理?”

  玉帝向哪吒深深地看了一眼,目光中蕴了几分淡笑,似在旁观着一幕好戏一般,又向王母看去,说道:“罪犯欺君,当然是要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不超生了。”

  “谢陛下!”哪吒得意地又一施礼,说道,“臣敢断定,昨夜子时,二郎神绝对没有和哮天犬在一起,哮天犬去干了什么,二郎神也绝对不知道!当然,小神现在无论怎么说也难以服众,不如将哮天犬传来一问即知!”

  三圣母失神地随着金锁行动,众人的议论听在耳里,却是脑中一遍混乱,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突然惊觉了似地,抬头看看殿上的二哥,又想向镜外望去,自然,她看不到人,但哪吒已从她表情上看出了疑问,长吐口气,似要吐出心中所有的气闷一般,低声道:“这些话,都是我那父王教我说的……我早该想到,他们背后有所安排,否则怎会将话说得如此绝对?”

  但假说孙悟空在场,以免杨戬元神出窍和哮天犬窜口供,却是他临时的急智。在向玉帝请旨之后,便抬出了孙悟空,果然见到杨戬脸上变色,似气恼,又似有着无奈。那时他为自己的急智自得,现在,却恨不能给自己一拳。

  当值星官去了半晌,带来了哮天犬,哮天犬却是一付惊魂未定的样子。沉香记得,自己假冒二郎神,将这狗儿五花大绑困在囚室之内,想是神殿里的人也是一通好找,才找到他来上殿覆命的吧。

  哪吒不知其中曲折,只当哮天犬被朝会的威严吓着了,暗自欢喜,板起脸喝道:“哮天犬,此处是你可以东张西望的地方吗?”

  说到朝会,虽然随着主人上天八百年了,正式踏入这凌霄宝殿,除了上次指证老狐狸带着沉香上天,也就这一次了。上回差点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想想还心有余悸,这一次,这一次又不知要遇上什么倒霉事儿,要不,哪吒哪敢这么凶?

  心里想着事儿,哮天犬偷看向主人,朝班之中,杨戬自不能对这笨狗有所示意,心中暗急,只望他能聪明一点,一会别被哪吒绕入圈套才好。御座之上,玉帝已颇具威严地开了口:“哮天犬,朕问你,昨夜子时,你在什么地方啊?”

  哮天犬心中一跳,昨夜子时?在挖坑埋……下面的话,连在心里默说都不敢,生硬硬按捺了下去。抬头,向御座上看去,却只令自己更加慌乱,颤声道:“在……在真君神殿……”

  哪吒大声喝问道:“你有没有和二郎神在一起呢?”哮天犬嗫嚅道:“我……我……”他不知前因,此时满脑子都是牛魔王杀了众花仙之事,只想:不能连累主人,绝对不能……我原本便没和主人在一起,牛魔王之事,主人并不知情,对,我没和主人一起,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做出来的!

  哪吒走到他身边,沉声又问:“我再问你一句,昨夜子时,你有没有和二郎神在一起?”哮天犬将心一横,结巴着答道:“小人……小人没有和主人在一起!”

  此言一出,大殿上瞬时间寂静如死,杨戬缓缓合上双目,这只笨狗,九成是光顾着想牛魔王之事,以为是在帮主人开脱,却不知正好中了别人的牢笼圈套!

  王母蓦地站起身来,厉声道:“哮天犬,你可知欺君之罪,会受到何等处罚——”

  便就在这时,玉帝突然抬头,淡淡的一眼向她看了过去。这一眼,落在朝中众仙眼里,自是被王母气势所怯,但只有王母知道,那一眼的背后,是比她更无情无爱的深沉,还隐隐有着几分不满——

  今日的朝会,先是李靖父子告状,再是哮天犬的错语,一切一切,无疑勾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当这个时候,即便是王母,也决不能扰动他的雅兴。

  这场热闹,他还没有看够。

  王母余下的话,顿时咽回了腹中,带着几分不甘,却别无选择。

  哮天犬还在断绝地分辩着:“小人……小狗……不敢欺骗陛下和娘娘……昨夜子时……小狗的确是在真君神殿……和几名马夫赌骰子,没有和主人在一起……他们都可以为小狗作证……”

  “杨戬啊杨戬。”玉帝的声音轻柔地响起,似痛心,似感慨,又似有着几分猎奇,“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朕,你真以为朕不敢处置你吗?”

  猛然一击御案,玉帝振衣而起,喝道:“来人!将二郎神与哮天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王母微震,向玉帝看去,仍只有她,能看得出玉帝震怒的背后,是有所待的好奇。她便不出声制止,只静等事态的演变。又看向阶下,自己那个心腹之臣,冷对着过来的殿前守将,神色镇定得一如平素,不远处太上老君手抚拂尘,微合了双目,似万事与己无关,只有李靖有些焦急,恨不能亲自出列将司法天神押出殿去。

  殿上群仙心态各异,最苦了的便是当值守将,战战兢兢地上前几步,手颤得几乎要拿不住兵刃,无不面如死灰。千万年来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不乏其人,他们也习惯了如狼似虎地一涌而上,只是,除了眼前这次,除了面对这个人——谁不知道司法天神的阴狠与毒辣,谁不知他能任意参倒处死任何一个神仙!这样一个天廷恐怖的源头,也会有贬斥失算的一天吗?

  杨戬握拳隐在袖里,法力已聚在掌心,只要摄出三尖两刃枪,偌大一个凌霄殿,便要变成鬼哭狼嚎的地狱。耳边天将的足音越来越近,他却不在乎,只微掀眼帘,向太上老君的方向横睨了一眼。然后,满意地看到,老君看出了他隐藏的杀气,脸上变色,失去了原先旁观的镇定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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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2:51: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卷 危局奕对 第四章 脱困殚急智

 

  “等等!”微一抬手,好容易壮胆围来的天将便又骇退了回去,司法天神冷静地开了口,“杨戬犯下欺君大罪,死而无憾,但敢问陛下,哪吒未经天廷许可,擅自将孙悟空引至凌霄宝殿外,隐瞒不报,是否也算罪犯欺君?”

  玉帝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却不答话,王母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再插手的意思,便冷然宣谕道:“来啊,将哪吒一并拿下了!”

  哪吒一惊,李靖也是神情微变,这个儿子虽然不肖,但却与沉香交好,若出了什么事情,老君要拉拢沉香的大计便要搁浅,却又如何向他交待?急出列奏道:“娘娘,哪吒此举也是为了审案……”

  王母森然道:“就算是审案,他也不该隐而不报吧?哪吒,你还有何话说?”哪吒急道:“臣有话说!孙悟空根本没有在凌霄殿外,当时臣怕杨戬元神出窍去串口供,故才诈他一诈。”王母冷哼出声,说道:“哪吒,这可是你不打自招,如果刚才判你个欺君还算牵强的话,现在这个欺君之罪你赖不掉了吧?”

  玉帝转身,道:“娘娘?”王母向他一笑,玉帝便不再多说,由着她大声下令:“来人,将杨戬、哮天犬、哪吒一并给我拿下,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殿上群仙震动,太上老君垂颊的白眉下,狭长的双眼里闪过阴冷的光芒,他一直在盯着司法天神,杨戬的镇定让他极不为安。急不得,拿回金刚琢前便当殿逼反了他,那反而是意外之失,何况还要赔掉一个哪吒——老君默算着其中的得失,缓缓出列,拱手奏道:“陛下,娘娘,老臣斗胆,请两位收回成命!”

  顿了一顿,又道:“如今沉香尚未拿住,而哪吒和二郎神均是天廷难得的人才,若将他二人治罪,以后天廷若再经历个什么劫难,只怕就无人能解了。”

  玉帝又向王母看去,分明有着促狭的笑意,说道:“老君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那么,众卿的意见如何呢?”

  他语气已然松动,殿上群仙心中雪亮,齐声附和道:“望陛下赦免杨戬和哪吒之罪。”玉帝微微一笑,道:“也好,鉴于天廷正是用人之际,二郎神和哪吒的罪责,就暂不追究了吧。”缓缓落座。

  杨戬低头施礼,朗声道:“谢陛下!”哪吒也跟着抱了抱拳,却掩示不住脸上的不忿。王母看在眼中,突然说道:“地府小鬼看到哮天犬去见沉香之事,但毕竟难辨真假,不足为凭,二郎神屡次捉拿沉香失利,也的确难辞其咎。我看,不如将捉拿沉香的大任,交给李靖父子吧。”

  杨戬一震,玉帝已道:“也好。”王母提高声音喝道:“李靖,哪吒,限你们一天之内将沉香捉拿归案,若逾期抓不到沉香,李靖卸去天王之职,手下兵马归二郎神统领,哪吒面壁一千年。”

  “谢陛下!”

  杨戬已明白过来,暗暗冷笑,方才拉了哪吒下水,老君出面求情,王母已无形中将李靖归入兜率一脉,自然不会给他便宜占——沉香那孩子再不成器,毕竟跟了孙猴子学了三年,想在一天里缉拿归案,断无可能。

  这一番峰回路转,沉香等人当时俱不在场,只看得阵阵心惊。若是此前,只会嘲弄杨戬的狼狈,憎恨他的狡诈,但现在却一切倒转了过来,三圣母靠近哥哥站着,直到玉帝开言赦免时才松了一口气,却已紧张得簌簌发抖了。

  镜外哪吒低下头去,他是当事人,自然知道这事远未有完结。果然,殿上的哪吒站在原地不肯退下,说道:“捉拿沉香之前,臣还有一件惊天大案要禀奏陛下!”

  玉帝一奇,道:“惊天大案?”哪吒大声道:“确是惊天大案——苏州百花仙子于四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玉帝大愕,道:“什么?”连王母也吃了一惊。

  杨戬微震,不过此事也在意料之中,只冷冷地等着他的下文。哪吒抱拳施礼道:“臣在缉拿沉香之前,斗胆请命追查百花仙子一案!”玉帝道:“你有线索了?”哪吒奏道:“沉香手里握有此案的线索,如果天廷愿意赦免三圣母的话,他愿意戴罪立功,营救百花仙子!并且重建十八层地狱,将放出的数十万恶鬼尽数抓回。”

  王母冷笑出声:“数十万恶鬼尽数抓回?就凭他?此事司法天神已在处置,我堂堂天廷,难道还须借重他一个不人不妖的妖孽吗?”玉帝却哈哈一笑,似对哪吒的话极为好奇,说道:“若他真能做到,那赦免三圣母么,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母一凛,旋即明白过来,她的心事,又如何能瞒得过他?当下便不说话。杨戬暗里观颜查色,见王母竟无异议,虽知沉香想立功几无可能,心中还是一沉,看来,万不得已之时,王母宁愿失了面子,也必会依仗那个法咒作杀手锏了。哪吒却又开口道:“谢陛下!臣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他还想做什么?杨戬冷看了他一眼,暗自皱眉。几百年的隔阂了,他这般步步紧逼,原也情有可原。但是,竟被老君当成了枪使,哪吒哪吒,你这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些?

  哪吒扬声道:“在臣查出百花仙子下落之前,请陛下派人看住二郎神,绝不许他离开天廷半步!”玉帝一乐,说道:“好,朕亲自帮你看着他,你可放心了?”王母插口道:“哪吒,本宫再给你个时限,若蟠桃会之前查不出百花仙子下落,本宫就再给你增加一千年刑期!”

  众仙俱知司法天神是王母心腹,今日被哪吒如此落了一番面子,王母不挟私报复就真是怪事了,谁也不敢多说,哪吒铁青了脸,施礼领旨,到底忍不住憋出一句:“娘娘做事,真是公正无私啊!”

  王母听如不闻,只是冷笑,玉帝示意星官散朝,亲自步下御座,向杨戬道:“司法天神,你且随朕去瑶池小住些时日吧!朕终日倦于政事,难得有人伴着轻松一二,司法天神不知肯不肯为朕解忧?”随即下令,摆驾瑶池。

  杨戬随驾前往,心中暗自焦急。若真被困在这瑶池直到蟠桃会前,局势瞬息万变不说,没有自己看着,沉香发现无人可救,十有八九,又要闯出什么事端来。更何况,不日之后,又必要为那四公主凝聚魂魄。若误了时日,三年多的辛苦尽付东流,以后她能不能顺利还阳,都是个极大的问题。

  到了瑶池,玉帝令人取出寒玉文楸,约杨戬对奕。十几局棋下来,天色由旦达暮,由夜而明,玉帝兴致不减,与他同赴朝会之后,归来还要继续。

  杨戬这十来局棋倒输了大半,论棋力他倒未必便逊色太多,但心中有事,苦思对策,楸枰之上便难免失算。玉帝又断了他一大片棋的活眼之后,忽然微笑,说道:“下棋如做人,重要的就是本份。小心谨慎,心无二用是最重要的。否则纵然得一时之利,终还是要失了长久。譬如司法天神你这一局棋,随朕的落子亦步亦趋,因人成事,到底不免失了先手,一败涂地。”

  杨戬微惊,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暗自望去,见他带笑轻拈棋子,沉吟局势,意极悠闲,方才一席话,似乎只是就事论事的无心之言。

  三界之中,皆道是玉帝惧内,天廷大事都决于王母之手。但杨戬却清楚,在这表象之下,玉帝的权力断不容轻辱。而且,从未有人看透过玉帝,就算在大怒大喜之时,玉帝也似能彻底游离于喜怒之外,不同于王母鲜明的极端情绪。

  就象沉香上次假冒之事,这至尊酒醒后当真一无所知吗?他却只是沉默,袖手旁观种种的后果,冷看各方势力收拾残局。不过,酒醒……杨戬心中忽然一动,玉帝若有缺失,大约也只在酒上了。当即随手落下一子,佯作漫不经心地道:“瑶池盛会近在眼前,今年娘娘款客的佳酿,大约还是杜康的那些窖藏珍品。如果小神没有品错,去年是三千年的陈酿,今年不知会不会依然如此?”

  玉帝应了他一手,咦了一声,笑道:“藏了多久你也能分得出?”杨戬微笑道:“独斟之乐,小神也酷爱领略,自问分辨酒品,尚略有心得。”玉帝顿时有了兴趣,一声吩咐,早有星官取了数种不同的美酒来,他命人各酌一碗,好奇地道:“司法天神,这是朕御酒司的秘藏,左右闲来无事,你就当着朕的面前,分辨一二,如何?”

  杨戬并不嗜饮,酒龄未必能分辩得出。但梅山兄弟个个好酒,各种酒的异同高下,耳闻目睹,早已听得熟了。此时避重就轻,拈来些任意道出,只逗得玉帝抚掌大笑不已。镜外梅山兄弟不由为之出神,想起众兄弟大呼畅饮时的自在,不禁泛起丝丝的辛酸怅然。

  他连饮数十杯,佯作不支,又运功将酒气逼现出来,越发醉意可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玉帝一拱手,说道:“陛下,您这酒好固然是好,可惜……可惜年头不足,未免欠了些醇度。”玉帝奇道:“还欠了醇度?司法天神也有私藏的珍品么?”杨戬笑奏道:“小神殿里有长达万年的陈酿,虽不足为珍,但入口醇厚,回味无穷。”

  玉帝大喜,说道:“万年之酿,要的就是一个醇字……”突然醒悟过来,笑着摇首,“还是算了,算了,朕总不能陪你回神殿去取酒吧?君无戏言,还是算了。”

  杨戬道:“那个当然不必,小神岂敢劳陛下玉趾?那万年之酿,梅山兄弟中的老四也知道具体收藏的地方,只要小神修书一封,着御前的星官辛苦一趟便可取来。”

  便有当值仙吏奉来笔墨,杨戬草草书了几行字:“恶者饮而不节,人鬼之途于此分矣。知弟建意殷切,戬之纳言也久。然日伴于御驾之侧,手谈楸枰之前,终思以陈酿同速此君臣欢好也。”

  正文书讫,杨戬一笑,又道,“我那四弟深信酒为误事之源,每每苦谏,他为人又极方正,是以才会将酒藏了起来不教我知道。”口中说话,随手又在落款处加了“封神定交,至今两千年矣,唯弟知我至深,未尝一拂逆余意,弟其勉焉。”等字样,也不封折,直接交给了候着的星官。

  沉香在一边看着,猜想舅舅要传出什么讯息,却是看得一头雾水,茫然不知,镜外康老大知他疑惑,说道:“他落款时不是写了封神定交几字么?那便是在点醒老四,要用周商军中隐密的传讯之法去读此笺。你且将各行对应的字数一气连将起来,第一行取第一字,第二行取第二字,余以类推。”

  他这么一说,哪吒明白过来,说道:“难怪!我请胜佛去瑶池看着杨戬大哥,可没多久胜佛便醉醺醺地转了回来,说杨戬大哥使诈,在他去之前,便已溜出了瑶池,又说下界上奏紧迫,要尽快捉回恶鬼才能帮到沉香。下界的那些奏章,全是你们梅山兄弟捣的鬼吧?”老四点头道:“恶鬼建言御前速,有了这封书信的示意,梅山兄弟再不知应对,那就是榆木脑袋了。”话中颇有些自豪,但想到被杨戬出卖的后事,旋即黯然。

  众人论议声里,玉帝已催着星官去了。棋不欲再下,只顾点评美酒,连说带饮,片刻后杨戬便伏案沉沉睡去。玉帝只当他不胜酒力,拈须微笑,不疑有他,不久万年陈酿取了回来,他品赏之余,就更顾不得酣醉的司法天神了。

  但藉了伏羲水镜之力,众人都清楚看到,杨戬伏案时便已遁出元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瑶池。龙四身子一颤,想起那时的事情,轻声道:“原来他千方百计地离开瑶池,是为了回神殿救我。就是那一日,他耗费法力,助我做好后来还阳的准备。当时我还奇怪,他为何竟是用元神潜回密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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