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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魍魉之匣》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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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6 11: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如此,结果这次说穿了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京极堂接着问。

  “兵卫的祖父的为人除了古板以外。还有什么其它特微?”

  这个嘛,听柑仔店的老婆婆说,虽然阿忠很吊儿郎当,不过他爸爸这个伦啊真的是个

  很正经的伦喔,是个看到小孩子随地大小便会很生气的伦,看到违法行为会很生气。」

  发音不标准是在学老婆婆说话的口气吧。

  “嗯。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是个谨言慎行的守法人士嘛,难怪会生气。明治四十一年颁布了禁止乱用催眠术的警察犯处罚令。上次也说过,当时社会上很流行催眠术。”

  “真的有这么愚昧的法令存在?”

  “有,是顺应当时医师公会及有识之上的请愿而订立的。况且明治初年本来就订立了很多例如禁止修验道、禁止灵煤等的咒术禁止令。所以——那个,祖父是嘛?对恪遵法令的他而言,催眠术专家就跟小偷专家意思相同,千里眼跟顺手牵羊没什么两样。这么做等于说妻子是顺手牵羊的惯犯。小偷专家来褒扬她,当然生气了。”

  “千里眼牵羊。”

  鸟口复诵了一道,似乎很喜欢这句话。

  “话说回来,鸟口,壶中的纸条上写了什么?”

  京极堂不管碰到什么情况都能维持自己的步调。

  “听说好像写着,魍魑,用汉字写的。”

  “魍魉?”

  京极堂的脸上浮出困惑的表情。我刚听听着摸不着头脑,很快就想到是鬼字旁的那两个不吉利的字。

  “魍魉,是魑魅魍魉的魍魉吗?”

  “不知道耶,总之澡堂老爹是说是很难写的汉字就对了。我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什么魑魅魍是哪些字。总之教主他啊。一看到这两个宇就好像感应到什么。”

  “感应到什么?”

  “灵感啊。”

  “看到魍魉之后?”

  “对,看到魍魉之后。然后他的样子就开始变得怪怪的。之一最多只是孤僻而已,人还算正常。可是看到字之后就不说话了。他把魍魉收进壶里盖上盖子之后。原封不动地收回箱子。然后就要澡堂老爹快滚。很让人不悦喔。所以澡室老爹怒了,从那之后直到今天都还没跟他开口过。他也顽固得很呢,那个澡堂老爹啊——”

  这些事一点也不重要。

  不过鸟口在被提醒之前先主动修正了方向。

  “接着过完年,过了一个月什么事也没发生,两个月,三个月后开始有信徒出入。街坊邻居当然没想过箱屋居然变成神了,以为那些人多半是来订作箱子的。而且听说实际上来访的人也是以人偶业界、盘商等原本就常来订作箱子的业界人士居多。看来一开始是以人偶业界为中心展的。御莒神也是那些人叫惯了留下来的称呼。而且那时也还继续在做箱子。到了夏天,多了一个新常客,做了很多大木箱——以上是豆腐店老板说的。”

  “然后就这样一炮而红?”

  经常听说这类事迹。

  特别是这类可疑的灵异类传闻,传播速度总是相当快。

  “可是——并没有因此一炮而红。若问信徒是否逐步增加,规模逐渐庞大——倒也不是。结果还是跟原本一样,细水长流地慢慢经营。不过听澡堂老爹说,有一天突然很多工人

  涌进箱屋工厂进行改建工作。外观虽没有动到,里面则把原本的工厂部分全都打掉,改铺

  上木板。居住部分也进行改装,作了个像是祭坛、摆了女儿节人偶的祈祷房间。澡堂老爹是

  因为住隔壁,隔着墙看到的。其它邻居则连发生什么事也不晓得。”

  “突然——吗?”

  “听说真的很突然喔。不久,改建完毕,原本放任不管二十年的广告牌由寺田木工制作所变成封秽御莒神。箱屋就此正式成为御莒神。

  可是当地居民到此时也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信徒增加是在这之后了。改善完毕是在八月底,信徒络绎不绝则是要到十月左右。像柑仔屋的婆婆就以为箱屋还在做箱子。”

  京极堂脸抓着抓着,手逐渐往上,开始抓起头来。

  似乎觉得什么地方有问题。

  “所以,”

  京极堂问:

  “所以说他们不像是靠口耳相传逐步增加信徒,反而像是先做好收容信徒的准备。接着信徒才与之相呼应大量涌入?”

  “是的。大概是因为原本是卖箱子的,要动手也是先从容器开始吧。并不是信徒增加太多,没地方收容才改建的。那之后过了半年,不到一年时间信徒就增加到一百人。”

  “那个寺田兵卫最早是帮谁解决烦恼,我想知道这点。凡事——起头最重要。”

  “您说——最早来求助的人吗,我去查看看好了。”

  鸟口拿出手册记了下来。

  “喂,京极堂。一介凡夫俗子变成拥有特异功能的灵媒之轨迹的确是很有意思没错,第一号信徒是谁,他们之间又说了什么话也很叫人好奇。可是让岛口去查没意义啊,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吧。跟分尸杀人案毫无关联啊。”

  “没这回事,我需要知道契机是什么。”

  “契机不就是那个福来博士的箱子吗?不,应该说是放在里面的写着魍魉的纸条。”“那或许是引发他感伤的圣具,但跟灵能是毫无关系的。上次也说过,灵能不是种体质而是技术。我想知道的是他怎么学到这种技术的。”

  京极堂的脸更臭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改看关口。

  “接下来呢,他都怎么做?”

  “好好,等你问这个很久了,前天也说过了,他什么也不做。他顶多听人诉说烦恼,对

  人训话,开导人要清廉方正地过活。只不过在听人诉说烦恼当中会说出一些来客没说过的话,所以来客会因而信任他。”

  “我懂了。鸟口,他猜中的不是委托人听不知道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更不是什么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仅仅是,没对寺田说过的事,对吗?”

  “没错,但信徒就是会受骗,因为我也被骗过。再来,寺田的教诲真的很单纯。他要人先把障壁去除。不管屋子遭是城镇,通风不良、流水不畅的地方就会产生填东西:心也一样,若有障壁就会冒出不好的东西,就是这么简单。”

  “心之障壁?”

  什么叫心之障壁?我好歹对心理学及精神病理学有点造诣,当然,这是因为我自己曾是个必须接受治疗的忧郁症患者。有过这段不太值得夸耀的经历之故。

  以我推拙的知识推测,大概与心理学中称为「防卫机制」的概念相通吧。

  但鸟口的说明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所谓的心之障壁,简单说就是欲望、说谎之类的东西。想要钱、想要东西、什么都想要的卑鄙心态就是囤积不净之财的元凶。财产囤积起来就不想放手,就更想囤积越多对吧,这是人之常情。可是这种执着是很不好的。因为执着。人老是拿他人与自己作比较、竞争,进而衍生出想比他人更好的的感情。这就是恶性循环的源头——”

  呃!是如此没错。

  可是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卓越的见解。

  我说这个见解很普通,鸟口表示同意。

  “这就是心之障壁?”

  “是啊。若一直过着这种违反道德的低贱生活,不久就会产生低贱的想法。而生于低贱想法的低贱钱财就会遮蔽了心的四方,通风流水也会跟着变差。接着坏东西从这块阻塞住的

  空间中冒出来,这正就是造成不幸的原因。教主就是帮人除去、赶跑这个坏东西。然后要人保养心灵健康,以免再度复发。”

  看来与我的猜想不同,实在是十分无聊的教义。

  “这与其说是教义不如说是劝导道德。他总不会凭这种教义来数人舍弃欲望,过着清廉的生活,知足常乐,别跟邻人比较,劝导纯朴生活吧?”

  “不,就是这样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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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6 11:03:03 | 显示全部楼层
鸟口说得非常简单,以痴呆的表情看着我。

  真令人受不了。难道信徒们就是疯狂着迷于这种任谁都想得到的幼稚教义,倾家荡产捐出钱财吗?

  京极堂说:

  “这算一种惯用手段。这种程度的事就算那位柑仔店老婆婆也说得出来。不,我看她对孙子的说教搞不好更一同明点。但这就是可乘之机。”

  “机要怎么乘?大众有这么愚昧吗?”

  “身为愚昧大众代表人物的关口巽凭什么装出一副事不阴己的自傲态度,听好对整天

  烦恼孙子鼻水流不停的阿婆传授求闻持聪明法、对丈夫外遇大发醋劲的老板娘宣导阿字观,什么屁用也没有。在只知追求现世利益的愚民面前,不管多崇高的教义理论都是无力的。不只难懂的叫诲没用,要花时间的修法与修行当然更不可能有效。最好的是明天就能实践的、现在立刻实践的、具有速效性的简单道理——像巷口大娘说教那样简单的道理最有效。只要再加点刺激性的调味料即可,例如说救人救世的佛教风味就很适合。最有效的大概是神秘主义的香料吧。”

  “原来如此,幼稚的教义跟可疑的奇迹并用嘛,你想说这就是新兴宗教跟三流灵媒们的拿手好戏?”

  正是如此,但那没什么不好的。就算是一流的宗教团体也会采用这种做法。之前说过,只要有人能因此得救那便足矣。只不过有时就连原本教义崇高的的宗教团体。在为了增加信徒而东奔西走的过程中。把崇高的教义理念替换成卑俗的寓言,不久之后连自己也分不清何者才是真实。最后搞得本末倒置,沉入神秘主义之海里,被社会赋子可疑难信的封号——像这类情况也不少见。”

  “原来如此,原本的目的被手段取代了。”

  “没错。不过有理念作为背景的宗教是还好,但原本就不具理念的新兴宗教往往只能这么做。所以虽能流行一时。却无法建立起稳固的基盘。言归正传,我们的御莒神在垂训道德时是加了些什么香料?”

  “好好,关于这点嘛,御莒神说不管是心灵还是房子,只要不通畅,必定会冒出那个、叫什么魍魉的东西。”

  “魍魉?”

  “是的,就是魍魉。”

  “魍魑吗——”

  京极堂露出难以费解的表情。

  “救主说,冒出魍魉是非常糟糕的。信徒们每天战战兢兢,害怕自己身上会冒出魍魉。而一旦冒出。想要得救除了请教主大人将之封进御宫之中以外,别无他法。”

  “为什么是魍魉?”

  京极堂皱着眉头,仿佛在说不应该是魍魉。

  “魍魉。”

  原本安静睡着了的夏木津像是装了弹簧一般忽然弹了起来。

  “夏兄你怎么了,原来你一直在听啊?”

  “当然在听啊。可是话说回来。那个魍魉又是什么?”

  “这个我也想知道,先知道的话要报告也比较容易。”

  夏木津听到鸟口的话,说了句「英雄所见略同」后笑了。

  “魍魉不是怪物的总称吗,我没说错吧,京极堂。”

  我对魍魉只有这种概念。所以对御莒神的冒出魍魉说法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语感听起来虽有点新颖,不过对我来说这跟说幽灵现身妖怪冒出是一样的。

  京极堂扬起单边眉毛瞪着我说:

  “若是魑蛙魍魉合在一起的用法,的确与关口说的一样,是句与[妖魔鬼怪]没什么差别的成语。但拆开来的话则有点点不同。魑是山,魅念作[sudama]:指一种长寿的精灵。

  但相对于此,魍魉则显得非常模糊。侧如魍魉也被视为与被称作罔两、方良或罔象的妖怪同一类,这种说法下魍跟魉之间就没有明确的区别。”

  “这边有点搞不懂耶。你是说魍魉跟河童、天狗之类的妖怪不同?”

  “没什么不同,但你说有点搞不懂其实就是正确解答。看字你也知道这种妖怪跟中国有关,但在中国的时候魍魉就已经是种不清不楚的妖怪了。」

  京极堂,居然也有你不清楚的妖怪啊,我还以为你就像是妖怪组织的发起人,没有什

  么妖怪不知道哩。”

  “关口。谁是那个什么妖怪发起人来着了。”

  京极堂从背后的书堆中拿了一本日式装订的古书过来。

  从装订看来,应该是那本江户时代(更多更新盡在福哇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的画家鸟山石燕著作、名为《画图百鬼夜行》的妖怪百科吧。是他的爱书之一。

  京极堂边翻边说。

  “很多人认为日奉的妖怪源自于中国,这个概念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自古以来,有许多器物由大陆流传至日本,妖怪传说之类当然也随之流入。但是若认为日本的妖怪只是中国妖怪在本国发展、变形之后的产物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世界各地有很多明明没有文化交流流却有许多相近类似的妖怪,由此可知妖怪在某种意义下可视作一种普遍性诞生的文化。人类具有好几个根源性可称作妖怪原型的要案,这些要素在各个地区里受到各式各样的文化洗礼方始成形。因此就算在不同地区的文化里存在着相近的妖怪,我们也不能一概断定发源较早的就是源流。因为也可能是相似类型的东西在各地同时发源。”

  话题似乎进行到京极堂擅长的分野了。

  但是——总觉得他这次并没讲得很带劲。

  “于是许多考察妖怪真相的学者或有识之士便开始考察起这个所谓的妖怪原型是什么。民俗学者、人类学者、哲学家,甚至连心理学家、精神病理学者也都曾提过这点。他们

  说,妖怪起源于人类对黑暗或自然现象的恐惧心,或说,妖怪起源于对死亡的恐怖——这些说法或许并没说错,但也称不上正确。因为很可笑,实在太理所当然了。就像在喝味噌汤时。想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料而翻找时发现了萝卜,便高举找到的萝卜大喊这是萝卜一样可笑。不管汤里放了多少萝卜,这总是一碗味噌汤而不是萝卜,再怎么主张汤料加了萝卜也无法说明味噌汤的总体内容。妖怪也同此理。过去的人再怎么笨也还是能区别自然现象与妖怪现象的差异哪。学者主张某种意义下彷佛在说古代人都是笨蛋,分不清楚蔬菜中的萝卜与放了萝卜的味噌汤之间有什么差别。”

  “所以说魍魉什么时候要登场啊?”

  夏木津进来搅局。夏木津很讨厌冗长的说明。不过由于京极堂在话里常用一些夏木津喜

  欢的无聊比喻,所以他倒也不是那么讨厌。

  京极堂不理会夏木津的搅局。

  “例如说有种叫做[给水怪]的妖怪,这是一种对人呼唤[给你、给你]如果响应就会突然爆发洪水——的妖怪现象。若依照刚刚学者专家们的观点看来。这种现象就成了普通的洪水而巳。”

  的确,如果说——妖怪诞生于对自然现象的恐惧心,那么这种妖怪就只是普通洪水而已吧。但若真是如此,洪水的现象与给水怪的现象之间便失去差异性,也可以说所有的洪水均成了妖怪。

  “古代人们对那些无法以人为方式防卫的自然现象抱持若恐惧心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害

  怕洪水爆发也是正常。但是洪水爆发就只是洪水爆发,再怎么可伯也不会变成妖怪。只有在经过一问一答的咒术性仪式作为媒介后,方始成为妖怪。自然现象的发生原本是理所当然,而将之置换成非理所当然的形式,这种动态性的变换过程才是妖怪的真相。[妖怪原型]并非[恐怖感]或[恐惧心]这类原始性的感情本身。倒不如说。妖怪正是产生于背离这些情感过程之中。妖怪在获得[形]与[名]之后,方始成立。因此无名的妖怪称不上是妖怪。”

  “真难懂耶。”

  我听不太懂。

  “接着,本末倒置的事发生了。即原本在某地区不被当作是妖怪的妖怪只有名字被传人的案例。在输出地具有妖怪之实,被赋予妖怪之名的妖怪只有名字传了过来,于是产生了混乱。有时也被赋予了全新的型能与性质。”

  “魍魉就属于这类吗?”

  “正是如此,所以才棘手哪。我不擅长应付这类妖怪。”

  京极堂说完搔了搔下巴。

  “原来也有你不擅长应付的妖怪啊。”

  “例如说在江户时期与东国镰鼬、西国河伯并称为[本朝三奇]的,就是北国魍魉。这表示魍魉在当时日本算足相当著名的妖怪之一,河伯就是河童,镰鼬你们当然知道,但魍魉则显得知名度低了些。若说是否当时很兴盛,到现在则被遗忘了,倒也不是,因为在当时就没留下多少文献纪录。而且上面说魍魉是北国名产,那北方是否常见到这个名字,却也没有,反而四国一带才存在着所谓的魍魉信仰。虽说那是一种近似于祭祀祟神的御灵信仰的变体,不过光祭祀魍魉这点就很值得注意,关于只有名词没有形象这点嘛。这是因为魍魉在出生地大陆的形象原本已经很模糊的缘故,所以也没办法。“

  “原本就是不清不楚的妖怪吗?”

  京极堂抱着胳膊。

  “光字义本身就有问题。”

  “字义?汉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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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6 11:0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讲起大陆的妖怪恐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于不过也还是比日本的妖怪容易理解。首先,看形状便知道其堕业的年代。例如说人面兽身的妖怪便比兽面人身的更古老,中华民族是个具有过人记录癖的民族,每当王朝交替之际,必定会仔细纪录前一王朝的事迹。而至于《山海经》之类的研究分类书也无懈可击。

  加上汉字是种表意文字,这对研究也很有帮助。即使读法相同,作为为名称的汉字会直镶表

  现出意义,因此完全牡贴作区别。亦即,只要看

  名称的汉字某种程度上便能理解其性质。但魍魉很难。」

  “为什么?”

  “魍被牵强附会成山川的怪神,魉则当作是山川木石之精。但这解释相当没有说服力。

  刚刚也说过,魍魉的别名很多,也写作虫部的,跟蛟娴的蛔同字。也常去掉掉鬼旁写作罔两,此时又会产生不同意义。你们读过《庄子》吗?”

  “扫除?”

  夏木津与鸟口两人不约而同地作出不正经的回答,我趁他们思考无聊的同音冷笑话时赶紧接着说:“我以前曾看过一次,不过我对老庄没儒学来得有印象,记不太得。”

  “你真没用。《庄子》可是很重要的哪,《齐物论》中有一段著名的段落——”

  京极堂记得,果其不然,他背诵了起来。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日: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鲋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云云”

  “啊,有听过。”

  “小关,京极,你们两个为什么记得住这些像经文的句子啊,正常人可不知道吧,对吧,那个——

  “我叫鸟口,我没听过,听了也不懂意思。“

  “不懂也无妨。总之在这里罔两被解释成影子周边较淡的影子,亦即影子中比较朦胧的部分,罔两这个词也有这种意涵,另一方面。写作罔象的话则又有所不同。此时的意思足生于水中的怪物,《淮南子》日:山出鼾阳。水生罔象,木生毕方,井生坟羊,各指山怪、水怪、火怪,土怪。《左传》杜预注里也提到过罔象是山泽之怪,然后水怪罔象的日式读法念作“mizuba”,在日本是一种水神。你们读过《古事记》吧?“

  没人回应。

  战前过教育的我们当然都被强迫背诵过古事记,但恐怕没人像京极堂这般敢以如此不敬的态度阅读吧。

  “呵呵,伊邪那美命生下火神轲遇突智而烧死之际,痛苦之余流出的尿液中生出的就是罔象女神,这是个女神的名字,名称的念法有很多种,譬如说“minauha”“mirume”等

  等。将女字去掉就成了图象,也就是魍魉——这样说起来岂不很怪?”

  京极堂很难得地歪着头表示纳闷,可见他真的对魍魉感到很棘手吧,“折口教授指出罔象是与祓濯仪式有关的神。可是魍魑跟祓濯有关吗,我记得有个神社单独祭祖罔象女神——好像是弥都波能卖神社——记得那个神社是阿波国的美马郡——嗯,这是,美马坂的……”

  京极堂突然闭上嘴,

  “美马坂,是刚刚夏兄提到的那个箱馆的医生吗,”

  “不,没关系,这只是偶然而巳。”

  他的表情很不愉快,京极堂平时老是摆着一副臭脸所以看不太出来,不过我知道他现在很明显地感到不愉快。

  夏木津拉长了脸。装出嘲弄人的表情。

  于是京极堂又开始接着说:“算了。总之魑魅魍魉并列时,人们经常把魑魅视作山精,把魍魉一视为水怪。《日本纪》中也采用了这种说法,记载魑魅为山神,魍魉是水神,《大和本草》则说水虎这种妖怪就是魍魉。」

  “水虎就是河童?”

  “没错——那么便可与本国的水怪之王河童视为同一物。也就是说在我国,不知不觉间别名罔象的魍魉被赋予河川妖怪的性格。另外,“mizuha”又与水叶、瑞齿的发音相通,故植物妖怪亦可归于其旗下。结果,魑魅魍魉四个总括了自然界的妖魔鬼怪…应该吧…”

  语尾说得有点暧昧不明。

  “你怎么说得这么不明不白啊,平时遇到这种话题,不是都有如快刀斩乱麻一般干净俐落地加以解析吗?那才是中禅寺秋彦的本色啊。”

  我做了没必要的攻击,京极堂这次似乎一直想隐瞒些什么。

  “唉,因为我讲了之后才想到,我国民间传说中的魍魑与刚剐说的形象有相当大的出入。很啰唆但我还是要重申一次,这种混乱在中国也是一样的。《史记》里记载了一则故事有人在地区挖到一个瓮,一只羊从里头跳出来,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孔丘老师登场了,他说——丘闻之木石之怪曰夔、魍魉,水之怪日龙,罔象,土之怪曰膻羊气没想到不语怪力乱神的孔丘老师对妖怪遗蛮清楚的。夔是种独脚的怪兽,膻羊则是雌雄同体的,这里提到的魍魉,可说完全被当成指妖怪。”

  “一切妖怪都可归于魍魑?」

  “正是如此,这成了一个开端,或许因为大家都认为既然是那位孔子不可能有错,魍魉是木石之怪的说法就这样广为流传,明明孔子在川泽之怪那边也加上了魍魉,但这边龙的印象比较强烈,所以就算到现在,一些记载期实的字典中查魍魉还是会写着木石之怪,既是山川之精,又是水怪、木石之怪,这等于是把原本栖息之地分明的妖怪世界的藩离给打破了,而且中国大部分的妖怪都被赋予了具体形态,却唯独魍魉的描述非常模糊。《述异记》中说它像猪,说牠鼻长,又说它似龟,说法本身根本就支离破碎。”

  “所以说魍魉没有明确形象嘛?”

  “问题是——就是有啊。”

  京极堂手按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很伤脑筋的是,魍魉传说除了妖怪的总称之外,还有另一系统在发展。有一则神话提到魍魉是古代中国帝王的孩子。”

  “孩子?魍魉是人吗?”

  “中国神话时代(更多更新盡在福哇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的支配者很多都不做人,皇帝曾孙颛顼——这个人本身的样子就很不普通,这位天帝有三个一诞生便死去的孩子,其中一个的名字就叫魍魉。”

  “孩子是魍魉?”

  “嗯,另外两个是疟鬼跟小儿鬼,这个个魍魉据说能长成这样:大小约与三岁小孩相当,眼红,耳长。身体赤黑,满头黑发。能学人语迷惑人——”

  “很具体嘛。”

  “一方面以莫名其妙怪物的形象不断扩展,另一方面却又宛如一只实存在似地桩描绘出具体形象。《说文解字》引用了这段对魍魉的描写,说是淮南工之百,虽然流传至今的《淮南子》中并没有出现这段话。《山海经》中也记载了相同说法。所以以《山海经》为底本的《和汉三才图会》采用的也是这个说法,因此样子很明确。若根据此段叙述绘成图,所画出来的简直足只兔妖,像是野兽,没人知道魍魉究竟是什么,虽没人知道,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野兽。”

  “野兽?”

  “结果这成了魍魑唯一被赋予的具体样子。”

  京极堂把《百鬼夜行》翻开到桌上给我们看。

  上面画着一只魍魉。

  一头小鬼由草丛中探出上半身。

  黝黑的蓬发中长出两只不知是角还是耳朵的突起。

  可爱的圆滚滚眼珠子中不带恶意。露出撩牙的嘴吧看起来像在笑。

  不可怕,只是,很令人厌恶。

  因为。

  这头野兽挖出棺木,从中拉出死者尸体,大啖其肉。

  魍魉面无表情地吃着尸骸。

  “这——”

  “没错,结果魍魉既是山野泽川的精灵,也是水神,是木石之怪,最后却又在莫名其妙固定成这种模样!所以说它是只其名其妙的怪物。民间最熟悉的魍魑形象就是这个,吃死尸的小鬼。魍魉一方面保有各种特性与历史上的大义名分。在我国为人所熟知的形象却与西洋所谓的食尸鬼相近,因此没有比它更难搞的妖怪了。”

  “为、为什么会变这样?这太唐突了吧?”

  “也不见得,《本草纲目》的“兽部,寓怪类》里写着,魍魉,好食亡者肝气另外一开始也说过,魍魑还有别名叫方良,据说方良是种从墓穴冒出来的妖怪。而节分撒豆驱鬼的原型——追脏的方相氏原本就是负责驱逐方良的官员。《酉阳杂俎》里则提到有个叫做弗述的妖怪会吃死尸脑部。弗述被柏木刺进身体会死,而传说中魍魉也怕柏与虎,表示这两者是相同的妖怪。连传说都如此盘根错节,真的搞不懂什么是什么了。”

  “真的搞不懂。”

  鸟口泄气地说。

  “想更混乱的话,我还有很多题材可说哪。”

  京极堂的虽像在开玩笑,眼神却很凝重。

  “有种叫做火车的妖怪,写作火焰的火,车子的车,是种从地狱来带走坏人的妖怪。坏人一死,燃烧着能熊火焰的车子不知从何处出现,带走其尸骸。被带走的尸体被撕成碎片抛洒于各处。”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曾听说过火车这种妖怪,不过不知道这家伙会作出这种行为。

  京极堂接着说。

  “还有另一种说法,刚去世的尸体旁之所以耍撬刀子之类的金属物是因为防止老猫等

  兽类或魍魉进尸体里。《耳囊》里也有一则故事提到魍魉变化成人担任公职。”

  讲到此京极堂环视在场的人。

  “呼呼呼呼。”

  夏木津笑了,笑得很开心。

  “看来要了解魍魉,别听这些故事还比较好吧?”

  津说完又笑得更大声。

  “真是如此。这实在是相当头痛的问题——”

  京极堂抱头烦恼。

  “太夸张了吧,有必要那么困扰吗,魍魉的确是难以理解的怪物,可是那只是文化上的很困难而已吧?现在我们是针对现实发生的分尸杀人事件作讨论,魍魉的考察碰上瓶颈与这次的事件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两者之间没什么关联。

  “当然是很重要的问题,由从鸟口的调查看来,我们可知御宫神自称是收服魍魉的灵媒,所以魍魑正是让他的平庸宗教产生效力的重点。”

  “是没错,可是那又如何?”

  “这种情况下,如果发生了必须与灵煤直接对决的事态。要驳倒那些主张什么恶鬼邪魔的、驱逐恶魔供养婴灵的、斩断孽缘怨灵退散的家伙是很简单,可是对手是魍魑的话,就真的的不知该怎么应付了。”

  京极堂搔搔后脑勺歪起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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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6 11: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呵,京极堂,原来你也搞不清楚啊,那就跟我同水平了嘛。”

  夏木津一脸愉快地说,

  京极堂低头约十秒钟左右。猛地抬头说:“鸟口,能不能再说更清楚一点?”

  鸟口连忙翻开笔记本:“嗯,以下这些话由刚从道场出来的人那里问来的。他们说教主看得见魍魉。每天都有信徒来求教,不过敦主不太会在这时去帮他们祈福碍,顶多只是说说教。每遇五的晚上有集会,除魔通常会在这时集中进行。这个集会叫做封秽大典,如果这样还没效就会进行个别祈祷。有时是叫信者到我去过的祈祷房,有时则背着莒到信徒家去,当然这些封印魍魉的仪式也一样免费。”

  “封印魍魉——是吗……那道具呢?“

  京极堂似乎很不能接受。

  “就只有那副御莒。外型像是个木架子,上面放了不知该叫本尊还是神体的箱子,看起来就像个笈,教主一身白色和服。穿白色和服裤裙,头戴兜巾,如果胸前还有那种一团团的怪棉球就完全跟山伏一样了,不过他没拿其它器具,空手。”

  “原来如此——可是这么一来就猜不出他的祈祷的方式了,到底是神道系遗是修验道,抑或密法——

  “关于这点嘛,这个应该有用吧!”

  鸟口把他从前天就一直背着的巨大包包拉到身边,打开袋口。

  “这个有九公斤重,背得我肩膀都快脱臼了。”从包里面拿出一个沉重的箱子,解开上面的背带。

  宽约三十公分,长与高各约十五公分左右。

  “这不是传助吗?”

  “传助?”

  听到这个名字我只能联想到传助赌博

  “这是是东京通信工业正在开发的携带型磁带录音机。你、你为什么有这种东西。”

  “是敝社社长不知从哪拿来的,只能录二、三分钟——否则总阵早派上用场了。”

  “你们出版社的社长是何许人物啊!”

  想到那辆冒牌达特桑跑车,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只是个个性温和的奸人啦。我星期天一直带着这个走,怕随便摆着会被人偷走。肩膀压的快脱臼啰。然后啊……我昨天躲在澡堂,隔若墙壁偷偷地……”

  “录音——了吗?”

  果然连京极堂也不免有些吃惊。

  京极堂吃惊的样子非常稀奇,难得见到一回。

  夏木津则是很喜欢新奇事物,一直吵着要听。

  “没录得很清楚,不过应该还能听懂在说什么。」

  打开盖子,看到两张像盘子的圆盘,上面卷着磁带。

  盘子旋转。原来如此。跟传助赌博倒也有几分相似。

  铁盒子突然发出声音。

  ——天神御袒月诏曰

  若有痛处者

  令此ashinooutsuho之shinpi御宫

  速请御莒降临此地在此击退魍魉

  嘿

  喝

  听起来像日语又不像日语,似乎也不是方言,更不是佛经。

  念咒中掺杂了磅、磅的杂音。大概是脚踏地板的声音吧。间隔十分独特,不知是单纯数错了拍子,还是我的韵律感无法理解,总之眼西洋音乐理论中的几分之几拍的感觉完全不同。

  听起来就像是铁盒子里藏了个修行者在里面。

  不对。

  这是利用电与磁力重现出来的虚拟显示。

  这个盒子也是种借用科学之名的神秘主义,我感到一阵冷颤冷战。这股声音是虚幻的,

  非把过去的真实切割下来放进盒子里面。

  播放完毕。

  盒中的虚拟现实轻易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再听一次吗?”

  京极堂摇头表示不用,接着露齿一笑。

  “太了了不起,鸟口,没有比这段更好懂的咒语了,你投入尖端器材的作战方案大大成功了。你真的是个人才哪!”

  “帮上忙了嘛?”

  “帮了大忙呢。

  京极堂带着犹如生气般的表情笑了。但是那仅是表面上而已,我知道他内心仍旧忧心仲忡。若真是如此,他的表情显得多么复杂难辨啊。还是说,那只是我的过度猜想。

  京极堂恢复了原本的态度,以毅然的语气质问鸟口。

  “接下来——鸟口,有件事想再三向你确认,寺田兵卫真的在三鹰出生三鹰长大的?”

  “是的。据说他除了兵役中以外,从没离开三鹰一个星期以上,也没出门旅行过。”

  “有亲戚住在伊势和筑上吗?”

  “伊势和筑上啊,北九州岛是吗?不过兵卫好像真的没有亲戚。兵卫跟父亲阿忠都没有兄弟,连远房亲戚也没有。就算有,交流也不频繁才是。”

  “根据是?柑仔店吗?”

  澡堂老爹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为什么是伊势跟九州岛啊?”

  “时机到了我自会说明。接下来我有话要对关口说。我先说明一下现阶段我了解的事情吧。御莒神背后必定有个躲在暗处操纵的第三者。如果御莒神真的涉入犯罪之中,真正该被检举的是这个幕后黑手。因此当下的问题是要先找出那个幕后黑手是谁——不过想找到他得先找出刚刚说的第一个信徒——另外就是兵卫家人的去向。只要知道这些,就算演变成必须与御莒神直接对决的场面——我想,也无须担心了。”

  “魍魉就不管了吗?”

  京极堂不理我的提问。

  鸟口址刻恢复了精神,说要马上去采访。

  “那么,关口。”

  “应该没我的事了吧?”

  “哪可能没事。前天最热切的就是你哪,把我拖下水的不也是你?”

  连夏木津都在一旁声援叫阵,喊着“就是嘛就是嘛。”

  “你去调查清野的名册,接着去调查可能发生事件的家庭看看。”

  “咦——”多么困难的任务啊

  如果清野的笔记没错,而御宫神也直的和分尸杀人案有关的话,某种程度的确能推测出下一个可能受害的家庭是哪些。他指出危险的那几个家庭里有几家的女儿还没遇难,当中已有十家已经失踪。只要限定条件,自然很容易从剩下的几家中找出可能性的家庭。

  但是,就算知道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同时我又该以什么名目来行动?打击犯罪?还定防

  范未然?恐怕两者都是吧。

  可是我没那么能干啊。正当我想拒绝时,很稀奇地玩弄着录音机的夏木津突然出声说:

  “那我该怎么办!”

  他的主张像是在说——我们这群人是他的属下,帮忙主子出主意是应该的。京极堂像是个穷于应付耍赖小孩的父母,说,

  “夏兄跟这个事件没关系吧。你自己刚刚不是也说自己会去想该怎么办吗?”

  “我想过了啊。我想去找武藏小金井的那个被绑架女孩的朋友。可是想说这种事情我又不熟,所以正打算找小关一起去耶。”

  说什么傻话。还敢说不熟,开什么玩笑。

  这世上哪来不熟悉犯罪调查的侦探啊。不只如此,他的简直当我这个写小说的是这方面的专家似的,当然没这回事。平时老是嘲讽我的社交恐惧症与差劲记忆力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你这么说,可是我比你更不熟啊!兄兄!明明就你才是侦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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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6 11:04:13 | 显示全部楼层
 照这样下去,不管事态怎么变化都很糟。

  正当我一时之问迟疑若要匣乐极堂抗议还是向夏木津抗议时,现场的主导权已被京极堂给抢走。

  “你说被绑架女孩的朋友——是指那个同时碰上加菜子自杀与绑架现场的同班女吗?”:

  “对对,我不记得名字,不过这里有写,这女孩子很可疑吧。”

  夏木津把增冈给他的警察制作的资料交给京极堂:京极堂手势熟练地翻阅起来,没一会儿功夫就找出女孩的名字。

  “我看看,武藏小金井——人偶制作师楠本君枝长女赖子,十四岁,私立鹰羽女学院中学部在学。这个嘛。”

  ——楠本君枝。

  怎么回事,好像在哪听过,我知道这个名字,字面在我脑海中逐一浮现。

  ——楠本君枝,我知道了。

  我赶紧从矮桌下面拾起那本名册,

  ——在第三张,从上逐行看下来。

  ——没错,是久促竣公的上一个。

  难怪我对字面有印象。

  “找到了!那个楠本君枝是御莒神的信徒。”

  “什么?”

  “这里,你们看,住址也在小金井,清野的笔记写着——”

  “女儿节人偶之工匠。无夫,有一女,某私立名校在学中,此应为穷困之因。热心有余,金额不足,条件充分,惨剧到来不远矣,危险也,需注意。”

  京极堂上半身靠过来,从我手中抢走名册,

  夏木津跟鸟口也凑过去看。

  “这——”

  京极堂的睑色变了。

  “以小关的记忆力而言简直是奇迹嘛!”

  夏木津又在嘲弄我了。平时的话京极堂一定会跟着一起搅和,但这次并没有,京极堂一直搔着头发。

  “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次的事件本身简直就像魍魉。令人不舒服的相符与龃龉反复出现,这是是偶然?不可能是必然。可是照这发展看来,难保那家伙不会跟一切有关,不,少等,这么想来——”

  怎么回事,我从没见过这么慌忙的京极堂。

  “真是的。你们为什么老爱把我这个隐居者拖出来。这事件的发展或许会很糟,不,这只是有这个可能性而已,这……”

  “会有多糟?”

  高亢的声音。

  京极堂转头。夏木津回头,鸟口抬头。看过在场全体的动作之后,我才总算发现说话者并非他们其中之一,而他们的视线方向正朝向说话者,慢了一拍,我移动我的视线。

  木场出现在檐廊。

  木场显得有些憔悴,原本剃得很短的头发也长长了点。

  气色不佳。由于斜阳从他背后照射过来,在我眼里看起来就眼那天于箱馆见面的情况一摸一样,

  “木场修,听说你被罚闭门思过,你那张怪脸是怎么回事,喂。”

  木场的吼声遮蔽了夏木津的话,

  “为什么很糟,京极堂?”

  京极堂沉默了半饷,调整坐资回答。

  “我的意思是,余味很不好。”

  “你这混蛋,照这样听来你肯定知道点内幕对吧!!关口就算了,礼二郎连你都出动了,这事肯定不稳当。快交代给我听。”

  “在那之前!!我想先听听你知道什么。我想你是最接近事件核心的人,这团可憎的偶然之集合与扩散,究竟足以多么胡来的方式构成的,只要听完你知道的事,我想应该就几乎能迎刀而解了。”

  京极堂站起来。

  “说得好京极堂,那就让我拜听一下你对这什么狗屁构成有何高见。”

  木场表情凶恶。

  “只不过,若如我想象,余味太糟的话,我就不愿意说了。”

  京极堂静静地以此作结。

  道歉函

  母亲,请原谅我。

  请原谅我这个愚蠢的女儿。

  一想到那之后的几个月间您所受的煎熬,我就难过得坐立不安,事到如今,我总算能理解您的心情了。

  您一定报心酸吧。

  一定很痛苦吧。

  我从不知被自己女儿所疏远是多么悲伤的事情。过去的我是多么不孝啊。

  我很后悔。

  我很懊恼。

  但现在都己无法挽回。

  过去的我在失去父亲之后,只知道去厌恶一天天变丑的您。如果您还保持着过去的

  美貌,我的心情肯定不会这么别扭吧。

  但父亲的离去是我的错。

  那么,害您变丑的元凶也可说也是我吧。

  一想到这里真的很难过。

  我是个多么愚笨的女儿啊,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我现在失去了重要的事物了。

  就是加菜子。

  如果说,把您赶入死亡深渊的是我,那么害加菜子变成那样的也是我,多么愚昧的

  事啊。加菜子现在不知人在何方。如果死了的话。

  如果死了的话。

  杀死加菜子的凶手,就是我。

  我很想成为像年轻的您一样美丽的人。

  也希望加菜子能变得跟您一样美丽。结果这股思绪,却化作那般浅薄的行动,还害死了加菜子。

  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

  我要到那个男性的身边去。

  跟那个人一起

  —中略—

  京极夏彦

  魍魉之匣(下)

  真不知夏木津的驾驶技术该算高明还是差劲。若是只论技术方面他确实更胜于常人,可是开起车来依旧粗鲁。让他开起悬吊系统几乎失去作用的冒牌达特桑跑车,坐在前座的我感觉就像犯人受到拷问,屁股被打好几大板一般痛苦。

  而且更叫我无法理解的是,视力显然不佳的夏木津,为何得以获准驾驶

  总之,夏木津的心情好极了。他大概是本次事件相关人士当中心情最好的一个吧。

  若问为何——因为这个不负责任又毫无常识的侦探很轻易地就卸下了原本肩上的重担。明白地说,他已经在开始进行调查之前就先放弃了柚木加菜子的搜索。

  昨天——招待突然来访的木场进房后,京极堂要求我们先行离开。他的行为彷佛想隔离我们与木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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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6 11:0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京极堂说——只要听完木场的话应该就全部知道了,所以我们当然也有权利知道结论。

  面对我的反对,京极堂如此回答:

  “关口,这次的事件恐怕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种连续发展。这些乍看之下彼此关联的几个事象之间完全没有关联。只要执着关联性就无法看出事件的整合性,故最好的办法就是别想太多,分别追查各个事件。听过木场大爷的话所得到的结论改天必定会向各位报告,时间由你们决定即可——”

  我个人很希望一起听奇妙事件的当事人——木场修太郎的体验谈,但夏木津与鸟口并不反对京极堂的提案,迫不得已我也只好接受。

  但面有难色的反而是木场本人。

  木场以具相当魄力的粗厚嗓音叫骂起来:

  “京极你这混蛋家伙,老子可不是来找你商量也不是来闲话家常的。我来是有话要问坐在那里的关口。喂!关口,你的——”

  “大爷。”

  京极堂静静地一喝。平时木场并不会怕这种程度的威吓,但京极堂紧接着说的意义深远的台词却让豪杰刑警有点退缩。

  “现在听我的话是为了你好。”

  “什么意思。”

  木场把原本就细小的眼瞇得更细了。京极堂手摸着下巴,静静地说:

  “想跟他们交换情报,是不可能不提——大爷你为何在思过中还如此积极,不,为何不顾有被罚闭门思过的危险却仍执意要进行危险行动——这项理由的。如果你觉得无妨——那我也无所谓。”

  木场沉默半饷。

  “乐极,你——知道些什么?”

  “别担心,在场三人知道的情报我全都听过,我会清楚地交代给你知道。恐怕目前的阶段下,我是最能明白说明这些情报的人吧”

  木场默默地坐下。

  我们这群人则交替似地起身离座。

  我实在不懂为何我们不该在场,也不懂京极堂对木场所说的具有什么意义。

  所以我也猜不到木场会说些什么体验谈,也不知京极堂又该如何把夏木津听来的柚木阳子的可怜过去告诉他。

  接着——京极堂送我们到玄关,在夏木津耳旁小声地说:

  “夏兄,我仔细思考过了,我想你的侦探工作是不可能顺利进行的。我看柚木加菜子是找不到了,或许放弃会比较好。”

  听到这话的瞬问,夏木津的表情立即开朗起来。

  他很轻易地就放弃了柚木加菜子的搜索。

  这就是夏木津心情好的理由。

  我们在被京极堂赶出门后,稍微讨论了一下今后的方针。

  结果决定鸟口继续负责追加调查御筥神的底细——如教主的家人、最初的信徒等,我则与夏木津——一半是情势使然——决定去拜访楠本家。但此行的目的乃是彻底为了与身为御筥神信徒的楠本君枝见面,了解她女儿赖子是否有成为新的分尸杀人的受害者之可能性。

  而非为了寻找柚木加菜子的线索。

  夏木津究竟打算该怎么履行与增冈的约定呢?放任不管难道不会令他父亲丢脸吗?虽然是多管闲事,但我很在意这件事。只不过夏木津本人对我的挂心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侦探一发现停在晕眩坡下空地的那辆赤井书房社用车,立刻高举双手欢呼,死缠烂打地拜托鸟口,要他在调查期间车子借他使用。鸟口一说答应,夏木津立刻宣布:

  “这是,我的!”

  那之后他的心情又更好了。

  我与夏木津以及鸟口没事先知会主人便决定三天后在京极堂会合后,暂时分道扬镳。

  然后过了一晚,也就是今天。

  我与夏木津两人正在前往楠本家的路上。

  就算见到楠本君枝也没什么用,而是否真能有效防止犯罪也值得怀疑,但我们也想不到有什么其它好法子了。

  京极堂肯定知道些什么内情,这点无庸置疑。他有事瞒着我们。公开他所知的岂不是更能朝事件解决的大道迈进一步吗?那么——为何保持沉默

  难以理解。

  柚木加菜子的绑架事件、武藏野连续分尸杀人事件、封秽御筥神……这些难道不是一个巨大事件的某一面相而已吗?散见的几个事实之中富含了充分的暗喻,足以使人产生这般疑惑。而握有谁也不知道的情报的京极堂应该已经从这几个面相之中见到了事件本体的原貌。对木场说的话与对夏木津的建言,想必都是基于这个原貌而来的吧。

  我向愉快地握着方向盘的夏木津征询意见。

  “不知道京极堂为什么要把我们赶出去喔?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木场大爷为什么一听他那么说后就变得很顺从?不方便让我们知道的理由是什么?有太多事我都不明所以了,夏兄你的意见如何?”

  夏木津彷佛在侮蔑我似地扮出鬼脸,一脸觉得麻烦地说:

  “你还是一样迟钝耶。小关,你就像只乌龟,你这只乌龟。”

  “你回的是什么话?我可不是在问你对我的感想。”

  “阿龟,你为什么连京极堂叫我们先回去的理由也不懂啊?木场修他啊,当然是对那个、叫美波绢子是吧?对那个女人一往情深啊,热烈得很咧。”

  “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对男女情爱之事确实有点迟钝,但只凭那么点情报为什么就能导引出这个结论来?我看并非我太迟钝,而是夏兄以小人之心做了过度揣测吧。夏木津带着瞧不起人的语气继续说:

  “要不是如此那个傻子怎么可能主动参与会危害自己立场的事件。你没看到他那张脸?那明显就是心思细腻的笨蛋烦恼了好几天的成果。那个粗犷粗心又没神经的肌肉男,居然会如此纤细地烦恼,真是笑死人了。光看警察写的报告就看得出木场修那家伙有多么热心参与这个事件。那家伙没女人缘,别说被人喜欢,连怎么去喜欢人也不晓得,所以才会以为只要一股脑地努力就能获得成果吧,真笨。”

  “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点?他是你的老朋友耶。”

  “还是竹马之友呢。”

  夏木津照样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木场不似外表,其实并不粗心,也不是夏木津所形容的莽撞之人。至少我这么认为。只要跟他来往过,很容易就会发现他的慎重与略嫌神经质的个性。

  只不过他有时就算自己并非这种类型,也常配合周围的人对他的刻板印象来行动。这时便很难判断他真正的想法是属于哪边。不过不管如何,我也还是注意到他的性格可说是那种所谓的纯情男子汉。

  那么,如果木场真的迷恋上柚木阳子的话——一旦知道思念的人不为人知的过去,他究竟会怎么想

  京极堂要我们先回去,就是顾虑到这点吗

  心情变得很复杂。

  “京极堂——不知道会怎么跟木场说喔?——我是说那个、阳子的过去。”

  “让他来转达至少比你或我来好得多了啦。别担心,又不是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三十好几的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可能真的跟人商量起恋爱烦恼的。而且京极在这方面的说话技巧高明,一定会好好转达的。只不过木场真是个伤脑筋的家伙,真是笨蛋。”

  要说伤脑筋的家伙,我看我身边的这个驾驶更胜一筹吧。

  正想开口揶揄时车子停了下来。

  “楠本家在哪边啊?阿龟,把住址拿出来。”

  我拿出那本名册,告诉夏木津详细地址。

  这时我注意到,我昨天带名册到京极堂去时是放进纸袋里的,可是今天却是直接带出来。看来我把纸袋忘在京极堂了。纸袋里除了名册以外好象还放了什么。

  “啊,是<匣中少女>。”

  “小侠女?阿龟你在说什么?”

  我原本就是打算让京极堂过目才把小泉寄来的久保新作的排版稿带去,结果忘记从纸袋中拿出来,直接摆在那里了。京极堂多半会检查内容吧,反正原本就是要带去给他看的,这样也好。

  “怎么回事,这一带没什么路标,路好难找喔。方向好象不太对。”

  夏木津哼着歌转动方向盘。

  “阿龟,我今天可是刻意为了你才跑这一趟喔,所以别楞在那里快帮我认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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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6 11:05:19 | 显示全部楼层
“说什么鬼话,为什么是为了我来啊!”

  “因为我早就没事啦,我已经放弃找小女孩了。”

  “我才刚想问这点哩。我是不知道京极堂凭什么根据对你那样说,可是夏兄这么轻易就放弃真的好吗?你打算怎么向对方报告?”

  “就说‘找是找了,没找到’不就好了?”

  “可是你钱都拿了耶。”

  “这是必要经费,他自己说有多的也不用还啊。”

  “那令尊的立场又该怎么办!”

  “我老爸大概连打过电话给我这件事都忘了吧。”

  不愧是夏木津的父亲。所以说,他打算报告自己束手无策吗。可是京极堂又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夏木津大声叫喊:

  “就是这一带。阿龟!我们到了!”

  总算到达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好,我一点计策及准备也没有。

  增冈的数据与清野的笔记,我手中有这名即将与之会面的叫做楠本君枝的妇人的基本情报。资料上说,她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制头师傅。就我所知,女性的制头师傅应该是很稀奇的才是。

  听说人偶工匠这种职业的学徒很辛苦,但技术好的话也能很快独当一面。资料上说,她特别擅长制作的是人偶业界中的所谓三月物(注)——女儿节人偶。

  注:三月三日为女儿节,有女孩子的家庭习惯摆饰人偶来析祝女儿的成长与幸福。

  是间小房子。

  楠本家位在三叉路的一角上,因此两边都面对着马路。这是间木造平房,靠马路侧有低矮的木板墙,墙内有片勉强能称之为庭院的小空间。院子里种着干巴巴的柿子树,高度只略比平房屋顶要高些。与隔壁房之间,隔了一小段距离,加上隔壁房子又是两层的楼房,生锈的铁皮由瓦片屋顶的对面露了出来。另一边则似乎是片空地。

  由于缺乏比较对象,所以一不注意容易搞错规模,令人错觉这是建筑模型中的迷你屋。

  大门紧闭,有如被罚禁闭的武士之家般钉上了十字木板。但还不至于密不通风,看得出钉得很草率。

  沿着木板墙绕一圈,空地方向有个后门。房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在吗

  “喔喔!在过年耶。”

  门上装饰着注连绳,又不是神社,无可否认地令人感到不合时令。

  敲了两、三次门,没人响应。

  “没人在吗。”

  没人在比较好,反正见了面也不知该做什么。

  “可能只是装不在。怎么办,阿龟,要不要强行突破?我来把门踢破好了?”

  夏木津抬起脚,轻轻踹了下门。

  “别这样,下次再来吧。”

  要是答应,夏木津肯定会很高兴地把门踢破。

  “还要再来一次很讨厌耶,我们先去别的地方消磨时间好了。我想到了,阿龟,我们去咖啡厅吧。虽说跟你约会教人很不愉快,不过别担心,我来请客,用侦探的经费。”

  真是个过分的家伙,不过我也想不到其它好办法。把那台冒牌达特桑跑车停在后面空地后,我们朝着连是否有也不确定的咖啡厅出发。

  只不过由这附近的街景看来,难以相信会有咖啡厅,到处是空地。

  走个几步之后见到一间落魄工厂。

  “木场修也住在这个小镇嘛?真是乡下地方。”

  夏木津边踢竖立在工厂旁的电线杆边说。

  “啊,有咖啡厅。”

  明明视力不佳,观察力却意外地敏锐。定睛聚神朝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确实看到了一家名曲咖啡厅(注一)。

  注一:日本流行于五○~六○年代的一种店内播放古典名曲供人欣赏的咖啡厅。

  大约位于三百公尺远的位置,店名叫做“新世界”。

  异于豪华的店名,店本身的装潢相当穷酸。打开涂成红色[福`哇`小説`txt下`載`www.FvaL.c `n紛&#8226;享]、没什么品味的毛玻璃门,里头传出声音嘶哑的莫扎特。

  “这家店品味怎么这么糟啊。播这种音乐客人不用一分钟就睡着了。来这里商量公事的客人肯定会举手投降的,对吧阿龟。”

  夏木津似乎很讨厌古典乐。

  “夏兄的坏毛病就是老是以为大家都跟你的想法一样。另外也请你不要叫我乌龟好不好?”

  采光不佳的店内十分昏暗,空间还算宽敞,而且客人也出乎意料地多。

  没有店员过来招呼,我们得自己找到座位。

  夏木津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见到空位就坐了下来。这种照明之下,夏木津看起来就像石膏像里的赫密斯(注二)。只要不说话、不活动,肯定很受异性欢迎吧。家世与容貌都好得无话可说,却年过三十还没结婚,肯定是又说又动的缘故。

  注二:希腊神话里的旅行之神、商业之神、小偷之神等,同时也是众神的信差。

  结果我这么一想,夏木津居然真的不动了。原本滔滔不绝的贱嘴也闭上了。女店员来拿点好的菜单时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盯着我的方向看。但他并不是在看我。他两只大眼放空,却又一动也不动。

  我不得已先点了两杯咖啡。

  “怎么了?夏兄,怎么突然僵住了?”

  “嗯嗯,你先待在这里。”

  夏木津静静起身,走向我背后的方向。

  离我们间隔两个位子上坐了个男人。

  夏木津站在男人面前。

  他看见——什么了吗

  没错,肯定如此。据说夏木津看得到平常人看不见的事物。京极堂说他看见的是他人的记忆片段。如果是事实,他应该看到了某人的记忆吧。那么,他看到的是谁的记忆?我扭转上半身朝后面一看。夏木津遮蔽了我的视线,无法确认对方的容貌,只听见对话声。

  “抱歉,我是个侦探,你——你认识加菜子吗?嗯,你确实知道——”

  “你、你想干什么?侦探?加菜子?她是谁我不认识,突然冒出来质问他人,真是失——”

  “你在说谎,明明就知道。那——”

  “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失礼啊,我才没听过那个——”

  “那、那个窗里的女孩子是谁?镶在窗框里的——”

  “说什么窗子框子的,一句也听不懂。如果你还继续骚扰我,我就——”

  双方都在听完对方的话以前就抢着先发言,遮盖了彼此的言语。

  忙碌的你来我往。

  等等,我似乎听过这个声音、这个语调。

  我离开座位走到夏木津旁边。

  “干什么!真是令人不愉快的人,你太放肆了吧!”

  男子起身,看到我。

  “关、口巽——先生?”

  男子说。

  男子原来是——久保竣公。

  夏木津看我。

  “什么?小关,原来是你的熟人啊?”

  我穷于回答。

  “既然是熟人你也帮我问一下嘛,这个人知道加菜子的下落耶。”

  “关口先生,这位失礼的先生是你的熟人?如果是也请你帮我转达一下,我并不认识他说的那个加菜子。”

  两人的话语近乎同时由各自的口中发出,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竟然能分辨出双方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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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6 11:05:46 | 显示全部楼层
 久保为什么会在这里?京极堂说这世上的泰半事情皆是基于偶然,但如果连这件事也是偶然,未免也太巧了吧。

  久保一如往常,头发整理得整整齐齐,眉毛像是用眉笔画出来般纤细,一双丹凤眼又细又长。身穿天鹅绒材质的外套,以领巾取代领带,看来绅士极了。相对于此,夏木津在那对有如整团黏上的浓眉底下半张着惊人的大眼,表情松垮。红色[福`哇`小説`txt下`載`www.FvaL.c `n紛&#8226;享]的毛衣虽很随兴,但穿在他身上倒还挺有模有样的。

  这两人都给人一种人造物的感觉,但彼此没有半点相通的部分,各自拥有互不兼容的世界。对他们彼此而言,对方就像是异世界的人。

  “喂,小关,你发什么呆啊?你果然是只乌龟,你这只乌龟。算了,更重要的是你!”

  “敝姓久保。”

  “你真的敢说你不认识加菜子?那你就看看这张照片。要是看了之后才说果然认识的话,我可不原谅喔。”

  夏木津不知为何语气很得意,自裤袋中掏出照片递给久保。

  久保讶异地拿过照片,他今天依旧戴着白手套。

  递给他的应该是从增冈那里拿到的加菜子的照片吧。可是仔细想来,便可知久保没理由认识柚木加菜子。连在这里遇到久保都可说太过巧合了。要是久保看到照片之后,真的有什么奇妙反应的话,便已超乎巧合而是一出闹剧了。因为这种剧情,只有在巧合主义的三流侦探小说中才看得到。

  然而——

  久保凝视着照片,跟刚才的夏木津一样僵直不动。他拿着照片,白手套上的几根欠缺的手指正微微发颤。

  “看,你果然认识吧。你是骗子。”

  “不——我不认识——”

  “还死不认帐。小关,你的朋友怎么那么多骗子啊,这叫物以类聚吗?”

  夏木津的粗暴发言并没有传到久保耳中。

  “这个——女孩,叫做加菜子吗?”

  “对啊。怎么,原来你不知道名字喔?糟糕,姓名是叫啥去了?”

  “柚木。这女孩子的名字叫做柚木加菜子。久保,你该不会——真的见过这女孩吧?”

  我怀着无限复杂的思绪质问久保。

  “不——当然没见过,只是——”

  无精打采的,这不像我认识的久保竣公会有的反应。眼前的久保已不似刚见面时那样带有小刀般的锐利。明明仅见过一次面,我心中已塑造出一个名为久保竣公的虚像。或许那只是我个人的过度想象罢了,那么现在我感受到的不调和感或许也只是他初次见面给我的印象过强所致罢了。

  “你们在找——这女孩吗?”

  “嘿嘿嘿,正确说来,是‘找过这女孩’才对,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打算认真找了。”

  久保冒着汗,透过空气的传达我感觉到他的情绪非常激动。

  久保果然知道内情吗

  “这张——照片,可以借我吗?”

  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的回答超乎我的预料。

  “久保、你、你在说什么?”

  “不、不是的,关口先生,我并非直接认识她,不过多少知道点线索。如果能找到这女孩,对你们应该多少也有点帮助吧?”

  “多少是有没错。”

  怎么回事,这是多么勉强的回答啊

  我怎么听都只觉得这是苦无对策下的勉强借口,可是夏木津却全然毫无所感。

  “那么,我很乐意循我所知的线索帮你们寻找,或许能因此找到她的所在。对,这样比较好。关口先生也同意吧?这样做比较——”

  “好啊。”

  夏木津抢先回答了对我的发问。

  我实在跟不上眼前的这幕闹剧。

  夏木津从久保手中拿回照片,在背面写上自己的联络方式再交给久保。在这段期间久保像是失魂落魄,茫然地呆站着。就算他有线索又会是什么线索?我觉得至少该先问过这个问题,但夏木津似乎漠不关心。一拿到照片,久保又开始猛盯着瞧,眼神非比寻常。

  对我而言,这两个男人都是——异类。

  “好了小关,我们也该回座位了!你看服务生从刚刚就一直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呢!粗心的你难得细心为我点的宝贵咖啡就要冷掉了。趁还热着的时候快喝吧。”

  夏木津轻快地转过身来,一回头刚刚那位店员正一脸困惑地端着咖啡站着。

  我还是很在意久保。我觉得还有很多事必须询问久保。

  但我自己也一团乱,不知该从何问起。

  对了,御筥神的——

  正当我想到时,夏木津已经回席,并大声唤我过去。久保的眼里丝毫没有我的存在,一直看着加菜子的照片。

  我边在意着背后的久保,边回到座位,开始觉得即使发问也没有用。

  在这种如闹剧般的事态发展中,这点小事一点意义也没有。

  问了也没用。

  我一坐回座位,夏木津就对我招手,把脸凑向我,说:

  “喂,小关,你的那个朋友很怪耶。”

  关于这点我是没什么意见,但要是听到这种话出自夏木津这种人嘴里,我想他本人也会很意外吧。夏木津降低音量接着说:

  “他是专门烹煮野味山产的厨师?还是阿兹特克的神官?至少不是医生吧,看起来不像。”

  “你在说什么?”

  他举的例子半个也不像。应该不是基于服装或言行举止而来的联想。我告诉夏木津他跟我一样是小说家。也不知夏木津是否听进去了,只是随口响应了一下。

  我们之间没什么对话,不过也还是消磨了约一个小时。

  这段期间,我整个心都在久保身上。

  定期回头一看,他都只是低着头不动,还是一直看着照片。

  这种距离感很不自然。明明是熟人,却不同席,可是也没理由继续装作不知道。我开始讨厌起这种感觉。与他的作品<匣中少女>一样,余味很糟。到最后,我们还是连声招呼也没打地先离开了“新世界”。

  “那家伙大概是在等人吧。”

  回到楠本家时,发现有个少女站在后门弄得吱吱嘎嘎作响,似乎是在开门。她的身躯瘦小而纤细,穿著深蓝的西装外套与同颜色的裙子,应该是制服吧。少女一心一意地忙着,没注意到我们的接近。

  “打不开吗?还没人回来啊?”

  夏木津一如往常地贸然开口。

  少女反射性回头。

  是个美貌的女孩子。

  “——你们是谁?”

  露骨地表现出怀疑的表情,这也难怪。

  “我们是侦探,妳是这个家的——”

  “妳是楠本赖子的朋友吗?”

  我在夏木津想出人名前先接着说了。要是全交给夏木津处理恐怕会把女孩子吓跑吧。

  “我就是楠本赖子,有事吗?”

  这个女孩就是楠本赖子——吗

  “啊,那太好了,母亲不在吗?”

  “你们是——讨债的?”

  “刚刚就说是侦探了嘛。”

  狐疑的神色不减反增。

  由还只是中学生的小女孩会误把我们当成讨债人这点看来,表示楠本家的经济果真很窘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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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0:59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既然是本人,为什么连自家的门都打不开

  少女交互比对似地继续瞪着我与夏木津。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眸,那会令我觉得自己像是个污秽的脏东西,使我有强烈的低人一等的感觉。纯洁少女的视线是种剧毒,足以射杀我这种人。

  或许是看到我不知所措的模样,少女的警戒心明显地升高。

  我情急之下想到个借口。

  “我们是警察的,对了,是木场刑警的熟人。不相信妳可以去确认看看。所以别那么警戒,请相信我们。”

  根据增冈律师拿来的警察资料显示,这个少女——如果她真的是楠本赖子的话——应该认识木场。

  “木——场先生的?”

  “小关,你干嘛扯这些借口啊。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只要正大光明的说不就好了,没必要牵扯到木场那个笨蛋吧。喂!”

  “——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来找妳母亲,不在吗。”

  “我妈她——应该在,只是上了锁——所以我也进不去。一定是趁我不在时上锁的。”

  “那还可真是个坏母亲,她总是这样?”

  “——也不算——总是这样。”

  “哈哈,也就是说,偶尔会这么做啰?”

  真叫人吃惊——虽然还有些犹疑,但楠本赖子已经逐渐对夏木津敞开心房,连我介入的余地也没有。但是这么听下来便可以了解,夏木津不管对象是谁,真的是一律平等地以相同态度来对待。

  “请问——你们真的是木场刑警的朋友吗?”

  “那个方型脸的家伙?是啊,是朋友。很讨厌的朋友对吧?他的脸真的很恐怖对吧。”

  “我是不觉得恐怖啦——那,你们是来问加菜子的……”

  “咦?”

  少女的情绪似乎有点激动。

  “如果你们是来问加菜子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已经全部告诉警察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跟这件事无关,反正早就结束了。今天来是专程来找妳母亲的。妳母亲是不是在做一些奇怪的事?用木板把玄关钉死的是你母亲吧?她疯了吗?一点也不正常嘛。真是个怪人。”

  听见夏木津毫不犹豫的否定,少女急速取回了安心。但是我实在无法理解夏木津的神经是怎么长的,居然面对小孩子说母亲坏话。只是少女听到这些坏话似乎也不觉得厌恶,既不生气也不高兴。

  “我也不懂我妈的想法——请问,我跟人有约,能先离开吗?”

  少女的态度意外地冷淡,但在提到母亲时似乎皱了下眉头。

  “当然可以!只不过——嗯——对了。”

  “什么事?”

  “不,没事。再见。”

  “我先走了。”

  提起放在旁边的学生提包,楠本赖子朝我们来的方向小跑步离去。夏木津歪着头目送她离开。我似乎从头到尾只扮演了笨蛋的角色。

  “那是青春痘吗?还是瘀青?不过她居然能在那种地方发现这个。”

  夏木津又开始说起莫名其妙的话。

  “那角度太怪了——只不过这么说来那女孩今天不惜请假也要去跟人会面耶。”

  “对喔!今天是星期四,要上课。”

  完全没注意到。现在还不到中午,学生们当然在上课。

  “刚刚那个男的——住在这附近吗?”

  “刚刚那个男的……你是指久保?”

  “名字随便啦。那女孩跟他相识吗?”

  “不可能吧。我是不知道久保住哪儿啦,不过应该没这么巧吧。”

  “是吗——”

  夏木津似乎很不以为然。他凭借的根据肯定不是常人所能计量的,所以与他也根本没什么好争论的。

  门冷不防打开,我吓得两脚发软,差点跌倒。

  “啊!果然在家!小关,高兴吧,我们总算能远离‘白跑一趟’这四个空虚的字了!”

  一名女性从房里出现。

  屋内一片昏暗,没有电灯。

  原本以为——房间是一片狼籍,但实际情形并非如此。因为这个家连足以称为狼籍的财产也没有。穷困到如此地步,也不难理解她为何面对初次见面、又不知身分的可疑二人组会毫无防备地让他们进门了。这种防人之心似乎早就在她的生活之中,不,在她的心中磨灭殆尽。

  眼睛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屋内的黑暗。

  房间里连个坐垫也没有。房间角落摆了看似米袋的东西,上面插着几颗人偶头。从遮蔽窗户的布缝中泄进来的光线在人偶头上留下了朦胧的阴影。只有一颗还没刻上眼鼻的头受到明亮的光线照射。画笔、雕刻刀等等工具随意弃置在米袋四周。看来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工作了。

  房间正中间不知为何摆了磨钵。细粉洒在榻榻米上,磨棒躺在粉堆之中。刚刚大概在进行着什么工作吧。

  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做菜,所以多半是在磨制制作人偶不可或缺的白色颜料。不过附近并没有用来溶解粉末的开水。那么这个钵应该也是几天前的生活痕迹吧。

  夏木津保持沉默。

  君枝也不发一语。

  她只是打开房间,听从我们的要求让我们进门。

  君枝比我想象的年轻许多。脸上完全没有化妆,破旧的衣服也早就超乎质朴的范围。照理说这身打扮会让人看起来苍老十岁以上,但君枝依然显得十分年轻。就算用严格的标准来看也仍算是与实际年龄相符。或许原本就长得比较年轻吧。眼睛、鼻子的轮廓清楚,可说是个美人。

  我在磨钵旁边没沾到粉末的地方坐下。夏木津站着。

  “为什么——把妳女儿……”

  “赖子不在,要找赖子的话请回吧。”

  “不,不是的。妳女儿我们刚刚就遇过了。我是想问,为什么把赖子关在门外?妳人应该一直都在屋子里吧?”

  没有响应。不知该说是憔悴还是疲惫,君枝好象心不在焉。

  但决不是悲伤或痛苦。

  君枝的气色不佳,我想那或许不是由于处境不幸,而是生活不正常或营养失调的缘故。两眼眼神涣散应该也同样是这个理由吧。

  君枝意气消沉地把弄着榻榻米上的磨棒,眼睛呆滞无神。

  “妳刚刚想自杀吧?”

  夏木津唐突地问。

  一回头——看到梁上绑着绳索,底下放着一个木箱。典型的上吊自杀的准备。

  “这位太太,妳别想不开啊!”

  “喔。”

  由她抬起来的脸上我看不到深刻的表情,只是充满了疲劳与困顿。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前一刻正打算了结自我性命者的悲怆。

  “原本打算——女儿离开之后就……不过——你们来了,所以——”

  怎么回事?这有如用菜刀刀背切东西般滞钝的回答是怎么回事?这名女性不是正打算自杀吗?自杀这种行为难道就这么不值得一提吗?

  “那,妳打算等我们离开就去死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

  她不是在开玩笑,当然精神也没异常。

  现在的她已经处于极限状态。只不过对我来说无法理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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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01:1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我痛切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不可能进行真正的沟通。靠言语无法相通,心意更是不可能交流。

  对我而言的现实与对她而言的现实之间有段极大的距离。有多少意识就有多少现实。有一百人就有一百种,有一千人就有一千种的现实,这些现实彼此互不相同。而且还不是稍微不同,而是完全不同。若不把勉强自己相信这些现实相同作为前提,沟通就无法成立。只要能勉强自己去相信就没什么问题;但若是稍微产生了一点点疑问,这种互信立刻就会产生破绽。

  否定自己以外的一切,人就会令自我陷于孤立;而否定了自己的话——下场我比谁都还清楚。因此,

  不管是久保的话、赖子的话、还是君枝的话,对我面言都像是异国的言语,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沟通;明明无法沟通,却又勉强自己装作完全能理解。

  夏木津也这么觉得吗

  所谓的事件,是人与人——许多的现实——的相互关联中产生的故事。

  那么,故事的脉络——事件的真相也同样是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吧。说真相只有一个只不过是种欺瞒。事件的真相只不过是牵涉其中的人们为了方便起见所创造出来的一种欺瞒罢了。

  这么一来,或许正如京极堂所言,动机也只是为了方便起见创造出来的一种约定俗成罢了。

  若真是如此,解开犯罪真相又有何意义!如果能防范未然或许还有点帮助,如果是去干涉已经发生的事件,岂不是一种巨大的无意义吗

  那么,所谓的侦探岂不就单单只是一种把事件——别人的故事——变换成侦探自身的故事的小丑罢了?证据就是坊间流传的侦探故事中,与侦探扯上关系的人到最后都一个接一个死去,若非如此他们的故事便无法成立。

  犯罪是只要有犯人与被害者就能完结的究极的两人戏剧。而侦探就像是在戏剧中途忝不知耻地冒出来、任意修改剧情的小丑。那些老爱挺身而出,主动扮演起如此愚蠢角色的低级趣味家伙们就是所谓的侦探。

  难怪会说对这种角色敬谢不敏。我似乎稍微能理解京极堂隐居的理由了。

  “喂!小关!你怎么这么失礼啊。这位女士都特意延后自杀来见我们了,你干嘛闷不吭声?有想问的问题就快点问。”

  “啊。”

  夏木津的斥责打断了我的思考。

  他对于碰上这种场面似乎没有半点感触。

  甚至还去确认上吊用的绳子的强度是否足够。

  虽被人催促,我却想不出有什么好问的。毕竟本来就不是特意前来的。而且,我的话多半传达不进这位女士的心里,而她的回答我也无法理解。在我保持沉默的当儿,夏木津又开始大声地说:

  “这位太太!这根梁木不行,没足够强度支撑妳的重量。不信妳看,轻轻一扯就弯成这样。”

  君枝带着难以理解的表情看夏木津。梁木的确正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弯曲着。

  不过在我眼里,只觉得夏木津正使出浑身力气将绳子往下拉。我不相信君枝的体重有这么重。

  “要不就是放弃自杀,要不就是改变方式,否则这个房子会先垮了喔。房子垮了,妳也没有自杀的意义了吧?”

  “嗯嗯——那的确很伤脑筋。”

  伤脑筋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老是跟不上别人的话题?夏木津似乎已经与君枝立于相同领域之上了。那么我刚刚所做的思考,终究只是我个人的妄想罢了。除了我以外的世界早就共有着相同的故事。

  虽然我完全看不出夏木津的应和具有什么意义,但因而导引出的君枝的回答却非常有意义。虽然她的话只有个别的片段,但组合起来多少使人能理解君枝难以理解的思考方式。听她描述自己错综复杂的人生,就像是在观赏一幅错觉画(注)。

  注:一种艺术形式,有很多类型。例如典型的一种就是利用透视法让人产生空间的错觉。

  君枝的父亲是自江户以来渊远流长的著名人偶师傅的小弟子。广受赞誉的师傅与师兄们之盛名连我这个对人偶业界不熟的人都听说过。君枝之父的技巧出众,特别擅长制作太合、神天、金时(注一)类的人偶,年纪轻轻地便自立起门户。

  注一:太合为对太政大臣的敬称,指丰臣秀吉。神天则是指日本神话中的第一位天皇——神武天皇。金时乃鲗田金时,为童话中的打鬼名将源赖光底下的四天王之一,即金大郎。

  但是他依然很穷,而且还热中于赌博。人偶有分旺淡季,君枝之父特别擅长制作五月用的人偶(注二),因此收入总是集中在春天。不过集中并不代表可以无限供应。他没机灵到要趁空闲淡季时先做好囤积,而且材料的准备也有问题。不过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性格吧,君枝说父亲原本就是个生性懒惰的人。

  注二:五月五日为端午节,同时也是男孩节。常摆一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士人偶以作庆祝。

  负债越积越多,最后被赶出租屋,一家四分五裂,流落街头。那时君枝才年仅十五岁。家庭是真的四分五裂,往后君枝就再也不知道失散的年幼弟妹度过了什么样的人生。

  当然,这些话并非按照顺序讲下来的。

  不知为何,夏木津似乎从她的话中找不到感兴趣的话题。她每讲一段话夏木津总是没什么兴趣地急忙想把话题结束,又接着讲出些缺乏前因后果的话。但受到夏木津的话语影响,君枝似乎一一回想起早已忘怀的过去,一一道出。

  我虽不相信夏木津是早就预期到会有此效果才故意这么做,但以目前情况来说,这种特异的询问方式反而可说很有效果。

  君枝结婚是在十九岁的时候,对象是越后出身的浪人厨师。乍听之下似乎是个不起眼的职业,其实收入意外地不错。第一年君枝过着无拘无束、幸福的每一天。就我听到的,这一年大概是君枝一生中最安稳,也是最幸福的日子吧。

  但是好景不常。昭和十三年的秋天,赖子诞生了。

  一般而言,除了极端穷苦的人家以外,有了孩子应该是非常令人喜悦的事吧。对某些人而言,甚至如达幸福之顶。对于琴瑟和鸣的夫妇而言,孩子的诞生绝不可能是什么坏事。

  但是对君枝而言,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君枝的丈夫讨厌小孩。

  虽说君枝早就觉得——这个人似乎不怎么喜欢小孩。但至少从怀孕到生产的这段期间丈夫都肯帮忙照顾,也没表现出非常困扰、厌恶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他从没说过要君枝堕胎之类的话。因此在赖子诞生之后,君枝对于丈夫的骤变感到无所适从。

  世上肯热心照顾婴孩的父亲的确很少,可是再怎么不关心,多少会疼爱头一胎孩子总是人之常情。但君枝的丈夫——如果她的话属实——很显然地异于常人。不光只是不愿意照顾、疼爱孩子,而是连碰都不愿意碰,也不愿看到孩子的脸。不只哭声,连听到婴儿发出一丁点声音都愤怒得有如烈火在燃烧。

  而且孩子刚生下的前半个月内已算是很忍耐了,那之后表现得更是冷漠。说到当时发自丈夫口中的话,君枝记忆中就只有——吵死了、令人不耐烦、让她住嘴、滚出去——这些而已。

  君枝以为是自己的养育方式不好,拼命努力地弥补过错。

  害怕婴儿夜哭,半夜背着她到外面过夜。

  但就算如此,丈夫也还是怒不可遏地嫌孩子烦人;说婴儿令他难以忍受,无法成眠,令他没办法专心工作,只能整天在家休息。丈夫在家时,君枝母子便不能待在家里。即使在秋风的季节过去,冬天来访之后,君枝在外面的时间依然比较多。

  这种生活自然不可能持续下去。

  君枝向丈夫哭诉,丈夫动粗,无理取闹地责备君枝为何不能像过去那样乖乖待在他身边。如果反驳他的话就会演变成吵架。一吵架小孩就哭,孩子一哭丈夫更生气。最后丈夫暴力的魔掌伸向了孩子。要是没这种东西就好了——丈夫说。

  那天,君枝提出离婚了。透过熟人中介,离婚谈判极为轻易地被接受了。同时,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君枝失去了安住之家。

  之后等待着君枝的是被好几个男人欺骗、尝遍辛酸的漫长岁月。但纵使遇到这些挫折,君枝仍没想过要放弃赖子,含辛茹苦地将她养大。

  战争爆发后,君枝靠着过去的关系寄居于父亲师兄的家里。师兄很照顾君枝,对赖子也很好。君枝说,师兄的故乡在福岛,因此跟着一起去避难时,在那里学会了制作人偶的技巧。

  师兄比父亲的年纪更大,当时已年近六十。有妻有子,也有了孙子。虽然这也不代表什么,不过君枝真的想都没想过亲切的代价竟是肉体关系的要求。

  或许该拒绝才对吧。

  但愚昧的君枝为了报答恩义,默默忍受了。

  但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君枝被骂做是母猪、偷腥的猫,最后跟赖子一起被赶出去这个家。

  师兄或许是可怜君枝的身世,也可能是感到愧疚,最后还是帮她介绍工作。君枝就这样被半强迫地成为一个人偶师傅了。

  十分苦闷的故事。我实在难以相信眼前的这名女性怎么能在不陷入男性恐惧症情况下,还能维持如此强健的精神继续扶养赖子。

  与她走过的人生相比,我的人生是多么平淡无奇啊。但是我却常因一些小事就瓦解了自己与社会间的均衡,对于人生的去向感到迷惘。但是这也不表示她就比普通人坚强许多,或许只是我的人格过于脆弱罢了。

  回到东京的君枝遇见了一名江湖艺人。这个拥有好几个化名、一看就觉得可疑的男子最后成了君枝的第二号伴侣。说是江湖艺人,其实跟流氓也没两样。镇日不务正业,去赌博比去表演的日子还多得多。君枝的第二任丈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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