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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魍魉之匣》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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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1:33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她是没男人运的女人也好——或说是不知反省,一一中了坏男人陷阱的女人也罢——这么形容君枝并没有错。整体说来虽是如此,但那时的君枝多少有点不同了。

  她不是跟江湖艺人结婚,而是跟他拥有的这个家结婚。

  当时的君枝年纪已经二十过半,二十年多来苦求不得的“家”总算在今日到手了。只要有家,就不至于骨肉离散,再也不必担心得背着幼子流落街头。

  君枝认为自己不幸的根源在于缺乏一个“足以安住的箱子”。她渴望着一个总是位于同一场所、里头住着家人、只要住在里面就能保护自己不受外敌入侵的温暖而坚固的堡垒。

  君枝固执于“家”的概念。

  江湖艺人拥有的家——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间房子——听说是从赌博的抵押而来的。总之不是靠正当手段获得的房子。

  但是管他来历是什么,君枝根本不在乎。当时的她想都没想过这会成为未来使自己烦恼不已的根源。

  男人的酒品不好,跟赖子也不亲,一喝醉就会动手打人。但是跟第一任丈夫相比,这点小事根本不足挂齿。他平时靠着君枝的收入当小白脸,但有时也会突然不见踪影,隔天带了大笔钱财回来,或者是抱着堆积如山的牛肉罐头或巧克力回来。这种时候他心情总是很好,老说着想要自己的孩子之类的话。

  “在这之前还算好,不过很快就又变糟了。那个男人叫做直山,直山跟我女儿合不来,女儿讨厌新爸爸。”

  “这种事常听说。话说回来,那个背着箱子的怪男人是谁?作那种打扮,肯定是疯了。”

  “这个嘛,教主大人教诲我要把房子卖了才能得到真正幸福。”

  “哈哈,原来是个跟不动产业者没两样的家伙。那,妳也知道妳女儿从纸门背后全都看到了?”

  “隐隐约约觉得——好象被看到了。可是,我也没办法拒绝直山的索求。没理由拒绝。而且要是害他心情不好又有可能被赶出门——”

  “我才不想听妳的风流韵事。总之妳自己也感觉到女儿的视线就对了嘛。这就是所谓的隔墙有耳,是吧。”

  “嗯嗯,我一直以为那女孩就是魍魉。”

  “魍魉?这位太太,妳女儿是妖怪吗?”

  君枝的记忆错综复杂。

  夏木津的问话方式也支离破碎。

  我拼命地整理他们的对话。

  赖子似乎没办法喜欢新爸爸——直山。君枝害怕要是被直山拋弃的话,就真的得流落街头了。因此一方面拼命讨他欢心,一方面也尽量安抚赖子,拜托她跟新爸爸好好相处。

  但是这些努力终究还是失败了,而且不只在父亲与女儿之间作出一道鸿沟,连与母亲之间也变得疏远。

  君枝怀疑赖子讨厌父母的原因之一或许是由于她偷看见夫妇的闺房密事所致。当时的赖子正处于进入青春期前心思最复杂的时期。如果这是事实,会在赖子心中形成某种心理创伤也是可以想见。

  但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直山某天离家出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那之后曾寄了几封信回来,不过上面没写住址。第一封信写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押错宝,暂时回不去了。

  第二次则寄了离婚申请书跟土地房子的所有权状、让渡证明等等资料回来。

  看来直山本人意外地耿直。缺乏法律知识的君枝为了这些事没日没夜地东奔西走——虽说她也是想趁战后混乱期赶紧处理——总之最后结果是她与直山正式离了婚,而所有权状与登记簿上的名字也易主,成功获得土地与房子。

  既然房子已经到手,对君枝而言,男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不如说,目前的情况下男人反而是种妨碍,不在或许更好。不知直山是去犯罪还是去借债,那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或许死在某地也说不定——君枝毫无所感地说。

  接下来的几年君枝辛勤工作,与赖子之间也风平浪静,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但君枝说:

  “想要守护这个房子的浅薄之心逐渐变成想过更宽裕生活的欲望,也希望赖子将来别跟我一样过着愚蠢的人生——是有几个男人追过我,但在我看来,他们都很像来骗房子的——考虑到赖子的心情,实在没办法点头答应。欲望的表皮一直膨胀,我的心一点也不安稳,好寂寞。”

  似乎并没有因此就过着顺遂的人生。

  我想到昨天听过的柴田耀弘的故事。与他一手打造而成的巨大财富王国相比,君枝的财产仅是沧海一粟。不,这间破房子可说近乎于零。但是,回荡在两人的心中却是同质的不安。

  “可是我知道,要是没有这个家会更好。这个家把我变成了魍魉。我实在无法放弃这个家,无法舍弃执着。办不到这点,我就没办法获得幸福。”

  她的话中出现了魍魉,应该是御筥神的教诲吧。在听过她的半生之后,这个教诲显得十分残酷。

  “本来就是了。”

  夏木津赞同,他的想法似乎与我不同。

  “快快放弃这个家,跟女儿和好不就得了。”

  “别说得这么简单,对她而言这个家是——”

  “说的也是——”

  我的辩护又白忙了一场,被君枝本人打断。

  “——就是因为我做不到这点,所以不管我喜舍多少都没用。我自己也很清楚。”

  看来又只有我一个人跟不上话题了。

  “可是这位太太,妳刚刚说房子坏了妳很伤脑筋,表示妳想把房子留给女儿吧?管他是魍魉还是高梁,妳死了之后女儿继承了房子,不就会害妳女儿变成魍魉了吗?那太可怜了,这么可爱的女学生怎么能让她变成妖怪啊。”

  不知夏木津真懂还是假懂,总之装作很懂的样子在劝君枝。

  “您说的是。”

  君枝看了看窗子。

  “赖子讨厌我,不对,是憎恨我。这也无可奈何吧。毕竟我的话没办法传达给那孩子,她想的事情我也完全听不懂。后来,我开始觉得我不断工作不断工作却还是没办法幸福都是她害的。我产生了——那孩子是魍魉,只要有她在我就不可能获得幸福——的错觉。这么辛苦,这么辛苦,结果却还是很悲惨。”

  君枝的眼神一瞬间闪烁出凄惨的光芒。

  表面上安稳的每一天,母女之间的鸿沟却以看不清的速度不断增宽。

  “但是这种想法本身正是我自己才是魍魉的证据,所以被那孩子讨厌也不得已。所以,我离开这个世间才是对那孩子好。”

  君枝的话说到一半以前还算有点道理,但接下来似乎在哪里欠缺了一环,好象说不通。

  似乎有所欠缺。没错,欠缺了君枝如何成为御筥神信徒的决定性证言。所以才会怎么听都觉得不对路。

  我问了这个问题,君枝似乎不知如何回答。她能毫无抵抗地回答夏木津支离破碎的问题,面对我循序渐进的疑问却停滞良久。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何如此,不过对她而言,这个问题似乎太过理所当然而不知该如何说起。

  就像是被人问说“妳是日本人吗”的感觉。

  于是我改了一下问题。

  “妳第一次听说御筥神是在什么时候?是谁介绍妳去的?”

  她停顿了很久。

  “是笹川——告诉我的。”

  “笹川?他是谁?”

  “在吉祥寺教人制作锦缎木偶(注)的老师。他召集家庭主妇提供家庭手工的赚钱机会,教她们制作木偶的方法。完成的木偶跟我做的头组合后就算成品。锦缎木偶最近卖得很好。”

  注:一种装饰华丽的木雕人偶。木偶上刻有沟槽,锦锻塞在沟槽中固定起来作为装饰。

  “是那个人带妳去的?”

  “是。之前就听说很灵验。常去笹川那里的一个太太是信徒,她说可以帮我们引见,就跟着去了。”

  原来她不是中了陷阱,而是自愿跳入陷阱。

  “为什么?”

  “当然是想变成幸福。”

  “太太,妳很想跟女儿和好吧!”

  “这个嘛——”

  以夏木津而言很稀奇地说出正确的——倒不如说是正常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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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1:48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接下来的发问却很乱来。

  “那太太妳幸福了吗?如果幸福了就好,那我跟这只像乌龟的家伙就要回去了。”

  “这个嘛……”

  幸福的人哪有可能想自杀,这么简单的事情用膝盖想也知道吧。可是夏木津并非故意讽刺,而是非常认真地询问;而君枝也很认真地思考他开玩笑似的问题,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开口说:

  “很抱歉,我认为妳接受御筥神的教诲之后,绝对没变得幸福。”

  “没这回事。”

  “但是妳不是想自我了断生命吗?”

  “那是为了女儿好。”

  “妳死了妳女儿就会高兴吗?”

  “当然会高兴啊,那女孩讨厌我嘛。而且,我的心已经被魍魉占据了,已经不能活下去了。”

  没完没了,话题又回到老路子上。

  君枝总算第一次正面朝向我。她的两眼充血,不是哭过的关系,我想应该是眨眼次数变少的缘故。

  表情缺乏变化。

  果然还是无法跟她沟通。

  到这个地步,我已搞不清楚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她有问题了。

  总之我先把我想表达的说出口。

  “我明白地说好了,御筥神是骗子,是诈骗集团。妳没发现妳变得比开始信奉之前更不幸了吗?”

  “没这回事。多亏教主,我才能分辨什么是正确的事与不对的事。比起原本懵懂无知的生活——幸福得多了。”

  “怎么可能——”

  “而且教主大人不是骗子,他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对,那是因为……”

  我原本想说,那是因为他用了诈骗的手法。但是就算我说出口,君枝也不会接受吧。我不如京极堂拥有三寸不烂之舌,有本事能驳倒并说服对方。

  “但是——老实说,妳现在的生活依旧很痛苦,不是吗?”

  “——是没错,如果要说这是不幸的话,那是我本身的不幸。可是会感觉这是不幸就是不对的。如果在你眼里我看起来很不幸的话,那就是我的行为跟思想有所不足的关系。”

  “有所不足——在这之上妳还想付出什么?妳不是甚至还不惜借钱去喜舍吗?”

  “不对,借钱是为了生活。”

  “有什么不对?我觉得这两种说法都一样。”

  “我们不应该赚取超过必须限度的不净之财,更不能囤积财产。我很笨,不会衡量所谓的必须限度到底是多少,所以我赚的钱全部喜舍出去了。因此没钱过生活,所以我才会借钱——而且,现在没在工作了——所以也不需喜舍了。”

  没喜舍了?那就更危险了。

  “那么妳不就已经遵照教诲,过着清白的生活了?没什么不足的啊。”

  “不对,我还有这个家。这个家不好,是靠不正当手段得来的,是会带来坏因缘的财产——所以只要我一天不放弃这个家,就不可能真正遵照教诲过活。”

  “可是妳却——办不到——是吗——”

  结果又回到老问题上,思考逻辑再次循环。

  她现在绝对称不上幸福,反之也可说决不可能变得幸福。

  她的话语很明显地有所矛盾,但哪里有问题却说不上来。连倾听者都搞混了。

  看来要我说服她不去信仰实在办不到。眼神,

  眼神不对劲。

  御筥神其实早就无所谓了,对她而言,真正信仰对象早就存在于自己心中。

  因为她信仰的是自己,所以别人也无从救起。

  我觉得再继续谈论信仰的问题,我会很痛苦。

  “最近,妳女儿——赖子有什么奇怪的举止吗?”

  “不知道,我跟赖子几乎不见面了。”

  “不见面?”

  “偶尔才回家一趟。”

  “她都外宿吗?”

  没立刻回答,君枝低着头。

  “确实——您这么一提,我才注意到她的举止好象真的——突然变得很奇怪,有什么问题吗?”

  被反问也没办法说明问题的本意,总不能说“妳女儿可能会被人分尸”吧?我无法回答。君枝自顾自地继续说:

  “——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她夜半出外的次数增加了,骂她也不听。想说只有我这个单亲妈妈念她不行,所以也拜托笹川帮我说说她,可是她根本理都不理。不久之后事件就发生了。”

  所谓的事件,应该是指柚木加菜子的自杀未遂事件吧。

  “就是——上个月中旬,赖子朋友在她面前跳下月台自杀的事件。我很害怕,所以暂时都不让她出门——可是不到半个月她又回到老样子。我想可能是魍魉作祟,就请教主大人来帮我们看一下——”

  据君枝所言,御筥神教主曾来过这个家帮她们封住污秽,还顺便帮她们看风水。门口钉死,后门挂注连绳就是当时的指示。但是教主说这只是应急措施,这个家的坏因缘只靠着这点措施是无法根治的。

  “然后到了这个月,她的态度突然变化——原本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突然变了个人似地活泼起来——不,不是变得很开朗。她对我比以前更疏远,还对我动粗过好几次。最近她很少回这个家,也不知道有没有去学校——不过她朋友有来找过好几次,但我怕和她们见面——”

  君枝垂头丧气地说。

  听起来就像陷入谷底的人生,在我所能理解的范围内,御筥神的祈祷对这对母女根本没半点效力。

  只有提到赖子时,君枝快磨灭的人性才会产生些许反应,几乎没有表情的容貌也随之表现出喜怒哀乐的痕迹。

  这些事暂且不提。从君枝的话可知赖子态度产生变化是在本月初,也就是加菜子被人绑架后才发生的。很难相信没有关联。

  “哎,太太,话说回来妳也真敢对我们这两个陌生人说这么多有的没的耶!多少保持一点警戒比较好吧。”

  夏木津突然讲了这句笨话作结。

  他把发问的主导权交给我后,跑去插插拔拔米袋上的人偶头,又去旁边玩弄柜子上的东西,一副很无聊的样子。不过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注意我们在说什么,他敏感地察觉到我已经没话好问了。

  君枝听夏木津这么说,好象也没什么感觉。还是老样子,彷佛在数榻榻米的格子数量般一直低着头。

  夏木津开朗地接着说:

  “太太,我们其实是比那个箱子混蛋更灵验、更尊贵的人喔。我赐给妳几个忠告吧。首先,自杀不好。若问为什么不好,因为只会害妳女儿事后处理很麻烦而已。上吊自杀会弄得很脏,而且梁木也会弯掉,妳们家又没钱办葬礼,最好别干这种傻事。另一个忠告就是,等妳女儿一回来就别让她出门,学校也别去了!”

  “为——什么?”

  “妳女儿被坏人盯上了。有个脑子坏掉的杀人魔在这附近打转。太太妳想拜箱子还是拜猪都随便你,可是女儿的性命另当别论吧?看是要死命拜托她还是干脆用麻绳绑起来都行,最好现在立刻去找到她,然后绑起来。”

  “绑起来?”

  “妳不是说女儿不听妳的话吗?所以绑起来比较快,至少比被杀掉好。”

  “被杀掉?”

  “会死喔。”

  “这、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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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2:04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们——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总算想到要问我们的身分了嘛!平常人一开始就会问了耶。实不相瞒,反正本来就没在隐瞒,总之我们可是日本之中首屈一指的灵媒,名号就叫御龟神。这位就是本尊!”

  多么乱来啊!别的不说居然说什么御龟神,随口乱说也该有点节制吧。

  夏木津恭敬地指着我,我讶异得嘴巴合不拢。

  “我们及早预知到妳女儿会有灾难才连忙赶来这里相助。但是太太妳已经先信了箱子教,所以我们才会问东问西的,好确认这个箱子神是不是有什么通天本领来保护妳女儿。可是这箱子没用,完全没用。因此现在得靠妳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女儿!”

  此时君枝的表情明显产生了变化。困惑,君枝正感到相当的——困惑。

  “很抱歉,就算求我们也没用,因为我们不救其它宗教的信徒,所以妳想得救就自己去得救吧。只不过也要记得顺便救妳女儿。好了,龟神大人,我们回去吧。”

  夏木津催促我起身离开。君枝比我早一步起身,说:

  “你、你们少随口说说这些胡言乱语!别想骗我。”

  “我们又不收钱,骗妳有什么好处?我们是圣人,只是来告诉妳真实而已。如果妳不相信的话,”

  夏木津凝视君枝的后方。

  “妳第一任丈夫——剃五分头,左半边秃了约有五公分左右,颊骨突出,鼻子右翼有颗大黑痔。第二任丈夫右侧脸颊有烫伤的伤痕,有点暴牙,上门牙跟下门牙各缺一根。另外看起来很温柔的——那个男人——是妳父亲——的师兄嘛。他一头稀疏头发向后梳,苍苍白眉,有一点点斜视,戴着玳瑁镜架的眼镜。”

  “啊啊!”

  君枝的脸色突然一片苍白。

  夏木津正在说的是他所见到的君枝的记忆——吗

  “赖、赖子——很危险?那为什么、你们刚刚不趁机阻止她!”

  君枝惊慌失措,不过她的指责很有道理。

  “自己假装不在家还反过来指责我们,脸皮会不会太厚了点?那时我们又没办法肯定她会出事。如果妳知道她可能上哪儿去的话赶紧去找吧。总之记得要小心谨慎。走吧,龟神大人。”

  面对这幕突然的发展我还在莫名其妙之中,忘了要起身。

  “赖子真的很危险吗?”

  “小心为上。”

  楠本君枝精神变得有点恍惚,不断喊着女儿的名字。

  “赖子——赖子——赖子。”

  ※

  “赖子。对,楠本,楠本赖子小妹。”

  “楠本同学吗?”

  有点神经质的白皙少女皱着眉头作出厌恶的表情。

  “楠本同学做了什么坏事吗?”

  另一个发育良好的大个子女孩则在一旁笑瞇瞇的。

  总觉得很不擅长应付这年纪的女孩子。

  直到问到这两人为止,福本花了一小时以上的时间在校门口问话。经过错失时机的五十人以及没成果的二十人后,总算碰到认识赖子的少女。

  今天早上,木场来到派出所。

  福本吃了一惊。

  加菜子遭人绑架的那天之后,在还不清楚发生什么状况当中,木场就已经被神奈川县警带走了。那是福本最后一次看到木场。

  福本早以为今后再也没机会见到木场,擅自认定从此永别今生。

  福本觉得木场这个人很厉害,碰上如此凄惨的遭遇仍不气馁。福本虽不知他受到什么惩罚,总之应该是遭到很凄惨——例如拷问——的对待吧。福本的想法仿佛古装片的剧情般陈腐。

  福本自己则是好象是受到训诫或训告,被痛揍两顿并减薪。光这样福本就觉得受够了,觉得还保能住饭碗就不错了。告诫自己以后别强出头,乖乖执行自己的勤务就好。

  突然来访的木场简单说明自己正被罚闭门思过中,可是事件在表面下仍持续错综复杂地发展,而搜查本部又没注意到这点。他带着沉稳的魄力要求福本协助。

  说实话,福本一点也不愿意。

  福本已经确实学习到所谓的正义感、功名心、真理的探求——诸如此类,是多么麻烦又令人疲累的事;而福本现在也不具有足以击退这些麻烦的活力之源——动机。

  木场的请求如下:

  他希望福本去查问楠本赖子的同学。首先是对赖子的评价,再来是加菜子的评价。接下来则是是否曾在学校学习过以下这些词。

  天人五衰、尸解仙、羽化登仙,木场给他的纸条上写着如上的词汇。福本不认识这些词。木场说他也没听过。福本总觉得问女学生是否知道这些词似乎也没用。

  木场看起来很认真。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福本实在无法拒绝这些奇妙的拜托。

  说简单的确很简单,不过对外表凶恶的木场而言,或许颇有难度吧。如果手上有警察手册还另当别论,但他目前被罚闭门思过当然不可能有。另一方面福本一看就知道是警察,所以由他问话简单多了。幸亏此时派出所里只有福本一个,只要巧妙进行,帮忙这个不良刑警的事情——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福本不得已,接受了他的请托。

  “说实在的,楠本同学是个、有点奇怪的人。”

  “她很不起眼,不过最近好象对自己又有点误解,对吧?”

  “对对,她个性很阴沉,又没朋友。”

  才问一句便得到许多超乎需要的回答。

  “误解?什么意思?”

  “我不太会说,就是觉得她的对抗意识好象变强了。”

  “明明就没人理她,怎么说呢,应该算自我意识过强吧?”

  “对对,不过她最近一直请假。”

  这两个女孩子帮彼此补充,轮流说明,说好懂确实很好懂。

  “她都,没来学校吗?”

  “都没来耶。听说她经常进出咖啡厅,是个不良少女。”

  “这些事都是柚木同学教她的。柚木同学死了以后,她还以为自己变成柚木同学了呢,真好笑。”

  “妳们说的那个柚木同学是指柚木加菜子吗?”

  “对!警察先生知道啊?她自杀了,跳月台自杀的。警察先生应该知道吧,当然。”

  “老师什么也没说,不过我们大家都知道。居然自杀了,真不敢相信!对吧?”

  看来在同学之间柚木加菜子被当作自杀。但对于这件事情,她们的感慨却只有一句“真不敢相信”。

  “柚木同学是个怎样的人?”

  “柚木同学也很奇怪。”

  “一样也是没有朋友吗?”

  “没有是没有——”

  “不过跟楠本同学不同。大家不是不想跟她交朋友,而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近她。”

  “对对,有种难以靠近的气氛。”

  “成绩也很好,并不讨人厌说。”

  与赖子对加菜子的印象有点细微的差异。

  “可是她也是不良少女?”

  “不知道耶——只知道她常去咖啡厅。”

  “我有看过喔,我曾经看到她走进弹簧工厂旁的咖啡厅。那里我觉得好可怕。”

  “她的用词也很独特。我曾听我妈妈说过。”

  “说?”

  “我妈说,丝声籽果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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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2: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丝声籽是什么?”

  “没爸爸的人啊,听说楠本同学也是。”

  “是喔?”

  大概是说“私生子”吧。福本不敢断言没有父亲的环境对小孩的行为与性格的形成完全没有影响,可是只因没有父亲就被人贴上卷标真是情何以堪。

  这是种——歧视。这些女孩子的母亲们在不知不觉中把歧视的心态灌输到女儿身上。福本觉得有些悲伤。本想苦言相劝,不过觉得不合自己的立场于是作罢。

  福本也是年幼丧父。

  他已经没心情继续听下去了。

  “谢谢妳们的帮忙。最后我想问个怪问题,这些词——妳们在学校学过?”

  少女们看了纸条,一起摇摇头。

  福本看着离去少女们的背影,感觉到近似全力奔跑后的剧烈疲惫。只不过,完全没有运动完时的舒畅感。

  “赖子小妹原来被班上同学讨厌啊。”

  福本发出声来,自言自语地说。

  ※

  把福本卷进来或许是失策吧。

  木场有点后悔。

  这名叫福本的年轻人是个很叫人在意的人。说老实话,木场非常讨厌他的迟钝,同时谄媚的态度、以及与木场大不相同的感性也叫人非常厌恶。可是,

  ——不知为何,总让人无法弃之不顾。

  所以木场很在意他。协助木场或许又会有灾难降临在他头上,可是现在也没其它更好的法子,总不能乖乖等到闭门思过结束吧。而且,木场也觉得这个事件必须要赶在闭门思过期间结束前解决才对。

  昨晚从京极堂那里听来的关于阳子的情报,对木场果然还是相当具有冲击性。

  京极堂说:

  “现在,大爷该去做的是想办法抚慰阳子小姐的伤痛,而不是像个笨蛋似地一心想打倒她的敌人。听完你的部分,我已经捕捉到整个事件的大致轮廓,只不过还有一些必须确认的部分,请暂且容我卖个关子。”

  ——说啥“请暂且容我卖个关子”。

  既然知道就说出来嘛,不管他说什么都没什么好怕了。

  京极堂又说:

  “只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声明:分尸杀人事件与加菜子绑架事件是分开的,加菜子杀人未遂事件应该也是别的事件。这些事件虽共有某个部分,但彼此其实是完全无关的。拉扯其中一端,其它就跟着往错误的方向前进。请你务必要小心。”

  ——鬼才相信

  不,或许真的。但京极堂在这次事件中,说起话来总是吞吞吐吐的,所以无法信任。

  难道说他有什么事不想让木场知道

  京极堂频频劝木场去见阳子一面。木场本来就打算如此,自然没有异议。只不过京极堂接下来要木场调查的内容对闭门思过中的木场来说有点困难。灵光一闪,脑中浮现福本的脸。

  ——现在才问这些有啥意义

  木场不懂。所以直接把听来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顺本。那个狗一般的家伙应该能完成任务吧。木场在路上一直想着这些事。他在逃避。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去想到,当他的步伐停止时——也就是到达目的地之后,与阳子的相会。

  木场从夏木津交给京极堂保管的那份增冈请神奈川警察制作的资料——这份资料的来源关系是多么复杂啊!——中得知了阳子的住址。

  所在位置与木场的住处隔着车站,位于另一侧。木场没去过这个方向。虽是在同一个镇上,却感到很陌生。看似相识,实则未知,很不可思议的风景。

  标示区划号码的牌子钉在电线杆上。在下一条巷子转弯后,立刻映入眼帘的是——

  一道黑墙。一间小巧雅致,整理得很干净的屋子。

  ——就是,这里了。

  宛如出现在古装片里的小妾之家,如果庭院里还种了松树的话根本就一模一样了。

  不对,或许只是受到京极堂昨天对木场说的阳子的过去影响所致。

  木场感觉无所适从。

  ——自己该装作是与三郎还是蝙蝠安(注)

  注:歌舞伎名作《与话情浮名横栉》中的角色。故事叙述江户某大商店的少爷与三郎在木更津对女子阿富一见钟情,两人互通款曲。但阿富是当地老人的小妾,两人的情事曝光之后,与三郎被老人派来的人砍伤,阿富跳水自杀。不过幸好两人命大,勉强保住性命。之后阿富被某大盘商收留为妾,与三郎则在与家里断绝关系后成了混混。因全身上下三十四处伤疤的相貌很恐怖,故以以“伤疤与三”为名。后来与三郎跟混混朋友蝙蝠安上某人盘商家勒索,作梦也没想到阿富居然在那里,而且又是当人小妾。与三郎为此愤恨不平,阿富则诉说自己的一往情深与清白。正当两人争吵之际,大盘商家的掌柜登场,阿富情急之下说舆三朗乃是自己的哥哥。掌柜劝和,给了与三朗与蝙蝠安一笔钱让他们离开。后来发现掌柜原来才是阿富的亲生哥哥,他其实知道一切内情,特意现身来让两人和好的。

  绕过黑墙走向后门,这种情形还是该从后门进出比较合乎习惯吧。别想太多,让脑子保持放空。打开房子后面的木门。

  小巧的庭院。

  阳子在。阳子穿著和服,面向书桌在写些什么。

  一时之间不知该出声说什么比较好。喊“有人在吗”很蠢,可是说“冒昧造访”又太像古装片的味道——

  “啊。”

  原本低头写字的阳子抬起头来,注意到木场的来访,先出声了。

  “木场——先生。”

  “打扰了。”

  这么讲应该还可以吧。

  木场穿过院子,在窗外的狭廊前停下。

  “您——总是在这么巧的时机出现呢。”

  阳子似乎正在写信。她灵巧地收拾好手边的东西,转身面对木场。

  “我倒总是碰上最不巧的场面。有空吗?”

  木场在狭廊上坐下。他害怕与阳子正面相对。

  “请上来坐吧,让您坐在屋外太不好意思了——”

  “不,我坐这就好。我再怎么厚脸皮也不至于忝不知耻地踏进单身女子的房里,况且我也不认为妳有那么信任我。”

  “没这回事——”

  阳子想了一会儿之后,拿了个坐垫请木场坐。

  “前阵子给您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我是凭自己的意志做事,没道理该受妳道歉。先不管这些,妳心情平复下来了?”

  阳子幽幽地笑了。

  “神奈川那群家伙最近跟妳联络了吗?”

  “还没有。请问——”

  阳子的视线集中在木场的背上。

  “您是否——知道什么了吗?”

  “嗯。”

  “您去——调查过了?”

  “嗯——”

  木场盯着院子里的草木。隔壁家院子里的栗树,枝桠长到这边来了,不久就会结果了吧。

  “——增冈他,来通知过柴田耀弘死去的消息了?”

  与其半调子地婉转老半天,还不如单刀直入最快,那样较合乎木场的性格。

  “是的。”

  看不出惊讶的样子。阳子这名女性比想象中的干脆果汁。

  阳子又再次邀请木场进屋内,木场最后还是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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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2:31 | 显示全部楼层
佛龛里摆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加菜子,另一张大概是已去世的母亲吧。母亲的照片被撕去一半,照片右边原本应该是父亲的部分,如今只剩下肩膀部分。

  两张照片同样都已褪色。

  上面摆饰着加框的手印,听说是加菜子中学入学纪念时留下的。

  “木场先生——最后还是让您给查出来了呢。”

  阳子端茶过来,木场不知该怎么回答。

  “对不起,我说谎了。但是——我不希望让您……”

  “别说了。”

  “我不希望让您知道这些过去。”

  阳子说,眼睛望着远方。

  纸门全部拿下了,家中的格局一览无遗。

  房子并不算很大,却透着一股寒意。有种难以忍受的失落感。这里欠缺了某种重要部分。

  “这里也——变得很寂寥了呢。”

  原来如此,欠缺的是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阳子的家人。

  “那边原本是加菜子的房间,对面的房间则是雨宫的起居空间。”

  “妳跟雨宫一直同居?”

  “不,是搬来这里之后才开始的。”

  虽然木场没开口问,阳子自己讲了起来。

  “不管原本是什么关系,在一起十四年的话感觉也和家人没两样了。不过,雨宫本来就是个本性诚实的人——自他被柴田家派来监视开始就是了。”

  ——十四年前,昭和十三年,与现在相同的季节里。

  柴田耀弘之命令下,一名叫做雨宫典匡的青年被派往阳子身边。

  直接受命于有大恩的柴田会长,雨宫自觉责任重大,必须认真执行。但是对自己而言,要像个间谍般巧妙地如影随形、随时监视毕竟是办不到的事。仔细思考后,雨宫对阳子说——希望今后能以家人亲戚的关系相处,相互信赖的话,就没有必要相互刺探。不知该说他很诚实还是很愚蠢,或者根本就是不得要领,总之雨宫向阳子提出了这个不该由监视者口中说出的提议。

  于是,雨宫就在当时阳子们居住的大杂院里租了一个房间住下。他的工作与其说是监视,更像是负责照顾她们一家人。阳子虽然有柴田家帮忙支付的养育费与医疗费,但自己的生活费仍需自己赚取。相对于此,雨宫只要每个月交出报告就能领到薪水,所以说清闲也是很清闲。因此虽然没人向他要求,他还是主动帮忙照顾刚出生的加菜子,还每天到医院看护阳子的母亲。

  “加菜子算是由雨宫一手扶养长大的。那孩子,称呼自己的生母为姊姊,很见外地称呼养育自己的人为雨官先生。自出生以来,我赋予那孩子的就是这样的一生。”

  阳子的眼神很悲伤。

  “母亲走后不久,战争爆发了。我们一家到外县市避难时,雨宫也一样为我们尽心尽力——那时我已经把他当作是家人一般了。很可笑吧。对他而言,这只不过是工作而已——但,他真的对我们很好。”

  “妳、对雨宫、难道……”

  “请别误会,他不是那种人。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请您——务必相信我。”

  木场觉得这点应该值得信任。

  木场想起了雨宫那张——缺乏凹凸起伏的面貌。但那个男人的人生也可称之为坎坷的一生吧。

  根据增冈的资料,雨宫原本是柴田制丝的子公司柴田机械的员工。虽不知他原本担任的什么样的工作,据说是技术方面的员工。

  如此平庸的人生不知在何处出了什么差错——但不管如此,造成这个局面的无疑地是木场眼前的阳子。

  “我当上女演员后,雨宫成为我的助理,帮我打理身边的杂事。加菜子也成长到不需随时关照的年纪——因此经济上开始渐趋稳定。我会成为女明星真的是偶然的机缘。靠着年轻时当收票员的关系,找到了在摄影棚打杂的工作——”

  “这件事我有听过。”

  美波绢子的成功故事很有名。当时杂志也报导过好几次,即使不是影迷多半也曾听过。不过并不包含没没无名时的悲恋故事;至于她已经有小孩,且小孩还是柴田财阀的公子哥儿的骨肉,跟班是柴田家的监视人——这类听似胡扯的故事更是谁也不会相信吧——

  一般人更关心的倒不如说是绢子突然息影的理由。

  木场趁机询问此事。

  “算是——为了加菜子吧。”

  阳子微笑[E` b小 説`txt下 `載`www.t x teb.c `n紛 享],看起来像是在——装傻。

  “而且柴田家对我拋头露面的行为也不太高兴——我自己对谎报年龄也有点愧疚。”

  算了,理由确实很充分。只不过木场认为,如果柴田家对此事不太高兴,恐怕根本不会让她出道吧。木场提出自己的看法,阳子有点困扰地笑了。

  “他们原本以为我就算出道也不可能成名吧。而且好笑的是,他们觉得我还蛮可信赖的。因为雨宫每次都会按时呈上报告,而我自己也从来没打破过约定——而且那时,那个人也早已不在世间了。”

  “妳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见柴田弘弥?”

  “从没想过。我们的关系大概在那时就已经结束了。”

  “妳是说那并不是可歌可泣的悲恋?”

  “现实与演戏不同呢。那个人——如今已是久远过去的事了——弘弥先生当时大概只是同情我的遭遇而已。”

  “只是同情会发展成私奔?”

  “弘弥先生他真的很温柔。对他而言,爱我跟给演员红包、给画家买画具的资金没什么不同。而我——那时我一直在照顾生病的母亲,真的打从心底倦了,很想很想逃离这一切。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与一般男女的情爱或许并不相同吧。”

  “那,同情与逃避现实之下怀的孩子——为何拼了命也想生下?”

  阳子一瞬间退怯了。

  这问题对她来说或许太过痛苦吧。

  “所以才更要——生下来。小孩子是无辜的。”

  如果不考虑——面子或保身、产后的辛苦等等自己的问题,的确就如阳子所说的一般,不管是因什么理由怀下的孩子都是无辜的。堕胎可说是父母单方面的自私行为。

  “说的也是,这种说法——对加菜子太可怜了。”

  听到木场之言,阳子哭了,表情依旧坚毅,只是脸颊多了两行清泪。她的表情就像个年幼的孩子在撒娇。似乎忍耐不了失落感,阳子低头呼唤女儿的名字。

  “加菜子——加菜子。”

  可是既然这么为女儿着想——

  “为什么要拒绝遗产?”

  “我不想——让加菜子知道她的身世。”

  啊,原来如此。若据实以告,势必只有木场刚刚说的那种说法。

  “难道不能说谎吗?说实话并不见得永远是好事,什么谎言都好——”

  “我已经说了太多谎了。继续说谎下去,只会在谎言上累积更多的谎言。我是个骗子。”

  没这回事。这名女性完全说不了谎。这名叫做阳子的女性,似乎真的只能以这种正直得有点傻气的方式活下去。真没想到她以这种性格还能当得成好演员。

  不,也不算好演员吧。

  阳子继续哭泣。

  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待在这里,会产生就这样持续下去也好的错觉。那个超乎常理的事件与现在的状况之间有道很大的隔阂。

  事实是,加菜子与雨宫都消失了,阳子正在哭泣。但事到如今,面对这一切木场都无能为力。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再哭泣?要填补这股失落感需要时间,恐怕也只能仰赖时间。解决事件,解开真相,揪出犯人,以上的任何一件事似乎都对她没有帮助。“打倒敌人”恐怕是与现在情况最不相配的一句话了。没有意义。

  ——京极堂他,

  早就看出这种状况了吧。

  ——岂能任由他摆布

  在自己眼前消失的加菜子、消失的雨宫、被杀害的须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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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就算真如京极堂所言,分尸杀人与加菜子的事件是不同的——

  就算真是如此,也不能就此放任不管。

  在木场的心中已经逐渐忘记原本渴望的目的。木场已经不确定究竟自己在那个阶段开始产生目的意识,至少现在已逐渐脱离了“为了阳子”的层级。如果把“为了阳子”视为最重要的项目,就该遵从京极堂的建议,维持现状什么也不追查,守护她直到恢复才是最好的方式。但是不行。

  这个事件已经演变成木场自己的故事了。担任配角时要他放任不管还成,一旦成为主角就办不到。木场必须靠自己的行动,导引出与符合木场个人特质之结论。

  “——妳与美马坂是什么关系?”

  阳子拿着手帕擦泪。

  “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回答得不明不白。眼泪令话语断断续续。

  无法判别回答的真假。

  木场没来由地认为美马坂是本次事件的重要因素。

  既然他的唐突登场是阳子的安排,向阳子询问理由也是理所当然。

  “很难想象受学界放逐的天才外科医师与卖票女孩之间能有什么交集。就算当上女演员以后也一样。妳跟他在哪认识的?”

  “他是——我父亲的——”

  “父亲?妳父亲是做什么行业的?”

  “也是个——医生。”

  所以说,美马坂是阳子父亲的朋友吗?由里村的话推测起来,阳子与父亲住在一起时,美马坂尚未被驱逐出医学界,正是他以天才之名纵横医界之时,因此阳子曾听说过他的声名也不奇怪。但是既然是朋友,表示阳子父亲也是医学界的核心人物吗

  “妳父亲——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会把妳们母女赶出去?”

  “我父亲——我不太愿意回想当时的事。那时父母之间感情很不好,”

  阳子带着哭声啜泣,轻轻拭去眼角泪水后沉默了片刻。

  “是因为母亲的病。”

  “病?可是你父亲不是医生吗?”

  “是的——但母亲得到的是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科学这么进步,还有治不好的病?”

  木场对医学方面完全无知,以为现代化之后医学昌明,所有过去治不好的绝症全都能根治。

  “她得到的病叫做肌无力症,是种肌肉萎缩无法活动的病症,手臂跟双脚抬不起来,连眼睑都无法自由张阖。”

  “治不好吗?”

  “严重的话听说很难治好。家母不幸得到的是重症——”

  语气很平淡。

  “——很不可思议地,随着表情从脸上消失,人的感情彷佛也跟着一起消失了。本来这是一种神经产生问题造成的疾病,可是母亲的心却也随之病了,一天比一天严重,到最后好象整个换了个人似的。”

  “那妳父亲也没道理拋弃妳们吧!本职是医生就更不用说了,治不好就想法子找出疗法啊!”

  “父亲他——致力于从医学途径上寻找解决方法。但那跟日常生活是两回事。”

  “妳被父亲拋弃,害得要过苦日子,为啥还想为他辩护。”

  平常人连恨都来不及了。

  一切不幸是由于父亲无情的行为开始的。

  “——木场先生曾想过外表会改变一个人的个性吗?”

  阳子露出无比悲伤的眼神看着木场。

  “母亲原本是很美丽、心地很善良的人。但是受到病魔缠身的母亲很丑陋。我并不是指容貌。她的心、她的灵魂变得像是魔鬼一样。没人受得了跟那样的人相处的。您或许想说身为家人、身为夫妇更应该抚慰母亲的心灵是吧?但只凭这些美丽的口号并无法支持日常生活。身为医生的父亲似乎认为——既然无法治疗心灵,至少也想治疗好母亲的身体。我想他也只知道以医生身分来面对母亲吧。只是——到最后还是没办法令母亲痊愈。”

  阳子的视线投向佛龛的照片。

  “与母亲的生活让我清楚地了解到这个事实。我自己也曾无数次想拋弃母亲。所谓的地狱或许就是指那样的生活吧。我对母亲仍有一丝亲情,所以更觉得痛苦。这种痛苦驱使我做出私奔的幼稚行为——所以,要我无条件地责备父亲,我办不到。当然我也不敢说我不恨他——”

  听完阳子的告白,木场不知该如何响应。也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就算阳子压抑对父亲的恨意,向木场说谎,揭发这件事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木场也开始觉得继续听阳子的过去事件很痛苦的事情。不管经历过什么事情,阳子仍是现在的阳子,知道她的过去只是种无意义的行为。木场本来就只知道阳子作为电影明星的虚像的那一面。

  对木场而言,一开始,不同于女明星美波绢子的现实——柚木阳子是个重担。但是到现在,她的过去与女明星的虚像早就合为一体,无所谓了。

  不知不觉间——大概是想通了的那天开始——木场受到现实的柚木阳子所吸引。昨天京极堂对他如此暗示,木场在朦胧之中再次体认了这件事。

  越说阳子越悲伤,越听木场越疏远。木场的故事与阳子的过去无关。重要的是今后该如何处理——这才是问题。

  “增冈——他好象雇了侦探咧。”

  “侦探?”

  “大概觉得交给警察处理不放心吧。可惜的是他雇用的家伙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侦探,肯定没办法找到加菜子。对了——增冈那家伙除了柴田的讣报以外还跟妳说了什么?”

  “一个月——一个月内,如果无法确认加菜子死亡时,将视我为代理人,继续展开遗产相关问题的交涉。”

  “原来如此,那,妳打算怎响应?”

  “没什么好问的——只要一个月内加菜子回来的话——一切照旧。”

  阳子还没放弃希望吗

  “没回来的话咧?”

  阳子瞪了木场一眼,木场的问法的确很讨人厌。

  “我打算继承财产。”

  “为何妳会改变心意?”

  木场觉得很意外。

  以没有理由接受来拒绝柴田家微不足道的援助;只因不想伤害女儿,一直顽固拒绝继承天文数字的莫大财产。连增冈也不得不承认她对钱毫无兴趣。这样的阳子,居然愿意继承财产

  “我开始觉得,真的不想让加菜子知道的话,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当然,这也——考虑到加菜子回来后的事才下的决定。”

  表示——她真的还没舍弃希望吗。

  木场实在无法相信加菜子还会回来。

  木场认为加菜子绝对已经死了。听来或许残酷,但这就是现实。柴田家也只是还无法确定加菜子死亡而感到困扰。在众多关系人当中,到现在还相信加菜子还活着的——

  木场想,恐怕只有阳子一个而已吧。

  “加菜子活着回来的话,一定需要很多治疗费吧。当然,就算身体没有问题,也还是需要很多钱——一想到无辜的她被卷入我们这些大人间的纠纷我就——”

  阳子又再度流下眼泪。

  “一切,一切都是我不好,一切坏事的元凶都是我,所以——”

  语尾发抖,转为啜泣。

  “而且——说不定那孩子已经知道自己不该知道的事了。那么,如果真是如此,现在说再多也……”

  “妳是说加菜子知道自己出生的秘密了?妳认为是增冈泄露出去的?”

  “增冈先生做事不可能这么急躁,所以我想应该不是增冈先生。但是——若不如此猜想。”

  “妳认为那就是自杀的理由,嘛?”

  多愁善感的少女知道了自己可耻的身世,厌倦人世,企图自杀。到此为止听起来还像老套的不幸故事之发展,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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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死一生的少女于生死之境彷徨后又被卷入难以费解的犯罪之中,最后还遭人绑架。少女没有罪过。如果这是事实,那么与其称做不幸或灾难,更不如说是悲剧。

  正如阳子所言,加菜子才是受到大人们自私想法作弄的被害者。

  木场只是个外人,但阳子是这女孩的母亲。

  母亲啜泣个不停。

  不管是什么情况,总希望女儿能回来吧。

  而情非得已的遗产继承应该也是为了将来——不,为了在记忆里留下加菜子曾存在过的遗痕。

  神奈川那群家伙竞怀疑如此可怜的母亲?到现在也仍继续怀疑?虽说,阳子的确做了许多伪证。

  “神奈川那群家伙知道多少妳的底细?”

  “我除了——加菜子是柴田的直系子嗣以外——什么也没说。但是既然木场先生都已经知道了——多半——”

  “这妳倒是可以放心,那群无能的家伙不可能知道。”

  木场会知道阳子的过去也是一种偶然。

  正常之下不可能得知。

  阳子带着复杂的表情听木场的话。

  对阳子而言恐怕还是没办法放心吧。

  那群家伙很无能——就代表他们也没办法找到加菜子。而且不只如此,这同时也意味着神奈川县警完全缺乏解决这次事件的能力。

  ——没办法,这是事实。

  ——他们连阳子撒的一个谎也看不穿。

  原本打算如果中途知道答案的话就不问了,不过木场还是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

  “只不过啊,姑且不论妳的底细——妳骗了神奈川那群人吧,为啥?”

  “咦——?”

  “我在说戴黑手套的男人。妳或许不知道,我人其实一直都在后面的焚化炉前,我很清楚妳根本没进森林。”

  “那是因为——”

  “至少让我知道妳的真正用意。为什么妳要让那群本来就是乌合之众的笨蛋更加混乱?越说谎就更不容易找到加菜子吧!妳——不可能真心希望如此吧?”

  “因为警察们——只知道怀疑雨宫跟木场先生你,以及我而已,所以……”

  “所以希望警察们把焦点放在外面是吗?”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招的确有效。

  听青木说,那些笨蛋们被先入为主观念所束缚,丝毫没考虑其它情况,阳子的伪证实际上也让他们开始注意到其它的可能性。

  “而且,那女孩——楠本赖子的证言如果是真的,那个戴手套的男人不是很可疑吗?——虽说这只是我以外行人眼光所作的猜测。”

  这么说也没错。

  如果加菜子不是自杀,目前最有嫌疑的只有手套男。如果这是事实,认为他与绑架事件有关也不奇怪。再加上手套男同时也是分尸杀人的嫌疑犯。

  ——赖子。

  也必须去见楠本赖子一趟。

  阳子凝视着木场。她已不再哭泣,但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宛如赛璐珞娃娃般的皮肤依旧白皙,只有口红格外鲜丽。

  ——居然染上了颜色。

  这不是屏幕也不是剧照。

  这女人活生生地存在着。

  ——混蛋京极,自作聪明说啥鬼话。

  当务之急乃是该想着如何抚慰阳子女士的伤痛,

  ——别插手了。

  而不是像个笨蛋似地去想着如何打倒她的敌人。

  ——别做多余的事。

  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确实,那样做或许对阳子比较好。

  阳子能重新来过的机会只有现在,也只有木场能伸出救援之手,帮助她忘怀一切不合常理的过去。

  同时那或许也对木场本身较好。

  多少得花点时间,木场只需在一旁守候,等待新的故事诞生即可。

  心情逐渐动摇,名为木场的箱子即将开启。

  阳子轻声细语地说了。

  “木场先生——您还打算继续插手介入我们的事吗?”

  “嗯,当然会。”

  木场急忙把箱盖盖上。

  “为什么——呢?”

  “因为啊,这已经是我的事件了。”

  木场站起来。

  阳子默默地抬头看他。

  “问了这么多深入的问题,希望没让妳感到不愉快。妳看也知道,我天生就比较粗线条。”

  多么装模作样的借口啊。

  “如果,”

  木场回避阳子的视线。

  “如果您更早一点介入就好了……”

  “打扰了。”

  “是您的话……”

  “我会再来的。”

  是您的话——

  木场没听到最后就转过身。

  也不知道阳子是否把话说完了。

  箱盖要开敔还早。

  木场想。

  采访笔记/关于持箱幽灵

  ●听说出现了一个穿燕尾服的年轻男人的幽灵。手里拿着箱子,走路非常快。看到他的人会生病。三班的堀野同学看到他的隔天就请病假了。

  八王子?十岁?男

  ●那是一个抹发油的男幽灵。听说他在去结婚典礼的路上死掉了,小心翼翼地拿着箱子。

  八王子?十三岁?女

  ●有个手跟脸会发光的亡灵出没,身上穿著黑衣,好象刚从葬礼回来的样子。手上捧着小小的棺材,里面有小矮人的尸体。

  田无?十一岁?男

  ●白手妖怪带着箱子来到这里,就出现在交通号志的对面那一带。

  田无?九岁?男

  ●那是个穿丧服的男幽灵。听说脸上没有器官,不过听亲眼目击过的朋友说还是有。小心翼翼地抱着箱子。我自己没看过,不过听说他走到寺庙那边了。听说有五个人看过。看起来走得很慢,但怎么追都追不上。

  调布?十一岁?男

  ●身穿礼服的男子抱着箱子走路。脸蛋像是娃娃一样,我觉得他的举动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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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4:20 | 显示全部楼层
昭和町?十五岁?女

  ●黑衣幽灵抱着箱子绕来绕去,被他偷窥的家庭会得病。他抱着的箱子里面装满细菌。

  昭和町?十岁?男

  ●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出现在葬礼上。他是幽灵。没发觉就不会有事,要是有人发觉了近期内又会有人去世。幽灵抱着箱子,所以一看就会发觉到。所以参加葬礼时最好不要东张西望

  多磨灵园附近?十六岁?男

  ●身穿礼服的男子在坟场徘徊。见到喜欢的坟墓就把箱子埋进去,然后坟墓所有者一家人都会得病。

  多磨灵园附近?十四岁?女

  ●手腕发光身穿丧服的男子手里拿着从坟场里挖出来的箱子,他是幽灵。

  多磨灵园附近?十五岁?女

  ●无脸怪抱着箱子追人,被他追到三年后会死。

  芦花公园附近?十岁?男

  ●有个黑衣外国幽灵。语言不通,所以被他作祟的话没办法驱除,念经也没效。手上的箱子装了骨头。

  芦花公园附近?十二岁?女

  ●白色手腕在路上爬行,追它它会逃进箱子里。是箱子的主人饲养的。

  田无?十岁?男

  ●带着箱子的怨灵把活生生的手臂放进箱子里,一遇到人就会把手从箱子里放出来,手会追人追到天涯海角。隔壁镇上的少年就被追进厕所里,隔天一看,手夹在厕所墙壁与围墙之间动弹不得死掉了。所以说手臂如果不在当天回到箱子里会死。

  田无?十一岁?男

  ●最近有个穿礼服的幽灵抱着箱子出没。明明脚都没动却移动得很快。好几个人都有看到。

  登户?十三岁?男

  ●从镇外箱馆逃出来的妖怪到镇上吃尸体 …把尸体撕成碎片放进箱子里当作便当。听说不赶快抓到牠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登户?十五岁?男

  我到访时,京极堂正抱着头瞪着矮桌。

  京极堂夫人说自从前天木场离开后他就一直这副德行。

  前天朋友家守灵,夫人去帮忙打点事情,回来时恰好碰上木场正要离开,从那之后到现在还没听过丈夫开口。

  “昨天他一早就出门,直到晚上才回来。可是回来了也还是这副德行。结果我能谈话的对象只有猫,差点忘记人话怎么说了呢。”

  夫人说完,露出苦笑。

  所以说,京极堂昨天很难得地主动出门调查了吗

  “因此昨天听您联络说今天很多客人会来,心情上仿佛得救了一般。刚刚有位似乎叫做青木——的先生打电话过来,说待会也会来。”

  “青木?青木刑警吗?”

  夫人说她不清楚。

  如夫人所言,我这个朋友真的彻底不发一语,一动也不动。我好歹也算是客人,可是他连看到客人坐在旁边还一声招呼也不打,实在很过分。没办法,我只好观察起他身边的事物。

  增冈律师给的资料之类的文件整齐地堆放在榻榻米上。旁边摆着《书图百鬼夜行》系列全十二册。后面则依开数大小整齐地排放了许多不明所以的汉籍或古文资料。他身边则有许多堆积如山的书籍与笔记本。京极堂这个人意外地几乎不做笔记,因此他记了些什么倒是很叫人好奇。另外,对面也可看到堆了许多杂志。他身旁的空间被书籍所填满。书店跟书斋还没话说,现在连客厅也被占领了。

  京极堂突然转头看我。

  “怎么,你在看什么,真恶心。”

  我才觉得恶心,害我吓了一大跳。

  “让人等半天,你好意思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吗?这么专心是在想什么?”

  “嗯。”

  京极堂简短地应了一声,转头望着庭院。

  “说到这个。”

  他从由我这里看不清楚的书堆中抽出一叠杂志放到桌上。

  放在最上面的是个纸袋,是我大前天拿来的纸袋。

  “我看你把这东西丢在这里,摆明是要带来给我看的,所以就读了。”

  是久保的排版稿。

  “啊,那个本来就是想让你看才带过来的,你读过了当然是最好。那,看完感想如何?”

  “问题很大。”

  他回答得很冷淡。什么意思

  “这个待会儿再说。另外里面还有封寄给你的信我也不小心看了。读到一半才发现是私信,但已经来不及了。”

  “信?啊,小泉的是嘛?”

  “没错,被我看过了喔。”

  “嗯,没关系,反正也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对你来说没关系,对我来说关系可大了。结果害我在意起你作品的刊载顺序,又把你写的那堆阴郁的私小说全部看过一遍了哪。”

  京极堂指着桌上的那些杂志。

  原来是过期的《近代文艺》。

  “全部?你什么时候看的?你不是很忙吗?”

  “昨天晚上。信是前天看的,不过昨天接到木场的报告电话后又突然想起来。”

  “因为大爷的电话而想起来?那又是为什么?”

  “这不重要。话说回来,你还在烦恼顺序吗?”

  老实说,我已经忘了。

  这几天忙着注意事件,我连单行本出版的事都忘了。正确而言并非完全忘记,只不过被塞进脑袋的角落里,远离了我的意识。

  不过也不可能老实地这么说,只好含糊地说我还没决定。

  “既然如此,我就说说我思考事件的过程中顺便产生的见解好了——”

  京极堂从杂志堆底下抽出一张纸交给我。

  “这是什么——?”

  我看了一下。

  纸片上纪录了我作品的一览表。

  “有帮助就拿去当参考吧。”

  京极堂装作很不以为意地说。虽然到最后都没机会找他商量,不过我这个细心的朋友还是主动替我考虑了刊载顺序。

  一览表分做上下两段。

  上段看来是依刊载于《近代文艺》的顺序做排列。

  昭和二十五年五月三十日<嗤笑教师

  昭和二十五年九月三十日<意识型态之马

  昭和二十六年一月三十日<E?B?H的肖像

  昭和二十六年四月三十日<天女转生

  昭和二十六年七月三十日<带着苍白的脸色

  昭和二十六年十月三十日<舞蹈仙境

  昭和二十七年五月三十日<温泉乡的老爷

  昭和二十七年八月三十日<目眩

  “你是作者当然一看就懂吧,上段是发表于杂志的顺序。只不过如同小泉女士于信中所言,脱稿的顺序是<带着苍白的脸色>比<天女转生>更早;若更进一步着眼于着手顺序,则<舞蹈仙境>又比<苍白>更早。关于这些事情的经过我也听你提过,她的见解并没有错,而撰写者的你自己也想必再清楚不过了。接下来——若要我表示个人意见,我认为你的作品依以下的顺序来阅读或许比较好吧。当然,这只是个参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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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4: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下段也是我作品的一览表,不过顺序不太一样。

  大正~昭和初期—幼少期<带着苍白的脸色

  昭和七年前后—少年期<温泉乡的老爷

  昭和十四年—青年期<E?B?H的肖像

  昭和十五年—学生时代(更多更新盡在福哇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嗤笑教师

  昭和十七年—战时<意识型态之马

  昭和二十年—终战<天女转生

  昭和二十二年—战后<舞蹈仙境

  昭和二十七年—现在<目眩

  “这是——按什么顺序来排的?”

  “少来了,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吗?这是作品内的时间顺序。你的作品表面上的风格虽然很扭曲,说穿了还不就是私小说,一看几乎就能知道各篇描写的是你哪个时期的经验。<带着苍白的脸色>应该是基于你幼年时期的恐怖体验印象撰成的故事,<天女转生>则是以终战时期的焦上为舞台。大致的时代(更多更新盡在福哇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都设想得到。所以我就按照这个顺序排列了一下。”

  “嗯嗯。”

  正是如此。这种排法的确很通畅。如此理所当然的排法我之前却想不到。

  光只是注意那些书写时期、连载顺序的问题。

  “内在时间是种很主观的东西,所以算不上真正意义下的时序。所以说,我列出的顺序也不见得就是正确的。总之这只是芝麻小事,觉得我太多事的话丢了即可。”

  “不,怎么可能丢了。我觉得这应该是目前最理想的排法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那就好。”

  京极堂以更冷淡的态度回答后,盯着我拿出来的清野名册,再次陷入沉默。

  不久,夏木津与鸟口来了。

  客厅被我们这群怪人团体所占领。

  “京极,省点麻烦,快快开始吧。”

  夏木津不断催促。他今天心情也很好。

  京极堂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说:

  “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选在今天集合?说要开始是要我做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傻话,说要跟我们报告那天之后的事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我兴奋得有点脸红。想听结论,心急得不得了。

  夏木津很难得地站在我这边。

  “没错,你有说过。还说日期由我们自行决定,所以我就自行决定了。你八成以为我不爱听话而小关记忆力又很差,所以随口说说也没关系对吧!我可不会让你瞒混过关。”

  京极堂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没想过要瞒混过关。我的确这么说过。但我原本那么说就是为了支开日期,你们现在却又聚在一起。要对你们讲的另有其话哪。好吧,总之你们先向我报告再说。”

  京极堂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似乎真的觉得很讨厌。

  我先做了前天的报告。因为夏木津又先躺下了,变成全部由我来报告。我描述了偶遇久保、与赖子的对话、以及君枝的话等事之经过。虽然有很多对话只有夏木津才懂,不过本人并没有特别出面解说。鸟口听到御龟神的部分大笑了起来,京极堂也一起苦笑了。夏木津起身,

  “不过啊,后来想想应该说御猿神比较有信服力,我已经在反省了。可是当时真的觉得乌龟比较好。”

  他很认真地说。

  “话说回来夏兄,那些楠本君枝的丈夫们的容貌都被你说中了,你真的看见了吗?”

  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嗯,看见了看见了。我看见那个茶柜上有张老照片。然后旁边还有张发黄剪报,剪报上有个戴眼镜的老头喔。”

  “咦?”

  “不过啊,照片太小了,看不出是秃头还是受伤,所以我就随口瞎说。哪个是哪个我也是乱猜的。剪报上有写名字,但我当然记不住所以就没说了。我想大概是那个女人自杀前变得多愁善感,才会拿照片出来缅怀一番吧。”

  原来是——亲眼看到的吗

  “什么嘛,原来是诈骗!”

  “才不是诈骗,她也真的在回想那三个人咧。”

  “关口,不管是哪种都无妨吧。总之夏兄的策略成功了,那不就得了?”

  “策略?那个御龟神是策略吗?”

  我完全没发现。

  “什么?关口,原来你向我报告,自己却连这点小事也看不出来?你真的是完全不能信赖的叙述者哪。听你说话的人全都会摇头叹息吧!这可是夏木津侦探难得会令人鼓掌叫好的妙招啊。”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带来了什么效果。我忍辱询问。

  “你知道吗?关口,楠本君枝因为转而相信起灵媒御龟神而无心自杀了哪。当然一方面是对御筥神产生了不信任感,另一方面则是因担心女儿,顾不得原本自杀的打算。”

  “啊。”

  确实,那之后君枝脸色大变,立刻出门寻找赖子了。如果我们什么也没说就离开的话,难保她不会真的自杀。就算当场再怎么阻止也没用,毕竟我们也不可能一直监视她。

  “对了,夏兄,你那时在赖子背后看见了什么?”

  “看到痘子,还有那个怪男人。”

  “久保吗——这可不妙。那,后来是否找到赖子了?”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是吗——”

  京极堂又再度抱着头烦恼起来。

  “痘子长在哪里?”

  “这带吧。”

  夏木津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到他身边去,用食指戳我背后指示位置。

  “大概是这一带。”

  那是在第七颈椎下方接近胸椎的部分。所以已经不算颈部,与其说后脖子不如说背部上方比较对。

  京极堂注意地看着。

  “那鸟口你呢——结果如何?”

  话题突然被带到鸟口身上。夏木津把我一把推开。

  “等很久了。”

  鸟口因总算轮到自己而显得很有精神。

  “要找出第一个信徒真的很费功夫。那本信徒名册基本上是以五十音排序,而且也有很多部分蛮随便的,因此对于找第一个信徒一点帮助也没有。所以我就去找经常出入箱屋的人偶业者打听啰。可是这些业者就算没信徒那么凶,也多半不是朋友是信徒,就是师傅是信徒,所以大家警戒心都很高,一点也不肯透露消息。于是我又朝别的方向去打听,这次就很成功,几乎可以肯定第一个信徒是谁了。”

  “为什么说几乎?”

  京极堂不开口,所以我就问了。

  “因为没办法向本人做确认嘛,所以我也不确定他的名字叫什么。女儿节人偶不是有牛车、方形大箱之类的配件吗?第一个信徒就是专门涂装这些配件的工匠,名字好象叫山内或山口。当时寺田木工也有承包这类装饰配件的制作。上一代的技术差劲,不会制作这类手工艺品。不过兵卫的手很灵巧,所以也接起这方面的工作。工作比例大约是铁箱一半、木箱一半、手工艺品少量。他就是手工艺品方面的客人。”

  “为什么不确定名字?”

  “因为大家都只叫他的外号阿山。我说的另一个方向就是那些搬木材之类材料进箱屋的业者,或金属加工机器的制造商这类人。他们跟人偶业界没直接关系,与阿山是透过寺田木工认识的,除了在箱屋有机会碰面以外没其它接触。这群人在箱屋变成御筥神后就逐渐疏远了。不过刚开始应该还是常进出箱屋,所以我料想他们应该有听说过些什么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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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4:5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着眼点很敏锐。”

  京极堂赞美。

  “可是连名字也不知道的话,没办法断真假哩,鸟口。”

  “名字并不重要。”

  京极堂照样摆着一张臭脸,毫不客气地否定掉了我对鸟口的追究。

  “然后?”

  “那个男的——我忘了说,他是男的,总之我们姑且称呼他山口好了。山口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害孩子受伤,夫妇因而感情失和,让老婆给跑了。之后他就一直很灰心丧志。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山口不断受到兵卫的鼓励。那个沉默寡言又不亲切的人居然会鼓励人——所以大家都很惊讶。”

  “你说兵卫鼓励他吗?”

  “是的,鼓励他,而不是用一些什么不可思议的咒法。是类似美国流行的那个什么心理治疗的行为。”

  “有听说是怎么个鼓励法吗?”

  “有听说了。当时很多人在讨论这件事,说那个木头人是在胡说些什么。当时兵卫好象是这么说的:‘阿山,我会把你的不幸封进箱子里,别再失意了,早点打起精神吧,小孩的伤虽然没办法恢复原状,但时间会解决一切的’——大致如此。中禅寺先生,您觉得如何?”

  “非常普通的鼓励法哪。跟灵能毫无关系,任谁都说得出来的骗小孩式的鼓励法。不过跟你说这些事的木材行或机器行的人确定不是御筥神的信徒吗?”

  “我确定不是信徒。他们都是一些拿圣经擤鼻涕、取符咒擦屁股的没信仰的人。有好几个人记得阿山这号人物,不过大多都很相似,都是没信仰的家伙们。”

  “这件事是何时发生的?”

  “山口的孩子在去年正月受伤,他老婆跑掉则是二月的事。”

  “嗯嗯。”

  “也就是说,山口受兵卫鼓励是在御筥神建道场之前,澡堂老爹找到福来博士的‘魍魉’之箱之后。因此要问我他是不是就是第一个信徒,其实我也不敢断定就是了。”

  “不,这就够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京极堂说完抬起脸来。鸟口虽被夸奖,接下来却很没用地说:

  “只不过关于兵卫的家人嘛,这边就——”

  “查不出线索?”

  “是的。不过有听到一个值得注意的消息,听说常去箱屋的人当中有个奇怪的家伙。”

  “奇怪的家伙是指?”

  “这个嘛,大概是二十岁前后的年轻人,他不是人偶业界的人,要说是来订做箱子的客人似乎也有点奇怪。听说他出入得很频繁。”

  “说频繁,是到什么程度?”

  “这个嘛,据说是前年年底开始就常见到。这是刚刚提到的那个当时还很常到箱屋的没信仰的木材行老板说的,他说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就很可疑。木材行老板当时大概每个星期都会到箱屋一、两次。箱屋算不上大客户,但毕竟是从上一代就开始的老交情,自然不敢怠慢。然后——他说他每次去都看到年轻人在。只不过从不跟兵卫讲话,只是静静地待在工厂角落。也曾看过他进出工厂后面的住处,所以猜他或许是兵卫的家人。”

  “原来如此。照前几天鸟口所言,兵卫结婚大约是二十一、二年前,因此若说那位年轻人是他的儿子在计算上也吻合。”

  没错,这么算来的确吻合,这点我也还记得。

  “可是呢,也有些地方令人难以相信这两人是父子。”

  “什么,不是吗?”

  我每开口一次京极堂就瞪我一下。鸟口继续说:

  “各位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豆腐店老板的证词吗?御筥神的道场完成是在去年夏天,当时有个订制大量大型木箱的客人——我应该有说过吧?”

  “确实说过。”

  “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似乎就是订做大箱子的客人。”

  “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们都有戴手套。”

  “手套?”

  “据说他的手套要当作冬天用的略嫌太薄——像司机或照相师戴的那种——不过他一直戴着。这是木材行说的。另一方面,豆腐店则说夏天却还戴手套实在很奇怪。”

  “啊对了,前天遇到的那个怪家伙也有戴手套嘛。”

  “咦?”

  对了,他是久保。

  “关口!久保竣公有戴手套吗?”

  京极堂大声地问。这大概是他这两二天里发过的最大声音吧。

  我回答:

  “他——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他失去了几根手指,因此总是戴着手套——就是刚才鸟口形容的那种薄手套。只不过,我也才只见过他两面而已,不敢保证。”

  “这下子越来越糟了。”

  京极堂手按着额头,脑子似乎正以剧烈的速度运作思考中。

  “不,是我过虑了吧……”

  “京极,你应该知道真相了吧。”

  夏木津追问。

  “嗯,知道是知道。这次的三件——应该是四件吧——事件当中有两件已经知道了。剩下的——我想,等听过你们的报告后应该就知道了。”

  “原来还不知道啊。”

  “就是知道了才觉得困扰。”

  京极堂站起来。

  “总之我先跟青木联络一下。”

  京极堂说完离席,事情到底变成怎么回事我真的看不出来。鸟口似乎也与我感想相同。至于夏木津则又躺了下来。

  看来夫人说的青木果然是青木刑警。

  京极堂很快就回来。

  “没联络上,他刚好朝这里出发了。”

  京极堂在与刚刚分毫不差的地方以分毫不差的姿势坐下。

  “快点说明吧,京极堂。你有事瞒着我们,又不肯履行约定向我们报告。一方面说着自己已经了解真相,另一方面却又装神弄鬼的。别再隐瞒了,快点告诉我们吧!反正你连刑警也叫来了。”

  “再等一下吧,关口。木场大爷很快就到。今天找木场大爷与青木刑警来就是打算先把那边的问题解决,反而你们才是半途闯进来的哪。”

  “那岂不刚好?”

  夏木津插嘴。

  “能一次解决不是很有效率吗?只不过啊,木场就不用等了,要等他我看我们都得在这边过夜。十八年前我跟那家伙约好早上十点集合,结果他居然下午四点才到。所以我们早点进行吧。”

  夏木津人名记不住,却老是记得这些无聊事。

  京极堂托着腮帮子,低着头眼珠子翻上看了我们几个一轮后,扬起单边眉毛,大大叹了一口气。不知他今天已叹气过多少回。

  “我原想区隔外行人与内行人各自的舞台。这次的事件混沌不明,没必要的侦探却又有四、五个之多——”

  “你想隐瞒事情才是最不应该的。”

  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点。

  京极堂表现出情非得已的样子,摆着臭睑交代了木场告诉他的那场奇妙体验记。在武藏小金井车站碰上的柚木加菜子自杀——杀人?——未遂事件。

  奇妙的美马坂近代医学研究所。

  绑架预告信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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