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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ぎ┶lǒvěぢ

《魂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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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5 13:28: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7章 活死人公寓

  我向走廊里面走去,身后的楼梯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深洞。每户人家的门牌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几乎难以辨别上面的数字。看了几家人之后,我放弃了辨认门牌的打算,直接走到了第七扇门前。

  没有什么比周末走进一个无人而幽暗的小区更加恐怖。当我在81路终点站下车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林子的舅舅家,一栋破旧的摇摇欲坠的居住楼。在这栋低矮的五层楼


房的侧面墙壁上,挂满了淅淅沥沥的黑色水渍,像某种巨大而怪异的爬虫一般,从五楼一直延伸到一楼。整栋楼就像是用橡皮擦反复涂改但又始终无法清晰起来的炭笔画。这样的楼房,总让人觉得,里面也许生活的不是人类。

  当我走近它,看清它的细部时,那种压抑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楼梯在整栋楼房的最里面,从街道走进来时,要从101一直走到109。只有几扇窗户开着,从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纱窗向屋内看去,也是黑乎乎的一片。每一扇门都紧闭着,斑驳的木门前,偶尔能看见几个空的竹椅。在这样一个周末的下午,人们都去哪儿了呢?是外出了,还是躺在黑暗而闷热的房间里,一动不动?我轻手轻脚地经过每一户人家,生怕某扇门突然打开。然而门里似乎长了眼睛一般,静悄悄地看着我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我走上楼梯。楼道的每个拐角处,都堆着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时是一个塞满了什么的麻袋,有时是一堆木头,有时是几块煤(我想起一楼有几户人家门口还放着煤炉子),有时是丢弃了的玩具,或者几个摞在一起的纸箱。楼梯上都是灰尘,而灰尘之上并没有脚印,除了我自己的脚印。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这是一栋居民楼。也说不定,在我没看见的什么地方,会写着一个“拆”字。这栋楼怕也有五十年的历史了。狭窄的楼道里连窗户也没有,只有昏暗的大约10瓦的灯泡用于照明。我上楼的速度极为缓慢,眼前总有莫名的黑影一闪而过,好几次,我以为差点就撞上人了,停下来仔细看去,才发现是眼睛尚未习惯黑暗时的错觉。即使不撞上人,大概也很难避免撞上拐角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二楼,三楼,每一层楼的门窗都紧闭着,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一个人走出来,或者走进去。楼梯上只传来我自己的脚步声。

  在三楼,不知道哪家的门吱呀响了一声。然后,就是一个细微而沙哑的声音:“谁?”我立刻在昏暗的楼道里站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且也不能确定这个问题是不是问我的。我在楼梯口站了几秒钟,但没有人走出来,那个声音也没有再响起。也许是我的错觉吧。环境一旦安静到一定程度,总是会产生幻听的。

  经过四楼之后,我来到了最高的五楼。507,我记得林子说过。十八个房间分布于楼道的两侧,中间一条狭窄的走廊,与刚才楼梯的昏暗程度不相上下。尽头处是一扇很亮的门,因为门外就是暴露于阳光之下的阳台。我站在这里看着那扇门,就好像在井底,看着头顶明亮的井口一般。我向走廊里面走去,身后的楼梯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深洞。每户人家的门牌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几乎难以辨别上面的数字。看了几家之后,我放弃了辨认门牌的打算,直接走到了第七扇门前。按照房屋的编号顺序,应该是这家吧?即使不是,507也应该在这附近了。

  屋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我敲了敲门,空洞的声响从门里传来。咚咚咚,半晌,听见拖鞋的声音踢踏着走近,然后停住。这时门上的一扇小窗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她警惕地看着我,问:“你找谁?”

  我说:“这里是何林的舅舅家吗?”

  “这里没有这个人!”说罢,她就不耐烦地砰一声关上了窗户。

  这家不是507?那是对面了?我转身,敲了敲对面的门,但许久都没有人应声。究竟哪个是507房呢?总不能挨家挨户地敲过去,要是被人误认为是推销员之类的就不好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再敲一遍刚才的门。

  “你到底要干吗?”她一脸不悦地再次出现在小窗前。

  “不好意思。我是来找人的,我想问一下,这里哪家是507呢?”

  她听见我的话,似乎吃了一惊,不等我继续问下去,就慌慌张张关了窗户。此后无论我再怎么敲门,她都不出声了。这个人真奇怪,不就是问个路吗?为什么听到507的门牌号,反应就这么强烈?

  我也有些气恼。最后索性决定不问人了。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住着的人心情大概都不会太好。我在楼道的墙角里搜索了一阵,最后找到一块破旧的抹布和一个铁片,然后在这家对面的房门前踮起脚,用抹布仔细擦着门牌上的灰尘,擦了一阵,发现上面不仅有灰尘,还有一些油腻的顽渍,于是我又用铁片去刮,刮了一会,最后终于看清上面写着的是514。514?难道门牌的顺序并非从楼梯开始数起?我又接着用同样的方法去擦它旁边的那家门牌。幸好今天没什么人出入,否则肯定把我当成贼了。但总觉得那个脾气不好的女人在背后一直盯着我。

  旁边的门牌号是516。原来房间的顺序是呈交叉排列的。也就是,一排是2、4、6、8……一排是1、3、5、7……和街道上的店铺排列顺序一样。但是这种排列方法用在居民楼里就比较怪异了。按照这个规律,507就应该是从楼梯走上来的左手边第四间了。

  我来到507的门前,敲了敲门。隐约能听见门里响起微弱而缓慢的脚步声。似乎也是拖鞋,但是走得也太缓慢了,一步,一步,一步……林子的舅舅难道年纪很大了吗?而在脚步声


每次响起时,还有一个拉长了的声音尾随其后,似乎有什么在地上拖拽着。

  声音一点一点地靠近,终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条缝。里面极其昏暗,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好像没有人站在门缝里,但分明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你找谁啊?”

  我努力眨了几下眼睛,终于看清楚,在门里站着一个瘦小的老妇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正抓在门框上,手背上长满了斑点。

  “请问,这里是何林的舅舅家吗?”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仍然用那种缓慢得几乎有些阴森的语调回答道:“是啊。你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是何林的同学……”

  “何林的同学啊……那……进来坐吧……”

  我刚想说,不用了,但她已经转身向屋里走去。我只好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尽管我实在不想在这间黑黝黝的屋子里待上哪怕是一分钟。屋里比走廊还要昏暗,奇怪的是,这样一个老人,在这样的光线下,能看清楚东西吗?连我都看不清楚。她为什么不开灯呢?客厅里的家具似乎都有些年头了,居然还能看见十多年前在我奶奶家看见的那种红木箱子,很大的一个,装一个人都不成问题。客厅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冰箱,一张破旧但看上去仍然坚固的暗红色桌子摆在中央,旁边放着两把椅子。

  这个屋子里,到处散发着一股隐隐发臭的闷热潮气,很像是受潮了的稻草堆,或者烂棉絮之类发出的气味。墙角放着老鼠药。大概是哪里死了老鼠,长时间没发现,所以臭掉了吧。卧室的门关着,当我经过它时,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同样沙哑的声音。

  “谁啊?”

  这声音吓了我一跳。因为,它和刚才我在三楼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给我开门的老人慢悠悠地走到门前,回答道:“是何林的同学。”

  “哦……吃点东西吧……”里面的声音说。

  “不用了,我很快就走了。”我急忙说道。在这样的屋子里,我可什么也吃不下。

  “既然来了……就吃点再走吧……”里面的声音似乎很坚持。

  我只好支支吾吾地答应下来。给我开门的老人——应该说是何林的舅妈,打开了厨房的门,这时,一股更加强烈的臭味从里面飘出来。我立刻扭过头去,屏住呼吸,心里打定主意,不管端上来什么,也绝不动一口。背后传来嚓嚓的声音,像是在切什么。

  过了一会,老妇人端上来一个盘子,里面放着几块西瓜,居然还是沙瓤的,红得十分诱人,但是闻不见西瓜香甜的味道。大概被这屋子里的味道盖过去了。老妇人把西瓜放在桌上,然后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看着我说:“吃。”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等一下吧,刚从外面进来,还有点不太适应。”

  “不太适应什么?”

  “嗯……我的意思是……刚从外面进来,还不是很想吃东西……”我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那好吧,过一会再吃。”她的身体一直怪异地前后摇摆着。

  “嗯,我想问一下,何林……前天晚上来过吗?”

  听到这个问题,她突然诡异地笑起来。

  “前天晚上……你不是和她一起来的吗……”

  我吃了一惊。并不是惊讶我真的和林子一起来过,因为刚才坐车过来的一路上,两旁的建筑物和街道告诉我,前天,我的确来过,我认得这里。但是,我并没有上楼,也没有见过何林的舅舅和舅妈,她怎么认得我呢?

  “前天……您看见我了?”

  “当然了,”她盯着我看,“我不是……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吗……”

  我的脊背一阵发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情形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这个老妇人是神志不清吗?还是……

  “那么,”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何林她这两天住在这里吗?”

  我想,她肯定会回答不是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这样的屋子,何林是绝对不可能忍受两天以上的。恐怕两个小时都难。何况,刚才我进来时,也并没有看见何林的背包或者任何第三者的东西。这家人也真有点奇怪,连椅子也只有两把而已。

  但是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向桌子上的西瓜。

  “你……还不吃西瓜吗……”

  我继续着刚才尴尬的笑容,“嗯,实在吃不下去,谢谢您了。”

  “那你不吃……我端进去给老头子吃了……”她端起盘子,向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西瓜都凉了啊……”




  西瓜凉了?西瓜……怎么会凉呢?

  她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我向里面瞟了一眼,全身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而床上却摆着无数双鞋……各式各样的,有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而床头的墙壁上,赫然贴着张韶涵的那张海报!白衣女子在暗绿色的背景下诡异地笑着……

  我想立刻拔腿就跑,但不知为什么全身一时竟然动弹不得。我看着那个老妇人走到床前,蹲下身来,掀起垂在床沿的床单,露出黑洞洞的床底。她把盘子放进那一片黑暗之中,很快,床底传来吭哧吭哧的声音……

  那是什么?床底……藏着一个人,还是……

  老妇人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缓缓地将头转过来看我。

  “要西瓜吗……”

  “不要!”我大声地喊着,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跑出去。背后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老妇人的声音在说:“吃西瓜吧……”

  我喘着气,从屋子里冲出来,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楼道。在楼梯上,似乎总是撞到什么,那些木头、煤堆、麻袋在眼前摇晃着经过,然而那种缓慢的仿佛在地上拖拽着什么的脚步声总是跟在背后。我的汗水不停地从鼻尖和额头上涌出来,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直到我最终逃出这栋阴森的楼房,站在阳光底下,才停下来,在楼前的空地上不停地喘着气。

  骤然而起的喧闹声将我拉回了人间。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在我身边经过,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也疑惑地看着他。人?什么时候有人出现了?接着,我又发现,这栋楼房的一楼,有好几扇门是打开着的,从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两个小孩正蹲在门口逗猫,一个女人正在洗衣服。而楼梯口,也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他们都奇怪地看着我这个脸色苍白大口喘气的陌生人。

  难道我又做梦了吗?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又过了一会,我走到那个洗衣服的女人面前。

  “对不起,请问一下,楼上507是不是住着一对老人?”

  “507?”她停下手里的活,“好像……哦,对了,是马师傅他们家。他也不老啊,四十多岁。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四十多岁??那我刚才看见的是……

  “那,他们是不是有个上大学的外甥女?您记得吗?”

  林子经常到她舅舅家来,这附近的邻居,应该有见过她的。

  “好像是有。”她仔细回想着,“以前见过他们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起回来过……”

  我急忙问:“是不是头发到肩膀这么长,脸有点圆,挺瘦的,个子和我差不多的?”

  “好像是吧。”说到这里,她突然很警惕地看着我,“你找他们有事吗?他们周末都不在,到新房子那儿去了。”

  “我想请您帮个忙,”我从包里拿出纸和笔,“我是他们外甥女的同学,有非常要紧的事需要和他们联系,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万一他们回来了,请您帮我交给他们好吗?就说是何林的同学有事找他们,非常非常急的事……您看行吗?”

  也许是看我的确非常着急,她擦了擦手,然后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之后放进口袋。

  “行,等他们回来了我把这个给他们。”

  “那谢谢您了。”我冲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哎?”她突然盯着我的脚,“你怎么鞋都不穿就出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才发现,脚上真的没有穿鞋。感觉一下子回来了,粗糙的地面正在脚下隐隐发烫。我不知该怎么对她解释,只好笑笑,什么也没说。

  鞋,如果不是在跑下楼梯的时候丢掉,那么……也许是留在那个房间了。

  我坐着出租车回到湖边村的时候,已经下午3点多了。下了车看到家门口的小吃店,才想起还没吃晚饭,于是在小吃店随便买了点东西,然后走上楼去。张生还没有回来。这段时间,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白天总是说去图书馆查资料,晚上又是很晚才回来。真的是在写论文吗?

  我疲惫地倒在沙发上。今天,本来是想去证实一下,林子究竟有没有住在舅舅家。但是现在,我却不能肯定我是否得到了答案。507,真的住着林子的舅舅吗?那栋楼房里的人像是凭空消失过,又突然间冒出来……那里究竟是有人,还是没人呢?

  我太累了,我想休息,哪怕是死掉也行。苍白而安静的天花板在注视着我,我也在看着它。除了这样似乎永无止境地互相看着,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买回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现在又不想吃了。这时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一个人——姜为。这时也许只有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才能给我一些安慰。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梦里的形象,而你不是我梦里的形象呢?”姜为说。

  他说得对。如果我真的是你梦里的形象,姜为,你快点醒来吧。

  醒来时,肚子饿得厉害,火烧火燎的。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有条短信,是张生的:“晚饭不回来吃了,我在图书馆。”和昨天的短信一模一样。我坐起来,手脚都有


些酸软,而且口干舌燥。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6点34分。林子的舅舅会给我电话吗?那个洗衣服的女人说,他们全家周末都不在。看来只有等到星期一了。但是,我真的把纸条给了那个女人吗?我扳过自己的脚,看了看脚心。很脏。的确,白天我去了林子舅舅家,并在那里丢掉了自己的鞋,然后打车回来的。我又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打车花了24元,用100元付的钱,应该有76元钱在里面。钱包里也的确有76元。

  我放心了。今天我没有做梦。我既没有在公交车上睡着,也没有做白日梦。无论如何,我都有确凿的证据,我的钱包里有76元钱,我的脚是脏的。

  除了……在507里的时候。难道我曾经在走廊上睡着过……

  我的脑子里又开始乱成一团。突然有点烦躁,不知道是对自己的,还是对别的什么。我决定在林子舅舅打电话与我联系之前,都不去想这个问题。或者,当成记忆错失也好。何时睡着何时醒来,也许并不那么重要。

  我只想安静两天。

  但是,晚上10点多,电话却打来了。幽蓝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八位数座机号码。我按下接听键,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喂,请问是苏晓吗?”

  我看了看正躺在床上听MP3的张生,然后犹豫着低声问道:“你……是何林的舅舅?”

  “不,”他说,“我是何林的表哥。”

  如此年轻的声音,的确不可能是何林的舅舅。但是,为什么是他表哥和我联系的呢?没等我说话,他又接着说:“我爸爸生病了,在医院里,妈妈也在那边。邻居打电话来说,白天有人找我爸,给了我这个电话号码,我就打过来了。何林出什么事情了吗?她的手机好像一直关机。”

  看来正像我想的那样,林子并没有住在舅舅家里。那么……这时张生突然摘掉了耳机,坐起来,朝卫生间走去。

  “我现在不方便。这样吧,关于何林的事,”我压低自己的声音,“明天下午2点在学校门口见。”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张生从卫生间里出来,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几分钟后,短信的嘀嘀声又响起了:“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明天下午联系。马尔。”

  “又是广告啊?”张生说。

  “嗯,移动的广告。”

  我从床头柜旁边拿起药片,混着水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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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5 13:2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8章 神秘人

  在那个晚上,她或许曾经带着那张诡异的张韶涵的海报,回到过寝室。也许还曾经过幽暗的走廊,打开了寝室的门。也有可能,她根本就没回过寝室,而是在半路上,走到了另一个地方。

  雨大概是在半夜就下起来了。总之早上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雨棚发出的劈劈啪啪的声音。是很大的雨吧。我睁开眼睛,眼皮仍然有些沉重。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早上8点3分,比


昨天醒得要早些。夜里不知做了什么梦,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舌根被咬出了一个泡,两腮的肌肉也很酸痛,好像整整一夜都紧紧地咬着什么。嘴唇很干。吃安定以后,尽管能睡着了,但却无法记住每天的梦,其实就是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身体,沉甸甸地在床上放了一个晚上。吃安定的确是权宜之计,然而对于我来说,暂时也懒得去想其他的办法。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这期间,想起今天要做的事。下午2点,要去见马尔。这个人的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身穿花衬衣沙滩裤的形象。林子的表哥,将作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我开始有点后悔,也许不应该留下自己的电话,在一切尚未清楚之前,这样贸然与林子的亲戚联系,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呢?如果林子只是碰巧去做什么私人的事,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谎称她住在舅舅家里,那我这么做会不会给她添麻烦?

  我翻了一个身,隐隐约约想起,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一个黑色的湖底骑自行车,妈妈在岸上大声叫我。她喊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拼命想骑上岸去。但湖很大,路程很远,似乎永远也骑不到岸边。

  好像就是这样,只记得一个画面而已。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应该起床了。早上还有两节课要上,至于下午,大概只有旷课了。

  张师傅出事以后的这两天,收发室里一直空着。只看见张师傅的妻子,一个瘦弱的女人来过一次。其他的时间,收发室一直上着锁。通过窗户可以看见张师傅地床仍然和那天一样,一条淡绿色的毛巾毯皱皱巴巴地放在上面,桌子上的茶杯装了半杯的水,盖子打开,放在一边。总感觉像是有人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喝了半杯水,之后又出门去的样子。

  寝室里的女生们时常议论纷纷。有人说半夜看见张师傅的影子在收发室里出现过,有人说晚上在床上开着台灯看书时,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低声说“关灯了……”,有人说每到晚上3点,寝室的大门不管锁没锁,都会被打开……关于死人的幻想,在女生的脑子里总是层出不穷的。

  不过话说回来,在张师傅之后,到底是谁拿着寝室大门的钥匙呢?

  我问过隔壁寝室的人,也问过班长,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说,每到晚上12点,寝室的门就被锁上了,不知道是谁锁上的。第二天早上很早,外出跑步的人走到楼下就发现,门早就已经打开了。有没有可能是大门从来就没关上过呢?据对面寝室的徐曼讲,她有一次在一楼的寝室里打牌,一直打到凌晨2点多,她从一楼的寝室出来,走上楼梯的时候,特别向大门看了一眼,发现那时大门已经锁上了。而最近几天,寝室里的人都知道张师傅死了,所以大都不敢12点以后回来。如果不小心过了12点,多半会在外面找个网吧玩通宵,或者到同学家借宿一晚。

  因此,究竟是谁在每晚12点负责锁上寝室的大门,成了一个谜团。

  但关于张师傅的种种传说,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我曾经做过变成鬼的梦,据说克服怕鬼的恐怖心理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鬼。也许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大概具备了克服恐怖心理的条件。只是那个用粉笔画在寝室门口的人形,每天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搅得我不得安宁。

  粉笔人形就在寝室门口的道路上,靠近花坛,离大门大概有十多米远的样子。因为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痕迹几乎就快要消失了。但仍然能够看清一个大概。人形的头部朝着去东湖的大门,两只手臂在身体两侧蜷曲着,按照粉笔画的形状来看,当时应该是曾经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服,或者捂住胸口的样子。头部既没有向右侧,也没有向左侧,而是直接面对面贴在地上。

  这种姿势,说明张师傅应该在倒地之前就已经死了。否则当一个尚有意识的人扑倒在地时,头部应该会下意识地扭到左侧,或者右侧。人形的两条腿也有些奇怪,是直挺挺地竖立着,居然没有弯曲。想象一下,两腿并拢,面朝下僵硬地倒在地上,这是一种何等奇怪的死法。

  更奇怪的是,如果是心脏病发作,他应该往反方向的校园门口走去才对,只有那里才能拦到出租车,或者返回寝室打电话也是合理的,但是为什么会往东湖方向走去?还有,为什么不是倒在道路中间,而是倒在靠近花坛的位置呢?

  我看过那个花坛。说是花坛,其实就是种了一些不成样子的矮灌木的地方。灌木的高度大概有半人高,排列得比较紧密,但也有很多缺口,大都是被上山的人破坏掉的。从这个灌木丛过去,是一条小路,本来小路也是有入口处的,只是离寝室的大门比较远,而从灌木丛过去,只要经过一段土路,就可以直接穿插到小路上去了。

  所以灌木丛的附近有很多脚印。看来即使是道路泥泞,也有人忙着上山去谈恋爱。那其


实就是一座毫无特色的小山,和学校里的很多座山一样,上面种着一些松树和矮灌木,山上的道路都是被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尽管近水楼台,但我从来也没去过那里。也许是因为太近了,所以反而没有兴趣吧。

  然而眼前的这些矮灌木却突然让我想到,张师傅也许并不是偶然倒在这里的。或许,是这些半人高的矮灌木背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因此打开了门,走到这里……但这似乎又有点说不通。因为张师傅的一只拖鞋丢在了门口。即使是被什么吸引了视线,也绝不至于光着一只脚走到花坛前面。

  看上去,这样的情况只有在惊惶失措的时候才会发生。如果假设成立,张师傅又是因为什么而惊惶失措呢?他从寝室里出来……

  啊,寝室!也许事情发生的地点其实并非在寝室外面,而是寝室里面!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是的,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鞋会丢在门口,证明他经过门口时,应该是十分慌乱的。那么,导致他如此慌乱的原因,应该就是在寝室里面了。他从寝室门口到花坛的这一段路上,应该是一步一步地倒退着,因为如果他是想迅速逃跑的话,就应该会跑出比较远的距离,而不会是在花坛附近了。当他倒退到花坛这里时,被矮灌木挡住去路……

  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整个现场看上去并不像是一起普通的意外事件。那晚,究竟是什么在寝室里呢?是某个学生吗?张师傅又怎么能在惊惶失措的情况下,还神志清醒地跑回收发室拿出钥匙,打开大门?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当时,大门本来就是打开着的。

  我想到深夜返校的林子。她是那扇大门被打开的原因吗?

  林子是否走进过这栋宿舍?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关于这一点,也许只有向马尔求证了。

  中午,当我和于思从食堂回来,雨仍然没有一点变小的意思。一直没完没了地下着。我去水房洗干净自己的饭盒,放在寝室的桌子上,然后告诉于思,我下午有事,不去上课了。

  “可是下午是老吴的课啊,你不是最喜欢上他的课吗?”于思奇怪地看着我,“你最近怎么神神秘秘的?”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1点多了,差不多该是见面的时间。我拿起雨伞,将背包背在身上,然后走出门去。

  在这样的雨天,学校的道路上经常可以看见很多土黄色的水流,那是从山上被冲刷下来的泥土。这些泥土中间,有哪一块是曾经被你踩过的,有哪一块是埋葬过动物尸体的,都无法得知,总之现在都变成泥浆,被冲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我打着伞,从湖滨一直走到樱园,在樱花大道上,我给马尔发了条短信,说我在学校门口的佐治城等他。

  佐治城,是我和晶晶、于思、林子经常来的地方。也主要是因为,学校门口实在没有其他像样的去处。我们常坐在有飘窗的二楼靠里的那个位置上,度过整个无聊的下午。不过今天,为了方便和马尔见面,我选择了一楼靠窗的位置。

  是什么时候,我们再也没来过这里了呢?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似的。

  我坐在这里等着,时不时看看门口进来的人和桌上的手机。2点到了,人还没有出现。于是我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说我已经到了。过了一会,短信回过来说,他也快到了,正在附近。

  我开始感到有点轻微的紧张。怎么跟他说起林子的事呢?做梦和海报他会相信吗?胡乱地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见机行事。

  一个打着黑色雨伞的人影在窗边一闪而过,接着,门口进来一个人。他穿着蓝灰相间的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尽管事先没有任何的提示,但我想,他大概就是马尔了。他走进来,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径直走向我的桌前。那一瞬间,我似乎觉得这个马尔和我曾经相识。

  “你是苏晓吗?”他的声音和电话里略微有些不同。

  “你是马尔?”

  我们互相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放下雨伞,在我对面坐下。然后叫了一杯蓝山咖啡。

  “好了,开始吧。”他说。

  “我想先问一下,林子……嗯,何林,她前几天,应该是星期四吧,去过你们家吗?”

  “去过,她来拿东西的。怎么?”

  “那大概是几点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这个是记得比较清楚的,是晚上11点多,当时本来打算留她住下来,但她说还可以赶最晚的一班车回去,而且第二天还要上课,所以就不留下来了。”




  果然是这样!也就是说,林子其实并没有留在舅舅家里,而是返校了!

  “那你们送她到车站了吗?”

  “没有,当时她说有点晚了,叫我们不用送,而且好像还有个同学陪她一起来的……何林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个同学……就是我。”我拿起桌上的手机,“回到学校以后,我就回家了,她一个人走进校门,但是,第二天,我却没有在寝室里看到她。这是第二天晚上她发给我的短信。”

  马尔接过手机看了看。

  “的确是何林的号码。但是,她并没住在我们家啊。”

  “我知道她没有住在你们家。因为我还有一个同学,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也许这讲起来会有点奇怪……”

  接着,我把整件事对马尔讲了一遍。从我的噩梦开始,到晶晶莫名其妙的失踪,再到海报出现,最后讲到林子的失踪,以及,我亲自去过青山小区的那一段。整个过程,马尔只是认真地听着,没有提出过任何疑问。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的。可能你会觉得不可思议,或者我神经过敏。我只是觉得,需要把所有的事都讲出来,至于你会不会觉得它们之间有联系,那就是你自己的判断了。”

  “你是说,晶晶和林子的失踪,都和张韶涵的海报有关系?”他若有所思地回忆着,“其实,我也不觉得你讲的有多么匪夷所思,确实有些混乱倒是真的。你第一次见到那张海报,是在梦里,然后,你的同学晶晶失踪了。第二次见到那张海报,是在现实中,然后,林子又失踪了……这确实有点巧合。而且,这种事情,也确实没法对警察说……”

  我很惊讶于他的洞察力,他居然一下子明白了我为什么对他讲出这件事。

  “嗯。如果我对警察说,他们也不会相信。对于整件事来说,不仅不会有帮助,反而可能坏事。”

  “而你之所以对我说,是因为你必须首先从我这里了解,那天林子到底去了我家没有,你是不是在做梦。但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问你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你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跟我说了算了,因为你更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都说对了。”我笑笑。

  “可是,你又怎么能确定,我就不会着急,不会破坏你的计划呢?”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有计划?”但很快想到,他就是这样一个观察敏锐的人,于是只好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小计划。”

  “晶晶失踪已经有几天了?”

  “差不多两个星期了。”

  “如果真的是去旅行,两个星期也该回来了。否则,老师一定会责问的。”

  “是。后来我又打过她的手机,但一直是关着机的。”

  “按照你刚才说的,何林收到那张海报,是在晶晶失踪后的第四天?”

  “是,我记得很清楚。”

  “而且是本地的邮戳……”他喃喃自语着,“如果从网上购买一张海报,最快也要一个星期才能到达……而你是在晶晶失踪的前一天做了噩梦,讲出那个噩梦的时间刚好是晶晶失踪的第三天,你回到寝室……是中午讲出来的吧?”

  “对啊。你想到了什么?”

  “这个噩梦,当时何林还不知道……也许知道了……不,不可能知道……”

  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倒是和马尔这个名字十分不像。

  “你笑什么?”他突然问。

  “没什么。对了,那天何林到你家去,你看见她背包里有那张海报了吗?”

  “是一个卷轴对吧?”

  “对,放在她的背包里。”

  “看到了,当时她装东西的时候,曾经打开背包,我还问了一句是什么,她说是要带给别人的东西,也没细说。大概因为平时和我也不怎么说话的缘故。”

  这倒很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以为你们兄妹感情很好呢。”

  “其实也说不上好不好的,只是我爸病了,我妈又要照顾她,在这个地方,她也只有我们一家亲戚,所以总是要过问一下的。再说,我对这件事也比较有兴趣。”

  “但是你之前并不知道这是件什么事啊。”

  “我听楼下阿姨说,有个光着脚的奇怪女生要找我爸,还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有关于何林的很着急的事,我就很有兴趣了。”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梦这个东西,的确也是很难解释的事。有人梦见过自己的亲人死去,结果第二天真的死了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在心理学上,也有这样的案例,比如最早可以追溯到庄子。然而我们必须明白一件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梦境能在现实中造成影响的唯一通道,只有一个,那就是——人。”

  “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

  “不,你别那么想,千万别那么想。要是那么想,事情可能会更糟。”

  我点点头。




  “如果有什么计划,你尽管去做就好了。目前的事,尽管有许多未解的谜团,但我想,也并不是那么难。一件事情之所以扑朔迷离,往往并不是因为它本身有多难,而是走错了路。只要耐心地等待,或者说,有准备地等待,就一定能找到那个一次性解决的方法。”

  “谢谢。”我说。

  “我应该谢谢你才是。你能把整个事情告诉我,也证明了你对我的信任。”接着,他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我想,何林一定已经出事了。”

  “你也别那么想。出事也有轻重之分。”

  “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对了,警察后来有没有再来过学校?”

  “那天之后就没有了。只有张师傅的妻子来过一次。”

  “她来做什么呢?”

  “好像是来找校领导,顺便拿了点东西吧。”

  “你对张师傅的分析很对……那天晚上,在寝室里,也许的确发生了什么……而且,张师傅死的那天,何林也失踪了,这两件事相隔的时间,可能不过一个小时……”

  “我也觉得,两件事之间可能有联系。”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今天先到这里吧,我下午还有事,马上要赶过去。5点多了……本来没想到需要这么长时间的……反正,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知道的也全都告诉你了。”

  “这么说,你接受我作为参与者之一了?”

  “呵呵,现在不接受也不行了。”

  他也笑了,“好,你先去忙,我们保持联系。或许明天,或者后天,随便什么时候。”

  “好的。”我站起来,准备离去。

  “苏晓,”他突然叫住我,“你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做梦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说,“但是,我又能怎么办呢?一个正在做梦的人对自己的梦总是无能为力的。”

  “是。生活在现实中也是一样的道理。”

  沉默了一会,我说:“其实你很像一个人。”

  “是吗,像谁?”

  “姜为。我也梦见过他。”

  从佐治城出来,发现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仍然十分灰暗,风冷得像是转眼到了秋天一般。马尔仍然坐在里面,也许在继续思索着我告诉他的事件经过。他能给我带来些什么吗?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透露了这一点。他的每句话里似乎都含有深意,这个没经历过整件事的人,却能从我的讲述中,得出连我都还不知道的结论。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姜为,你可知道?

  但至少,我现在已经能够确定,林子的确不是住在舅舅家,而是不知去了哪里。在那个晚上,她或许曾经带着那张诡异的张韶涵的海报,回到过寝室。也许还曾经过幽暗的走廊,打开了寝室的门。也有可能,她根本就没回过寝室,而是在半路上,走到了另一个地方。

  凌晨3点,的确什么都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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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5 13:31: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9章 暗 战

  “不。你知道了真相,才会陷入到更大的混乱中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看着张生凝重的脸色,我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说吧。”我说,“我早就准备好了。”




  沿着学校大门右侧的围墙一直向前走,二十多分钟以后,就能看见学校的后门。从后门一直走下去,不久便能看见湖边村。晚饭后,我就是沿着这条路慢慢走回家的。路过超市时,我买了一件雨衣。出于某种原因,我买了一件黑色的。另外,还买了一张强光手电筒,一块塑料的小板凳,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

  这些东西应该足够用了。回到家里,我放下手里的塑料袋,给张生发了一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过了一会,他回短信说,大概10点左右。我说那我不等他了,晚上我要去一下宿舍,大概12点多才能回来。

  他问我去学校寝室干什么。我想了想,回过去,说晚上回来了再跟他说。

  然后屋里便一片安静。我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呆,不知做些什么好。屋里的潮气让我有些难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屋里的东西开始不断地发霉,先是卫生间的墙壁,上面隐隐约约是一个三角形的黑色印记。接着是厨房的菜板——我们平时基本上不怎么用它。卧室的书架和写字桌的边边角角也开始生出一些斑点。直到最近发现衣柜里也是。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打开客厅的窗户,接着是卧室的。屋里沉闷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起来。又过了一会,居然感到难得的凉爽。我将沙发上的东西都挪到桌子上去,然后躺下。这间屋子里唯一让我感到舒服的就是这张沙发。我缓缓地闭上眼睛。

  从头到尾,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为什么每当我想起整件事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对不上的,好像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答案一定是错误的,但又找不出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错。还有,张韶涵的海报如今又到了哪里?会不会它所在之处,又发生了什么不祥之事?马尔,他此刻又在想什么呢?我真想一夜之间就弄清楚真相。

  时间在恍恍惚惚中快速地行进着。好几次,我差点睡着了,但总惦记着时间,所以不停地睁开眼睛看手机。7点、8点23分,8点56分、9点34分……就这样看到9点50多分的时候,我坐起来,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然后洗了个脸。我必须在10点前离开这里,不能等到张生回来再走。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不缺。想了想,我又从厨房拿出一把水果刀放在衣服口袋里,接着走出门去。

  楼道里一阵凉风吹来。没有任何脚步声。张生也许在回家的路上了。

  当我到达寝室楼下时,时间还早,11点还未到的样子。两扇大门敞开着,一条黑色的铁链挂在左边的门上,铁链上还拴着一把大锁。我左右张望了一阵,确定附近没有任何人以后,走到了大门正对着的灌木丛前。

  宿舍楼前的灯光照亮了这片灌木丛。这片灌木丛,也正是张师傅倒下的地方。因为白天刚下过雨,附近的地面变得十分泥泞,我绕到灌木丛的背后,将塑料小板凳放下,然后穿上黑色的雨衣,在凳子上坐下来。灌木丛的高度刚好到我的额头,如果稍微弯着点腰,路过的人就完全看不见我了。12点以前的这段时间里,我就一直这么坐着,没人的时候偶尔活动一下四肢,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就弯下腰,屏住呼吸。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期间,我还看见了于思。她一个人,慢慢地,从通往食堂的那条路走过来,时间大概是11点20多分的样子。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出去干什么呢?但是我很快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也许是因为突然看见自己熟悉的人出现在这种场合——我偷偷摸摸的场合,才会觉得惊讶吧。寝室里晶晶和林子都不在了,她如果有什么事要出去,一个人也是很正常的。她走到大门口,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然后走上楼去。

  此后,又有一两个人从外面回来过,但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我的存在。临近12点的时候,门口就完全没有人出入了。自从张师傅死了以后,收发室的灯就一直没有亮过。此刻,它就在大门的里面,我的正前方。我一直盯着那里的动静。这是一种仿佛对峙一般的局面。我,和这个里面漆黑一团的收发室,抑或是收发室里的什么。

  大约11点40分的时候下起了雨。不是很大的雨,细细微微,只有几点飘到脸上时,才感觉出是下雨。土地的潮气开始丝丝缕缕地从脚底升起。我从塑料袋里拿出手电筒,放在雨衣口袋里。又从装着面包和水的塑料袋里面拿出水,打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将手插进雨衣的口袋,握紧了手电筒。

  快到12点了。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起来,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究竟是什么人,每天晚上12点锁上寝室的大门……也许马上就会知道了。

  楼上,每个窗户里的灯在一个一个地熄灭。我眼前的光线也在一点一点地减弱,由昏黄的混合着其他颜色的黑,逐渐向完全的黑靠近。大厅的灯和一楼走廊的灯仍然亮着,而且整个晚上都不会熄灭。黑洞洞的收发室正在这些灯光的后面看着我。也好像是,之所以它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是因为这些灯光在中间形成了一道墙壁的缘故。长久的无人的光,总给人一种寒冷的感觉。有些目眩。我不停地试着转动眼球,一会看看门口的墙壁,一会看看走廊上挂着的某件衣服,但视线始终不离开大门。实际上,也许用不着这么紧张,大门近在眼前


,灯又亮着,稍有动静就能发觉。我只是忍不住,非这样做不可。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到了12点,门口却依然动静全无。难道是那人的时间与我的时间不同步吗?我只好继续耐心等下去。12点20分,12点30分,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也逐渐开始失去耐心,变得烦躁起来。

  这时一股冷风从背后吹来,接着,又是一阵。背后,是通往山间的小路,深夜12点,这里便是荒凉的一片。再远一点,就可以看见黑黝黝的一座小山,长满树木的黑影。那第一阵冷风之后,我的眼睛看着宿舍的门口,心里却不可抑制地想着背后的这座山。好几次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的背后,确定那后面并没有什么从山上下来。但我始终没有回过头去,我知道一旦回了第一次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筋疲力尽为止。

  我就这样弯着腰,勾着背,挨到了凌晨1点。大门仍然像白天一样敞开着,没有一点移动的迹象。难道并不像大家所说,这门每晚会被锁上?不会,那是好几个人亲眼所见的。又或者是时间不对吗?

  我已经坐了两个多小时,但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找到了答案。感觉今晚的行动似乎就要泡汤了。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也许到了明天早上,左边的大门还在左边,而右边的大门还在右边。插在雨衣口袋里的手隐隐发热,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就在我把手拿出来的时候,身后的空气突然一阵紊乱。

  有人在我背后。

  但我却没有听见脚步声。我甚至怀疑那是错觉,但那种“在背后”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我想到那次在东湖边那个无人小巷里迷路的情景。现在的感觉就和那时一样。

  那是什么?

  我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手悬在空气中,变得僵硬。也许我该把手放回口袋,然后快速地拿出手电筒,向身后照去。但我却不敢动,生怕身体的动作会惊动后面的“什么”,万一我一动,后面的也跟着动……

  现在的对峙局面变成了二比一。收发室、身后的“什么”,一前一后,而我在中间,连把手伸进雨衣口袋都不敢。

  就在这时,我的眼前突然一黑!接着很快反应过来——寝室门口原本亮着的灯突然间全部熄灭了!这样的突变让我下意识地从凳子上跳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向身后照去。我不确定在那一瞬间我是否听见了什么,但是,当我在草丛里搜索了一遍,发现身后那条通往山间的小路上,没有任何拥有具体形态的东西时,我转过身来,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寝室的门已经锁上了。而在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手电筒光束照射下的铁链时,门口的灯又亮了起来。一切恢复了正常。仿佛灯从来就没有灭过。

  就在这一灭一亮之间,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刚才是断电了吗?如果……如果我没有被自己的恐惧吓到,没有回过头去,我将看到什么?

  我仔细在脑子里搜索着,刚才似乎真的看到一个黑影,听见了铁链移动的声音,只是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了,没有对铁链的声响作出什么反应……然而背后的感觉这时却消失无踪了。我突然有点沮丧。说不定就是错觉而已,这样的环境下,产生什么错觉都有可能。但我却为此浪费了整个晚上。

  我站起来,脱掉身上的雨衣,放进塑料袋,然后拿起地上的凳子,准备离开。就在手电筒的光扫到地面的某处时,我看见了一行清晰的脚印。

  这行脚印,从山上的小路上走来,一直延伸到我背后的一米远处。然后变成杂乱的几个,看上去像是来回走了一阵,接着,又往山里走去。因为下了一天的雨,所以其他的脚印都变得很淡了,但这行脚印却非常深——

  似乎……是刚踩上去的。而且,是男鞋。

  回到家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细密的黑暗之中,能听见张生均匀的呼吸声。我打开灯,看见卧室的门开着,张生正侧身躺在床上。我在门口换下拖鞋,这才感到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我深深地呼吸着熟悉的空气,心里一下子放松下来。

  “张生。”我叫了一声。

  他迷迷糊糊地转身看我,“哦,回来了。”

  “我回来很久了。你都没听见吗?”

  “嗯。睡着了。”




  “我有事跟你说,你别睡了。”我推了推他。

  “什么事啊,明天再说吧。”

  我沉默了一会。

  “你知道我昨天去哪儿了吗?”

  “去哪儿了?”

  “我去林子的舅舅家了。”

  张生本来半睁的眼睛一下子全部睁开了。他看着我,似乎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昨天我在学校门口,坐上81路,终点站就是青山。我一路上一直在看窗户外面……我发现,那些建筑物和道路,都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如果我那天的经历真的是梦的话。”我看着张生的眼睛,“后来,我到了林子的舅舅家——当然,也是按照梦里的路线去的,我甚至还到了梦里的那间507号房。并且,林子的亲戚还告诉我,那天晚上,林子的确像我梦到的一样,去了舅舅家,当时,还有一个同学正在楼下等她,所以,她说,她就不留宿在那儿了,而是直接返回了学校……”

  “你是什么意思?”张生从床上坐起来,看上去已经完全清醒了,“你想说明什么呢?”

  “我不想说明什么,我只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的梦会在现实中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发生?”

  张生靠在床上,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接着,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根烟,点着,抽了起来。几分钟后,他想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但却发现烟灰缸不在旁边,于是起身到客厅去拿,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多了一杯水。他把烟灰缸放在床头,然后喝了一口水。我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好吧,”他说,“我承认,那天是我骗了你。”

  “我知道你骗了我。我现在只想听听原因。”

  “原因我不能跟你说。”

  “为什么?”

  “我骗了你是我不对,但是请你原谅,我真的不能说。”

  我看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

  “张生,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陌生了?”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并不回答我。

  “我并不是想责怪你,我只是想知道原因。你知道吗,林子很可能已经出事了!而你却在那天告诉我,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这件事如果与我无关,那也就罢了,我也没有什么非要了解不可的。但是,现在这件事已经和我脱不了关系。我和林子出去了一个晚上,她就失踪了,而我回来以后,你又骗我说,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我并没有陪林子出去过。这实在让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我有没有陪林子出去过,对你来说,难道很重要吗?”

  他仍然闷着声不说话。屋里的气氛让人感到烦躁和窒息。

  “好吧,你不愿意说这个。那么,我还想问你一件事。”我说,“前天晚上,你去山上干什么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但却又故作诧异地看着我,“我什么时候上山了?”

  “你不仅上了山,还把背包放在地上过。回来以后,尽管你把鞋刷得很干净,但是仍然留下了一些东西。而且,你的背包里还有松树的一根针叶。”

  “你查看过我的东西?”

  “因为你不对我说真话。”

  “我……不记得了,大概是上山过吧,可能是为了抄近路回来。”

  “那为什么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刷鞋——哦,不对,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我睡着了没有,之后才去刷的鞋。”

  他从旁边拿起一支烟,点着,开始显得有些烦躁。

  “你不要问了好不好,这是我自己的事。”

  “张生,来不及了,我已经发现了。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原因而已啊。”

  “我不能告诉你原因。真的不能。”

  半晌,我说:“张生,你知道整件事情的。我今天……就在刚才,我去了学校的寝室,就在门口的灌木丛坐了两个多小时,我想弄清楚到底寝室的大门是怎么锁上的,谁拿着大门的钥匙。后来发生了些奇怪的事……总之,当我发现时,寝室的大门已经锁上了……最近在我的身上总是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有时我真的分不清,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醒着。所以那天,你说我又做了梦,我很快就相信了。但我努力想分清楚它们。而你这里,是目前最可能的突破口了。算我求你了,告诉我好不好?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

  过了很久,他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我当然想知道!”

  “我之所以骗你……是为了你好。”

  “你这样只会使我陷入更大的混乱,怎么说是为我好?”

  “不。你知道了真相,才会陷入到更大的混乱中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看着张生凝重的脸色,我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说吧。”我说,“我早就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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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5 13:32: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0章 难以置信的真相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我已经失去了再活下去的意义,我可以被任何一种小的恐惧击倒,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是你完全不能控制的自己。

  我从未设想过在我未来的人生中将承受何等沉重的打击。事实上,和很多人一样,我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是那个倒霉鬼,就像我认为五百万的彩票也从来不会砸在我头上一样。但是那一天如果注定要来临,它始终还是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的。




  这个晚上,当张生一字一句地讲出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时,我的双手和双脚忍不住地颤抖着,冰冷的感觉从身体深处一直散发到皮肤,然后冻结住,我早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无法察觉呼吸的频率。我连自己的嘴巴是张是合都不清楚。额头是最冷的,眼前的景象变得十分虚幻。我的心里不断重复着一个念头: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会这样?

  张生说,先从你的第一个问题开始回答起吧。

  那天,我的确整个下午和整个晚上都和林子在一起。我先是在校门口的佐治城,下午6点左右接到林子的电话,并且在那里等她。这期间,我给张生发了条短信,说我晚上要很晚才回来。之后我等到了林子,我和林子一起去了她舅舅家。

  那么,后来呢?

  当我在凌晨1点回到家时,张生看见了我。

  “与其说是看见了你,不如说是看见了一个魔鬼。”张生是这样形容的。

  那晚,我站在门外,的确把张生吓了一跳。我的上衣有一摊血迹,手臂上也是。幸好夜已经很深了,路上没什么人,而且身上的大帆布背包遮住了一部分身体,看上去没有那么明显,我才安然无恙地走了回来。我的眼神涣散,胳膊和腿上有很多泥土,头发乱糟糟地束在脑后。更重要的是,我的手里拿着一块砖头,砖头上也全都是血。

  张生看见这样的我,差点叫出声来。但是当他看到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外,没有任何反应时,他意识到,我可能正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也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他轻轻地拿掉我手中的砖头,把我拉进屋里,关上了门。我仍然没有任何动作。于是,他帮我脱掉身上沾有血迹的衣服,拉着我进了卫生间,帮我把手上和胳膊上的血迹都清洗干净,接着扶我在沙发上躺下。

  “你记得吗?你醒来时,身上穿着的是睡衣。那就是我帮你穿上的。”他说。

  后来,张生一直坐在我旁边,确信我完全睡着了以后,冷静地思考了一阵,最后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来。于是他倒了半杯水放在茶几上,又把床上的床单伪造成我刚刚睡过的样子。于是,当我醒来,发现自己穿着睡衣,接着又听张生说,我根本就没出过门,而是在床上睡了一觉时,很容易就相信了他的话。

  “你之所以这样做,”我的声音颤抖着,“是因为……你怀疑我杀了林子?”

  “不是怀疑。而是……”他悲哀地看着我,“你知道在你的身上,除了那件血衣和砖头之外,还有什么吗?”

  “什么……”

  “还有一个很大的帆布背包,里面装着一些衣服、零食,还有……张韶涵的海报。”

  我的心脏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那是……林子的包。”

  “是的,”张生看着我,“你给我发短信的时候曾经说过,你要陪林子一起去她舅舅家拿东西,而且,你出门时没有带背包,回来时却拿着这样一个……所以我很快就明白了,那一定是林子的背包……”

  “而我……杀了林子……”

  “不,你别这么想!”张生急急地拉过我的手,“也许……也许是林子和你中途遭遇了什么危险,你身上的血迹可能是和什么人搏斗时留下的,你逃出来了,而林子没有逃出来……”

  “你不要安慰我了……你也说过,我当时的眼神涣散,什么也不知道……我很可能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你听我说完。”张生握紧了我的手,“不管怎么样,现在没有找到林子的下落,就不能乱想。”

  “好吧,你说吧。”

  再后来,张生考虑到,那件血衣、砖头还有林子的东西都不能留在家里,但是现在已经太晚了,何况我的精神很可能仍然处在不稳定的状态,万一醒来又去做什么事,而张生又不在家的话,那就糟糕了。所以张生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一个塑料袋,然后放在床下。之后,就一直坐在旁边假装看书。后来我就醒了,并且真的以为我睡了一整晚。难怪那时我会觉得,睡了一个晚上,还是那么累。

  “接下来,该解释你的第二个问题了。”张生说。

  第二天,他等我出门上课去以后,将塑料袋从床底下拿出来。然后带着这个塑料袋,在学校里闲逛了一天,目的是寻找最合适的隐匿地点。最后,他决定埋在离东湖最近的那个山上。那座山,就是刚才我蹲坐在寝室门口时,背后的那座。天黑以后,张生带着这堆东西,上了山,在他早已看中的地点,用铲子挖了一个坑。将东西埋进去以后,铲子也丢在了附近。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鞋上会沾满了泥。当时我为了挖坑,还把背包放在地上过,因此背包上也沾有一些泥土,还有松树的针叶,你知道的,我们学校的山上种的都是松树。晚上我回来以后,以为你已经吃了安定,睡着了。我怕第二天你会奇怪,我鞋上怎么有那么多泥,不好解释,所以在路上的时候,我就想好,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鞋刷干净。没有想到……你还是发现了。”




  “这就是……你要隐瞒我的事……”我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我怎么办……我很可能杀了林子……”

  “我本来想瞒着你。因为一是这件事根本还没完全弄清楚,二是,如果你的……有一些什么问题的话……也许告诉了你,会让你的精神状况变得更糟。所以我打算先瞒住你,然后找机会劝你去看一下医生,等你完全好起来,再把这件事……或者,永远不告诉你都行的……”

  我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我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但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我突然想起……

  “可是,我记得那天我穿的衣服,第二天还穿过啊。”

  张生避开了我的眼神,半天也不说话。

  “张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我的心跳再次开始加速,“我是不是……还做了什么事……”

  “其实……你并不是从那一天开始,才有这个毛病的……”

  “那是从……什么时候……”

  “你记得吗,你曾经丢过一件衣服……”

  啊,我猛然想起,我的确曾经丢过一件衣服。就是背后有一道长长的黑色划痕的那件,我在东湖边迷路的那天,回到家里,曾经洗过它,之后,又把它晾在阳台上,但是第二天,它已经不见了。我一直以为它是被风刮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天我看见你穿着这件衣服回来,就知道,之前那件衣服不是丢了,而是你……也许应该说是另一个你,早就把它藏了起来,至于藏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应该……不是在家里。”

  我沉默了一会。

  “张生,你之所以会认为,是我早早地把衣服藏了起来,一定是你也曾经见过我做了什么事,对不对?否则,你看见我穿着那件衣服,看着我拿着砖头,浑身血迹,一定会感到惊讶,甚至可能会害怕,也许还会拼命地摇醒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张生,你为什么那么冷静?”

  他也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

  “那么……最早,你告诉我,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早,从你的第一个噩梦开始。那不是一个噩梦,那是真的。”

  我和张生搬进这个出租屋的一个多月后,一天,因为一件小事,我们吵架了,我一气之下跑了出去,一直到很晚都没有回来。张生有些担心,于是就出去找我。他从湖边村,沿着东湖边一直走到我们寝室,后来又从教工食堂那条路绕回来,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我。当他从教工食堂的岔路上,走到教师住宅区的时候,发现我正从大门外缓慢地走过来。他急忙跑到我面前,但发现我的眼神发直,看也不看他,就那样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我的手上,拿着一个邮包。张生从我手里把邮包拿走时,我也没有任何反应。他看见那个邮包上,收件人写的是我,于是明白了我是去了邮局。他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但我没有回答他。他以为我还在生他的气,就没再说话,默默地跟在我旁边,走回了家。

  回到家里,他发现我站在屋子中央,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他想了想,把手里的邮包又递给我。我接到邮包,拆开,把邮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床底下,之后,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张生说,我好像完全不记得邮包的事了,此后也没有再提及过。第三天,床下的东西就不见了。

  那个邮包里……是什么?

  “是张韶涵的海报。”张生看着我说,“当时我还很奇怪,就算是你买来的,或者别人寄来的,那也应该贴在墙上,为什么要放到床底下?那几天我们正在生气,也就不好问你。”

  “那后来你为什么不说?”

  “我问过你一次的,你不记得了吗?过了几天以后,我问过一次,我说前几天你的那个邮件到哪里去了?你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说,什么邮件?于是我想,是不是你有什么要瞒着我,所以故意不承认。或者,你也压根忘了这件事情……我知道,短短几天时间,就忘记一件事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又想,不就是一张海报吗,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有多么严重,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不说那天的真实情况呢?”

  “那张海报已经不见了,我没有可证明的东西,加上我们刚吵完架,我也不想火上浇油,又吵起来。而且,就从那天开始,你变得有些不对劲了。有几次,我夜里醒来,发现你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我想,你可能是有梦游症。按照你的性格,如果我对你说了,你可能会每天忧心忡忡,想着这件事,搞不好会越来越严重。”

  “好吧。那……我的噩梦……是怎么回事?”




  “那天半夜,我被你叫醒,你当时看上去情况很糟糕,脸上全都是汗,你说你刚刚做了一个噩梦。记得吧?”

  “记得,那天晚上我就开始发烧,你连着照顾了我三天。”

  “我白天出去上课,中午和晚上回来带饭给你吃。就在你病快好了的最后一天中午,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家里。我想你可能是病好了,需要出去走走。但是整个下午你都没有回来。”

  “那天我的确是病好了,我去了寝室里,还见到了于思和林子,和她们说了一下午的话。晚上我又回来了。”

  “你记得你是几点回来的吗?”

  “大概是晚饭的时候吧。”

  “不,你是深夜10点半回来的。”

  深夜10点半,张生正准备给我发短信,问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这时,敲门声响起了。他打开门,看见了我。

  “那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行尸走肉’。你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应该说是,死盯着我。然后,你开始笑起来。你知道那种笑吗?就好像是……你刚刚生吞下了一个活人,然后想告诉我,那味道很好一样,就是那种表情。我吓了一跳,真的是胆战心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后来,你直直地走进来,经过我的身边时,还撞了我一下,力量很大。从前你撞我一下,绝不会那么疼,好像你当时变了个人似的。你走进屋子里,将手上的东西扔在地上。然后倒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

  “我手里是……”

  “那个东西你也见过的。就是一截沾满泥土的绳子,很陈旧。”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天,我和张生准备去看防空洞的时候,曾经在阳台上,打开柜子找工具,那时我看见了这截绳子,是一根很粗的麻绳,上面沾满了泥土。当时我还很奇怪,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见过它。

  “还有……”张生看看我,闭了闭眼睛,然后接着说道,“你的十根手指,每一个指甲缝里面都是……都是血。我立刻想到海报的事情……我想,你大概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做了什么事。后来,我查看了你的手机……我看到那天早上9点多的时候,你发出过一条短信,接收人是晶晶。短信的内容是,你说你搞到了张韶涵的珍藏限量版海报,让她10点半在教工食堂的门口等你,而且,你特别嘱咐了,不要告诉于思和林子。你的理由是,怕她们觉得你厚此薄彼。”

  “于是……你删了我的那条短信。”

  张生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当时我想起了那张海报。它之前不是突然失踪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我隐隐约约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加上那根绳子,还有你指甲里的血……”

  “但你怎么能瞒着我!如果你早一天告诉我,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林子的事!我会把自己关起来,或者送到精神病院都好,你怎么能这样!”

  “是我不对。我……当时也许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只是想再等等看……”

  “我完了!张生……怎么办……我很可能杀了晶晶,还有林子……我杀了她们,我是杀人犯……”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喊着,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张生叹了口气,伸出手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

  “没事的,也许没那么严重,你别着急,事情可能不是那样……就算……就算是那样,现在也没有关系了,我把那些东西都埋在山上了,就是有人发现,也不会找到你……没事的……”

  但我要怎么面对自己是杀人犯这个事实?我在心里喊着,再也没有力气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哭喊、战栗。我难以想象那个场景。我是如何杀死晶晶,又是如何杀死林子的。那根绳子,那块砖头,我曾经怎么使用它们?我的指甲是怎么嵌入晶晶的皮肤,林子的血又是怎么溅到我的衣服上面……

  世界顿时变得昏天黑地。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我已经失去了再活下去的意义,我可以被任何一种小的恐惧击倒,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是你完全不能控制的自己。我还会再杀人吗?我会杀了于思吗?我会……杀了张生吗?想到这个,我就恨不得自己马上死掉。也许我早就死了,只是行尸走肉一般活在世上,只是一具被我和另一个我控制的躯体。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喉咙干了,嗓子也哑了,哭到两只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这才感到张生搂着我的手臂已经变得僵硬。我坐起来,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凄楚的表情。

  “张生,”我说,“明天开始,我要去找晶晶和林子。”

  “我已经找过了。”他说。

  在我发现张生每天早出晚归,并对他产生怀疑的时候,他实际上,正在到处寻找着他推断中的晶晶和林子的尸体。那根沾满泥土的绳子提醒他,这也许和山有关。这也是他愿意陪我去防空洞的真实原因。他想到,也许我曾经用绳子将晶晶放下什么洞里,因而绳子上会沾满泥土。

  “我几乎跑遍了学校里的每一座山。那段时间,我基本上没怎么上课,每天白天都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但是,我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地方会有晶晶和林子的……尸体。其实,这反而让我放心了。这也许能够证明,真的没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也就不会帮我掩埋那些东西了。”

  张生低下头默认。

  “从明天开始,我们一起去找吧。如果找到了,我会去认罪。”

  “如果没找到呢?”

  是啊,如果没找到呢?我将一辈子活在不明真相的阴影中,还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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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5 13:33: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1章 海报归来

  每当我们早上醒来,就会发现它又重新贴在了墙上。就在床的对面,睁开眼睛,便看到深蓝色的背景下,那个有着诡异眼神的女子。有时我感到,这张海报是活的……

  第二天,张生带我去了那座山。就在宿舍楼的斜对面,我曾经无数次地在楼顶的天台上遥望它,看那上面影影憧憧的树木,看小路上偶尔出现的行人,而自己却从未想过上去一次。我始终无法适应在阳光被遮挡住大半,白天的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像是黄昏一样的地方行走




  但是紧跟在张生的后面,从小路走上山时,我却完全没有留意那种不适。我的心里只有等待宣判的末日降临般的感觉,我的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就好像踩在自己的心脏上一样,每走一步,心脏便猛烈地跳动不止。一路上经过我们的两三个人投来奇怪的眼神。可以想象我和张生的表情,两个面色苍白跌跌撞撞的男女,不是刚刚经历了什么,便是正在经历什么。

  经过那条小路时,我特别留意了一下昨天在我背后的那行诡异的脚印。但是它现在已经淹没在许许多多其他的新脚印之中了。

  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上山呢?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我们已经来到了山里很深的地方。这里种植的松树都十分高大,树干上长着一片一片白色或灰色的蘑菇。树木的旁边没有任何其他植物,连草也没有,所有的地面都被深绿色的苔藓覆盖着,偶尔露出黑色的地面。空气里的味道让我想起防空洞,很冷,是那种只要吸上一口,便会立刻充斥整个肺部,随即蔓延到双手和双脚,并且再也无法摆脱的阴冷。即使只是在心里这样想一想,也立刻能感到皮肤上的寒气。

  真正身在其中,才发现这座山比在天台上看到的要大很多。也或许是我的错觉,我和张生似乎走了很久,但这个过程当中,我几乎看不见山外的任何东西,只听见上空嗡嗡的声响,那或许是湖边来来往往的车辆,也或许是建筑工地的机器轰鸣。

  张生终于停了下来。他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说,就是那里。

  那是一片长势非常好的灌木丛,大约有三米的宽度,长在背靠山脊的低洼处。然而此刻它看起来却极为怪异——在这样除了松树和苔藓几乎没有其他植物的山上,为什么会长着这样一片灌木丛呢?

  我们走近后,我看到了灌木丛中,一小片明显与其他的土地颜色不同的地面。张生在附近走了几步,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把小铁锹。“幸好没有被其他人拣去。”他说。我点点头,只是紧张地看着那片地,说不出话来。

  张生拿起铁锹,开始在灌木丛中挖起来。不一会,听见铁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似乎是挖到什么东西了。张生放下铁锹,开始用手挖。接着,他从土里拿出了第一样东西。

  一块已经变成深红色的砖头。他看看我,把砖头放在旁边的地上,然后又拿出了第二样东西——揉成一团的衣服。接着是第三样,一根麻绳,正是我曾经看过的那根。最后,是林子的背包。

  然后,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然后弯下腰去,将那件揉成一团的衣服展开。一团暗红色的血迹赫然出现。衣服的肩膀和袖子上溅了一些血点,而背后的那一道黑色划痕,说明了它的确就是我曾经丢掉的那件。

  再然后,他从林子的背包中拿出了张韶涵的海报。尽管没有展开,但我仍然一眼就看出,那就是林子失踪前放在包里的那张。我似乎能感到在这张海报上有某种活动着的气息,被埋了这许多天,这是它第一次重见天日吧?

  我的手指不知不觉颤抖了一下,额头开始出汗,手心里也是。嘴唇已经被咬得生疼,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将牙齿松开。我靠在一棵松树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三样东西,半天说不出话来。

  “行了,”最后我说,“我们走吧。”

  于是张生又沉默地把所有东西埋进了更深的土里。

  此后的两三天里,我并没有像计划中那样,四处去找晶晶和林子的尸体。我好像大病了一场,既吃不下任何东西,也没有精神做任何事情。我只是死人一般地在床上躺着,眼前不停地浮现出在山上被挖出来的东西。想到这个,我就不可抑制地跑到水池旁,拼命地搓着、洗着我的双手,但总也洗不干净,永远也洗不干净。

  我设想了所有最坏的情况。甚至,我想,张师傅很可能也是被我害死的。那天凌晨3点,我是不是曾经半夜醒来,回到寝室?那时我是什么样子?我有没有可能在夜里真的变成一个恶魔?也许我是回到学校,去掩埋林子的尸体,结果恰好被张师傅看见。

  我还会继续杀人吗?

  我对张生说:“你把我绑起来吧,这样我会好受一点。”但他说什么也不愿意。于是我只好不停地吃安眠药,让自己睡过去。

  晶晶和林子大概已经死了,现在感到恐惧的人,是我。

  “如果现在是梦该有多好。”我在电话里对马尔说。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梦?”




  “没什么。”

  “那么,计划怎么样了?”

  “很好,正在进行中。”

  “那好吧,过几天出来见见怎么样?”

  我沉默了一阵。

  “喂?在听吗?”

  “好的,等我病好了见面再谈吧。”

  我又怎么能对马尔说,我杀死了他的表妹,所以再也不想见他了?

  然而三天后,早上当我一睁开眼睛,突然有一股强烈的愿望,就是想要见到马尔。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说,去见他吧,说不定他能帮你点什么。我从床上下来,眼前一黑一黑的。我感到肚子很饿,三天来第一次有了食欲。我穿好衣服,洗了脸,然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昨天晚饭时基本上没动的东西。

  张生去上课了。

  出门前,我给马尔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仍然在校门口的佐治城等他。

  “医学上,将这种症状称为人格分裂。”马尔坐在我对面,看着我说,“在正常情况下失控的人,他们只针对某些特定的人有这样的行为。当处于失控状态的时候,实际是失去了对自我的感觉,也就出现了自我分裂的现象。一个人可以分裂成若干个‘我’,并且很多时候,真正的那个自我并不知道其他的‘我’都干了些什么。这与你的情况很相似,但要彻底确认,还是需要去看医生的。”

  马尔煞有介事地侃侃而谈,似乎完全不在意我是否有可能杀了他表妹的这件事。我看着他,真的不了解这个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如果我在人格分裂的情况下杀了你表妹……”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你不这样认为吗?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

  “我不善于对自己不确定的事情作出结论。”

  “那你现在能确定什么?”

  他思索了一阵,然后说:“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这就是那天我们仅有的一点关于这件事的讨论。此后,他很快把话题岔开,天南地北地说起来。我心不在焉地听他聊着,心里却逐渐地开始冷静下来。马尔是一个奇怪的人,在他身上,似乎总有让人感到平静的力量。当我们在佐治城门口分手时,马尔说了一句话。

  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苏晓。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意思。

  但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马尔。那张张韶涵的海报,原来是我第一个拿到它的。

  它出现在我梦里,看来并不是毫无缘由。我在梦里想毁掉它,但没有成功,自己反而变成鬼魂,不得不杀了晶晶。也许这个梦就是另一个“我”正在经历的事。

  而那张海报,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有什么正在吵我。我的手开始逐渐感觉到一种硬度和压力,我闻到木质桌面的油漆味道,我感到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下半身,接着我感觉到了自己所在的环境,听到了人们的窃窃私语,当有人从背后撞了我一下的时候,我才猛然抬起头来。

  眼前的情况让我感到了迷惑。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正对着我的窗外,太阳正在落下山去。很多人在这里走来走去,但尽量不发出声音。说话的人也只是低低地交谈。在我面前摆着一张很长的桌子,两边零零散散地坐了一些人。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一本书,有的还在做笔记。在我的背后,是一排又一排摆满了书的书架。

  而我的面前,也摆了一本书,正翻开到201页,我把书翻过来,看见封皮上写着一个奇怪的名字:杀死一只知更鸟。这是本小说吗?我向前翻了几页,但发现我完全没看过这本书。

  但是,我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学校的图书馆,在今天以前,我只来过一次。

  既然来了,而且面前又正好摆着一本书,那就看看吧,我想。于是我打开书,开始从第一页看起来,但看了一阵,完全不明白这本书里讲的是什么故事。我心不在焉地看着,这时,对面坐下着的两位女生开始低声地交谈。

  “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我还没看完呢,再等一会吧,反正现在时间还不到关门呢。”

  “你没听说啊,上个月在这个图书馆的地下室发现了一个死人。”

  “啊?不会吧。”

  “据说这里只要太阳一下山,就开始闹鬼。如果你坐电梯下去,电梯到了一楼是不会停的,会一直下降,下降,最后到地下室去。如果你走楼梯,也会不知不觉地走到地下室……据说那个死掉的学生,就是那天来图书馆看书,结果就没回去……”

  “你别吓我啊。”

  “听说好像是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这栋楼刚建起来没多久,就发生了一次火灾,当时有几个学生以为地下室是安全的,就跑了下去,结果统统被烧死在里面。从那以后,就开始闹鬼了……”

  “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以后我也不来了。”




  两个女生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里。坐在她们旁边的人脸色都很不好,犹豫了一阵,也站起来收拾好东西走掉了。很快,这张桌子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要不要离开呢?但是不知道手里的这本书是从哪里拿来的。我只好把这本书拿到了管理员那里,然后转身向楼下走去。当我站在楼梯上,思索着应该去哪里的时候,才突然想起,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杀了晶晶,也杀了林子。我恍恍惚惚地在楼梯上走着,下了三层,下了四层,但是始终没有看到大门。

  我一直向下走着。这时突然背后有人叫我。

  “苏晓!你去哪儿?”这个声音为什么那么熟悉?

  我回过头去,看见了一个人。

  “晶晶!”我心里一惊,不知道该害怕还是该高兴。

  她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往上走。走上一层之后,我看见了大门。怎么可能?刚才我明明从这里经过……

  “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晶晶拉着我走到门口,然后回过头来看我。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刚才,有两个黑影一直在你前面拉着你……你再往下走,就会到地下室里去了……”

  我顿时感到不寒而栗。的确,如果这里是一楼,那么刚才我碰见晶晶的地方就是地下一层,如果我再往下走一层,就会到……

  而此刻,她的手仍然在我的手心里,温润的感觉是那么真实……难道,晶晶没有死?想到这个,我几乎落下泪来。

  “晶晶,你这两个星期都去哪儿了?”

  “我哪里也没去啊,”她睁大了眼睛看我,“我一直就在学校里。”

  不对!不是这样的,好像哪里出了问题。我久久地看着她。

  “你不是晶晶!”

  四周的光线突然暗下来。就在一秒钟的时间内,我发现我已经站在了一个生锈的半开着的铁门前。刚才,这里不是图书馆的大门吗?背后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你已经到了。”我回过头去,却没看见任何人影。

  我对着空气说:“我到哪里了?”

  而那个声音回答:“地……下……室……”

  这时,眼前半掩着的铁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正在一点一点地打开……

  “苏晓!苏晓!”一个声音在上空叫我。不对,不是上空,它离我很近,就在我的耳边。我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了张生的脸。

  “又做噩梦了?听见你又喊又叫的。”

  是的,我又做噩梦了。然而此刻,我却连哭也哭不出来。我看着张生说:“张生,我想死。”

  但是张生却露出比我更加恐惧的神色,他结结巴巴地说:“苏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不要害怕……”

  “什么?”我顿时清醒过来。

  “你看……墙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在卧室对面的墙上,赫然贴着一张海报!

  那正是应该被埋在土里,永不见天日的,张韶涵的海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又看看张生。

  “我……是不是又……”

  张生点点头,“你看你的手上。”

  我抬起双手,两只手上都沾满了泥土,指甲里也是。我立刻冲到卫生间里去,在水龙头下拼命地洗着,洗了一遍,两遍,三遍……

  “我半夜醒来看你不在,就知道你可能又出去了……然后我就在屋里等你。你回来的时候,手上就拿着这张海报,把它贴在了墙上……之后,你就倒在床上睡着了。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后来就听见你开始喊叫……”

  我缩在床上,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胳膊,感到它们在不停地发抖。

  “怎么办?”我问张生,“要怎么才能把它毁掉?”

  此后的两天里,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但我拒绝把海报烧掉。因为在梦里,我曾经把它烧掉,但却因此而发生了更恐怖的事。我几乎已经完全认定,我之所以变成这样,就是因为海报。我想象着那天,我拿着一个邮包,精神恍惚地从东湖边走回来……是谁将它寄给我的?是不是像我寄给林子一样……为什么林子失踪了,而我还在呢?那最后一个应该死去的人,是不是我……

  在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主意之前,我们在家里任何一个地方存放过它。但是每当我们早上醒来,就会发现它又被重新贴在了墙上。就在床的对面,睁开眼睛,便看到深蓝色的背景下,那个有着诡异眼神的女子。有时我感到,这张海报是活的。如果仔细盯着海报上深蓝色的背景,会看到那蓝色里面,有什么在隐隐游动。海报上的眼睛也是,似乎里面总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有时在左眼,有时在右眼。

  我们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快要疯掉了。

  最后,我们决定,由张生带着这张海报,随便埋在学校的某个地方。这样,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就不会再将它取出来了吧?就这样决定了之后,张生带着这张海报出去了。

  然而第四天,当我再次看见它的时候,就明白,事情远不止处理掉它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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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5 13:34: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2章 谢谢你,马尔

  我感到突然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心里缓缓升起,进而蔓延到四肢。这些天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同时,我也为自己感到羞愧。

  井盖在头顶发出哐当一声,我立刻置身于完全的黑暗之中。连针尖点大的光亮都没有,一种冷冰冰的虚脱感顿时袭上全身。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在黑暗里,连自己的声音都很不真实,好像只是嘴巴动了一动,但声音却是别人的。

  “带你来体会黑暗。”马尔说。

  这是一个工厂的地下管道。据说在工厂尚未建起时,它就已经存在了。有人说它是战争时期用于运送物资的地下通道,也有人说,它是这个城市在若干年前修建的污水管道,但由于设计不合理,所以只建了一半便荒废了。马尔一大早便打来电话,要我到小天南路的这间工厂的门口等他。这间工厂不知道是生产什么的,似乎是模具或者机械一类的。偌大的一个工厂,在周末空无一人,看上去十分荒凉。

  马尔说,我要给你看样东西。但我没想到,他却带我来到了工厂后面一个存放废品的仓库前,打开了地上的井盖。下面漆黑一团,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凉丝丝的潮湿的风从里面吹来,让人很不舒服。马尔什么话也没说,便顺着旁边已经生锈的梯子爬了下去。我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他后面。

  “你带手电筒了吗?”我问马尔。

  “带了。”他从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摸了一阵,接着,一道细微的黄色光柱照在我旁边的墙壁上,“有点小,但够用了。”

  的确是很小的手电筒,大概只需要一节五号电池供电。不过在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之后,这样微弱的光也显得很亮。

  “好了,我们走吧。”他说。

  “去哪?”

  “我也不知道。”看见我停住不动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既然是来体会黑暗的,只要体会就是了。”

  “好吧。”

  借助手电筒的光亮,我慢慢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我站立的地方是一个一米见方的水泥台面,再往前便是深不见底的悠长的管道,而且,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是圆形的,而是不规则的形状,看上去真的像是尚未完工就被废弃的。还好地面基本是平的,而高度大概也有两米多一点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地跟在马尔身后,其实心里很想拽住他的衣服,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走了一阵,马尔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住,回过头来对我说:“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一定要紧紧地跟在我后面。据说这个地下通道里有一种非常厉害的东西。以前这个工厂里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后来都在这里找到的,死状非常恐怖。所以你千万别落下了……”

  我的脊背立刻感到一阵寒意。

  “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我几乎是有些气恼地说,“如果知道这样,我就不下来了。”

  马尔露出难得的窘迫的表情,说:“刚才我确实是忘记了。不过没关系的,那个东西怕光,只要你拉住我,就没事。”

  马尔伸出手来。我尽管生气,但这时再返回也不可能了,看马尔的样子,似乎是非要带我在这里走一圈不可。我只好把自己的手放在马尔的手里。他呵呵一笑,一只手紧拉着我,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就这样带着我向前走去。

  也许因为知道了那个“东西”的存在,更加觉得这里阴森森冷冰冰的。而这个地下通道也与其他的地下通道不同,它的墙壁基本上算是没有,四周都是岩石和土块,有的地方还在滴水。从我们刚才下来的梯子可以大概估计,这个通道在地面以下十米左右。偶尔脚下还会踩到从地底渗出来的积水。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当初挖地道的人颇费了一番功夫,岩壁尽管没有水泥墙壁那么平滑,但也算是比较整齐。洞顶呈弧形,大概因此才保存了这么长时间也未出现坍塌。前面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不断地出现拐弯和墙壁上流下的地下水,有两三次还看见了树根类的东西。而身后就是完全的黑暗。在城市使用街灯、霓虹灯以及各种灯具照明之前,想必整个世界都是这种令人窒息的黑暗吧。

  这里让我想起了防空洞——应该说,是梦里的防空洞。为什么最近我总是碰上这种事呢?梦见过一次,又实实在在地来过一次。

  尽管地道里的温度比地面要低很多,但我身上却在不停地出汗。马尔的动作一直很敏捷,脚步也快,耐力也好像很不错,轻车熟路般地在这里穿来穿去,遇到岔路时也不停下思考。话说回来,这里居然会有岔路,让我十分惊讶。

  “这个地道不知道过去是用来干什么的,真有点奇怪。”我说。声音在地道里有些发闷。

  “据说好像当初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地道,那些岔路是后来慢慢挖出来的。”

  “后来还有人挖?挖来干什么呢?”

  马尔此时却突然停了一下,然后转身低声地说:“嘘——你听见什么声音吗?”

  我身上的汗毛顿时竖起来,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一阵,但四周安静得就像耳朵被堵住一样。




  “没有……你听见什么了……”

  “脚步声,很轻微的。跟我们的脚步声混在一起……但现在好像没有了。”

  我立刻朝自己的身后看去。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也可能是我听错了。”马尔说,“我们继续走吧。”

  我开始留意地道里回荡着的我们的脚步声。因为地形的不同,每走一步,发出的声音也不一样。我仔细地分辨着,哪一步是马尔的,哪一步是我的,听着听着便好像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

  这一次,我也听见了。一个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马尔的脚步声,在我们的附近,分不清是前面还是后面,似乎在学我们走路般,一步,一步,当我们停下,它也停下,我们走的时候,它也开始响起来……

  “马尔,”我的声音颤抖着,“我也听见了。”

  但马尔却没有停下脚步。

  “别回头。”他说。

  有时地面突然闪出深不可测的洞穴,也许是动物的巢穴,也许是人为的结果。我一步也不敢在这些洞穴附近停留,万一掉下去……光是这么一想,胃部都有痉挛的感觉。道路像蛇一般拐来拐去,岔路出现得也越来越频繁。可以想象倘若剥去头顶的这一层地皮,暴露出来的,将是怎样的一个网状迷宫。

  “我们会不会迷路?”

  “有这个可能。”

  我一下子站住了,“你都不确定,怎么敢带人下来?”

  “呵,我开玩笑的,”马尔说着,用嘴将手电筒咬住,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看上去很像PDA的东西,“我带了GPS,不会迷路的,放心。”

  至少总会走出去的。我想松一口气,但却不能。身后那个不属于我和马尔的脚步声不断地折磨着我。有好几次,我几乎感到有什么在黑暗中伸出手来,向我的肩膀拍去。我的后背开始产生一阵一阵针刺般的感觉。鬓角的头发也被汗水粘住,贴在额头两边。

  这里真像是地狱。

  这句话从心里冒出来的时候,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到一样东西。红色的,在这个黑暗的视线几乎为黑白色调的地道里,显得尤为扎眼。马尔也看到了,他停下来,走到那个东西面前,用手电筒照着。

  一个红色的发夹,正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折射出异样的光芒。但真正让我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这个发夹是新的,全新的,没有一点土或者灰尘。我们定定地看了一阵。

  “快走吧。”我实在无法再多待一分钟了。

  然而走了大概两分钟,马尔再次停了下来。他用手电筒照着前面的黑暗处,拉着我的手明显地变紧了。

  他说:“你看到什么没有?”

  我顺着手电筒的光,朝那一团黑暗看去,顿时觉得环绕着我的所有东西都变得异常沉重,连空气也是。

  我的确看见了。就在前面,那片黑暗在仔细的注视下,逐渐分成更加细微的一个一个的黑暗,每个的形状都偏细长,像鱼一般在空气里游动着……但又不对,应该是,在一片巨大的黑暗之中,隐藏着更多的黑色影子。当手电筒的光照去时,那些黑色的影子便向后退去一步。

  “好像有……黑影……”我对马尔说。

  马尔点点头,“装作没看见吧。如果长久地盯着它们看,会被它们控制的……”

  我连忙收回视线,“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马尔沉默了一阵,然后说:“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马尔的小时候……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我仍然紧张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诡异的脚步声在脑子里似乎越来越清晰,我甚至感到背后的温度明显比身前的温度要冷很多。我开始给背后的脚步声配上各种各样的画面:一双没有脚的鞋,一个面色苍白长着没有瞳仁的眼睛的小孩,一个会倒吊在洞顶的长满长毛的……这时脚步声中突然传来咯的一声轻响。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怎么了?”马尔感到我的颤抖,回过头来。

  “好像……踩到那个发夹了……”

  “没有啊。”他低头看看,“地上什么也没有。”

  “不是说我们……是那个……”

  他明白过来,“别去想,我们赶快走。”

  手电筒照在前面的黑暗中,黑影们不断地向后退去。似乎有一两个停在岩缝附近,当我们经过时,狠狠地盯着我们看。糟了,我似乎一直不自觉地盯着前面的黑影,马尔说,不能看它们,否则……

  脑子里这时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首歌。那是什么呢?旋律为何这样熟悉?我昏昏沉沉地思索着这首歌的名字,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身体开始变得没有任何感觉,被马尔牵着往哪里走也不知道。也不是很在意。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旋律开始慢慢地出现歌词,有声音在唱:像一场梦,却醒不过来,另一个我在看着我,他问我愿不愿意,给你更多自由……

  有什么在晃着我的身体——软乎乎的,胳膊又被抓得很紧。是什么?歌叫什么名字来着……正想着,晃动的感觉又猛地一下袭来。眼前有个令人不愉快的发光体。我睁开眼睛——这之前我没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闭上双眼。我眼前是马尔的手电筒,晃动我的身体的是马尔的手。

  “干吗?好刺眼,眼泪都出来了。”我咕哝着,伸手挡开手电筒,揉了揉眼睛。




  “你刚才看前面的黑影了?”马尔责备地说道。

  我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大概是昏睡了过去。湿漉漉的地面和墙壁的潮气顿时通过衣服渗透进了身体。

  我立刻从地上跳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马尔,“我刚才怎么了?”

  “刚才你走着走着,就突然倒在地上。还好,很快又醒过来了。”

  “怎么会,我刚刚好像一直被你拉着走啊。”

  “你能确定,”马尔严肃地看着我,“拉着你的就是我吗?”

  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好了,从现在起,你只准看着我的后背。”马尔再次拉紧我的手。

  于是我尽量把注意力从身后的脚步声上移开,并且紧紧地盯着眼前马尔的深蓝色T恤的某处,眼睛累了就从左肩换到右肩,或者从右肩换到左肩。

  “你晕倒之前,在想什么呢?”马尔一边走一边说。

  “我在想一首歌的名字。”

  “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

  我真的想起来了。就在清醒的那一瞬间,一个名字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

  “叫什么?”

  但我却不敢说出它的名字。我害怕那两个字从我的嘴里出来:张韶涵的《浮云》。那首不断地在我噩梦中出现的歌。

  然而地道仍然绵延不断,我甚至觉得我们始终在原地兜圈子。地面又开始不断出现深邃的洞穴。我和马尔的脚步都在不知不觉地加快。到最后完全像是逃跑一般的,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拐弯,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地穴。所有一切都像是我在东湖底的那个噩梦:有什么正在追来,而我的双脚又不能活动自如,追击者迅速逼近身后,伸出毛茸茸的手要抓住我的脚腕……作为梦,那的确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梦。但如果是活生生的现实,恐怕比绝望更加严重……

  这样呆呆地思考之间,头顶好像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隐隐约约的,很不真切。

  马尔拿出GPS,看了一阵,说:“我们好像到了桂溪公交站的地下。”

  “这附近有出口吗?”

  “应该有,要找找……”

  话音刚落,手电筒的光突然一闪,接着硬生生地熄灭了。那一瞬间,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般,我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任何人在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抛入厚重的黑暗,都会即刻感到浑身瘫软。我也不例外。

  “怎么了?”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音调。

  “好像是坏了……”黑暗中传来啪啪几声,应该是马尔在摸索着手电筒的开关。

  我突然感到四周开始发出嘶嘶的声响,有什么在靠近了。而且,不止一个。嘶嘶声在一片漆黑中回响,听起来像是静待猎物步步走近的猛兽的兴奋的呼吸。它们知道我们走近,兴奋得颤抖不止……想到这里,我全身的骨头都好像冻僵了一般。

  这时,脚上突然感到一阵冰凉,有什么正从我的脚上向上蔓延着……我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拼命地踢打着脚下黑暗的虚空。

  “我们快跑。”马尔说。

  马尔的手紧拉着我的,快速地向前跑着。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或者说,已经到达了意识的边缘。我完全弄不清楚我们在向什么地方跑,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更没有想过,马尔为何竟在漆黑一团中没撞上墙壁或者跌倒。恐惧以及由此而带来的迷乱麻痹了我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觉。无论怎么跑都感觉不到疲劳,双脚机械地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还有就是……黑暗中有什么不断地缠绕着我的腿,搭上我的肩膀,扯着我的衣服,擦过我的脸……我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地尖叫着。

  最后,我的头发突然被什么拉住,扯得生疼。但我不敢伸手去摸头上的东西,我跌倒在地上,惊恐地哭喊道:“马尔!有东西拉住我的头发了!救我,快救救我!”

  一阵刺眼的光突然亮起。

  是那个已经“坏掉”的手电筒,它此刻正在马尔的手里,照射着我的头顶上方。马尔一脸严肃地站在我面前,他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我还活着。

  马尔说:“你自己看看,拉住你头发的是什么东西。”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头发……没有?!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仔细摸了一遍。确实没有。

  “该结束了。”马尔叹了口气,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们上去吧。”

  就在马尔的旁边,一个熟悉的生锈的梯子紧靠在水泥墙面上。那不是我们下来时的梯子吗?马尔摘下眼镜,放进衣服口袋,然后爬了上去。我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也赶紧跟在了后面。




  井盖打开了,真正属于白天的光线从头顶倾泻下来。一直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全身酸痛的感觉,还有脸上黏黏糊糊的泪水、汗水。

  马尔爬上去,接着从上面伸下手来拉我。我坐在真切的水泥地面上,觉得刚才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感觉怎么样?”马尔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从上个星期就开始准备了。实话跟你说,这个地下通道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恐怖可怕的东西,也没有人死在里面。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废弃的地下通道,过去是被工厂用来做污水处理的,但是建到一半就停工了。而且它的面积也远没有那么大,刚才我一直带着你在里面绕圈子,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那你刚才说……”

  “都是编出来骗你的。那个红色发夹是我放进去的。一开始我说听到了脚步声,也是我骗你的,其实我根本没听到。还有叫你不要看前面的黑影,那也是我编出来的,那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黑影。”

  “但我明明看到,而且也听到了啊。”

  “这正是我想证明给你看的事。一开始,下地道时,里面的黑暗事先便在你的心里造成了一定的恐惧。后来我又告诉你,这个地道里有很恐怖的东西,曾经还死过人。这时,你的恐惧加深了,脑子里开始不自觉地产生很多幻想。人在这种时候,神经是最为脆弱的。而如果此时抓住其最为脆弱的那一部分,很容易就能影响对方的心理状态。所以,我紧接着告诉你,只要你紧跟在我后面,就不会有危险。于是在你的潜意识里,立刻把我当成了最可信赖的人,我说什么,你的潜意识便会相信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说道,“所以后来,当我告诉你,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的时候,你也立刻听到了脚步声。当我说,前面有黑影,不要看,看了会被它控制的时候,你也立刻看到了黑影,甚至晕倒过去。实际上,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告诉你的都是假的。你看到的,只是你的潜意识在作祟,是幻觉,幻听,以至不自觉地受到暗示而晕倒。”

  “那后来手电筒的光也是……”

  “是我故意关掉的。我戴了夜视镜,所以能看到路,也能看到你的反应。你那时的恐惧最深,所以受潜意识的控制也最明显。事先我就告诉过你,那些东西怕光,但是如果光没了,我们就会很危险。你的潜意识受到了这个暗示,所以当光熄灭时,你感到了有东西缠住你,拼命用手拍打着。我在夜视镜里看到的,就是你在挥舞着手臂,实际上周围什么也没有。包括最后,你感到有什么东西拽住你的头发,其实也是没有的,是你的错觉。”

  “但是那种感觉那么真实……”

  “有一个很著名的实验,我想你也应该听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在犹太人集中营里,德国人曾经做过这样一个实验:两个被关押者相距一米远面对面地站着。德国人把其中一个人的双眼蒙上,并在他的右手边放上一个小桶。然后用一把刀割断他的右腕动脉,让血滴答滴答地滴到小桶里。另一个人就这样看着同伴因失血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死去。第二天,同样的地方,同样两人相对。这次被割的是昨天的看客。仍是那个小桶、那把刀,但德国人这次却是用刀背假装割了他一下,虽有痛感但连皮都没破。随后就用水滴模仿血滴滴入小桶。然而他的脸色竟然像昨天那个失血者一样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也死了,虽然他连一滴血也没有流。”

  “是的,我听过这个实验。”

  “你知道吗?潜意识的力量比意识的力量大三万倍以上。”马尔顿了一顿,“弗洛伊德把心灵比喻为一座冰山,浮出水面的是少部分,代表意识,而埋藏在水面之下的大部分,则是潜意识。他认为人的言行举止,只有少部分是意识在控制的,其他大部分都是由潜意识所主宰,而且是主动地运作,人却没有觉察到。就比如今天,一切都是我编出来的,你却真实地听到了、看到了、感觉到了,毫不怀疑。这就是最佳的证明。”

  我突然感到有种温暖的东西从心里缓缓升起,进而蔓延到四肢。这些天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同时,我也为自己感到羞愧。

  我看着马尔沉默了一阵。

  “那么,你这么做,是为了……”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实情,”马尔缓慢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是何林的表哥,而是她舅舅家的邻居,你那天留电话的阿姨是我的母亲。并且你和何林来的那天我看到你了,你站在楼梯口神情恍惚地站着,我从你身边走过去突然发觉你非常眼熟,后来我母亲告诉我有个不穿鞋的奇怪的女孩找何林,还留了电话,名字叫苏晓,我马上就想起你了。”

  他不是何林的表哥我并不觉得奇怪,但是我和他是相识的却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尽管我也觉得这个马尔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仅仅是在林子的舅舅家楼道见过吗,那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我们是认识的吗?”我问。

  “是的,你是否记得你童年时候发生的那次意外?”




  我顿时愣住了。与其说愣住,不如说是被什么狠狠敲击了一下心脏。

  那是五岁,还是六岁?那年从这个城市中穿流而过的江水还足以供人游泳。夏天傍晚的街上,摆满了竹床,而游泳的人,都聚集在江边,我是其中的一个。但我没学会游泳。岸边是如此拥挤和吵闹,当我带着游泳圈下水以后,就听不见父母的声音了。他们自然也听不见我的。

  那年还流行一样东西:水床。当我将游泳圈从身上取下,用双手推着它在水里向深处游了几米之后,就看见了这个东西。几个女人坐在上面说说笑笑,全然不知她们身边正有一个抓不稳游泳圈,而又不会游泳的我。我发现水床的时候已经晚了,几乎就是同时,游泳圈被水床撞翻,惊慌之下,我用手抓住了水床的边缘,而眼睁睁地看着游泳圈漂远。那时我还发现,脚下是空的。看上去离岸很近,我却踩不到水底。我大声喊着:“爸爸!妈妈!”但是他们在岸上喧闹的人群中,听不见我。没喊多久,我发现手已经快没有力气了。水床的边缘很厚,我的手又太小,我对水床上的几个女人喊着:“阿姨!阿姨!”但是没有人理我。两个人背对着我,面对着我的两个又被遮挡住了视线,再加上这里是如此吵闹。喊了几声之后,我的心里开始泛起一股对这几个女人的仇恨。我咬着牙,决定不向她们求助。于是,很快,这仇恨便被恐慌取代。

  我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地从边缘向下滑去。双脚下意识地在水底踢打着,然而这个动作却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我很快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向水底沉了下去,就这样,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我不敢确定那时是不是听见了扑通的一声,而且这岸边有类似这样的声音也不足为奇。我也不确定那时是不是看见了小鱼小虾,也许是记忆编造出来的。总之向下沉去的这段时间,我的意识一直处于一种恍惚状态,眼睛似乎能看见,但大脑不能思考,不能决定我的双手双脚该如何动作。

  水底,是像做梦一样的幽暗和不可理解。我感觉不到痛苦,只有无边无际的宁静与安详。直到我被一股力量拉出水面,我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以及我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同时,身体的痛都回来了。整个肺部和鼻腔都是辣的,我不停地咳嗽和哭泣,并且毫不感激地踢打着救我上来的人。但他将我紧紧地钳在胳膊底下,我的踢打丝毫不起作用。然后我就想起了爸妈,他们似乎也看到了我,因为,这时有更多的人在看我们——我和这个十几岁的少年。

  爸爸扑通一声跳下水,快速地向我们游过来,从他手中把我接过去。一上岸,我就发了疯似的哭个不停。妈妈抱着我,脸吓得惨白。爸爸背对着我,感谢救我上来的人。我对于这个人的全部回忆,只有一句:不用谢。

  然后,他就满不在乎地走了。

  可是,眼前,就是现在,我好像又记起了他的样子,想起了我曾经遗忘的细节。童年的意外很多,然而现在,我却只想起了一次。这是有原因的。因为那个人的脸正和马尔的脸重叠在一起。他们惊人地,不可思议地相似。甚至变成了同一个人。

  “难道你就是……”我呆呆地看着他,心里震惊到了极点。同时又感到荒谬。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看来你终于想起来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怕被你认出来呢。幸好当年记住了你的名字——就算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吧,你不记得我,我记得你就行。不过当时把你从水下捞起来的时候,还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那天我在家门口看见你只觉得眼熟,后来知道你叫苏晓,我就想,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我救的那个小女孩呢?所以斗胆冒充了一回何林的表哥。起初也只是出于好奇心,但没想到在你身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既然帮过你一次,也不妨再帮一次。这里边可能也有私心,”说到这里,马尔露出顽皮的笑容,“就是,自己救人总不能白救。对吧?”

  看着马尔轻松地说出这些,我简直不能够相信……不能够相信什么呢?他明明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世事也许真的就那么巧合,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遇到的奇迹太少,因而对奇迹也就失去了信心。再一想,这当中也许真的有些必然。比如,当年我溺水的地方,和林子家离得的确不远。少年时的马尔夏季到那里游泳,也是很正常的。话说回来,一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遇到一个故人,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可我还是忍不住,甚至不能确定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很吓人,只知道嘴巴张得大大的。很久很久,才冒出一句话。

  “谢谢你,马尔。”

  这句话竟然晚了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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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5 13:35: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3章 与梦中人合影

  第一次是我梦见了海报,还在梦里杀死了我的同学,也是好朋友。醒来以后,她就失踪了。第二次,是我陪另一个同学一起去她舅舅家里拿东西,当时她身上带着那张海报,结果那天她也失踪了。

  和马尔在工厂门口告别之后的那个晚上,我再次梦见了姜为。




  他仍然穿着那件灰蓝色的格子衬衣,深色牛仔裤,头发略有些蓬乱,看上去似乎比上次梦见他时要瘦一些。他坐在沙发上,一支烟斜斜地夹在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用哪只手指抽烟。

  走进这个房间的感觉很不可思议。门口摆着的鞋架,红色的有点脏的门垫,窗外斜射进来的温暖的阳光(好像是黄昏的),桌子上装了一半水的杯子,地板角落里的灰尘,沙发上随意摆着的几本杂志,甚至连隔壁电视机的声响都隐约可闻。而我在梦里很少见到这样真实的房间。我梦见过只有一张床的铁皮屋子,梦见过窗户玻璃全部破碎的高中教室,梦见过小时候居住的旧屋,梦见过落满炮弹的船,但我却没梦见过细节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的房间。

  梦都有梦的逻辑,但这个房间却在逻辑之外。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走进去,坐在那张触感真实的柔软的沙发上。姜为冲我点了点头,意思是,你来了。我也点了点头。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缸里,然后站起来,给我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的确是口渴了,像是走了很长的路一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连清凉的感觉都那么真实。

  “你好像很长时间没来了。”姜为略带沙哑的声音缓慢地响起。

  “是啊,最近有点忙。”

  “我想你最近也是有点忙。怕打搅你。”

  “所以你就没来了?”

  “不,不是我没来,是你没来。”

  我默然。他说得对,此刻在梦里,是我走进这个房间,走进姜为的家。

  “那,在我没来的时候,你会自由活动吗?”

  “这是什么话?”

  “我的意思是,”我有点语塞,“我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

  “在你没梦见我的时候,我仍然存在着?”

  我松了一口气,“对,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好像我已经很适应你的逻辑了。”

  “的确是。”

  “这么说吧,你认为梦是什么东西?”

  “梦……是我们的大脑在睡着时制造的幻象。”

  “从生理的角度的确可以这样解释。那么,从梦本身呢?梦本来是个什么东西?”

  这让我有点犯难,的确,梦本身,它是什么样的?可有其形状和颜色,活动轨迹,规律,特征?

  “我不知道,感觉像是模糊一团。”

  “我们对自己大脑制造出来的东西了解很少。”他似乎有些感叹,“所以说,我在你没做梦时作为一个真实的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作为一个真实的人的可能性?”

  “是的。”

  我沉默了一会。

  “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尽管有些,嗯,不可思议。”

  “顺其自然吧。”

  “我梦见你的时候除了那次在图书馆,其余两次你似乎都在家里。”

  “是啊,按需要来。”

  我们相视一笑。他又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看着他的这个动作,我忍不住笑了笑。

  “呵,”他也笑了,“又是那个问题?”

  “没关系。这倒让人比较容易记住你。提起你时,只要说,那个总是抽一半烟就掐灭的姜为,这样就行了。”

  “想知道原因吗?”

  “不想。”

  “为什么?”

  “知道原因,印象就不深刻了。”

  “印象那么深刻干什么呢?”

  “因为我想记住你。”

  “我是你梦里的人啊。干吗记住,梦见不就完了?”

  “但你有一天很可能不再出现在我梦里。”说完,我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于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你希望我永远在你梦里不离开?”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对吧?”

  “在我们没有认清梦的真实面目时,的确不太可能。”

  “那就是不可能了。我们怎么可能认清梦的真实面目呢?何况,梦难道也有所谓的面目存在?”

  “这要怎么说呢,梦作为梦,的确是有其形体和规律的,但那与世界大相径庭,所以也就难以捉摸。”

  “你也会做梦吗?”想到我梦见的人也会做梦,这种感觉真是非常奇特。

  “过去经常做,最近两年好像没有做梦的精神了。”

  “我倒是经常做梦。你都梦见过些什么呢?”

  “具体的也说不上来,反正都是些现实基础上再有点变形的东西。”

  “你原来并不知道你是我梦里的人吧?现在知道了,什么感觉?”

  “最初觉得不敢相信,因为你在我面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时出现,有时不在而已。”




  “我了解这种感觉。”

  “但是我很快就接受了。大概也是因为我一向希望,自己的生活越离奇越好,作为一个被你梦见的人,也不错。再后来就很坦然了,毕竟我的生活还是正常地进行着。”

  “而且幸好我没有把你梦得太怪异。”

  “不对。我们做梦时都不是创造者。比如我们梦里的人大都不是自己希望的样子,经历的事也不一定是自己想做的。所谓美梦也只占很少的一部分。过去人们总认为梦是自己的大脑创造的,这很可能是一个误区。所以,即使你把我梦得很怪异,或者梦到我生活得很不好,我也不会怪你,毕竟那不是你的意志。”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很可能我也是谁梦里的形象。”

  “不仅仅是你,很可能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一个人梦见一个人,接着这个人又梦见另一个人。世界上的那么多人都在互相梦见着,我们睡着的任务就是为了帮助这个世界上许多人完成他们的活动。喜马拉雅山可能就是很多人的梦。”

  “也有可能,梦才是操纵这个世界的唯一动力。”

  “这个想法倒是很大胆的。”

  “但是,我也曾经梦见过很多不存在的东西啊,比如独角兽之类的,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却不存在呢?”

  “很可能是梦见了你的人,他没有梦见独角兽,所以在你醒来之后,你的世界里会没有独角兽。”

  “啊,我明白了。”

  “每个人的人生不同,实际上是梦的不同。”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可能有恐龙,有水怪,也可能有神仙、鬼魂,只是他们不在我的世界里,而是在别人的世界里。说不定现在就有人正在经历着这个。”

  “可以这么认为。”

  “这样的话,我真想到你的世界里,也就是我的梦里来生活。”

  “这倒是一个难题。如何从一个梦里搬到另一个梦里来住……不知道有没有人尝试过。”

  “如果我现在不醒来的话,应该就可以了吧?”

  “但你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来。比如做美梦的时候,正高兴,却突然醒过来了。没办法,控制不了。”

  “那倒是的。所以刚才我说,很可能有一天,我就不再梦见你了。”

  “到时候说不定就梦见别人了。”

  “谁知道呢。不过,知道你在我不做梦的时候仍然存在,不是完全消失了,还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或者别人的某个梦里,这就行了。”

  “是。好像也没有谁梦见过一个人的一生的。说不定我们存在于同一世界呢。只是碰巧梦见了对方,但现实中却从没见过。”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可你现在明明醒着,看见我。而我正在梦里。除非我在梦游……要是梦游,你现在就可以把我叫醒,我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了……你为什么叹气?”

  “你很年轻,有很多幻想。”

  “一起幻想不好吗?”

  “也没什么不好。但对于真的把幻想当成希望,还是有些提不起信心来。毕竟我比你经历过更多事情。”

  “我也希望我快点老去。老了就不会心存不现实的希望,说不定那个时候,我们之间能达成更多的沟通。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对你一无所知。我希望你能对我多说说你。”

  “那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的。再说,对于我自己,我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哀伤,好像有一股冰冷的空的气体正在心脏附近膨胀着,同时又被心脏压抑着,整个胸腔又疼又涨。

  “也许我永远也无法了解你了。”我说。

  “但我是了解你的。”

  “这倒有点奇怪。我梦见你,却不能了解你,但你梦见我,却能了解我。好像反过来了似的。”

  “所以说,梦是不由人控制的嘛。”

  “对了,想跟你说说我最近的事。”

  “嗯,说吧。”

  “不知道怎么开头。反正,跟张韶涵的海报有关。这张海报莫名其妙地被寄给我,后来寝室里有两个同学失踪了,我怀疑她们已经出事了。但他们每次失踪前,都和海报有关。第一次是我梦见了海报,还在梦里杀死了我的同学,也是好朋友。醒来以后,她就失踪了。第二次,是我陪那个同学一起去她舅舅家里拿东西,当时她身上带着那张海报,结果那天也失踪了。宿舍楼下看门的张师傅在同一天死在门口。最近,我的男朋友告诉我,我有人格分裂的症状,经常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做一些事情。我担心,我就是那个杀人凶手。后来,另一个人,他叫马尔,他告诉我说,人是可能在潜意识受到暗示的情况下,做一些超出自己想象的事情的。我很相信他的话。”

  “既然这样,你又担心什么呢?”

  “不是担心。只是纯粹想听听你怎么看。”

  “虽然我并不是十分了解这件事的细节,但我能给你的建议就是——顺其自然。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但要仔细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相信自己的判断,


不要受外力的影响。而且,你要想到,如果你真的是杀人凶手,那么无论如何,你就是杀人凶手。如果你不是,那就更不需要担心。”

  “要怎么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问自己,我是怎么想的?我该怎么做?产生怀疑时,要多问一句,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你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吗?”

  “多半的时候都能。这也要靠训练的。即使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也要专注。”

  “怪不得你脸上的表情总是若有所思的。”

  “是吗,”他笑着说,“我倒没有经常照镜子看自己的表情。”

  “其实在我的生活里,有个人倒挺像你的。不是长得像,而是有一种相同的气息。”

  “那个马尔?”

  我点点头,沉默了很久。一种有什么即将来临的预感让我开始有些慌张。

  “姜为,我真希望自己不要醒过来。你试试拉着我的手不松开,这样行不行?”

  他缓缓地摇摇头,“没有办法。上次,你是从椅子上凭空消失的。”

  “就是前几天那次?”

  “对。其实当你真正明白我到底是谁的时候,可能我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因为我在你的意识里已经不再具有神秘感,你也就没有再依靠我的必要了。”

  “哦,那么说,你是知道你自己到底是谁的,是吗?”

  “是的,其实现在对你的心理有影响的男人有两个,一个是马尔,另一个是张生,我事实上是他们两个人相结合而产生的一个想象,比如我喜欢抽半支烟等等是和张生相似,而我的感觉又和马尔相似,你在梦里想找到一个安全的可靠的形象来安慰自己,保护自己,但是这种形象来自哪里呢,就来自你现实中的印象,正巧给你这种印象的就是你的男朋友张生和曾救过你的马尔。”

  姜为的解释似乎将梦境变得可以理解了。然而一个梦中的人在解释他自己,无论如何都显得十分奇怪。那时,酸胀疼痛的感觉又来了,难道我真的要就这样永远地失去他了吗,他再也不会出现了吗?

  “对了,”姜为说,“我们好像还从来没合过影呢。”

  “好像是。你有相机吗?”

  “有,等一下。”

  他走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台数码相机。

  “这大概是第一次做梦的人和梦里的人合影。”

  “能照到我吗?”

  “应该能吧,既然地上有你的影子。”

  “可我还穿着睡衣呢。”

  “那有什么关系。将来看见照片上的你穿着睡衣,我就可以很方便地跟人介绍说,这个人就是正在梦见我的人。”

  我笑了。

  “好吧。”

  姜为把相机摆在沙发对面的电视上,然后调整为自拍模式。十秒之后,相机就会启动,留下我和姜为的合影。

  “可惜我不能带走照片。”

  姜为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搂住我的肩膀。他把脸凑到我的耳朵边上,轻声地说:“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彼此都在对方的心里了。”

  照相机上的红色亮点突然停住,接着,咔嚓一声,闪光灯发出刺眼的光芒。我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我刚想对姜为说,好像眼睛闭上了,再拍一遍吧,就从梦里硬生生地回到了现实中的床上。

  闪光灯在眼底留下的一片黑影似乎仍在眼前晃动。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门口的鞋架,没有舒服松软的沙发,没有装了半杯水的杯子,没有塞满半截烟蒂的烟缸。

  没有姜为。

  什么也没有。

  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次醒来,我都没有梦见姜为。也许,就这样,再也不会梦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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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5 13:37: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4章 双重迷团

  小手电彻底没电了,就在景象全黑下来的一瞬间,我突然听到井底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叹息……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好象什么东西正从井底一下一下地爬上来,并且一步步地向我逼近……

  后来,我一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冷静,那种一直被什么拽着走的感觉就越强烈。我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和慌乱?它是从哪里来的?人为什么要害怕?再糟糕的事情,最终也


就是一死。还能怎么样呢?在我的生活里——实际生活里,并没有真正发生什么,晶晶和林子的失踪也没有得到证实。无非是太多让人不能理解的事摆在眼前,因为未知而恐慌罢了。

  仔细梳理过事情的整个过程之后,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到目前为止,我听到的都是一面之词。我真的从邮局收到过海报?我真的半夜起床出门?我真的曾经浑身鲜血地出现在家门口?这些,我并不知道。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张生的话。但是,难道我要怀疑张生吗?当这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我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张生已经变得很陌生了。他最近一个月来都在干些什么,我全然不知。而且,他自己也没有主动讲过。我们就像在同一个屋檐下合租房屋的房客,偶尔一起吃饭,如此而已。

  张生仍然是关心我,爱我的吧?我在心里问着自己,但却不能肯定。在这方面,也许我早已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我开始回忆那天张生说的每一句话。很快,几个疑点从心里冒出来:

  1. 张生说,林子失踪的那晚,他打开门,看见我,除了满身血迹之外,我还拿着一块砖头,还有林子的背包。这点是比较奇怪的,如果说,拿林子的背包是因为背包里有海报,那么,我为何要拿着一块砖头走那么远的路回家呢?以我的力气,平时拿一块砖头,绝对需要两只手才行,用一只手拿着已经是比较费力的了。再想象一下杀人的场景,假如,我用一块砖头杀了林子,那么林子死后,我的第一个动作应该是放下砖头,隐藏尸体。可是,如果按照张生的说法,我岂不是在隐藏完尸体之后,还要走回案发现场,拿起砖头再回家?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2. 还是力气的问题。我想我是无法搬动林子或者晶晶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她们的身高大概是160厘米,体重大约50公斤,我一个人或许可以杀死她们,但要掩藏尸体实在要费很大的力气,除非我事先就把她们约到一个可以隐藏尸体的地方,杀完人之后,再就地掩埋。如今看来,不可能是东湖了,因为时间过了这么久,东湖上也没有尸体浮上来。如果是学校里,只有可能在山上。记得晶晶失踪的那天是白天,如果杀死她又不想让人发现,选择山上是比较危险的,我必须经过周密的计划——这对于一个精神分裂的人来说,有些难以想像。

  3. 晶晶失踪那天,张生说曾经在我的手机上看到过晶晶的短信,并且把短信都删除了。这也让我觉得奇怪。张生和我平时从来没有查看对方手机的习惯,为什么偏偏那天,他就看了我的手机?这也太巧合了。并且,我的短信内容仅仅是告诉晶晶,我找到了张韶涵的海报,他凭什么就断定,这条短信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呢?

  4. 张生说他前段时间每天出去到山上帮我找晶晶和林子的“尸体”,那么,按理说,应该是白天去找才更方便。但是那段时间,张生每天晚上都在10点以后回来,难道他晚上也去山上了吗?如果不是去了山上,那又是去了哪里?

  5. 张生如此处心积虑地隐瞒这件事,他说是为了我好——这细心得有点过分,不太像是张生的作风。况且,他如果真的是为我好,应该彻底地把那些东西都销毁才是,为什么只是在山上掩埋?而且集中在一起掩埋……还有,埋下那些东西的灌木丛也太显眼了,好像是为了再次将它们挖出来,才埋在那里的。

  越想越觉得张生的话十分可疑。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了:如果……如果张生是骗我的,那他一定了解整件事的始末……比我了解得更清楚。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张生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张生和晶晶、林子的关系,仅仅是认识,平时点过头而已。要说张生和她们的失踪有什么联系,确实有些难以想象。可是,他的话里又明明另有玄机。

  我真的了解这个和我共同生活了两个多月的人吗?他甚至还是我的男朋友!如果这个事情还没有结束,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种种设想让我不寒而栗。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也许不是鬼神,很可能,就是你身边的人。

  但对于要不要质问张生,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静下来观察一阵。马尔说“人在恐惧的时候,神经是最为脆弱的”。姜为说过“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我觉得他们说的是一个意思。

  傍晚,外面又开始下雨。雷声听上去有些奇怪,像是什么在天上轰然倒塌一样。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11点多。

  “张生,你说我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人不可呢?”




  他的眼睛看着别处,“如果是精神状况出问题,就没有什么杀人动机了。”“你这么说,好像很确定我杀了人似的。”

  他猛地回头看我,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

  “你别急啊。其实我的意思是,只有找到尸体,亲眼看到,才能相信。你真的在学校的山上都找过了吗?”

  “确实都找过了。”

  “仔细找过?”

  “应该是很仔细的,只要有挖掘痕迹的地方都看过。”

  “但你也不能确定每个地方都找过了吧?……嗯。对了,你把张韶涵的海报放到哪儿去了?”

  “当时我们不是说好,由我带出去藏起来,不告诉你的吗?”

  “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他突然把脸凑得很近,盯着我看了一阵。

  “你是苏晓吧?”

  “什么意思?”

  “嗯,没什么……我以为……”

  “以为我又精神分裂?我现在就是我,清楚得很。”

  “那你想要那张海报干吗?”

  “我想看看那上面有没有什么线索。”

  “那怎么可能有线索呢?不过就是一张普通海报而已。”他突然变得有些烦躁。

  “是吗,你怎么知道?”

  “我……那时不是和你一起看过吗?”

  “就一眼你怎么知道?还有,我不仅要看海报,我还要去那里把血衣和砖头那些东西都挖出来。”

  张生不说话了。

  “怎么了?”

  “没什么。挖就挖吧,海报我给你带回来。明天?”

  “明天什么时候呢?”

  “明天下午吧。”

  “干吗要等到下午?明天上午我没有课,起床就去吧。”

  “不行,我明天上午还要去趟图书馆,查点资料。”

  “你不是说最近一直没心情写论文吗?”

  “但是拖得太久了也不好,所以最近无论如何都得赶出来。”

  “那好吧,就下午。”

  “那睡吧。”张生放下手里的书,去关床头的台灯。

  一片漆黑之中,直到我睡着之前,都听不见张生均匀的呼吸声。他在想什么呢?

  早上,我和张生同时起床,刷牙洗脸之后,在楼下的小卖部吃了早餐,张生说,他去学校了,下午跟我联系。我说,好,我在家里等着。说完,我们站起来,分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张生,直到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我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这就是我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跟踪张生。

  我第一次跟踪一个人,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么容易。这大概也得益于学校的地形,这里的道路又宽又直,我和张生一直保持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可能还不止,而道路两旁不是建筑物,就是山地,如果张生停下,我可以立刻在两秒之内找到躲藏的地点。不过张生一直没有回头,他只是急匆匆地向前走着,而且,手上还拿着手机,不停地发着短信,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这个跟踪者。

  我跟着张生,从湖边村一直走到教工食堂,又从教工食堂走到桂园,最后,我来到了通往学校正门的笔直的大路上。不久后,便看见了破旧的图书馆大楼。张生在那里转了弯,下了台阶,径直向图书馆走去。

  我站住了,开始有些犹豫。难道他真的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吗?我还要不要继续跟踪进去,还是在图书馆外面等他出来?跟踪的难度在这时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假如我决定跟踪张生一天,那么,我必须在图书馆外面的某个隐蔽处,等待一个上午,并且,眼睛还要死死地盯着图书馆大门。那肯定会很累。如果不继续下去,又感觉有些不甘心。

  然而正在我犹豫的时候,我看见张生在图书馆门前站住了,似乎要回头的样子。我急忙躲进了旁边两栋楼房之间的空隙,那是图书馆两栋大楼之间的空隙,这里十分狭窄,也无人经过,是很好的躲藏地点,幸好我不知不觉走到这里,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站定之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这时却看见张生已经坐在图书馆门口的长椅上。那是我梦里等待姜为时,曾经坐过的地方。想到姜为……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来图书馆,应该不是查资料的,否则应该会直接走进门去,而不是在门口坐下。何况他现在正朝来路上张望着,手里还握着手机,不停地看时间。

  他在等什么人呢?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并不是那么合适了。因为张生一直在朝这边看,如果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发现。我必须绕到他的视线范围以外的地方才行。这时,我想到从图书馆后面绕过去,可以走到综合楼,只要站在综合楼的二楼以上,图书馆楼下的情况都可以一览无余。于是,我转身快速地从这道楼与楼之间的缝隙中走到图书馆大楼的背后,然后,绕到了综合楼门口,快步上了三楼。




  张生还在长椅上焦急地等待着。

  现在还不到早上10点,图书馆楼下的空地上,并没有多少人。只要是出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因此,当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口时,很快便认出了那是谁。长发,及膝长裙……怎么会是她?

  于思,她也到图书馆来了。这是一个巧合吗?我看着她走向图书馆的门口,心里不自觉地开始紧张起来。她会不会……走向那张长椅?我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的身影,一米,两米,三米……最后,她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站住了。

  但是,张生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着,向于思走去。

  于思,的确就是张生要等的那个人。

  仿佛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一样,心脏也怦怦跳得厉害。于思和张生?平时他们就像是陌生人一般,连朋友也算不上,何以在这个早上,急急忙忙地到图书馆见面呢?

  张生走到于思面前,从我这个距离,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也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只能大概从两个人的肢体语言看出,张生显得有些焦急,于思好像很平静。他们说了一阵,然后开始挪动脚步,向花坛走去,接着,在花坛前面的长凳上坐下。从我这里正好可以看见他们的正面。张生这时似乎说完了,他看着于思,而于思却低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于思从包里拿出了一瓶水,喝了一口之后,递给张生。张生接过来,也喝了一口。然后,于思开始说话。这个过程中,张生两只手抱着头,埋在了膝盖上。这是我熟悉的姿势,每当张生感到沮丧或者难过、情绪不佳时,就会做出这样沉痛的样子。这时,于思伸出手去,抚摸着张生的背部,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再然后,我看到,张生和于思……拥抱在了一起。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无法形容那时震惊的感觉。我不断地在心里喊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张生和于思……他们怎么会……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脑中嗡嗡地响着,心里一阵阵的冰凉,接着,便是不可抑制的愤怒。

  原来过去我一直像个傻瓜,其实我早就该感觉到的!如今这两个人会怎么看我?他们会在私底下说,啊,苏晓那个笨蛋,多可怜啊。我们要瞒着她,避免她受伤害——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让我憎恨欺骗,也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让我觉得,同情从本质上就是一种屈辱。

  但我终究忍住了。我既没有冲下楼,也没有掉下眼泪,更没有立刻打电话给张生,告诉他我们已经完了。因为,第一,在那一瞬间我也明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虚假的爱情更应该扔到垃圾堆里去。第二,我发现除了愤怒,我居然一点也不悲伤。也许,从很早以前,不,很有可能是,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张生。

  那么,还有什么比眼前要做的事更加重要呢?从这一刻开始,张生已经不是我的男朋友,而彻底变成了跟踪对象。

  我的跟踪对象和我的室友在花坛前的凳子上说了一会话,室友便离去了,是在张生的注视下离去的。当她消失在路口的拐弯处时,张生从凳子上站起来——看来他要有所行动了。我得继续跟踪下去才行。

  于是我快速跑下综合楼,重新站在刚才两栋楼房之间的夹缝里。而此时我的位置,正好位于张生和图书馆大门之间,当张生转身离开图书馆时,我又可以重新跟在他身后而不必担心被他发现了。

  张生离开图书馆以后,在路口右转,走上了刚才来时的笔直大道。他一直向上走去,经过樱花大道后,左转,开始下坡。越走,我越觉得不对。这不是通往我们宿舍的道路吗?他去那里做什么呢?是去找海报吗?那些“东西”也埋在宿舍楼对面的山上。他是要去那里吗?我揣着一肚子的疑问,跟在张生的身后。直到他在宿舍门口的灌木丛前站住,我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要越过灌木丛,走上通往山上的小路。

  但他却没有沿着小路走到山上去。他走到山前时,便向右转,然后绕着山体,走到了整座山的背后。这里很少有人来,所以荒草丛生,连路都看不见。走了十多分钟后,他停了下来。

  这时,我看见了我从未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东西。

  一扇铁门。这扇门,和防空洞的那扇门居然一模一样。大小、颜色几乎相同,门上也挂着铁链,铁链上也有一把锁。然而更让我惊讶的是,张生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把钥匙,接着一阵响动,他居然打开了门上的锁。

  一个黑暗的深不见底的隧道显露了出来。




  这里难道也是一个防空洞吗?

  张生接着从背包里拿出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准备好的手电筒,打开手电筒之后,走进门去。他进去时,我看了一下表,大概是10点43分,但是,二十多分钟过去,他还没有出来。他在里面做什么呢?

  大约11点30分的时候,隧道门口才传来了脚步声。张生的身影逐渐从隧道的黑暗里解脱出来。他的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黑糊糊的一团,从我这里看不清楚那是什么。总之他拿着东西走了出来,然后把东西放在地上,转身又锁上了铁门。

  接着,他拎起地上的东西,开始向山上走去。当我再次跟在他身后时,我看清了那是什么——那正是当时我们从这座山上挖出来的,所谓的我“人格分裂”的证据——砖头、血衣、林子的背包、沾满泥土的麻绳。

  他当时不是把这些东西都埋在山上的灌木丛里了吗?我亲眼看见他埋下去的……什么时候,又在洞里了?我想到昨天和张生的约定。

  那么,现在,他应该是去那个灌木丛了。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的。我一直跟踪着张生,到了那时来过的灌木丛。当我看着张生再次找到那把铁锹,开始在灌木丛里挖坑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他为什么选择这里作为掩埋地点。

  因为这里最好辨认。

  但是,为什么他要这样煞费周章,挖出来又埋进去,埋进去又挖出来?还有,为什么要放进那个洞里?我感到脑中一片混乱,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现在看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让张生想到要把这些东西放进山背后的那个洞里去的。而且,从他居然有铁门上的钥匙也可以想到,他和这个洞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这所学校有一百年的历史了,我入学的那一年,刚好是一百年的诞辰,而那个防空洞,即使是后来修建的,也已经有些年头了,想来,张生手里的那把钥匙,一定不是最古老的那把,那铁门上的锁,很可能是后来被他撬开过,之后换了一把新锁,因此才有了钥匙——如果这样的话,那个地方对他来说,一定有什么用处。

  张生在灌木丛挖好了洞,将旁边地上的东西放进洞里,掩埋好,之后便走下山去。现在已经快12点了,看见张生走上返回图书馆的路时,我立刻从山上下来,沿着东湖,快步走回家去。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收到了张生的短信:“我在图书馆,快回家了,中午一起吃饭?”

  我回过去说,好的。

  中午,我见到了已经洗干净双手,鞋上的泥也被擦去的张生。当然,我的鞋也做了相应的处理。经过一个上午,再看见这个人,感觉已经形同陌路。我们默默地吃完午饭,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宿舍对面的山上。他找到铁锹——上午用过的那把,开始在灌木丛里挖掘起来。我看着这个人,觉得既可怜,又可笑。大概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产生相似的心理。一个谎言被揭穿而自己还不知道的傻瓜,比一个被骗的傻瓜更加可怜。

  全部挖出来以后,他放下铁锹,擦了擦汗,说:“好了,就是这些。我把张韶涵的海报也埋在这里了。”

  我看了看地上的东西,然后说:“嗯,那就再埋起来吧。”

  他愣了一下,“你不是说要拿回去找找线索吗?”

  “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

  “你什么意思?耍我?”

  我笑了笑,“你不是……也耍过我吗?”

  张生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没有回答他。一下午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我看出了他脸上的忐忑不安。屋里的气氛冷冰冰的。在这样的气氛中,我竟然忘记了过去许多天来发生的事情,我的心里感到无比平静。那是一种某事即将结束前的平静。但是张生却显得异常慌乱,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冷汗直流,我还是忍不住问他怎么了。他说不知道怎么回事,非常难受,想休息一下。于是我就把他扶到了床上,但他突然说他想好好睡一觉,问我的安眠药还有吗。我给了他一片,他很快就睡熟了。

  我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突然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这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那个防空洞,那个防空洞竟然有另一个门,而张生有那扇门的钥匙,那扇门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我决定去看一看,我伸手摸了摸张生的口袋,果然有一把单放的钥匙。我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收好,拿了一个小手电筒、一根绳子和手机悄悄地出门了。

  奇怪的是整个路上我几乎没遇到什么人,只是在东湖边上看到一个奇怪的女人,蹲在地上一言不发,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中间,一双红色的鞋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我从她身边经过时,她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再回头看她,发现她已经起身走了。

  一路上,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凉飕飕的,那感觉好像总是有人在对着我的脖子吹气,我想这一定是幻觉,但是那种感觉真的越来越强烈,我似乎能感觉到身后有轻微的呼吸声,我突


然转过头来,却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那个女人已经走远了。

  这加剧了我的恐惧和不安,我开始打退堂鼓了,真不知道那个防空洞还藏着多少恐怖的事情,现在这么晚了,我一个人去……会不会……但是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必须要去,那里可能就藏着事情的真相,一想到这些,我就毫不犹豫地加大了脚步。

  果然是防空洞的钥匙,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站在洞口看去,这个门和我以前走的那扇门差别不大,路面和墙壁都是普普通通的水泥,斑斑点点生着青苔样的东西,想来,里面也应该是一样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土霉味和一种奇怪的腐烂的腥臭味立刻充满了整个肺部。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呢,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冰冷的地面,扶着墙壁慢慢地前行,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等待眼睛适应幽暗的环境。这样走走停停,大概前进了二三十米的时候,我突然失去重心向右边倒过去,几乎摔倒,原来是自己右手扶着的墙壁消失了,我好像处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完全失去了方向。这时候我才猛地想起我带了小手电,光线虽然不是很强,但是这一丝光亮已经足够我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原来我的右手边的墙壁上开了一扇门,似乎是另一个通道,是通往哪里去的呢。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越走背后的凉意就越强,那种奇怪的腥臭味也更加浓烈,走了快二十米的时候,那种味道已经完全盖住了洞穴中的土霉味,几乎要让我昏厥。就在这时,熟悉的景象出现了,我来到了那口枯井边,并且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手电筒的光开始变暗了,它不会在这个时候没电吧,我心里一种恐慌,似乎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终于,小手电彻底没电了,就在景象全黑下来的一瞬间,我突然听到井底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叹息。

  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看不到一丝光亮,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井底一下一下地爬上来,并且一步步地向我逼近。难道又是她,惨白的手一下下地抠着井壁,无限放大的瞳孔看不到黑色的眼珠,她的形象又一次深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赶都赶不走。难道又是噩梦,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胳膊上的刺痛一下子让我明白了自己确实是在现实中。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突然想起手机可以带来一点光亮,我连忙打开手机,眼前除了枯井,什么也没有,但是明显地感觉到,那种奇怪的腥臭味确实是从枯井里飘来的,井里到底是什么呢?

  我壮着胆子慢慢地向枯井移了过去,伸头看过去……

  那种巨大的恐惧瞬间遍布了全身,是的,我看到了尸体,是林子……

  她平躺在井底,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头发上全部是凝固的黑色的血块,脸部已经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像是遭受过什么东西的重击,我突然想起了那块带血的砖头,她的眼珠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淹没在上眼皮中,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脸上的皮已经开始腐烂。再往旁边看,竟然是晶晶,她几乎已经完全溃烂了,但是她身上还没有腐烂的衣服,以及手腕上挂着的夜光的手链让我确信,她确实是晶晶,虽然看不清楚她身上那些青黑色的东西是什么,但是裸露的白骨是那样的刺眼,可以想象那是无数各种奇怪的虫子一天天地在她腐烂的身体上蠕动吞噬……

  我的胃一阵阵地痉挛,几乎要忍不住吐出来,我突然想到那一声叹息,是谁发出的呢?晶晶还是林子,难道她们中有一个没死?但是怎么可能,她们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怎么还可能是活着的呢,我一想到这里,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不行,我一定要弄个明白,我拿出我准备好的绳子,一端固定在井边,自己顺着绳子颤颤巍巍地滑到了井底,那时完全没有想到勇气之类的问题。井底有薄薄的一层水,踩上去感觉有点湿滑,但是在水面下明显地感觉到了坚硬,井虽然不深,但是从上面摔下来的话十有八九死定了。难道……是谁把她们推下来的,会是谁呢?难道真的是我在恍惚中杀死她们又弄到了这里?这时我突然一滑,感觉好像踩到了一张塑料布,我摸索着拣了起来,借着手机的微光一看,啊……竟然是……是那张张韶涵的海报,可能是被水浸泡的缘故,上面的画面有点模糊变形,却更显得诡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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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5 13:3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5章 潜意识

  她并没有回答我,而是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竟然……竟然是晶晶,她脸色苍白地看着我说:“为什么要掐死我,你为什么要掐死我。”说着向我扑了过来,我连忙转头就跑,刚一转身突然撞到另一个人,也是一个女人,她站在我的前面挡住了我的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跌跌撞撞地跑出防空洞的。我要去哪里呢?我能去哪里呢?晶晶和林子真的死了,就死在我多次梦到的防空洞里,难道真的是我在梦游的时候杀


死了她们?如果不是我杀的,她们又是怎么死的呢?我怀着无数的疑问,感到精神就快要崩溃了,也不知道我在防空洞里面待了多久,天空的边缘竟然已经开始泛白了。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东湖边,我感觉疲惫极了,浑身都充满着一种奇怪的疼痛,于是我就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苏晓,苏晓。”我努力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于思,她怎么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呢?

  “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跟我来。”她一边说一边转身走了。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

  我慢下来,她就会慢下来,我加快速度,她也跟着快起来,总是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问她:“于思,你要带我去哪里呢?你知道些什么,你快告诉我。”

  但是她并不回答,只是一味地走,我只好跟着。

  转过食堂,穿过花坛,她竟然带我回寝室,但是明明晶晶和林子的尸体是在防空洞的枯井之中,她干吗带我回寝室呢,难道寝室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寝室楼的大门竟然是开着的,而且整栋楼都静悄悄的,也难怪,现在还不到5点,大家都应该还在睡梦中,但是门是谁打开的呢?还是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锁?!

  到了二楼转弯的时候,于思的身影向右边一晃,我连忙追了上来,但是空空的楼道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暗黑的楼道阴森森的,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水滴答滴答的声音,我立刻觉得毛骨悚然。

  突然,我听到于思一声尖叫,是从水房传来的。我扶着墙一步步地挪过去……

  虽然我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于思的头滚落在下水道的口上,两只眼睛恐怖地圆睁着,可见她临死时看到了怎样恐怖的景象,头发凌乱地披散在头上,猩红的血顺着头发流到水房地下薄薄的水中,最终消失不见。那滴答滴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水龙头在滴水,不,不是水,滴下来的竟然是血,猩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水池里。这时,我突然听见一个女人在低沉地哭泣,是那种哀怨的哭腔,声音缥缈不定,让人很难分辨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但感觉哭声就在这个水房之中。我壮了壮胆子,蹚着猩红的血水走了进去,水房里面就是厕所,难道哭声从是厕所传来的。我慢慢地走进厕所,推开一扇门,没有人,第二扇门,没有人……滴答滴答的水声还在我身后继续着,但是我感觉哭声离我越来越近,似乎就在我的面前,难道就在这第三扇门的背后,我正准备推开它,突然身后的滴水声戛然而止!

  我颤抖着伸出去的手几次想要收回,但最终还是缓缓地推开了门……果然在这里,我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蜷缩在隔间的一角,呜呜地哭着,头深埋在两膝之间,长长的乌黑的头发遮住了脸。“你是谁?”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竟不像是我的。她并没有回答我,而是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竟然……竟然是晶晶,她脸色苍白地看着我说:“为什么要掐死我,你为什么要掐死我?”说着向我扑了过来,我连忙转头就跑,刚一转身突然撞到另一个人,也是一个女人,她站在我的前面挡住了我的路……她……竟然没有脚,而是漂在水面上,当她突然转过身向我扑来的时候,我看见她……是林子……

  “啊——”我大叫一声,原来又是一个噩梦。周围的人奇怪地看着我并停下了脚步,发现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就各自走开了。我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真不知道我靠在这棵树上睡了多久,浑身酸痛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我挣扎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手机的电量显示只剩下一格,而时间显示为12点,我整整睡了一个早上。不知何时才会终结的噩梦,已经让我心力交瘁。尽管我很不愿意见到张生,但我毕竟还是要回到那里去,也许是该和他分手的时候了,如果他真的喜欢于思,我何不成全他们呢。而我?也许无休止的噩梦才是我的归宿。看来张生的猜测并没有错,是我在梦里,不,应该说是另一个我在不受我控制的情况下杀死了晶晶和林子。

  我该怎么办?还有,为什么我的每个噩梦都会有于思出现?

  我又想起于思和姜为在沙发上缠绵的那个梦来。如果姜为就是张生和马尔的形象集合体,那么,我的噩梦是不是就是一种心理反映?在梦里,她为什么要带我回寝室?难道那里藏着更深的秘密?于思与这一系列的事情到底又有什么关系?我完全糊涂了,好像理出了一点头绪,但又找不到根源所在。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答案?寝室,是的,我无论如何都应该再回寝室一趟。也许谜底就要到揭晓的时候了。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天阴沉沉的,似乎是什么不好的兆头,就是那种大雨欲来前的沉闷。回到寝室,于思竟然不在,空空的寝室更让人觉得落寞,晶晶和林子死了,而我,很可能就是杀人凶手。我想到这里,心情就不由得沮丧起来。

  但是这时候,我惊呆了。晶晶的床铺被整理过!可我明明记得晶晶失踪的那几天,她的床铺是乱的。是林子整理的吗?应该不会,林子失踪前,晶晶的床铺也还是那样。难道是于


思?那更不可能了,她和晶晶的关系一向紧张,她不可能给晶晶收拾床铺。那么是……我不由得想起枯井下的那声叹息,难道……难道晶晶并没有死,她还回来过?枯井下的尸体分明已经腐烂,尸体上的衣服正是晶晶最喜欢穿的,而手腕上的荧光手链更是她常佩戴的饰物。我想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蛛丝马迹时,看到了更意外的情景:晶晶的洗漱用具整齐地排列着,毛巾似乎还是湿漉漉的,张韶涵的CD整齐地排列在她的床头,好像她刚刚还在,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呆立在那里,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作,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动作。脑子里好像突然被塞进了会活动的麻团,在里面不停地绕着,转着,越绕越大,越转越乱,混乱得一塌糊涂,无法收拾。就在这样的恍惚与眩晕之中,我看到一个女孩的身影一晃而过。

  苏晓。苏晓。

  好像有谁在叫我。伴随而来的,是头骨仿佛被锯子锯过一般的疼痛,仿佛轻轻动一下都要晕过去。接着我脸部的肌肉开始有了反应,我感到自己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不仅是眉毛,好像整张脸都扭成一团。四肢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只能费力地将手抬起,慢慢地摸到头部疼痛的位置。还好,没有出血。这时,我才睁开眼睛。然而眼前是一片漆黑,睁眼和闭眼也没有什么分别。于是我又再次闭眼,把手放回身体原来的位置,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我再睡一会吧。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苏晓!这次更响亮些。苏晓,快起来!

  这个声音好耳熟,好像是……马尔?我猛地睁开眼睛,当然,什么也看不到。我突然想起,刚才,我好像晕倒了。

  “马尔?”我大叫了一声,“你在哪儿?”

  “快起来。”马尔的声音似乎在头顶,又似乎在前面。

  “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太黑了。”

  “快起来,向前走。你必须看到那些。”

  “看到什么?你怎么不过来?我刚才晕倒了,现在头很疼,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你能站起来的。试试看。”

  马尔的话音刚落,我的手和脚突然都能自由活动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我能走,但头疼得不行。

  “你在哪儿呢?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跟着我走,”马尔说,“不必看见也能到那里。”

  “‘那里’是哪里?我看不到,会撞墙的啊。”

  “不会的,我看着你呢。”

  我想起上次在地下通道,马尔戴了一副夜视镜。现在他应该也戴着吧。于是我冲黑暗的某处点了点头说:“好吧,快撞墙的时候要告诉我。”

  “你现在的方向就是对的,直接向前走,不用拐弯。”

  “好。”

  尽管有了马尔的保证,但我还是平举起双手,一边摸索着一边向前走。脑子里却是昏的,彻头彻尾的混乱,我不是莫名其妙地晕倒在寝室里了吗?难道是马尔救醒了我,带我到了这里?前面会有什么东西?想了一阵,我决定不再想下去。从上个月开始不就是这样吗?再想下去也是徒劳的。

  我在黑暗中默默地向前走着,走了很久,也没有碰上墙壁或者其他什么障碍。阴冷的风从洞里一阵一阵地吹来,让头脑清醒了不少。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我想起以前小时候曾经做过的一种游戏。先在黑板上画一张娃娃脸,留下嘴巴不画,然后蒙上另一个人的眼睛,来画嘴巴的部分。往往嘴巴都会画歪,因为人在黑暗中是难以准确辨别方向的。但我走了这么久,没有撞到东西,只有两个解释:一,我确实是一个在黑暗中方向感很好的人——这点,很快就被我否定了。因为我连睁着眼睛的时候,也谈不上有什么方向感,更何况在黑暗中呢。那么只剩下另一个解释——这个地方很宽。但是,在这个洞里,即使是再宽的地方,也不至于走了十多分钟都碰不到墙壁吧?

  “马尔,我走的是直线吗?”我忍不住问他。

  “放心,现在还没撞到墙壁呢。”

  我稍稍有些放心,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挪动着。在完全的黑暗中行走,这似乎不是第一次……尽管知道马尔就在旁边,但是为什么,在马尔没说话的时候,我仍然感觉是孤身一人呢……

  “好,注意脚下,要下坡了。”马尔说。

  我停了停,然后向前迈出了一步。地面从脚底反应上来的感觉,是一个斜斜的坡面。就在我踏出第二步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还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好像是从刚开始向前走时就想起来,随后又被剧烈的疼痛从脑子里驱走的事……当我走出第三步,全身仿佛被一股电流穿过般,我想起了那是什么。




  “马尔,”我说,“你怎么没有脚步声?”

  马尔沉默着。我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浮在半空中。脚底失去了对地面的感觉,眼睛则早已失去了光线。人在一片相同的颜色中行走,多半会感到迷惑,不知身在何处。这一瞬之后,我想起,至少我知道我现在正在一个斜坡的顶端。

  黑暗地道里的斜坡,是我熟悉的,我曾经在一个梦里走过。不同的是,马尔在这里,我正在等待他的回答。

  “这个一时无法对你解释。”马尔终于开口道,“我们走吧。”

  我是相信马尔的——我对自己说。或者说,我无法想象,如果我不相信他,那又是为了什么。下坡。只有下坡。然而越往下走,感觉就越熟悉。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又来到了梦里的那个防空洞。也许我应该和梦里一样,扶着一面墙壁。想到这里,我向右转身,伸手试图去摸到洞内的墙。

  “你在干什么?”传来严肃的声音,“走错了。”

  “我想摸着墙壁走。”

  “那是没有用的。摸着墙壁无法到达那里。别分神,继续走就是了。我们很快就到了。”

  “好吧。”我转回来,估计着大概的方向,继续向前走着。

  气味也很熟悉,土湿味和奇怪的腥臭的发霉的味道,以至于我甚至能在脑中模拟出四壁和洞顶的深绿色苔藓。我感到双脚开始逐渐失去知觉,只是机械地一左一右向前交替行进,同时那种浮在半空的感觉又来了。如果永不停止地这样走下去,我一定会在走路的过程中睡着,或进入一种催眠状态,浅表意识消失,但仍能一步一步向前走动。幸而头疼也是永不停止的,时时提醒我,我是一个刚从昏厥状态中清醒过来的人。然而黑暗就是黑暗,即使这个月我已经经历了三次,也不能使我对它的了解增加一分。

  “好了,到了。”马尔的声音说。

  “哪里?”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黑暗里时间变得有多长或者多短,都是有可能的。

  “就是这儿。我说的,你要去看的那些东西就在这儿。”

  “是什么?”我想到我曾经在防空洞里看到的那些,“是晶晶和林子的……”

  “不,”马尔打断我的猜测,“不是。你自己看吧。”

  “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啊。”

  “就在你的眼前,你的脚下。你能看见的,试试看。”

  奇怪的是,一直被黑暗遮挡住的眼前,突然逐渐有了些影像。好像是电视机即将亮起的但又并未完全亮起的那一瞬间。前方一米处有一个黑影正隐隐约约地显示出它的轮廓,但并没有光。当我朝四周看去时,其他的地方,仍然是漆黑一片。

  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甚至是不可理解的——没有光,没有手电筒,没有月光,没有任何其他微弱的光线,眼前的东西却能被看见了。就好像图像并非来自视觉,而是……更实际更逼真地来自大脑的想象。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图像的成形。

  黑影开始聚拢成坚硬的线条,它们在不断地拼接、融合着,直到最后,形成了一个突出于地面大约30厘米高的圆形围栏,是用石头做的。从石头的颜色和上面附着的苔藓看来,这个围栏应该有一些年份了。当最后一个模糊的部分也变得清晰时,我呆呆地看着眼前完全成形的物体,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我想叫,但却叫不出声来。

  那不是别的,正是防空洞里的——那口井。

  “过去看看吧,井里有你要的答案。”马尔说。

  “那是什么?”我颤抖着问,双手和双脚仿佛冻僵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但是马尔的声音久久没有响起。我感到,他已经离去了。尽管我从来也不知道,他刚才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开始挪动脚步,向井边走去。井里悄然无声,只有一团比我身处之黑暗更深的黑暗,然而却宛如缓缓蠕动的活物,黑得是那样令人毛骨悚然。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井底传来。我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我向后退了几步,紧紧地盯着井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轻微的声响逐渐变得像耳鸣般难以忍受。这个声音穿过黑暗,就像钻头般直刺耳膜的飞蛾的呻吟。我忍不住蹲下来,用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

  这声音之中,我感到了一股寒冷的恨意。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在遭受仇恨的锉刀的折磨。这种仇恨不同于我体验过的任何一种仇恨,它好像是从地狱刮出的狂风般,试图将我吞没、摧毁、嚼碎、撕烂。仇恨将我的双脚牢牢固定在地面上,无法挪动一步,甚至连颤抖也不能。

  会发生什么?我在心里惊恐地大叫着,会发生什么?这时候我看清楚了,是晶晶,是晶


晶,她真的没有死,满脸鲜血,披头散发,一步步地向我走来,我大声地喊:“晶晶,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是吗,是我杀死你的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但是她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冷笑着,突然她的脸从额头开始溃烂,一片一片的皮肤掉了下来,等快掉完的时候,从里面出现了另一张脸,竟然是于思。

  又是一次猛然惊醒。胸腔里的心脏还在跳个不停,一时无法平复。但是眼前的景象让我稍微地恢复了平静,我确实是昏倒在寝室里了,真不知道我晕了多久,天色已经暗下来。我这才感觉到自己有点饿了,是啊,一天的时间什么也没有吃,却已经做了两个噩梦,而且几乎昏死过去,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崩溃的。我亲眼看到了晶晶和林子的尸体,但是寝室的状况又好像是晶晶回来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起了刚才的梦,对,晶晶背后隐藏的是于思。我现在坚信一点,我一定能在于思的身上找到答案,于思现在成了我唯一的线索,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就算真的是我杀死了晶晶和林子,我也一定要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于思去了哪里呢?看情况,我在寝室里昏迷了至少一个下午,她没有回来过吗?如果她回来,她应该会弄醒我的,她没有回来过,她又会去哪儿呢?张生,对,找到张生应该就能找到于思,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反而觉得轻松了一点。我想,我应该饱餐一顿,然后找到于思了解真相。

  等我走出寝室,天已经黑了下来,学校里面不时有小情侣牵手走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马尔。

  我吃了一碗水饺,还吃了一笼包子,我很久没一顿吃这么多东西了,人吃饱了,精神也好了很多,我感觉自己没有刚才那么虚弱了。

  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张生、于思摊牌。我不想质问他们的背叛,我只想让于思告诉我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一路上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看来马尔说的是对的:人的言行举止,只有少部分是意识在控制的,其他大部分都是由潜意识所主宰,而且是主动地运作,人却没有觉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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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5 13:39: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6章 浮 生

  我看到了墙上镜中的自己。我的脸在扭曲着。纠缠着的五官让我无法辨认出那就是我。眼睛里布满猩红的血丝,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蜡黄的脸上,汗珠隐约可见。除此以外,这个可怜的人,这个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人,她站在镜前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孤魂野鬼。

  在家门口,我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客厅和卧室的灯竟然亮着,整个房间里有一种难以


名状的陌生和怪异,沙发垫子跌落在地上,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一只玻璃杯碎了一地,地板好像被擦洗过,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痕迹,但是又过于慌张,所以来不及把碎了的玻璃杯收拾干净。一定是张生,除了他不会有别人能够进来,但他想掩饰的,是什么呢?

  “张生。张生。”我叫了两声,没有人答应,他好像不在。厨房、卫生间和卧室里也都没有人。这么晚,他去哪儿了呢?

  突然,那熟悉的滴水声再次响起。

  滴——答——滴——答——

  难道又是噩梦,又是幻觉?我颤抖着走进厨房,看到水龙头是关着的,又走到卫生间,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问题出在这里,盥洗池的水龙头没有关紧,水在一滴一滴地流,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我连忙上前拧紧了龙头。然而这时,我看见盥洗池的下水口竟然有一些女人的头发,比我的头发长了许多,而滴答滴答的水声此刻又在身后响起。

  为了求证,也为了安心,我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向厨房。厨房的水龙头关得很紧。但我还是冲上去拧了又拧,直到手腕生疼。然而滴答滴答的水声并没有消失,仍然顽固而有规律地继续着,滴——答——滴——答——不紧不慢,耀武扬威一般。房间里仅有的两个水龙头都看过了,那声音又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最后,我转向了卧室。这次我无比确定,声音的确从那里传来。

  可卧室怎么会有滴水的声音?那里除了一张大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和一个小的写字台,没有别的了。我挪动脚步,来到卧室门前。日光灯暗青色的光,将我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妖异,斜铺在苍白的墙壁上。滴答滴答的滴水声还在继续。

  那时我看到了墙上镜中的自己。我的脸在扭曲着,纠缠着的五官让我无法辨认出那就是我。眼睛里布满猩红的血丝,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蜡黄的脸上,汗珠隐约可见。除此以外,这个可怜的人,这个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人,她站在镜前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孤魂野鬼。

  没有任何时刻能比现在更让我怜悯自己。

  卧室的地板很滑,好像也被擦洗过,看不出来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但是滴答滴答的水声格外清晰,应该就在这附近。这间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我打量着四周……

  就在这时,我赫然发现,在衣柜顶端的缝隙里夹着几根黑色的长发,暗红的血顺着衣柜的门边一滴一滴地敲打在光滑的地板上。似乎有一道视线正从衣柜的缝隙中盯着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转身跑掉。但我仍然长吸了一口气,走到衣柜前,缓缓伸出已经颤抖得无法控制的手。此时的衣柜把手也显得格外冰冷,似乎有一股诡异的寒气正从皮肤浸透到身体里去。我咬了咬牙,猛地拉开衣柜……

  “啊——”我无法遏止地发出一声尖叫!

  我从未看过如此恐怖的画面,也许想也不曾想象过。

  于思半跪在衣柜里,但双膝却并没有紧靠在底部,仿佛被什么东西吊着。尽管有些面目全非,但是从她的衣服、身材和尚且完好的半张脸就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她是于思。

  她浑身都是鲜血,一把刀从她的左眼刺入,从后脑穿出,刀把上的血已经开始凝固,黑色的长发完全散落着。一些头发被衣柜的门边夹着,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卷曲状。血仍然从她的身体里,从那些数也数不过来的刀孔里汩汩涌出。难以想象杀死她的人对她有多大的仇恨。那些刀伤,有些血已经凝聚成血块,但是新的血涌出又凝聚,像一条条暗红河流错综迷离地在身体上蔓延。她左边的脸已经完全血肉模糊了,面部表情因为痛苦而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扭曲,右边的眼睛大睁着,似乎是在临死之前知道了什么足以让她绝望的消息。最后,我看见,她的脖子上绕着一根绳子,在后面打上结,吊在衣柜里,这样做应该是为了将尸体固定,使尸体不会突然倒下来,而无法关闭衣柜的门。

  这么说,被擦洗过的客厅和卧室,盥洗池中女人的长发,应该和于思有关。可能于思是在客厅被杀死的,然后被拖到卧室吊在衣柜里。之后凶手又将客厅和卧室擦洗干净,而后仓促离开。凶手会是谁呢?

  难道……又是我??

  我瘫倒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甚至直直地看着于思的尸体时,连害怕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时我只想到了马尔。我需要他,需要他来帮我解释这一切。又或者是,安慰也好。

  想到这里,我拿出手机,拨了马尔的号码。

  “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吗?”




  刚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竟无法控制地号啕大哭起来,好像所有的委屈、恐惧、茫然和慌乱都在这一时刻爆发出来。

  “你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

  他的声音充满了关切,这让我感觉到一丝温暖,还有安全。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我在家里,但是于思死了,死在我家的衣柜里。

  “啊,怎么会这样,你等着,我马上过来,你等着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马尔离这里还有很远,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到这里。但是一想到他正在来的路上,我还是多多少少感到一些安慰。我尽力不去看于思的尸体。但越是这么想,目光仿佛越不受控制般向那里看去。

  可能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魔鬼。这时我突然很想知道,于思在临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是什么让她的眼神如此绝望。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眼前的这具尸体哪里有些不对。看于思的表情与手指的形状,似乎在临死前拼命挣扎过。一定是想逃跑。但如果她想逃跑,那么她的刀口应该会在背上,可奇怪的是刀口明明都在身前。最致命的是胸部和腹部的刀伤,这两刀足以让她绝无生还的可能。但是显然最后一刀是她头部上最恐怖的一刀,是凶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刀刺向她的左眼,导致拔出都很困难,因为看上去刀子似乎被用力往外拔过的,但是没有拔出来。如果拔出来,凶手下一步会做什么?是刺向于思的右眼?是于思看到了什么,所以他想刺瞎于思的眼睛吗?于思究竟看到了什么,让凶手如此害怕?听说人死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情景会留在死者的眼睛里。我按捺不住好奇,走近了悬挂在衣柜里的于思。我贴近于思的脸,想知道于思在临死之前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事实上,我在于思眼睛里看到的,除了绝望和忧伤,什么也没有。

  那又是什么让她绝望……

  她的眼神并不是向着正前方的,也就是说,她临死的时候并没有死盯着凶手,而是微微向下,似乎是在看地上远处的某个地方。如果真的是在看某样重要的东西,那会是什么?我带着好奇走出卧室,在客厅里一点点地寻找,然而除了破碎的玻璃杯和几根于思的头发,什么也没有发现。当我在屋里四处寻找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没错,是手,于思临死时,是在看自己的手。难怪她的眼神是向斜下方的。我急忙又跑回卧室,发现于思的手被放在了身后。我在屋里走来走去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还是去检查一下于思的右手。

  仿佛就像是一直在等待我的来临一样——当我和于思身体接触的那一刹那,那只先前死死握住的手,关节突然松开了。一个白色的纸团从她的手心里落了下来,在地面上滚出好远。那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已经凝固的鲜血。我走了过去,弯腰拾起纸团,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了它。

  纸团上面,写着一封密密麻麻、字迹潦草慌乱的信……

  苏晓:

  我最亲爱的朋友,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行吗?我知道很长时间来,你很累,你快被自己折磨得发疯了,我真的明白你,真的,因为我自己也被自己折磨得要疯掉了。我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我家里条件不好,长得也不漂亮,从来也不引人注目,和你们三个漂亮的女孩子住在一间宿舍里,我觉得很自卑。你知道我有多喜欢张韶涵吗?你知道这张海报是我多么喜欢的吗?但是我没有,它太难得到了,但是晶晶她得到了,她真的好幸运啊,她长得那么漂亮,家里条件也好,我很羡慕她。其实我从没有奢望过能过上像她一样的生活,但是我真的希望她和林子对我能像你对我一样友善、尊重,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晶晶和林子竟然说,我不配做张韶涵的歌迷,尽管我知道她们是开玩笑的,但是真的深深地伤了我的心。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子,也许就是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所以我特别感谢你,因为只有你,愿意把自己的心事说给我听,愿意关心我,和我做朋友。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这样内疚和不安,我对不起你,是我伤害了你,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也无法弥补我曾经犯下的罪行。到今天,我已经无法再克制我内心的愧疚和恐惧,其实我和你一样,天天被噩梦纠缠折磨,真的是生不如死,我一定要把真相告诉你,这样,也许他会责怪我,会不理我,但是我真的不能再欺骗自己,再欺骗你,你那么善良,那么脆弱,我不忍心再看你整天受到这样的折磨。

  我下面所说的全部都是真实的,我对天发誓,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

  晶晶并不是你杀的,你千万不要再自责了。晶晶是我失手杀死的,那天由于你住在外面,林子碰巧也没有回来,只有我和晶晶在宿舍里。我很想借她的张韶涵的CD听,因为我想她都借给你和林子了,应该会借给我的,没想到她说不行,她也要听呢。我就没好再多说。她耳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好像是故意也让我听见似的,但她听的根本不是那张新的CD,而是韶涵的首张专辑《寓言》。我当时难过极了,她分明就是看不起我,我一想到自己什么都比不上她,当时就哭了。我突然想到了后山的那个防空洞,关于那个防空洞你也知道,学校里流


传了很多恐怖的故事和传说,其实我也不敢去的,但是我想晶晶肯定也不敢去,所以我就挑衅地问她敢不敢去,但是没想到她一口就答应了,她肯定是不愿意输给我吧。当时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其实当时也不是很晚,还不到12点,我心想说不定到洞口她又不敢进去了呢,我们很快就能回来。于是我们俩从二楼的水房翻了出去,但是一路上我一点也看不出晶晶有害怕的样子。我们走到山上,到了那个洞里面。里面很黑,也很长,走了一阵,我就害怕了。但是晶晶一点也不怕,一边走还一边说笑。那时我就有点生气,因为我那么害怕,她还总是开玩笑。我提议回寝室,她就嘲笑我,我心想豁出去了,我不能什么都输。路上有好几次,她还故意吓我,做一些恶作剧,其实我心里特别恐惧,因为你也知道我父亲的死其实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当我们快走到洞底的时候,发现那儿有一口井。晶晶她一个人跑过去看那口井,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一声尖叫,就向我冲了过来。当时里面特别黑,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下意识地往前一推,晶晶就向后摔过去了,我连忙喊“晶晶,晶晶”,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我就知道,是我失手把她推到井里去了,我当时吓坏了,连忙跑回了宿舍。没想到第三天你回到了宿舍,竟然告诉我你做了一个噩梦,你在梦里杀死了晶晶,而且梦里的情景和那个防空洞出奇吻合,当时我吓了一跳。然后很快想到,利用你的梦,让你误以为是你杀死了晶晶。我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苏晓,是我杀死了晶晶,我真的杀死了晶晶,她后来经常回来找我,她每天都变成鬼的样子出现在我的梦里折磨我,我好害怕,真的很害怕。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杀她的。我为了让她别再来找我了,我给她收拾床铺,给她洗干净毛巾,给她整理她的CD,但是她还是不原谅我。我真的快崩溃了,后来我想是不是因为她一个人在井底太孤独了,我就偷偷又去了防空洞,把她最喜欢的张韶涵的海报扔了下去,让海报陪着她。

  所以苏晓,你不要再自责了,晶晶的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我干的。

  事情原本到这里可以结束了,但是后来林子好像发现了什么。她知道那天晚上你们俩不在,只有我和晶晶在宿舍。我偷偷打开晶晶的手机发短信假装说晶晶是去旅游了,想瞒天过海,但是林子她根本不相信,她似乎觉得晶晶的失踪和我有关系,我特别害怕,直到那天林子约你去她舅舅家。我想她是故意支开我,想和你说什么。我当时绝望极了,心想肯定完了。我想我到了应该坦白的时候了,更不应该再把晶晶的死推到你的身上,让你再遭受精神的折磨。但是没想到,林子也失踪了,后来你告诉我你在恍惚中可能杀死了林子,这都是我害的,是我害得你精神恍惚,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遭受惩罚的人应该是我啊。这个时候我真的想把真相告诉你,但是我还做了另一件更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真的没有勇气把它说出来,因为你不会原谅我的。但是有些事情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了,我看到这里,瘫倒在墙角。我完全可以想象于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越往后越潦草,中间还有眼泪打湿的痕迹,可见她是一口气写下来的。她现在死了,应该解脱了,也许我应该为她高兴。但是我呢?我什么时候才能解脱?我可能真的杀死了林子,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于思所说的另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情,应该就是她和张生的私情,而我杀死林子和晶晶是张生告诉我的,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了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他爱的女人。于思失手杀了晶晶,于是他帮助她把杀人的罪名推到了一个信任他但是他不爱的女人身上。多么可笑啊,我在这出闹剧里扮演着如此荒唐的角色。

  答案似乎已经揭晓。可当我再次回想诸多细节的时候,却发现了隐藏在这封信背后的诸多谜团:

  一、我是怎么杀死林子的?林子难道就没有反抗吗?如果真的是我杀死了林子,我又是怎么把她弄到那个防空洞里去的?按身高体型来说,我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她弄到防空洞里啊。

  二、张师傅的死到现在还是一个谜,一定是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否则张师傅怎么会离奇死亡,并且我预感张师傅的死一定是和林子有关的,要不然时间怎么会那么巧呢?

  三、张师傅死后,又是谁每天晚上关寝室的门,还有我躲在灌木丛中听到奇怪的脚步声和看到的脚印,又是怎么回事呢?

  四、于思手上的信为什么只剩下小半张?她的话好像还没有说完,那些她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又是什么?另外的半张纸又在什么地方呢?

  五、更重要的是,于思为什么会奇怪地死在我的家里,并且张生也失踪了,难道张生也遇害了,那凶手又是谁,于思写完信应该是轻松了的,为什么她的眼神中满是绝望和伤心?

  我原以为事情真的到此为止了,但是没想到竟然仍然有这么多的疑团没有揭开,所有的当事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也许谜底永远无法揭开了。更也许,我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是杀人凶手。我杀死林子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于思失手杀死晶晶,她偿命了,她也是无意的。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为林子偿命?说不定张师傅的死也可能是和我有关的,我却还一直在寻找什么所谓真相!我有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关好所有的窗户,到厨房打开了煤气,回到卧室,静静地躺到了床上。心情竟然从未有过的平静与坦然。再回想过去的经历,甚至感到荒唐可笑。杀人是可笑的,做噩梦是可笑的,因为从此以后,我将远离它们。

  昏睡感逐渐来临的时候,我想,或许这才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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