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纪实-中国古代史纪实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10-6-6 23:15:49

李珽实在听不下去，道：“杜工部所作，人称史诗，难道见解有误！” 汭曰：“非也，杜甫不过是见景生情，以讽当时奸相误国，君不君，臣不臣耳！”
左右附合一笑，便见一快艇从后追来，传达荆州被劫消息。将士耽心家人财产，皆欲回军。成汭传命日：“譬如贼人已获物而遁，追之何益！前面就是武昌，临阵而返，谈何容易，此行直捣贼营，大得军资犒赏，足以补所失，诸军克力向前，敢言退者斩。”
此时前队已到金口，杜洪已派了将领在此迎候，被请到旗舰，言道此处离吴营只有半日行程，是否将方队变成战斗队形，大小配合停泊，以便随时战斗。成汭不听，令各队原序不变，全速前进，直驶樊口，至梁子湖编队扎营。鄂将提醒日：“梁子湖尚在武昌下游百余里，不若且在上游宿营，也好顺流而下直破吴人。若至下游，明日又逆流而进，岂不徒费功力。”
成汭道：“本帅治水军多年，岂不知舟行利弊，港埠优劣！这樊口是昔年孙权水军大寨之地，梁子湖水深口阔，足以吞吐。吾之巨舰非逆水不能停泊，来日吾舰逆流而进，横立江心，断吴人归路，足以乱其军心，然后发战艇击其汉阳水寨，败之必矣！”鄂将拜伏。
此时已是中午，阳光灼人，武昌城头，杜洪军士都在观看，荆州船队一排排经过。前面是小艇。过去好久，方见战舰驰来，约数十百艘，每艘数十人不等，是主要战船。之后是辎重船，辎重船将过完，遥见后面数艘大舰，象一座座山样浮来，正是成汭旗舰“和州载”与几只护卫舰。远远望去，大舰从沌口转湾处向鹦鹉州缓缓而进，在黄鹤矾上的鄂州军士不禁吆喝呼好。
突然，转湾处黑烟大起。原来李神福埋伏在军山的水兵从港叉冲出，放出无数火船，“和州载”和周围几艘大船都受到攻击，互不相顾。而战船在之前已过去好久，如何调得回来！前面江段正是汉水入江处，汉水口形成大片沙滩，此即是有名的鹦鹉州。唐时汉水入江的口子，不在今天的龟山北坡，而是漫流穿过梅子山，凤凰山，在鹦鹉州头形成扇形口岸。慌乱中有齐山，截海两船栽进沙州，不得动弹。成汭连忙指挥各船靠右岸而逃，企图闯过火阵，向滠口汴军靠近。一边命士兵在船尾放箭。无奈小船风助火威，火增风势，将和州载烧着，摇橹之人都来甲板救火。只见着火船已进入激流水道，无法向滠口靠拢，直到阳逻，遇上回流，才冲向左岸，已是一团火海。船上之人争往水中跳。李珽拉着成汭欲上小艇，成汭叹道：“想不到我数年心血，毁於一旦，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一头栽进江中。后来吴人及杜洪均未发现成汭尸体。李珽坐小艇获救，被汴人带回。主力战船知后面主舰失利，未等到樊口，大多投降吴军。李神福得到完好战船两百余只，其余破损者俱沉入江底，得降兵万余名。
李神福乘胜向滠口大寨进攻，韩勍见大势已去，北撤黄陂，绕道麻城而退。李神福移军江南，准备对武昌发起总功，却接到杨行密羽书，令其即刻撤军。
原来宣州田頵见升州空虚，与安仁义合谋，一举袭下升州，将李神福家小押往宣州。李神福回师驻营九江，配合杨行密对田頵发起讨伐战。这一年，从荆州至京口，数千里江面上血肉横飞，江中大鱼出奇的多，白鳍豚，杨子鳄到处可见，随处都有猪龙婆拱船吃人的传言。
再说许德勋与雷彦威作别，载着战利品进了洞庭，尚未进湘江水道，已得知成汭败讯，大喜，即下令调转船头，直驶巴陵。岳州刺史邓进忠知其来者不善，闭城不见。许德勋遣使进城说道：“成汭舟师丧尽，杜洪自身难保，何能救属郡，岳阳孤悬湖表，何方是依？马大帅宽仁爱士，邓使君有意与吾共事之乎！”这邓季忠虽手持朝廷官告，也知朝廷无法保障他，需找个宗主。眼见杜洪势危，不如乘早归了马殷，届时有条退路，遂具牛酒犒赏许军，愿意归诚。许德勋保证他仍任岳州刺吏。报到长沙，不料马殷来令，调邓进忠移职衡州刺史，以许德勋为岳州刺史，专治水师。自此之后，岳州便由隶属于武昌而改为隶属长沙，成为现今湖南省的一部分。许德勋成为当时镇守岳阳的名将。
雷彦威见荆州无主，很容易地派兵占领了荆州，武陵原本隶属于荆南节度使辖区，雷彦威有条件以属郡长官代理荆南军府事务。但他本人却习惯于武陵那种粗悍的风俗，并未打算将首府设在江陵。远在襄阳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探知江陵无有重兵，城内政治混乱，遂令其弟匡明率军长途奔袭，常德军很快便溃逃，赵匡明占据江陵，开始作手治理。雷彦威吃此一堑，便与荆州断了往来，安排守境自卫，有意向西偏山区扩展，渐渐使武陵成为独立于荆南的一个区域中心。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10-6-6 23:16:40

王茂章扎营处是一高埠。汴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施展不开，能实际投入战斗的人并不多。王茂章战了一会，收兵归高埠，与诸将校饮酒，酒罢，复率军下山崮与汴人接战，如此数次，每次都不恋战，有所斩获即回。
朱温亲临前线，登另一山崮观阵，问此何人，人曰此乃淮南王茂章也。朱温看着，又恨又爱，说：“吾得此人，平天下就容易了。”下令收军，心想明日必收服此人，当晚与杨师厚计议良久。
第二天大雾，按兵不出，待日出雾消，探马报王茂章已拔营而去。汴人犹以为茂章在施诡计，待派小队进寨一看，才见寨中空无一物，朱温深感吃惊，忙传令追赶，不及而还。王师范知王茂章不辞而去，亦大惊，正埋怨间，有王茂章信使求见。信中道：“朱温顷力以来，是为怒师也，当避其烽。青州城池向称坚固，又新得敌资，械精粮足，公以三齐子弟守之，料无急患。彼人既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当以关中为重。大帅慎勿战，朱温必自去，然后乘隙击之可也。吾以孤师暴露于野地，既不能与其争锋，徒耗粮秣，现乘汴人稍怠，抽军返旌，以保锐气，图报将来。”师范释然。
敬翔在汴梁，数次收到朱温文书，令其计调兵械粮秣到青州前线，又计划征发郡县民夫，再效博昌之举，远近骚动。敬翔尽量缓其事，欲设计劝阻。这日接到李振从长安递到的急件，敬翔是有权代看急件的，待他一看，不禁暗中叫好，道：“我怎么就未想到这个理由呢？”原来信中详细讲述崔胤招兵买马，重建御林军之事，李振建议朱温亲至长安处理此事。敬翔忙附上自己意见，与信封在一起，递到青州大帐。
自王茂章撤退后，朱温感到王师范已在掌握中，他亲带诸将绕城察看地势，这才体会到益都古城之险固真是名不虚传，遂对强攻计划开始怀疑。他知道朱友宁大军粮草都被齐人运进城中，单凭围困，一年半载也难使青州屈服。若要强攻，朱友宁已得了惨绝之名，纵然硬拿下青州，必有后患。自己便有些后悔亲临前线，以至进退皆难。接到长安书信，也不禁暗中高兴起来。他立即召来杨师厚，声称皇上有要事相招，令其主持营中事务，军中凡是郓兖齐青籍士兵，皆留下围城，其余各道之兵皆随朱全忠入关。他对几位本地籍将领道：“王师范年少无知，受人穿鼻，负我多矣。吾念其父辈忠贞，又悯三齐赤子无故罹难，特缓斧锧之诛，以待其悔悟，汝等皆本土豪杰，为吾爱民，围而不攻可也。”布置毕、率大军而去，这里杨师厚缩营增栅，安排守住进出山道，不提。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10-6-6 23:16:52

054章昭宗补阙整六军崔胤破梦灭九族

青州的这场恶战，影响到关中局势。
崔胤周岁时，抓周，小手独取金印不放，家人皆笑。为其测命，先生言：其命带血煞，虽极富贵，恐堕家声！若遁空门，可得功果，兼旺家族。时其父崔慎由身任清职，入相在望，道：“吾清河崔氏数百年望族，历代家教谨严，出了多少朝廷大员，难道会败在这小子手中？”自是不相信。其祖母作主，将银钱送到佛寺，买下一个戒谍，将其名寄在寺院内，取了个小名叫缁郎。缁郎也随族中儿童一块念书，未见其异常处，倒是那对小黑眼珠如漆一般，一闪闪发着精光，与人不同。

崔慎由以太子太保高位退仕后，崔胤继其家声，在朝中顺利升迁，又得到族兄崔昭纬提携，竟至相位。朝廷政治已乱，也不是谁能治得的，崔胤受崔昭纬牵连，一上台名声就不好，不免几度起迭，既想在朝中立足，就只得依靠外援，做出些尴尬事来。其叔父崔安潜是立有功勋的退职将相，知崔胤行不由径，叹道：“看来缁郎真要使我家族罹难了！”就声明与崔胤不相往来。崔胤正在兴头上，如何肯中流勇退，便周旋于皇帝、朱温与李茂贞三者之间。策划昭宗复位、围凤翔、接驾及诛灭宦官这三件惊天大事变中，崔胤都是主角，成为当朝首相。
崔胤见前任宰相皆无实权，把原因归结于宦官掌权。现在借朱温之力尽诛宦官，才发现朝廷大权在不知不觉中移到朱温手中，皇上和宰相比之前更无权了。崔胤自思，朱温能在数千里之外遥控朝廷，无非是朱家将掌握着宿卫兵权。崔胤简单的将朝廷大权和禁军兵权连在一起，想到田令孜与杨复恭以阉人掌禁军，尚能控制朝廷，我若以世家身份，保驾功臣和当朝宰相资格控制禁军，难道还不能稳执政柄么。一个重建京师禁军的计划就此再度提出。
也正巧，汴军在鄂州和青州两地先后受挫，朱温兵员紧张，崔胤征得昭宗口头同意，向朱温写了一封长信，要旨为：“李茂贞辈近日又复故态，蠢蠢欲动。长安不可不为守御之备。而关东未宁，淮南仍嚣，大帅不能全力保卫京师。京师除贵贤侄所领之外，旧六军十二卫俱皆名额空存，编制实无。朝议拟召募壮士，恢复旧额，使东讨无西顾之忧，国家有根本之固。”写好信，将李振请至中书堂，将信给他看过，然后封好，请李振转交。为表示不存蒂芥，又特在家中举行私宴，席间，说到李振祖上也是累世名臣，两家俱为唐室砥柱，当共奖王室之类的酸话，李振敷衍而退。
这李振因从小孤贫，久滞名场，人到中年才得了个僻举县令，却是远在浙江乐清，也因时局混乱而不敢赴任，伦落在汴梁，见过了多少世间伪恶！自投靠朱温，早已丧失士大夫忠贞之气，虽然头上顶着唐廷的乌纱帽，只把朱温一个看作主儿。没有朱温，那有李振的今天。现在身为朱温手下第一谋臣，其事业甚至生命早就绑在朱温战车上，何容改弦更张。遂将详情报告朱温，并建议将计就计，暗令汴军武士前去应募，以座实崔胤之谋。
朱温从青州行营回到大梁，去信赞扬崔胤为国尽心，考虑周全。崔胤大喜，正式与昭宗计议此事，昭宗正求之不得，立即下勅书，在京师及三辅到处张贴露布，悬格招募。这是昭宗朝第三次召募禁军，虽然傍观者皆知朝廷比以前更衰弱，但新一批青年还是争相报名，去吃这份由国库支出的丰厚薪金。
为慎重其事，特请出前朝老将军郑元规为六军十二卫副使，具体负责召募和组训，崔胤则被明旨兼“判六军诸卫事”，开创了唐王朝由首相兼职禁军统帅的先例，圆了崔胤的美梦。
朱友伦身为“宿卫军都指挥使”，却不参与新禁军的任何事务，其属下的两万名“宿卫军”也未纳入六军十二卫序列，但却仍在原先禁军营房（宫城北面玄武门内两侧）驻扎。新兵暂时在城南地面操训。两方商洽营地换防，但朱友伦态度骄慢，并未打算退出宫城。
朱温在等待崔胤的下步举动，暂且不露声色，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故，使政局的变化突然加快，朱友伦在酒后的消遣时，从蹴鞠马上摔了下来。这位年龄不大但经过多次战火的将军竟然这样不经摔打，当场死亡。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10-6-6 23:17:13

得到丧讯的朱温又是暴怒。按正常情形，朱温在短期内接连死了两位堪称得力助手的亲侄，应当大悲，或者大急，但他两次都是大怒。而这次大怒更是火发无名。因为游戏中失事当然是意外的。朱温的大怒使得他凭着“大怒”这一理由将一同玩球的数十人全部处死。因为他将这一件事看成首都军事阴谋的一部份。他急急派出另一侄儿朱友谅到长安顶替朱友伦的职位。朱友谅马上加强了宫廷戒备，朱温也随后从汴梁起身，率军西进。这事发生在天复三年年底，唐未的几件大事碰巧都是发生在年关前后。
长安顿时紧张起来，但风暴的中心往往平静，没有人将消息告诉昭宗和崔胤。新一年元宵刚过，百司开印，崔胤见新军建制粗备，心中高兴，进宫与昭宗一边吃酒，一边纵谈国事，倘佯着未来美景，直至起更时分，崔胤方才告退。昭宗正要进寝宫，小宫女逞上一份函封严密的密奏，昭宗打开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原来密奏是朱全忠弹劾崔胤。这无疑是一声政治惊雷。只见奏章写道：
“司徒兼侍中、判六军诸卫事、充盐铁转运使、判度支崔胤，身兼剧职，专权乱国，离间君臣”。一大堆官衔与八个字的罪由连在一起，便有一种震撼人的感觉，下面列了一些事实，接着直接提出处理要求：“请陛下立即诛之，兼其党与。布告天下。”随后附列了包括郑元规在内的一串名单。这那里是奏章，简直是命令。
昭宗只觉得眼发金花，天旋地转，颓然歪倒在榻上。内人忙扶入寝宫，惊动了皇后，宫中一夜灯火通明。第二天早来，昭宗已经清醒，但只是紧闭双眼，不愿睁开，好象只要他保持沉默，一切事情就会中止，消之于无形。他明白只要同意处置了崔胤，自己将落到比在凤翔城中更糟的地步。他下决心以死相拼，不按朱温之意下达诏书，看朱温下步如何行动。
皇上并不知道朱温的奏章和他下达给朱友谅的密令是一块送到长安的。此刻朱温已经率领大军抵达河中府，将随时进入关中。官员们已经没有人敢到朝堂，只有朱友谅在宫门等待皇上的批勅。只到下午还不见宫中动静，朱友谅便直接派兵围了崔胤和郑元规等人的住宅。事情已经到了摊牌的地步。
昭宗一度产生的无论如何也不动摇的决心很快动摇了。皇上想，汴军既然已经事先控制了崔胤住宅，那么杀害崔胤的责任就不在我了，朕是被人强迫的呀！若是坚持下去，说不定对社稷更不利呢！再说，崔胤行为的动机朕也实在难得把握哦！昭宗长吁一口气，终于在汴人准备好的勅书上签了字。
崔胤见相府中的卫士突然多了起来，而且之前对他毕恭毕敬的人突然凶狠起来，严守门庭，禁止人员出入，就知道事情来了。但他不知错在何处。因为虽然骨子里是对抗朱温的，但远没有到公开的程度，甚至也没有这方面的谋划和行动，谈不上有谁泄密。自己只是出于惧怕成为贰臣的耽忧，作一点维系朝廷继续存在下去的事而已，而且并不打算去触动朱温在关东的利益。自己对朱温的态度也是恭敬有加，有何破绽？难道是朱温能规测到我心灵深处的东西，抑或是朱温自要入朝执政，可他亲口说过他不想当曹操的呀！
崔胤无法知道外面情形，还在希望是出于某种误会，但汴兵已经成队进入相府，内中包括一些充作新兵的卧底汴人，他立刻明白自己早就输了，今天是死期到了，他突然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笑了又淘淘大哭，不断打着自己的耳光，骂道：“卖国贼崔胤，引狼入室，卖国贼崔胤，罪该万死，卖国贼崔胤，死得好！”
自六朝以来传衍不息的清河崔氏，一门数百人同时被杀，破黄巢的功臣，八十岁的老将郑元规也因退而不休，欲以朽骨报国恩，也同时被杀。他的家族也成了殉葬者。
崔胤既死，人们普遍预料朱温将留在长安执政，但这局面并未出现，朱温很快离朝，而且也不过问其它政事，留下的两个宰相名额的空缺也由昭宗自行定夺，甚至崔胤的判六军职务也任由现职宰相崔远和裴抠分任，这真使昭宗大感意外，昭宗以手加额：朕又过了一关。
崔胤之死，当时有各种说法，一般认为他权欲太重，罪有应得，大概是无法驳得的，人们又议论朱温如何就不在朝辅政呢，有人说，是罪状崔胤的诏书写得好，朱温感到满意，所以不留在长安，长安朝廷又可以维持转动了。
诏书的起草者，新任翰林学士、知制诰、左拾遣柳璨因此而名声大燥。
柳璨何许人也！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10-6-6 23:17:23

055章万民西望悲残阙七庙东迁离废都

现实中的昭宗皇帝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喜好书法，更爱好的文章。前宰相李溪就因为文章漂亮而深受昭宗宠遇。李溪冤死后，昭宗一直想再物色一位文章高手，有人推荐柳璨。
这柳璨出身河东柳氏家族，祖父辈公倬，公权，公器俱是名公。说起名相柳公倬，现代人知道的恐怕不多，但只要喜好中国书法艺术的，就没有人不知道柳公权了。柳体书法的唐末传人就是柳璨，这是得到历代书法界默认的，但由于柳璨的名声不佳，故后代推崇他的人就极少了。柳璨的书法在柳体的健俏中含有一种飘逸之美，其在世时，他的书法地位是长安城公认的。柳璨超出乃祖辈的地方更在于他的学问。
柳璨父亲早死，在这个庞大家族中成为寒门，受到望门的冷遇，于是立志为学，搬到祖上遗弃的别墅刻苦攻读。无钱买烛，燃松枝以继昼，终于有成，在年轻时写出学术专著《柳氏释史》，挑战史学名家刘知几的《史通》，受到当时学者的重视。又因文笔优美，常受人委托，代为撰拟一些实用文章。他妙笔生花，时事典故，信子拈来，被当时上流社会称之为“柳箧子”。昭宗闻名召见，亲自考以诗文书判，样样精熟，大喜，当即以右拾遗的官阶为翰林学士，知制诰，一步成为宫廷红人。
宣布崔胤罪状的那道圣旨，就是由柳璨拟文并缮写的，昭宗因心情极度不好，根本未阅读，事后方重新拿出宣底认真一看，才真的佩服文章绝妙，竟把皇帝与崔胤的关系推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崔胤的罪恶也仅限于利用职权贪赃枉法，并不显露出与汴梁有利害冲突。因而朱温也就再放一手，推言外臣不干涉命相大事，要昭宗自主任命新相。
昭宗心想大概朱温不会反对柳璨为相，就问翰林承旨张文尉：“朕欲用柳璨为相，该用何官阶。”我们知道唐时宰相级别从四品至一品都有，相差很大，但拾遗官阶高的也不能超过正七品，连绯色服饰都不够格使用，怎能作相公。张文尉婉转奏道：“陛下拔用贤能，当然可以不拘资级，但按‘循资格’，拾遗提两级也只能是起居郎，官阶还是太低！”皇上说：“那就以谏议大夫的资级充任平章事吧！”张文尉连忙称好。于是柳璨就被连升数级，当上了宰相，离他考中进士，取得作官资格仅仅四年。与他同年登第者多数还在县级官位上熬。
由于超常提拔，柳璨与他的同僚们间便产生了很大矛盾。当时另三名宰相是独孤损，裴枢和崔远。三人皆是凭着资历和兢兢业业挣得的声望才得此高位，柳璨早期也得到他们的褒扬才得以传名。如今既然成为同列，若柳璨仍以晚辈的态度自处，则大家共事也未尝不可，但柳璨生就了争锋心气，不甘居后。虽然分工时柳璨的责任最轻，但他处处以当红新贵的姿态出现，遇事抢先表态，议政谔谔争强。但此阶段朝中也无甚大事需要大臣们展现才干，柳璨也就难以一显身手。但突然出现的一桩大事却使他措不及防，深感失落。
这日早朝待散，百官正要恭送皇上起驾还官，西班中出来一人高呼请勿散班，臣有要事启奏。这场景真有点编造的味道，但却是真实发生的情形。众人一看，竟是新近被授勋为迎銮果毅功臣，天下兵马大元帅府都押衙，御街使寇彦卿。此人乃是朱温帐前亲兵都头出身，身材高大魁梧。朱温离京，特意将那匹导了銮驾的宝马赏给他，寇彦卿便骑着一丈乌在长安街上巡行，非常引人注目，因而不仅百官都认识他，连市民都是知道他的。只见他手招皇上重新坐下，亮着高嗓说道：“大元帅府接到谍报，岐、邠已经发兵进逼长安，判元帅府事朱公已调兵进关，决与岐、邠决战。为免惊圣驾，特请皇上驾幸东都，诸使司、部、寺全体陪驾。”皇上与百官都如闻惊雷，柳璨也不知所措，却见首相裴枢胸有成竹，对昭宗道：“请皇上回宫，同宫人速作准备。六部九卿以上请至政事堂听令。”原来裴枢先一日已接到元帅府知会，与朱友谅，寇彦卿等商议，鉴于君臣曾数次分途，便先期封锁消息，特意在朝会行将结束时突然宣布，将百官集中控制。裴枢竟然只通知了独孤损，连皇上和崔远也未说明。柳璨意识到汴人忽视了自己，自己需要有所表现。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10-6-6 23:17:47

此次行动完全是以军事管制的形式进行。裴枢分管的左三军和独孤损分管的右三军都受朱友谅统一指挥。百官家属由武装护送先行，之后接连数日，富商大户也都在刀枪驱逼下携财而行。全城只有向东的春明，延兴二门开着，其余城门和北面的宫门苑门都一律关闭，被动员搬迁的范围逐步扩大，普通平民也都在不给岐贼留一物的口号下。开始肩负人驮，随队而行，沿途路口都有有士兵把守，不容中途而逸。路上幼啼老嚎，一片惨景，更有泼口大骂崔胤者，却无人敢骂朱全忠。
待到城内搬运将尽，太庙神主启动，皇上车驾这才起程，朱友谅以汴军环卫，寇彦卿前后弹压。御营使张廷范留在最后，令士兵将城中公私建筑的木材撤下，编成无数木筏，把城中尚可搬动的器物尽行搬至筏上，又将尚未行动的居民驱上筏来，青壮者皆充当纤夫，一时渭河上成为浮排的川，将长安的物资精华载出潼关，同时也将长安的灵魂也带走了。留下的是千载不复的衰落。这座当时地球上最宏伟的城市的繁华结束了，他在中国历史上的政治地位结束了。只留下无数遗迹供人凭吊。
此次出京，后面并无追兵，听谓岐邠犯京城，当然只是借口，昭宗心知肚明。即使是被韩全诲挟持，倒底对李茂贞尚有几分希望，茂贞本人也还在表面上显得恭谨，而且后面还有人在争夺车驾。表明皇帝还是各方承认的共主，有返京的希望。这次他象是坠身黑井，身边已没有一个人，百官虽是同行，却象陌路人一样与皇帝毫无联系。车驾到了华州，因路途堵塞，驻跸数日，城中百姓还在留念往日作为行都所带来的一时繁荣，在道路两旁热情地高呼万岁，昭宗流着泪说：“你们不要再呼万岁了，我已经不是你们的皇上了！”这时的昭宗，心中哀叹的是自己作为皇上的不幸和委屈，却不会去想自己给千百万百姓所带来的灾难。
大雪飘飘而下，已有身孕的何皇后倚在身边，愁苦地看着窗外。一只山雀在枯枝上孤立，对着茫茫大雪不知何之，昭宗见景生情，说：“民间俚谚之，屹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乃不知雀也有不能飞之时。朕夫妻也不知何处栖身。”左右娥皆垂头而泣，不忍向看。
銮驾走走停停，半个月才到陕州，此处已是朱家后院，张全义表称洛阳宫室尚未完善，车驾便在陕州安顿下来，百司也因陋就简，不免诸司相杂，挤塞一团，反正也无正常公事。
在整个搬迁过程中，朱温一直未露面，他蹲在河中府观察四方，未见各方有异常反应，他笑了，驰至陕州见驾。这是他第三次见皇上，不比在凤翔城下扭妮作态，也不比在长安城中装腔拿势，只见他气宇昂扬，全无拘谨。昭宗不敢仪仗受朝，在便殿设绣墩赐坐。朱温除问候途中劳苦，并不甚说话，昭宗起身将朱温引入一室，朱温正迟疑欲退，只见帷幕开启处，何皇后常服出来，纳头便拜。朱全忠大吃一惊，不自由主也下跪，连叩两头。昭宗忙令宫娥扶起全忠，全忠口称死罪，垂手而立。
何皇后见朱温有惶恐之态，知道自己刚才行为也是出格，不觉内心委屈，悲声发自肺腑，泣道：“从今以后，我们夫妇就依赖于卿了！”此一语双关，含有乞求朱温不要加害圣上之意。朱温连声诺诺，不敢转身，一边鞠躬一边后退而出。
第二天，朱全忠以个人名义上了一道奏章，请晋封几个小皇子为王。昭宗口称德簿，不敢同意，几位宰相和张全义等也联名上章附议。昭宗苦笑，下诏有司拟封。于是皇子祯、祁、福、禧、祜等均封为王。皇子封王也是国家大事，有一套固有的程序，在陕州这种小城，虽不得不一切从简，但到底显出一些喜庆气氛。群臣上表祝贺，皇上赐宴颁赏，热闹了一阵，绷得太紧的弦似乎松了一些。这几个小皇子都是近年后宫所生，有的尚未断奶，对于朝廷有何实际意义！
只有远在许昌的韩建露出轻篾的一笑：“此乃老夫故伎耳！”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10-6-6 23:17:57

056章四海诸侯空勤王一方霸主敢弑君

皇子晋封王位的诏书传向四方，晋、蜀、岐、邠、吴、楚等地各上表至行宫祝贺，有的还派专使送来贺礼，连远在南粤和福建的贺表也不缺。昭宗心中又生出一丝甜意，看来天下诸侯并未忘怀大唐。朕决不可任人摆布，自弃江山。他暗中亲笔写下几幅绢诏，叫皇后拿出一些珠宝，分成数份，拣几位信得过的小侍者，命其分途至晋、蜀、吴、岐等地。密诏中惨切地说：“朕一至洛阳，必将被幽闭，诏勅皆非朕出，信息不得通矣，望卿等见诏如面，发兵勤王，奉十九叶神主归京。”
那时官苑浅狭，内外混杂，天天都有人从宫内出逃，少几个人也无人察觉，昭宗自以为做得很秘密。这些人身怀金宝，各自出宫，其中也有送达的，也有中途不知去向的，单有一人暗中投汴，希得重赏。却未想到朱温得了御札，并不将此事张扬，只是将此人秘密杀了。这也是人心不足，咎由自取。他身怀的金银，也尽够他生活一辈子，纵然不为皇上办事，也该为自身作想，找个地方猫着岂不是好？你将指责朱温的东西拿给朱温看，难道要朱温公布出来，自行辩白吗。朱温不动声色，拉上皇帝的老相识韩建，再到陕州朝见。朱温在陕州玩了一场新花样，竟在陕州私宅设宴，邀皇上赴席，皇上居然毫不迟疑地至臣下府中赴宴，朱温也没有傻到在私宅杀客的地步，皇上平安回宫。朱温道：“官家那付颜容，真看不出狡诈来。”倒很佩服对手沉着。
其实是皇上反应迟钝，根本没料到朱温已发现密札，便回邀朱、韩到行宫赴宴，请各大臣作陪。此时暮春三月，天气明媚，众客人难得有此机会，尽力吃了一饱，欢喜而散，皇上特留全忠与韩建进入二厅，重新摆盏细饮。只见门帘动处，出来一位宫女，附在皇上耳边说了几句，皇上点头，就见何皇后出来，手持白玉壶，赵国夫人裴贞一在后双手捧盘，盘中两只翡翠盏，要亲自给朱韩二位大人献酒。韩建本能地踢了朱温一脚，朱温一怔，眯着醉眼，象不认识皇后一样，突然起身，对韩建道：“老哥，我俩今日可喝够了，陪我一起去溜趟子。”趄趄列列地向门外走去。韩建也忙起身相随而出。
昭宗与何皇后大眼瞪小眼，何皇后一昂脖子，当着朱温随从的面，两杯酒一起灌进嘴中。
朱温随后回汴，陕州空气宽松，各衙门自我完善，无事找事，自司其责。就有司天监上章，奏称：“帝座东有岁星经行，今秋之分当生灾变，俟过冬至方无害。”皇上还把希望寄托在几幅密诏上，思量若是诸镇夏、秋发兵讨汴，不正好是东诸侯朱温当灾吗！心中打定主意，将此奏章批下中书，行文东方各镇，对山岳神渎遍行癸祀，以禳天灾。实意欲使天下都知此事，形成舆论。当月何皇后临盆，产下一子，宫内随着忙录一番，打点秋冬应用衣物，准备在陕州过冬。
谁知朱温到洛阳转了一圈，奏上本来，称洛阳宫苑修缮完毕，请车驾进都。不几天张全义也发章请驾，随着东方诸侯魏赵郓兖联名上表，也是专请车驾赴洛京，神主归新庙。
昭宗一概遣使至上表诸侯处，解释因皇后新产，未能就道，俟过严冬，即便起驾。朱温大恼，恨声道：这痴人还在想等人救驾，召来寇彦卿，吩咐：“还是你去一趟，将官家给我促来。”寇彦卿只带几名骑从，一日一夜赶到陕州，清晨便与朱友谅领兵进宫，喝令御座撤杖，銮舆起跸。昭宗颤颤抖抖，与何皇后一起上了车，准备好的婉词一句也用不上。
柳璨察言观色，见此次裴枢并未预先得到通知，精神大振，凭着年青体健，成为百官行动的实际组织者。上得路来，又与寇彦卿相议，带领各部司干员简装先进，赶到洛阳打点迎跸事项。寇彦卿知其欲抢先向朱温报到，笑而允之。还未进洛阳，遇上朱全忠自来接驾，吩咐道：“你速去洛阳找李振大夫，有紧急事要办！”柳璨唯唯而去。
昭宗一行缓缓而来，行到新安驿，人报朱全忠在此候驾。皇上忐忑不安，但见朱温脸色深沉，也不行君臣大礼，口奏道：“陛下左右奸人太盛，不剪除难以保全圣躬。”随即拿出张单子，也不讨勅批，便令朱友谅照单抓捕。上列司天监王墀、内都知周韦、御医阎佐等，皆是皇帝左右侍者，数十人同日被杀。面对这次大屠杀，昭宗连泪也不敢流。昭宗跟前除了十余宫娥就剩下内苑小黄门二百人，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到中午进餐时，进来服侍的小儿动作生疏，态度傲慢。昭宗觉得眼生，唤叫熟悉者名字，无人应声，始觉有异，才慢慢发现旧儿已全部被杀，执役者皆是汴军少年子弟，俱非阉儿。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10-6-6 23:18:08

甲辰是个好日子，甲乃天下之首，辰者宸宇光明。不过当月是闰月，乃是天地余气，一般庆典都是要避开闰月的。这一日昭宗从西门进入洛阳，正午入宫，排杖于太和殿。百官列班见礼毕，下旨明日御光政门，大赦改元。一切文书仪程都是在当天准备妥当，显示出政府办事的功效，柳璨的成绩是不能抹杀的。昭宗象木偶一般，完成了既定的程序。
这一天，宣布改天复四年为天佑元年。从这一天起，昭宗作为唐朝皇帝的实际权力已经结束。在朱温直接掌握下，政府各部门进行了初步的改组，但大体上还是原来体制，而对宫廷组织进行了彻底变革。这种变革是那样突兀，并没有进行深思熟虑的计划和安排，其特征是大范围地取消机构，栽减人员，被栽减的数额史无前例。
内诸司、使是宫廷中给皇帝个人及其家族私人服务的一系列机构，到底有多少名目谁也说不清楚，皇帝常常根据某种临时需要随时新增名目。朱温只留下几个与外廷有关联的，其余一刀切，全部去掉。这几个保留下来的机构也不过留下空壳，旧人都扫地出门，而换上外廷士人来主持，其性能职掌的改变也就自然在其中了。如宣徽南院使，宣徽北院使，枢密使等全由汴府干员蒋玄晖、王殷、张廷范等担任长官，这样，士人就堂而皇之地进入宫廷，那种千百年来皇宫深处与外界隔离的格局一下子被打乱了。只怕黄巢称帝也无此壮举。第三是宫内已经没有成年宦官，只有50名从王熔，罗绍威等王宫借来的小阉童，宦官之祸是彻底根治了。
昭宗成了朱温独霸的战利品，天下已无共主。四方诸侯不得不作出反对姿态，其中王建与李茂贞动作最大，他们联合已经投向朱温的邠帅李建徽，欲控制关中。朱温精神紧张，亲自率军进关，在武功扎下大营，在北起永寿、南至骆谷关的五百里防线上驻守。
洛阳宫中，皇帝终日与何皇后及二、三名妃子以酒代茶，打发时光。蒋玄晖自担任枢密使，可随时进宫。他身受朱温之命，观察皇帝动向，但见昭宗终日昏沉沉，对内外之事一概不闻不问，也没有什么可禀报的，便无话找话与皇上搭讪。这蒋玄晖原是朱温书僮，生得肌肤白净，面目端正，脸上总带一点自然的笑意，倒也看不出他的心怀来，日子一长，自然也就摆谈几句，渐渐话多。蒋玄晖机灵，并不言朱温忠诈善恶，只是有意无意说出某事受某人误报，某事因某种影响，但只讲朱温的人情味。一日，两人边喝酒边吃小点，讲到容洽处，昭宗忽道：“德王是我的长子，又是皇后亲生，最受我疼爱，梁王如何一定要朕对他处以大法呢！”
原来朱温第一次在岐下看见德王，见德王眉目疏朗，已是翩翩少年，心中忌惮，就指使崔胤上奏，以德王曾践帝位为由，实行国法。昭宗不肯，崔胤便说此乃朱温之意。昭宗对此事耿耿于怀，但从未表露，今日从内心深处掏出此事，不由手咬中指，血滴御座。蒋玄晖不敢隐瞒，将此事报告了朱温，朱温嘿然无语。
此时，朱温又不断收到东方消息，李克用、杨行密、刘仁恭、赵匡凝各传檄出兵，声称讨逆，闹得沸沸扬扬，虽然皆是在各自周边乘机侵蚕，并未侵入汴境，也使得朱温烦躁不安。朱温召李振来行营，几天后，李振又匆匆到了洛阳，但未上朝向皇上提出什么要求，也没有弹劾大臣的奏章。
第三天，宫门不开，聚在待漏院的百官得到一项惊人消息，宫中女官裴贞一刺杀皇上，皇上伤重驾崩。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10-6-6 23:18:55

057章柳相有心佑开国蒋枢无意延残唐

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出，洛阳城一片紧张。朱友恭、氏叔琮率左右龙武军入宫，将裴贞一，李渐荣两名罪魁斩首，首级在城头枭示。何皇后以太后名义下教令，以辉王，大元帅李拀为皇太子，权军国事。第二天，又下教令，太子灵柩前即皇位。新皇帝在简短仪式后即回后宫不见群臣，不改年号，一切文件都以皇后诰命的名义下达。洛阳城很快恢复了平静。
朱温在关中大营，等待着四方诸侯作出激烈反映，但一个多月过去了，局势却出奇地平静，朱温长嘘一口气，从军前回到洛阳。但这平静的局势平静得过了头，朱温集团之外的诸侯既不出兵申讨，也不上表对新皇帝表示祝贺，他们拒不承认这个小皇帝。小皇帝失去了作为天下共主的地位。朱温也就丢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这张牌。有人对这种情形深表惋惜，想要替朱温抬回这张牌。
天下人皆知昭宗为汴人所弑，详情却不得而知。宰相柳璨从蒋玄晖、张廷范口中慢慢知道了实际情形。那晚蒋玄晖正在宫内值班，龙武左、右统军朱友恭，氏叔琮与牙将史太率百余武士入宫城。史太手扣椒宫，称军前有急奏到京。内门不开，蒋玄晖令内夫人裴贞一打开宫门，史太提刀闯了进去，裴贞一大惊，呼曰：“不可带剑入宫。”方太随手将裴氏刺倒在地，宫嫔李渐荣在二门，忙高声警告有刺客，史太又抢上前将她剌死。昭宗正单衫斜躺，闻声惊醒，绕柱而逃，军士拥来，数戈齐上，昭宗血注满地，当场毕命。史太又拥向何皇后，皇后就近抱住蒋玄晖双腿，颤粟求饶，玄晖挥手让史太领兵出宫，一场屠杀才告停止。当下蒋玄晖令朱友恭等严封消息，连夜到李振处，才知是朱温指令。蒋玄晖建议召来柳璨。柳璨道：“幸好何后尚在，可作文章！”遂有枭首二位嫔妃，幼主柩前即位等系列安排。当时朱温远在关中，裴枢等几位相公尽皆无言，惟柳璨安排是听。
当下柳璨、辈枢等同到辛安驿迎接朱温，乘间向朱温道：“王欲以大义服天下，当以礼为先！”向朱温述辅臣见梓宫之仪。朱温进洛阳，来曾归舍先拜皇柩，在柩前大嚎。群臣陪哭。柳璨见哭得热闹，又秘言：“裴贞一，李渐荣之辈恐不能塞天下之谤，成济之辈不可不诛。”朱温即向小皇帝上了一本，参处朱友恭、氏叔琮身为禁军主将，保卫宫城不力，致使奸人得逞。二人皆被处死。在宣敕之前，二人已被灌了毒酒。朱友恭机警，拒不肯饮，戟手大骂朱温，欲拿自己塞谤。氏叔琮却死得糊涂，免了多少痛苦！这也算朱温对走狗的仁心吧！
朱全忠演了这场戏，不免疲惫伤神，不愿在洛阳面对众多事务，扮演角色，便匆匆回汴州去了，那里才是他的巢穴。他临行带上李振，扔下柳璨。这是朱温的重大失策，失去了与裴枢等大臣互相磨合的机遇，残唐朝臣欲向朱温靠拢也不得其门，这使得朱温始终感到孤单，也给柳璨残害同僚制造了条件。
蒋玄晖与柳璨的关系越来越好。无论蒋向柳洵间什么事，柳都能给他一个深入浅出的解答。特别是历代掌故，柳璨不仅能说出其然，也能说出所以然，蒋玄晖是从内心佩服这位柳箧子。二人逐渐入深里谈，都有感到眼下是人生难遇的非常时期，以二人之地位，当抓住机遇，在即将来临的政权革命中建立功业。
蒋玄晖又将张廷范介绍进来。张廷范出身伶人，地位更是低下，但阅历广，脾气好，抱负高。现今代替寇彦卿为金吾街使，整日督促士兵在市面巡行，总觉得自己象个武弁，还是侍候人的角色。正好吏部邸报太常卿员缺，柳璨便向他建议道：“太常卿虽权势不重，但乃是九寺中最清高的衙门。汉晋时例由世家贵族中有名望的大臣担任，张兄既妙通乐理，若于鼎革之际莅此职。，于子孙贻泽深远矣！”张廷范即向朱温求此职。朱温不在意地笑道：“张公技痒矣！”随口吩咐来人：“你回洛阳叫张大人说与诸位相公，就便办了。”
张廷范得此口令，柳璨即令中书舍人拟了一道奏议，请几个相公签字呈报。裴枢思忖道：“张廷范一个伶人出身之辈，若作了太常卿，在太庙主持祀典，置公卿百官于何地！”便婉转地说：“张将军立有功劳，自有节度方镇等职务作为勋赏，太常卿只是清闲之职，恐怕不是大元帅本意。”不肯签名。若是柳璨将此事说透，明白提醒真是朱温首肯，裴枢岂敢阻挠，但柳璨偏不说破，此事也就搁下了。
这日柳璨正在中书堂当值，有新任司天监求见，柳让座，徐问曰：“去岁钦天监言东方不利于大人，先皇果然晏驾。今年流年该是无咎吧！”司天监脸色大白，嗫嗫道：“据卑职占，今岁帝座仍隐晦不明，且慧星将临，恐有血光之灾。”璨曰：“速上奏请禳之。”钦天监曰：“恐惊圣宸。”璨怒日：“汝不顾家族么！”钦天监遂上奏朝廷，同时专函咨启大元帅府。朱温便令礼部与太常参详祀祷之事。人言太常卿员缺，朱温这才知道他的话没被执行，不禁大怒道：“人言裴十四郎清介中正，不党不群，原来也是浮薄之辈。”此语迅速传到洛阳，浮薄之辈变成了浮薄之党，浮薄之党一词变成一根大棒。
五月已丑，哈雷慧星来临，天空出现极难见到的状丽景象。但在当时，慧星被视作灾难的信号。新任太常卿张廷范上封事，引用“君臣俱灾，宜诛奸佞以应天咎”的由头，开列裴枢、独孤损、崔远三位宰相为浮薄之党，聚众横议天下俊士，宜诛之以答天谴。于是在几十天中，连续贬遂三十余名朝廷大臣，聚于滑州白马驿，在一个晚间全部杀死。当时李振在朱温处商讨事务，有人请示这些人的尸体如何处理，是否发还给死者家属自行安葬，因为根据法律，除大逆不道之罪，一般死刑是准许家属安葬的，而能得到全尸而葬也是家属所希望的。李振却对朱温说：“这班人仗着家世，很容易地取得功名，平步青云，傲视天下，自视清流，宜将他们抛进黄河，永为浊流。”出身也是朱温一块心病，使他不善于与大臣们打交道，听了李振之言，似有同感，不觉一笑，点头同意，这三十六具大臣的尸体就这样丢进了黄河。白马驿浊流惨案成为历史上著名事件，使朱温及他的政权蒙受了巨大损害。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裴枢等三人先是被免除相位，调任节度使，并未说他们有罪，只是有错，待离京赴任途中，朝廷又不断接到举报，提供他们的新罪证。于是他们在途中不断贬官，到了白马驿，他们的官职已经成了八九品的佐吏之职，罪状却升到非杀不能平民愤的程度，于是顺理成章地执行死刑。现代某些人的惩人手段，大概是从白马驿案中学来的吧。
柳璨入相时草拟制书的学士承旨张文尉和吏部尚书相涉补缺成了新宰相，排名第四位的柳璨成为首相，与蒋玄晖，张廷范成为洛阳三权贵。宣微付使王殷在静稍稍地注祝着他们。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10-6-6 23:19:14

058章梁主雄风震荆襄吴王残烛安淮扬

朱温眼下还不急于到洛阳去,他寻找目标,想于一件振奋人心的大功业.
襄放节度使赵匡凝与扬州杨行密相互声援，散兵游勇时常侵扰淮西诸地，又与成都王建结成儿女亲家，书檄往来，以复兴为辞,声讨朱温,也不过嚷嚷而已。朱温恼怒，骂道：“赵匡凝蔡贼余孽，我保他不死，荣任方面，竟然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天地何容！”令杨师厚领陈、许之兵先行，自总大军随后。此次出兵声势浩大，军士们都知道梁王爷将要作天子，就如御驾亲征，无不精神抖擞。赵匡凝文人气质，本无将略，境内又多年无战事，武备松懈，怎当得汴人争功之师。汴军所到之处，襄人望风瓦解，不到一月，唐、邓、复、郢、随、均、房七州皆平，杨师厚进抵汉水，扎营樊城，直逼襄阳。
赵匡凝还想凭借汉水死守襄阳，杨师厚已在上游搭建浮桥，部下惧怕汴军合围，劝赵匡凝撤往江陵，与赵匡明合兵抵抗。匡凝道：“汴贼明目张胆侵我封疆，兵尚未交，望风退狃，何以上对先帝！杨师厚屡胜必骄，正可乘之。”遂亲带骁勇夜袭汴营。那知杨师厚向来精细，数十里路面都布有逻骑，未等赵匡凝到达汴营，师厚已伏兵要道。匡凝大败，逃回城中，再也不敢言战，带家小乘船顺水而逃，至沔州投到李神福军营，李神福派军船将其送往扬州。
朱温入襄阳，着杨师厚乘胜南进。杨师厚顺着当年曹孟德路线，直插当阳。赵匡明自知不是汴军对手，欲追随其兄投归杨行密，又怕为许德勋邀击，叹息一声，干脆率二万水军逆江而上，入峡投奔王建。江陵也入了朱温版图。
此时朱温还在襄阳城中，得报大喜，举酒宴士，幕客皆夸梁王武功犹胜曹孟德，不着气力连下两镇，就有劝其乘胜进兵淮南的。朱温笑道：“人贵知足，且休兵再图后举。”恰此时接到谍报：杨行密重病卧床，不能理事。朱温曰：“此天意呼！”下令杨师厚整顿船只，顺江而下攻取沔、鄂，自率行营兵出淮上，拟攻寿阳、泸州，夺行密老巢。又令葛从周总军出楚州，三道齐进，会师扬州。
敬翔见朱温手令，大惊，连夜赶赴行辕，谏道：“大王出兵不到一月，兵不血刃，连下襄、荆，扩地千里，此亘古未有之大胜也，四方强人，莫不震惧。大王应当保此锐气，凯旋归京，挟威以令四海。待政令修明，士马精整，视有倔强不宾者，然后讨之，则无坚不摧矣，何况淮甸！”朱温道：“机不可失，兵当用奇。正该一鼓作气，乘锐而进，岂可拘于常规，每战必休整呢！你既到此，就留在行营随机调度吧！”敬翔见朱温决心已下，只得安排发兵，但求事随人愿，不出意外。
那知老天在开玩笑，大军刚从襄阳出发，就开始下大雨，到枣阳已是泥泞难行，停军数日。北行入申州，已是桐柏山北麓，接一般年景，本应是干燥晴朗，却不料阴雨随之而来，伴着阵阵西北风，气温骤降。而冬衣远在汴梁，尚未调运，只把敬翔急得团团转。同时，敬翔最为耽心而又不敢明言的事情发生了，原来士兵们早已将准备凯旋的消息通告家人，盼着分得犒赏与家人团聚。突然接到新令转战淮南，不免失望。但若行动顺利，将士们也能再熬一阵，期盼更有所获，如今未遇敌人，已受诸多痛苦，就有大胆者偷开小差，余者也是哀声载道，士气一落千丈。敬翔深恐朱温暴怒，密嘱诸将严戢军纪，又许以厚赏，以维系军心。
好容易到了光州城下。这是进入淮南辖地的第一座城池，由杨行密结义兄弟柴再用据守。朱温深知首战的重要，欲收有征无战之效，亲自至城下喊话：“将军若归顺朝廷，我保你为蔡州刺史。若负隅顽抗，破城后将屠城三日。”柴再用暗笑：难道我的官告不是朝廷颁给的！遂行礼若敬，道：“光州城小兵寡，大人攻下此城，也无益军威。小郡乃寿州属郡，大人若拿下寿州，小郡何敢抗拒。”说完，又鞠一恭。朱温倒不好下令攻城，耽心如果不能一举攻克，就将耽误时日，破坏预先设想，只得丢下光州，往寿春进发。但在进入大别山时，因向导失误，走错道路，在山中转了数天，待绕到寿州，才发现周围数十里都被清野，连木竹都砍光烧尽，无材搭营，只得退据正阳。敬翔忙发谍紧急转运粮秣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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