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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魍魉之匣》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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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9 15:04:46 | 显示全部楼层
“加菜子是被推下去的,被人从背后用力推下去。”

  “被谁?”

  “一个穿黑衣的男人。”

  “是不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我完全没见过他。突然从后面跑出来,碰地一声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真的吗?木场完全无法相信。

  但是事到如今才撒这种谎,对这女孩一点好处也没有。

  那么——目的是开玩笑吗?或是想嘲弄大人?

  但她的眼神却又如此真挚。

  “那、那是真的吗?”

  阳子出声询问。

  “——你真的看到了?”

  赖子突然慌张起来,真挚的眼神中浮现动摇的色彩,连忙像是要藏匿眼神般低下头去,显得惶惶不安。

  “是、是真的啦——才不是——说谎呢。”

  语尾带着颤抖,眼中噙满泪水。在眼泪的满载下,赖子的真意扭曲变形,就算凭着刑警的锐利目光也无法分辨其真实性。

  木场实在不了解这个女孩的本质。或许她并不是在说谎,但她一句句话里却见不着真实感,总觉得像是虚构一般。

  木场只知道,这女孩的话绝不能照单全收。赖子的话对木场而言,没错,感觉上就像是在听电影中的台词般虚浮。内容设计得很完善,话语中也富有情感,但说穿了不过是照着剧本所写的台词念罢了。不管演员多么卖力地让演出更具真实性,所扮演的角色依旧是个虚构,所表现出来的永远不是演员本身的性格,与现实接触到的真实性不可相提并论。若真是如此,赖子恐怕是比阳子更优秀的名演员吧。

  但这个建筑物的内部并非外在的现实世界,因此楠本赖子的话在进入这箱子之后反而变得真实了,同时这也打乱了木场的判断能力。

  “可以麻烦你说的更详细一点吗?比如说,对了,站立的位置。把这里当作是月台好了,这里过去就是铁轨,这张椅子当作电线杆。当时加菜子应该是站在这里。”

  木场设定起假想的现场状况,自己扮演加菜子的角色站在位置上。如果赖子说谎,详细追问应该会露出马脚。

  “我——站在这一带。”

  赖子倏地起身移动到木场右斜后方。距离约三尺至四尺(一公尺至一点二公尺)处。

  “我包包放在这里,加菜子则是在这一带。”

  动作一点也不迟疑。

  “但这岂不是很奇怪?你们两个不是要一起去什么——湖?要去那地方所以才在这等车吧?一般而言朋友出游不是都肩并肩站在一起?总会谈天说笑的吧?”

  或许这只是木场这种年过三十男子的刻板印象,搞不好年轻女孩子没这种习惯——木场脑袋的角落隐约地这么认为,但立刻否定了这股想法。

  普通情况下,应该还是会肩并肩等候才是。

  “因为加菜子她——哭了。我第一次看到加菜子哭,所以……”

  阳子的表情笼罩上阴影。

  “哭了?楠本同学,你说加菜子那天哭了吗?”

  “是的。所以我才会觉得不要看她的脸比较好。”

  所以才站在她身后三尺(一公尺)的地方吧。

  “然后呢?那个男人又是?”

  “我一直注意前面,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大概是那方向。”

  赖子指了指自己的左后方。

  “福本。”

  木场指示福本,愚钝的年轻警官这次倒还挺机灵的。

  “这样吗?”

  福本从左后方绕过来推了木场的背。

  “不是这样,还要更用力一点,碰地一声推下去。我吓得跌到地上。不、不对,那个男人顺着推倒加菜子的反作用力,也顺手从背后把我推倒在地。”

  “那么,就是这样咯?”

  福本双手碰地推了木场一把后转身再推了赖子。

  “不——我想大概是逃走的途中撞上我的。”

  “啊,原来如此。”

  福本转身故意用身体冲撞的样子。

  “而我则是这样。”

  赖子身体旋转半圈后跌坐在地。确实,记得那时赖子是瘫坐在地上。

  “我懂了,那你有看到他的脸吗?”

  “是一张很可怕的脸。”

  “更具体一点。说可怕,我的脸也很可怕咧。”

  木场或许是开玩笑才这么说,但似乎没人这么觉得。

  “眼神很锐利——可是见到他的脸只有一瞬间,没看到很清楚,只记得全身穿黑衣,手上还戴着手套的样子。”

  描述地很具体。木场看了一下阳子。

  “这女孩的话,你觉得如何?是真的吗?如果是的话——这确实是犯罪行为。对了,阳子小姐,加菜子现在能说话吗?一直都没机会问你这件事,如果能说话的话应该有听她说过什么吧?”

  “很遗憾的,加菜子还没办法说话。意识有时会恢复,但还是很朦胧。所以我也没听她说过事故——事件发生时的状况。”

  “刑警先生,你在怀疑我吗?”

  赖子又再次朝木场放出他穷于应付的那种眼神。

  “我、我才没有说谎——”

  “哭什么哭!”

  木场大喝一声。

  再也受不了了,不能老是被小姑娘的眼泪牵着鼻子跑。

  现在的木场已经与跟赖子初次见到时的木场不同。

  赖子似乎受到很大惊吓,眼泪也停了。

  敌人的真面貌已经逐渐明朗,木场的脊椎似乎又再度涌出干涸了数年的能量。

  “如果这女孩的证言属实,加菜子小姐便是差点被人杀害,而现在又有某人下预告信要来绑架,我不认为这之间毫无关联,很明显的,有敌人针对你们姐妹而来,我是局外人,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询问详情。阳子小姐,如果你方便,是不是能对我说——”

  “请等一下——”

  阳子没看着木场,出声打断木场的话。

  “——木场先生。为什么你那么执着地要卷进这件事情当中呢?就算楠本同学所言不虚,你只需向石井警部进言即可,不是吗?毕竟你只是个偶然碰上事件的、过路人。”

  石井就是刚才那位神奈川本部派来的警部。

  “如果跟石井报备事情就能获得进展,我早就退出这件事了。那家伙太没用了,官僚主义外加只会帮上头抬轿,唯唯诺诺察言观色,唯恐惹起风波。那种家伙就算来个几打也没办法打倒你的敌人。我看你的敌人,来头恐怕不小。”

  “木场先生,那您就能打倒——那个敌人吗?”

  阳子双眼注视着木场。

  “敌人,就是为了被打倒而存在。”

  “您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吗?”

  “恰好碰上杀人未遂现场的是我,恰好碰上恐吓信送达的也是我,我想这之间一定——有某种缘分存在吧。”

  阳子忍耐着痛苦,带着悲壮的神情思考了一番,顿时陷入一片静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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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9 15:05:11 | 显示全部楼层
说话声停止的同时,机械声又再度充斥整个房间,建筑物本身持续着难以察觉的细微震动。

  “能不能——见加菜子一面?”

  打破沉默的是赖子。阳子反射性地吓了一跳,再次望着赖子。

  赖子也凝视着阳子。

  福本只能没用地在一旁观看这个局面。

  木场心脏鼓动逐渐加快。

  “楠本同学——你叫做赖子对吧?我听加菜子说过关于你的事,加菜子很喜欢你,今天你会来这里,或许并非偶然吧。我去向院长拜托看看,看能不能让你见加菜子一面。木场先生,刚刚的事情稍后再详谈好了。”

  阳子说完起身。

  “木场先生,呃。”

  福本终于开口。

  “关于这个事件,属下也觉得实在……”

  “我懂,你回去吧。别学我,会被开除的。”

  “可是,属下也对目前地盘意识过强的警察机构很……”

  “不用说这些大道理,我不是因为对现况不满才这么干的,我只是想这么干就这么干。”

  “可是……”

  福本的发言到此被打断,因为雨宫进房间来了。

  “我听阳子小姐说了。赖子小妹,谢谢你愿意跑这一趟。”

  雨宫的打扮与半个月前一模一样。这半个月来,木场也见过他好几次,几乎都穿着同样的衣服。

  “谢谢,也辛苦两位了。”

  雨宫向木场和福本郑重地道谢。在雨宫眼里,警察大概都长得一个模样,对木场插手管闲事似乎丝毫不在意。至于穿着制服的福本,在他看来大概也跟外面守卫的员警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说,雨宫对警察丝毫不抱警戒。

  雨宫依旧一脸睡眼惺忪,维持着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表情,走近赖子身旁。

  “能见到你,加菜子一定很高兴。我常听她诉说你的事哦。”

  “不知加菜子是否还——认得我?”

  “当然还认得啊,跟她说话也有反应呢。而且她还认得我跟阳子小姐。”

  赖子的脸急速扭曲了起来。

  “加菜子——”

  赖子抱着自己的肩膀——就像那天晚上她在三鹰那家医院维持的姿势——摇摇晃晃地颤动起来。

  “放心好了。加菜子不会死的。”

  雨宫缓缓地说。

  传来一声特别响亮的敲门声,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官进入房间。

  “面会批准了,请来上面等候。”

  警官说完这些便转身离去,木场缓缓起身。

  依木场、赖子、雨宫、福本的顺序,众人排成一列走出房间,这或许是受到建筑物格局的影响吧。

  快到螺旋阶梯面前时,赖子的脚步停下,不住发抖。雨宫温柔地拥着赖子的肩膀。

  木场在背后看着雨宫熟练的动作,不知为何觉得有点讨厌。

  只是——此时的木场想也没想过,那其实与名为嫉妒的情感非常相近。雨宫又以无机的声调温柔地说:“没关系的,尽管放心好了,去见见加菜子吧。不,求你至少看看她的脸,好吗?”

  “加菜子、加菜子她——对我——”

  “她说你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哦,而且她跟班上同学也处不来。”

  “处不来?”

  “嗯——因为加菜子的家庭环境复杂啊,她经常交不到朋友,从小就老是孤单一人,所以能交到你这么好的朋友她真的很高兴啊。”

  虽只有短短一瞬间,赖子的脸恢复了她原本应有的表情——至少在木场眼里看来是如此。赖子的双肩在雨宫肩膀的包容下,仿佛踏在快崩坏的楼梯上似的,一步一步胆战心惊地走上楼。雨宫仍旧维持着非哭非笑的独特表情,有点兴奋地走过木场身旁。

  “不、可、能。”

  赖子以似乎无法判别的声音小声说了。纵使混杂在低沉嗓音般的机械震动声中,这道过于细微而难以相抗的空气震动却比迄今为止木场听过的任何赖子的话更直接地传达过来。

  最上层——三楼与一楼、二楼的隔间有很大的差异。

  螺旋阶梯走到底立刻见到一条走廊。一、二楼的走廊位于建筑物正中央,笔直地把建筑物切成两半,但三楼的走廊却沿右方墙壁朝正门方向延伸。因此靠右侧墙壁这边什么也没有,左侧墙壁上有两道门。

  前面——靠阶梯侧的是木门,后面——也就是靠近建筑物正面的是铁门。因此三楼连那唯一类似窗户的那条细缝也见不到。那条细缝开在——这么说或许有语病,毕竟这条细缝已经嵌死,实际上也开不起来——铁门深锁的房间里。

  更奇妙的是,三楼连电议出口也不在走廊上面是在房间里,也就是说,若搭电梯上三楼,一出门便已身处房间之中。

  雨宫拥着赖子的肩膀,穿越木场来到电梯出口的那个房间——前面的房间,打开门。

  机械声变得更响,仿佛进入军工厂。

  “请进。”

  雨宫先带着赖子进入,再出来引领木场与福本入内。木场要进入房间前,感到一丝踌躇。木场曾进过这房间三次,第四次——则受到石井警部阻扰。

  这里是加护病房。

  房间呈现巨大的L字形。这栋建筑的隔间均以方形构成,L字形的房间照理说是不可能存在的,理所当然地房间里另有一个小房间。小房间大概是处理室,不,应该是手术室吧。

  打开房门,右手边是电梯门。门旁有一座垂直伸出的墙壁,壁上有道与电梯门大小相当的左右对开式门,样子很像电影院的大门。加菜子被抬进这里那天,由楼梯跑上来的木场与阳子见到了加菜子被送进这道电影院的大门里。

  木场判断这是处理室的理由在此。

  处理室还有另一道门,在角度上从入口处看不见这道门。当时不便在房间里乱逛,所以另一道门的样子如何木场不是很清楚,应该是与这道门很相近的门吧,因为加菜子是由那边出来的。

  木场回想那天发生的事。

  那天——送进处理室的加菜子。

  尽完职责的急救队员准备打道回府。

  只留下阳子和雨宫、以及木场三人——

  想到这,木场才发现一件事。

  那个时候还没有机械声,机械声是在加菜子被送进处理室后才突然响起的,之后迄今半个月——至少木场留在这里的时间内——未曾间断过。

  手术一直持续到下午。木场叫福本先回去,向甲田借了卡出去购买一些食物。回来后先到那个招待室小睡一下。这段期间内,阳子和雨宫似乎一直待在这个房间。

  室内摆设着大大小小的机械与计量器,全是箱型的,仿佛乱立的墓碑。墓碑上装设了宛如战舰雷达的示波器及许许多多收音机上可见的按钮,这些墓碑之间则以各式各样的管线连结起来。

  巨大箱子里面也仍然满是箱子。

  在这些箱子围绕下,房间的中心架设了半圆形塑胶膜制的帐篷。正确的名称是否叫帐篷木场不得而知,这只是他从自己词汇中选出的较相近的暂称罢了。如果是以布料制成的话,木场或许就会改称它做蚊帐了吧。

  垂挂在天花板上的帐篷分做好几层——或许由这层意义看来,称呼作蚊帐还比较合适——从外面的墓碑引进好几十条大大小小的管线入内。薄膜本身是半透明的,但经重叠后内部情形已模糊难辨,只能见到有些影子映在上头。影子如同墓碑一般四四方方,可见帐篷里也摆满了机械箱子。

  加菜子就躺在里头。

  木场记忆中的加菜子除了脸以外,全身包着绷带和石膏,宛如埃及的木乃伊。身体上插着好几条不知是点滴还是什么的管子。鼻孔里也插着细管,脸上戴着像是氧气罩的东西。第一次见到时在睡眠之中,第二次时看着木场,第三次则看着空中。

  每次见到她木场便想,刚发生事故不久,关节扭曲出血不止时候的加菜子甚至比现在更富有生气,令木场觉得她还有得救的机会;但现在躺在床上的加菜子总是确实活着,却反叫人觉得恐怕没救了。这种感觉第二次来的比第一次强烈,第三次又比第二次更强烈。不知这次看过后会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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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9 15:05:29 | 显示全部楼层
短短时间内木场把这些事回想过一遍后进入房间。

  墓碑之间摆了几张椅子,阳子与石井、以及几名警官坐在那里,也有几名员警靠墙站着。

  木场一进房,大家全都朝向他看。

  这景象好像一群人在坟场赏樱,赏樱客石井走过来。

  “我听说了,木场,这么重大的事情你怎么没告诉——”

  “别在这里说这些事,待会儿再谈吧。”

  木场的性格比起方才在后院谈话的时候似乎又更凶恶了点。

  石井警部被他的气势压倒,噤口不语。

  “教授很快就会来看诊了,刚好加菜子现在醒着,去看看她吧。”

  阳子说完起身,在墓碑与警官之间迂回前进,来到帐篷前停下,掀起帐篷的接缝。赖子避开杂乱的墓碑群到达那里,木场随之前往,福本也慢吞吞地跟在身后。墓碑与墓碑之间盘踞着仿佛蜷曲着身体进行冬眠的蛇般的电线管线堆,障碍难行莫过于此。

  等到木场他们到达,阳子掀起了第二层的帐篷,接着掀起第三层、第四层——也就是说帐篷共有四层。

  阳子突然踉跄地向前跌了一跤,原本掀起的帐篷又一层层盖了回去。

  “哎呀,不好意思。”

  雨宫迅速走近,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细心程度真是无懈可击。

  “阳子小姐,千万别硬撑呀,大前天才刚抽出那么多血而已。况且你平时就有点贫血毛病呢。”

  “抽血?”

  “因为要输血啊。除了阳子小姐以外,没其他血型相合的人了。”

  难怪脸色这么苍白。

  这么一说才想起来,那天——加菜子手术结束后阳子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的,还以为是太过疲劳的缘故。那时候应该刚抽过血,多半是在木场外出购物的时候,不然就是小睡一下时进行的吧。

  小睡醒来,原本房间里的大批人群已经不见。

  那时只见到脸上毫无血色的阳子仿佛一个坏掉被抛弃了的赛璐璐娃娃般,四肢瘫痪地坐在椅子上。雨宫双手抱着头蹲在阳子身旁。

  气氛非常凝重,一时之间还以为加菜子已经过世。

  恰好须崎——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穿着染血的白衣从处理室出来。由于无法从阳子他们的反应判断出加菜子生死与否,木场便趋前向须崎询问。须崎似乎很疲倦,而且心情还很不好。他回答:

  ——血管的选择啊,真的是辛苦得不得了,不过幸好主动脉弓跟胸部动脉的接合状况不错,应该没问题了。

  木场听不懂他说的意思,只听得出加菜子应该是有救。须崎以下颚指示后面,木场回过头,那时才第一次注意到帐篷的存在。

  阳子在雨宫的保护下,坐在石井警部的隔壁。

  脸色一片苍白,唯有眼睛周边些许红肿。比那时更憔悴了。

  “木场,大前天晚上你回去后加菜子又动过一次大手术。原本这种会面是要尽可能避免才对,念在阳子小姐向所长千拜托万拜托才答应让你们见面,麻烦你们可要尽量长话短说哪。”

  石井警部快速地说。

  木场掀起帐篷,轻轻地推着依然抱着肩膀不住发抖的赖子。指尖碰到了赖子肩膀时,紧张的感觉仿佛触电般传来,建筑物的细微震动与赖子的身体同调。原来如此,木场似乎能理解为何这女孩在这栋建筑物中反能维持真实感的理由了。接着自己也探头进去,而福本也跟着走到木场面前,弯下腰,探头守望内部的情形。

  加菜子在里面。

  全身插满无数的管子。

  似乎又变小了点。

  只靠点滴过活,变瘦也是理所当然。

  见到从白色毯子下伸出的上了石膏的双脚,内心一阵刺痛。

  仿佛窥视着蚕茧内部一般,帐篷里像是个异世界。在这异世界里也同样设置了各式各样的小箱子。

  今天加菜子没戴上氧气罩,秀丽的容貌没有一丝伤痕。加菜子缓缓地将头转向木场众人的方向。或许是跟不上脖子转动的速度,眼神稍慢了一会儿才捕捉到大家的身影。那是一双仿佛会把人吸入般的深邃大眼。

  同时,她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与阳子一模一样,少了多余的部分,加菜子可说是个更纯粹的美女。啊,该说是美少女才对。

  床上的美少女以几乎感觉不到的速度缓慢地移动视线,赖子进入视野之中。

  嘴角扬起,她笑了。

  “拉。”

  嘴形看来似乎想发这个音。但没声音传出来。

  木场想,应该是想说“赖子”吧。

  “加菜子——加菜子!”

  赖子挤出带着强烈金属质感的声音。

  “加菜子!”

  “再继续下去会造成病人负担,到此为止吧。”

  木场背后响起石井警部的声音。

  警部像是要扒开木场跟福本般将他们拉开帐篷,抓住正想更靠近一步的赖子,“好了小妹妹,我还得向你问话呢。”

  说出这句与现场气氛最不相称。最糟糕的台词后,随即将她带到外面。

  但石井自己却有好一会儿维持着向后看的不自然姿势——一直凝视着加菜子。

  警部回过头来——脸上表情充满了讶异。

  木场见状火了起来,说:“怎么了警部,你该不会目前为止一次都没看过要保护的人吧?”

  “不,怎么可能——只是,我看她好像想说什么的样子——”

  “什么,加菜子说了什么吗?”

  阳子问,她额头上满满是汗,看来身体状况真的很糟。

  “不知道,我没听清楚。”

  石井警部做出很愚蠢的回答。

  听见机械声,深沉地,宁静地,由地底传上来。

  电梯的门打开。

  最后的主角搭着升降舞台(将地板的一部分分隔,其下方设有装置使其能自由升降,演员或道具、场景等可由此登场以增添效果的一种舞台装置。)出场了。

  美马坂幸四郎——

  精悍的表情、严厉的眼神、紧闭的嘴角、宽广而聪明的额头,其容貌仿佛就像理性的集合体一般。年事虽高,一头后梳的直发却仍乌黑有光泽。穿着不带一丝褶皱的白衣的科学家。

  年纪大约是五十过半。

  须崎跟在身旁。

  须崎手上抱着箱子。

  是个宽三十公分,高四十五公分,长约有二十几公分的金属箱子。

  大概是新的机器。

  “看诊时间到了——”

  须崎以百无聊赖的声音宣告。

  美马坂无视木场与石井警部他们,笔直地走向帐篷入口,须崎从那附近的墓碑上拔起几根电线与管子,接在自己带来的箱子上,跟着抱起箱子拖着管线,进入帐篷。

  美马坂站在入口前,似乎打算等待须崎先在里面准备就绪。

  突然,慌张地传出咔咔嚓嚓的声音。

  又发出咚、嗙的巨响,紧接着转变成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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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9 15:05:47 | 显示全部楼层
“呀啊啊啊!”

  须崎的声音。

  “须崎,怎么了!”

  美马坂问完,卷起帐篷。

  “这是怎么一回事!在干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美马坂回头瞪着石井。

  石井连忙跌跌撞撞地起身。

  “怎、怎么了?”

  “你自己看!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美马坂以宏亮的声音大声怒吼,用力地拉下帐篷,天花板上传出劈里啪啦的断裂声,半透明的薄膜一半被扯到地板上,内部的异世界呈现在众人面前。

  须崎吓软了腿。

  看到好几个小箱子,分不清哪个才是须崎刚刚带来的。

  有张床。

  床上有条堆成一团的毯子,同时,

  除此之外,床上

  什么也没有,

  柚木加菜子,在众人环视下,忽然地,真的是忽然地消失了。

  加菜子她——

  加菜子她升天了。

  没错,果然如此,跟我想的一样。

  赖子心想。

  加菜子笑了,她了解我的想法。

  我——

  我的未来,终于得救了。

  (前半部略)

  需要那个女孩。

  回到旅馆。难以入眠。用棉被把自己抱在房间中央来度过漫漫长夜。

  种种思绪来去脑海之间。

  父亲的事,母亲的事,以及祖母的事。过去的回忆毫无窒碍连绵不断地一一想起,引人进入心急、焦躁与不安之中。

  (中略)

  想回自己的房间,在这栋充满空隙的房子里无法成眠。

  仿佛要被空隙所压碎,夜晚在空隙中膨胀,夜晚伸出魔手,夜晚从鼻子入侵。

  脑袋在压迫下变得愚蠢。

  只能浅睡,做了个梦。

  满月月光的照耀下,挖掘着祖母的坟墓。

  潮湿的泥土味,混杂着苔藓、微生物尸体的有机臭味传来,快醉了。指甲里塞满泥土,这种感觉倒是颇舒服。不久见到冠盖。挖开盖子,拉出祖母的尸体。

  祖母已开始腐化,零零落落的身体好难抱起。

  用力一拉,胸骨断裂,腐烂了。这倒好,真是太刚好了。

  先把上半身放到地上,挖出整个棺桶。

  拆下外箍,将之分解。一片片木板仔细地捆好。

  再把洞埋起来,拿出准备好的箱子将祖母塞入。

  当然,塞不进去。

  这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塞不下,把祖母分解就行。

  从骨盘拆下脚部,扭转方向,与方才木板相同,用绳索捆起。手臂也如法炮制从肩膀拆下。因为尸体腐烂了,分解变得很简单,就像拧下蟋蟀脚一样简单。

  手臂也漂亮地取下来了。

  手臂也以绳索捆好,总算能塞入箱子里。经过分解能不留空隙地塞入。用力填满,剩余的空间以散落一地的五脏六腑填满。

  箱子里,祖母紧密地充满着。

  总算能安心了。再也没有讨厌的东西能入侵的空隙了。埋葬本该如此。

  祖母安心地张开眼。

  “啊。”地发出一声。

  关上箱子前,天亮了。

  原来如此,事情居然这么简单。那个箱子里的女孩肯定也是这般创造出来的。

  这个梦,一定是神明的启示。

  就算继续找下去也没人能保证找到的那个女孩。休假只剩三天。

  那么就靠自己亲手创造吧。

  得先准备好箱子才行。

  (下期持续)

  那天,我醒来时已过中午。

  感到轻微头痛,倦怠感布满全身各个角落,前天的宿醉仍残留体内。

  前天,稀谭舍文艺部的寺内前来我家。自短篇集在莫名其妙中决定发行的那天起已过了将近二十天了,这段时间内我也曾参加过几次商讨细节的宴席,不过寺内亲自上门访问倒是头一遭。

  当初,我完全没打算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任何添笔润饰或修正,所以对于短篇集的出版事宜一直都是采取悉听尊便的不负责任态度来应付。

  因为我觉得文章——不,不只文章,我认为一切作品都像是排泄物。

  如同摄取食物般,那就像是我个人在吸收摄取名为人生的养分后,生下来的残渣——对我而言我的作品顶多就是这类东西罢了。所以我认为去加工、修改排泄出来的残渣是非常无意义的。

  所以我讨厌添笔。

  某次在与稀谭舍商讨时,我吐露出上述心声,寺内说:“老师,拧这么说的意思不就认为读者们欣赏的是您的排泄物,更进一步地说、评论家之类的人士便是对着您这些、这种脏东西品头论足地发表高调了?您毫无顾及地放言实在令人感到痛快至极,可是嘛……该怎么说……”

  寺内话尾说得含糊不清,不停苦笑。我没办法,只好勉强辩解说:“哎呀,我也很感谢那些为我评论的书评家们啊。对、对了,这就跟给医生检查排便来诊断健康状况的情形一样。评论家们看了我的作品之后,对我提出缺乏营养、有血便、有寄生虫之类的警告,我则根据这些警告,连忙正襟而听,改正每天的生活态度。”

  寺内听了更是苦笑地说:“那么我们这些读者不就是对老师不健康的排泄物感动不已了?这样形容起来可真妙。”

  我听到他这句话才总算惭愧地真正体认到我现在的立场。

  我不只是撰写作品而已,我已经将之发表出去了,若只是撰写,不管要当作排泄物还是脏污皆无妨,但问题是我已经将这些作品贩卖出去了,而且是卖给与自己非亲非故的陌生大众。

  我已经不单单只是个专事表现的人,而是所谓的卖文者。如果刚刚的发言是真实的,那我便是对不特定多数的他人——读者泼洒我的屎尿,并靠泼洒这些屎尿换来的些许金钱养家糊口。

  我不由得脸红起来,赶紧收回方才不当的发言,并告知寺内我愿意改正预定收录的那几篇作品。寺内没能看出我的内心转变,满脸讶异地答应了。

  我想来很不擅长向人传达这类细腻的想法。

  寺内先给了我十天期限,前天就是第十天。

  虽说原本没打算修改,结果一重看,不只发现有错字,还有漏字,改个小地方整体的印象也会随之变化,最后我还是仔仔细细地修正了好几个部分。

  重读自己的作品,这十天来的工作仿佛是在反刍自己的过去般,令人阴郁不已。

  我的文风本来就十分阴郁,就算是自己写的,反复阅读下来会让精神状态变得阴沉自然是不言而喻。进行修改原本是想对自己作品多尽一点责任,但重读对我来说却几乎成了一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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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9 15: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我决心彻底以工匠精神来面对。

  或许是这个决心有了成果——因此没引发忧郁症的老毛病,平安无事地完成工作。

  来访的寺内收下修改过的稿子,问我:“真的这样就好吗?这是老师的作品,请尽管修改至您满意为止,不必在意时间问题。虽说公司有自己的考量,无法无时限地等下去,但如果重视出版速度更胜于作品本身反而是种本末倒置,所以——”

  多半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本单行本,寺内特别费心着想。

  但对我来说,若不给个期限恐怕会拖拖拉拉一直改下去;另一方面也觉得要是这工作继续持续下去,恐怕忧郁症就真的会复发了,所以我先向寺内的体贴道谢,说:“这样就好。”

  杂志与单行本的排版方式不同,反正将来肯定也还会校正好几次,没必要着急。可是,在看到寺内将稿子收入皮包时,内心却又充满难以言喻的不安,近乎后悔的不舍之类之情在心中回荡,久久不去。

  接着,我难得地在家中开了一桌酒席。

  听小泉女士说寺内爱好杯中物,所以细心的妻子特别设宴款待。

  寺内一开始说着不行、这样不好、我会挨骂——之类的话,非常饥饿其地婉拒了,但接下来,明明我们也很积极地劝酒,他却单杯说“那么,一杯就好”,一饮而尽,结果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喝光的,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喝酒,或许是想抹消单行本出版的不安心情,也或许是心情真的很好,连喜欢酌酒但不怎么能喝的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失去节制,所以才会严重宿醉,都第三天了还得忍受头痛。

  但这种倦怠感也很令人舒服。

  啊,夏天也快结束了——我躺在床铺中想着,虽然夏天在日历上早就结束了,但在我心中仍持续着,或许多少也受到与这几天的称作残暑的炎热气候影响,但在我心中夏天仍持续的最主要的理由,应该是因为我至今依然无法摆脱那个杂司谷事件的影响吧。

  对我而言,今年的夏天就等同于那个悲伤的事件。

  但是没想到在反复推敲写下以该事件为题材的《目眩》期间,我心中或许也随之产生了一种近似结论的心情。

  事件已随着夏天结束了。

  一向及此便觉得有点寂寥。

  但不论我是否愿意,季节依旧流转,秋天已经到来。

  唉,今天非去一趟京极堂不可了——

  我想。

  自那个事件结束之后到现在,我还没去过京极堂。与京极堂本人也只有在接受警察侦讯时碰过一次。虽然也曾讲过几通电话,但总提不起劲前往,空白的时间也接近两个月了,或许这股想去拜访京极堂的心情,正表示着在我心中已经做出结论了吧。

  我想去找京极堂商量事情。

  想问他关于顺序的问题。

  我正苦恼着单行本收录短篇的顺序该如何处理才好。

  目前暂定以发表的顺序来收录,这是寺内等编辑部成员的提议,我对这个提议基本上没什么异议,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就连是哪儿不对劲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这不是借口,我绝非想推脱责任,只是想参考怪脾气朋友的意见来决定自己作品的类序。

  我在想,京极堂的话,肯定能对我究竟是感到哪里不对劲提出一套说明吧。就算不够明确,也一定能说出一些道理来吧。

  不管他的解释是否就是真相——至少能给我一个既合理又明确的完整说明,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我昨天终究没去成。并非身体状况真的很糟,而是怠惰已渗透全身所致。毕竟这十天来一直足不出户。不过今天一定要出门了,要去京极堂——

  虽然下定决心要出门——我却怎样也离不开床铺。伸手拖了烟灰缸过来,决定先抽根烟再说。可惜虽有烟灰缸,香烟却不在伸手能及的范围内,于是我又轻易地放弃抽烟,把脸埋在枕头之中。枕头上柔软又温暖的凹陷仿佛贪眠的具体化身般,再次毫不留情地诱我入睡。

  我做梦了。

  见到巨大的黑箱。箱子之中另有箱子,在其之中又是另一个箱子,仿佛俄罗斯的小芥子木偶(常译作俄罗斯套娃。为俄罗斯名产,一种形似不倒翁的木制玩偶。内部中空,类似多层皮的洋葱般由大至小一个套着一个。)箱子的数目无穷无尽,最后的箱子是最初的箱子。这是克莱因瓶(数学中的一种概念,为一种二次元曲面,没有边隙与里外之分。)吗?还是莫比乌斯带(数学中的一种概念,为一种只有一个面与一个边界的边带,没有表里之分。)?抑或是自噬自生蛇(古代埃及、希腊等文明中可见的一种象征,造型为蛇衔着自己的尾巴,代表不断循环再生之意。)——

  整个世界只有箱子,箱中有世界,仿佛所谓的壶中天。不,该叫做箱中天才对。

  一名男子站立于箱前,他头上套了一个箱子,是箱男。

  箱男脚下散落着女性的手臂或腿部,他浑身是血。

  没脸的女人在他身后的箱子里望着我。

  非常令人讨厌的感觉。

  “老师,老师在家吗?”

  有声音。

  “还在睡觉吗?”

  似乎有人来访。看来妻子在我睡觉的时候出门了。这么说来这几天她好像说过要跟京极堂夫人一同去看电影《乱世佳人》,原来是今天。

  看了时钟,离刚刚放弃抽烟的时候还不到一分钟。看来妻子应该更早以前就出门了。这么说来,刚刚的梦原来只是一瞬间的白日梦。

  ——是什么梦?

  大概是有关于上个月底,刚被告知我的短篇集企划案的那一天,所经历的那个奇妙事件的梦吧。梦中情景与那个体验之间也有部分相呼应。可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做这种梦?明明在近来的忙碌下,我都快忘记这事件的发生了。

  “您不在家吗?关口老师。”

  访问者的呼唤冷酷无情地持续着。

  我带着满腔不舍离开床铺走向玄关。

  睡梦中汗湿一身的身体被冷冽的空气所包覆。我失去了床铺的强力保护,像只搬家途中的寄居蟹般软呼呼的,很没用。

  玄关似乎没上锁,来客已经站在玄关的水泥地板上等候没用主人的到来。

  “啊,您刚刚在睡觉哦,是不是把您吵起来了?”

  来客原来是鸟口。我了解刚刚为何会唐突地做了那个梦了,肯定是听到鸟口声音产生联想。当时同行鸟口的来访刺激了我的记忆,才会一瞬间诱发了那段令人不愉快的影像。

  “鸟口,你找我干嘛?我没睡着,只是躺着而已。”

  “老师,您说谎也没用哦。看您眼睛红肿,分明就是宿醉的脸。一看就知道是睡到刚刚才起来。”

  他还是老样子,爱搞笑装迷糊。

  “不管我是睡了还是没睡都无关紧要吧。你找我干嘛?”

  鸟口露出大胆的笑容,说:“又发现了喔,分尸案的尸体。”

  我莫名地觉得不快。因为,听到这件事令我变得难以分辨刚才的梦是过去发生事件的重新构成,还是未来即将发生事件的预知梦。

  “你别一有尸体被发现就来我家,我可不是专门撰写分尸案的作家哩。”

  “您说什么啊,我为了这件事来这里令天也才第二次而已耶。而且尸体几乎是每隔三天就有新发现耶,您可别说您不知道啊。真是的,老师总是爱把事情说成对自己有利,真伤脑筋。”

  开端于八月二十九日的那个相模湖的分尸杀人事件,案情发展一天比一天更超乎常理。分尸杀人演变成连续分尸杀人,现在被称作武

  藏野连续分尸杀人事件,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我只知道这么多,更详细的部分就不清楚了。

  “怎么了?鸟口老弟,我不像你那么清楚啊。身体总算找到了?还是首级找到?如果像你说的每三天就发现一部分尸体那应该也齐全了吧。死者身分查出来了?”

  “问题是都只有脚跟手而已啊。目前为止已经发现四只右手、三只左手,右脚有三只左脚两只,昨天发现的是左右脚,没这种长得跟章鱼一样的人啦,所以至少死了四个了哦。”

  身体与头部尚未发现,无法判别被害者身份,搜查陷入瓶颈——记得曾在报纸上看过这个消息,那时报导中提到被害者目前发现三人。如果我的记忆正确,应该还发现了其他尸体的部分。总之这事件是近年少见的离奇犯罪。五月发生荒川分尸案,八月初还有千滨村事件,今年可说是分尸杀人案的丰年,但是这些事件在武藏野事件面前全都相形失色。

  “那你来找我有何贵干?我可不想再碰到上次那种情况。”

  “这个嘛,上次的确很惨,真是一场灾难。”

  什么灾难,也不想想全都是他自己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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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9 15:06:28 | 显示全部楼层
“敦子小姐好像也受到很大刺激哦。听说那栋建筑好像是叫什么什么研究所的,但关于那个戒备体制是怎么一回事则完全查不出来,上头似乎下令严禁秘密外泄。”

  “你——去查那个箱子了?”

  “不,是敦子小姐查的。”

  “敦子小姐查的……也就是说你后来还有跟小敦见面了?”

  “别胡乱猜想哦,只是工作上的情报交换嘛。您也知道,我们都一样是编辑嘛。”

  “什么叫都一样啊,分明就是天壤之别。你这样做我很困扰,要是小敦她哥知道她身边跟了条怪虫可不得了,连我都会遭殃。那女孩的老哥可是可怕得很。”

  京极堂要是知道了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不过鸟口是个不容小觑的人,完全被他平时装迷糊的个性与好好先生性格给骗了,从他的口吻听来,肯定已经与中禅寺敦子不知碰过多少次面了。

  “这样啊,我有听说。敦子小姐的哥哥真的那么恐怖吗?是个肌肉结实、高耸入云的巨汉吗?”

  我不由得爆笑起来。

  “哈哈哈,京极堂跟什么肌什么肉的毫不相关,别说是巨汉,他简直就像块枯木。”

  “那,这种没肌没肉、像木耳一样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吗?我不懂耶。”

  我选择了京极堂最爱用的,那种尽可能夸大又无聊至极的形容方式来形容他。

  “关于这个嘛,鸟口,假设你现在站在隧道正中间,出口有两边。前门是怒火攻心,摆好架势蓄势待发的厉锦(昭和二十年代著名的相扑力士,第四十四代横纲。)后门则是一脸怨念深厚的芥川龙之介(西元一八九二~一九二七年,日本小说家。作品以短篇小说为主,为日本近代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的幽灵朦胧不明地飘荡着,你会选择往哪边走?”

  “嗯嗯,厉锦还活着吧?那我当然选厉锦那边,并且五体投地,全心全意地求他原谅。跟幽灵作对太可怕了。”

  “对吧,她哥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

  鸟口发出一声“唔嘿”紧闭起嘴巴。

  “话又说回来,我到现在还搞不懂,到底你来要做什么?先说好,我可不想再碰跟分尸案有关的事了。”

  “这样啊,不用担心啦。分尸案现在闹得很大,我们已经不可能拿来当独家报导了,因为现在不管哪家杂志都在讲这个。所以我已经改换目标,跑去调查那个三鹰的御筥神了。结果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是偷偷潜进他们那里调查的,发现对方可真是棘手。”

  “棘手是什么意思?”

  “我明明什么也没说,可是想什么都会被猜到哦,虽然我觉得应该还是诈骗啦。不过我被发现是混进去调查的,一下子就被赶出来了。”

  “废话,那是因为你的脸看起来很可疑吧。那你说很有趣的事情是什么?”

  “看来老师您也很感兴趣了嘛,不过我可不能跟您讲,除非你愿意先答应愿意帮忙。”

  “搞什么,真是讨厌的家伙。别想用这招吊我胃口,我不会中中计的,而且我也要出门了。”

  鸟口眉毛歪成八字形,说:“老师,你最近对我好冷淡哦。”接着说,“说真的,那个御筥神绝对是诈骗,我采访过的信徒们有八成都遇到悲惨的事情,不能撒手不管。我原本是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才只身潜入,可是他们的狐狸尾巴一点也没露出来。我拿宗教这种东西一点也没辄,所以才想来请老师赐给我一点宝贵意见。”

  “哦,没想到你们可说是糟粕杂志标准模范的《犯罪实录》也会有这么社会派的企划案啊。专趁人之危的恶毒宗教的确不该放任不管——但我实在无法相信,你竟会只为这么点理由就行动哪。”

  “被您看穿了,可是——再说下去就太深入了,暂时不能多说。如何?您愿意帮忙吗?帮忙我揭穿御筥神。”

  看来是条大新闻。

  “嗯嗯,不过这类问题有个人比我更适任,而且我刚好也要去他那里。怎样?要不要一起去?”

  “老师都这么说了,我当然跟着去。不过是哪位先生啊?是对宗教很熟悉的大学教授吗?还是帮人算命的?”

  “呵呵呵,是芥川龙之介的幽灵那儿啊。”

  鸟口再度发出“唔嘿”的惨叫声。

  徒步到京极堂大约三十分钟路程。

  这一带整体地势有点倾斜,山坡很多。

  登上夹在巨大墓地的狭窄坡道后,京极堂就到了。这块山坡叫做晕眩坡。由于坡道的起伏高高低低,爬到七分之处平衡感会有异状而产生晕眩,固有此名。

  车子开不上晕眩坡,因此鸟口把那辆破车停在我家一起走去。肩膀上的行李似乎很重,我觉得很奇怪,为何不干脆放在车子上?

  京极堂是家旧书店,店主是个神主,也是个阴阳师。

  店门没关,挂着一张主人亲笔书写,不知该说神妙还是拙劣的木牌,上头写着“本日休息”。

  我们绕到主屋的玄关。

  拉开拉门,恰好碰上京极堂夫人正在排鞋子。

  “哎呀,关口先生。”

  “嗨,好久不见。”

  夫人——中禅寺千鹤子抬起头来亲切地对我们微笑[E` b小 説`txt下 `載`www.t x teb.c `n紛 享]。白皙的肤色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看起来颇有西洋美人之姿。

  但,既然她现在人在这里,那我妻又是到哪儿去了?

  “千鹤姐,你今天没跟雪绘一起出门啊?记得说要去看乱世——”

  “啊,你说电影嘛。那个预售大排长龙,没买到票呢。我记得雪绘好象说今天要去购物的样子。”

  “原来如此啊。”

  多么少根筋的丈夫啊。千鹤子望着鸟口,似乎觉得很奇妙。

  “对了,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青年叫做鸟口,算是我认识的,编辑。”

  “敝姓鸟口,经常受到、呃、敦子小姐的照顾。”

  “哎呀,是是,有听说过呢。也请您多多指教——哎呀哎呀,怎么站在门口就讲了起来了,来来,先上来吧。”

  千鹤子露出爽朗的笑容引领我们入内。

  “千鹤姐,今天书店好像休息,京极堂不在吗?”

  “嗯,不过客厅里倒是有尊摆臭脸的地藏石像。”

  “客厅?”

  虽然京极堂怎么看都无心做生意,但也很少没理由就休息,可是他休息时大多会闷在书房里。

  “哎呀,因为伊左间先生来访,一直待到刚刚才离开的关系。”

  “伊左间屋的伊左间?真难得。”

  “听他说好像要去旅行。”

  伊左间屋——伊左间一成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在町间开了一家叫做“伊左间屋”的钓鱼场,是个很独特的人。跟京极堂一样,商店名称直接变成了外号。他这个人像是鱿鱼丝一样越嚼越有味。可惜到町田的交通不方便,没什么机会与他相见。

  檐廊面向庭院,庭院整理得很干净。不知是夫人整理的,主人整理的,还是请了专门的师傅来整理,总之我从没见过这对夫妇在整理庭院的模样。

  “刚刚那位女士是敦子小姐的姐姐嘛,长得好像哦。”

  鸟口说话像女人一样扭捏起来。

  “很遗憾的,你的猜想大大错误。跟敦子有血缘关系的是那个家伙,你看。”

  我用眼神向鸟口示意。

  一如往常,檐廊上睡着一直彻底欠缺警戒心的猫。纸门敞开的客厅上坐着一个穿着夏季和服的芥川幽灵。

  白天出现的幽灵还是老样子,带着仿佛亲戚全都死光的臭脸读着古书。

  在我们踏进客厅前,幽灵头也不抬地发出声音。

  “嗨,关口,好久不见了,可是久归久也该有个限度;要来时几乎每天都来,而不来时却又整整两个月不来,能不能拜托你别把我拖进你那种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的人生态度里?”

  别说抬头看我们,他的视线甚至未从书上移开。

  “唉,会那么忙我也很意外啊。我今天来是有点事想找你商量。另外,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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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9 15:0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月刊犯罪实录》的鸟口守彦是吧。”

  “咦?”

  鸟口不仅来不及被介绍,也失去打招呼的机会。

  “怎么,你们两个别老师站着,找个位置坐下如何?看,连坐垫都帮你们准备好了。”

  京极堂总算抬起头来,微微笑[E` b小 説`txt下 `載`www.t x teb.c `n紛 享]了。

  我与鸟口的心情像是被狸猫作弄了一般,依言乖乖坐下。

  “请问。”

  “初次见面,我叫中禅寺秋彦。跟这位关口先生是学生时代(更多更新盡在福哇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至今的朋友——不,应该说,算是彼此相识而已。”

  故意订正是想表示,他跟这种家伙算不上朋友,而所谓的这种家伙指的当然就是我。说明白点,他就是故意要瞧不起我。今天的说法还算多少有点收敛,京极堂平时一向毫不讳言跟我不算朋友的。

  但这一连串的先发制人实在干得很漂亮。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先被拖入对方的步调之中了。

  可是京极堂为何能断定我带来的这位青年就是鸟口?我本想开口询问此事,却被按捺不住的鸟口抢先。

  “这样啊,我们今天——”

  但他的发言没受到允许。

  “对了鸟口,武藏野分尸杀人事件多半是不可能快速解决的,所以我想是赶不上下一期的截稿日了。虽说我也不敢肯定贵出版社的《实录犯罪》是否有心在下个月出版下一期。”

  “啊?”

  完了,已经深陷于京极堂的步调之中了。

  京极堂还是一样维持着他那张臭脸,但老交情的我多少看得出他心情逐渐变好。但这是我才看得出来,对于初次见面的鸟口而言自然不可能知道,所以他当然满脸疑惑了。

  “所以说鸟口,你拖着坐在那里的三流文士到处跑也是没用的。况且你们总编——叫做妹尾——是嘛,就他而言既然无法抢得独家消息,同时刊载现在进行式的事件也违反了贵杂志的编辑方针的话,应该对分尸杀人事件的采访没有什么兴趣才对。”

  鸟口嘴巴微张,两眼瞪得大大地看着主人,似乎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另外——这算是我个人的苦口婆心,为了你们自身安全,最好别去调查你们误闯的那栋神秘建筑,别涉入太深比较好。”

  京极堂以明晰的语调说完后,合起方才阅读的古书。我不甘心就这么乖乖听话,便代替鸟口插嘴说:“你老是爱自说自话的说一大串,我们来到这里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咧,况且我也没还没跟你介绍他就是鸟口吧?”

  “难道不是?”

  “不,是没错,可是……”

  “怎、怎么知道的啊?”

  鸟口微张的嘴巴似乎不是说不出话来,而是想讲的话被先挡住,正等候着时机说出口。难怪他的嘴形一直维持在“怎么知道的”的“怎”字。

  既然开头的部分已经讲出口,鸟口像是河水溃堤般排除阻塞住的话语。

  “没错,我就是《实录犯罪》的鸟口,同时也因为我想在下一期刊载分尸杀人事件的独家报导,消极的妹尾每天都在劝诫我。然后由于报导还不齐全,下期也真的考虑暂缓出刊。可是为什么初次见面就能知道这么多事?不,更不可思议的是,我们不小心误闯那栋长得像箱子的建筑物的事情——”

  鸟口暂停发言,斜眼看我,大概是在向我是否跟京极堂提过这件事。我快速左右摇头否定。

  “我可没说啊。我跟京极堂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误闯箱馆那一天的很久以前。”

  “那么为什么这位——中禅寺先生会知道这件事情?难道这位先生也学过什么心灵术?”

  京极堂举手制止鸟口的质问,神色严肃地说:“鸟口,我还知道气压种种关于你的事哪。”

  说完,他锐利的眼神凝视着青年的眉间,“例如说,嗯,你年幼时应该——经常在神社境内游玩,境内有一座、两座,不对,有四座祭神小屋。然后——有棵大树,是杉树。附近插了好几根旗帜。”

  鸟口垂下肩膀,嘴巴再次张开。

  这次就是完全所谓的惊讶得合不拢嘴了。

  “喂,鸟口,你怎么了?京极堂不会真的全都说中了吧?”

  “不,真的说中了,完完全全命中,太、太令人佩服了。”

  “真的说中了?”

  究竟怎么一回事,我每次来拜访这里常会被他唬到,但这次真的怎么看都是心灵术。难道跟我没来访的这两个月,我的朋友学会了什么神奇的法术?

  “喂!京极堂!你太过分了!快点揭晓谜底吧,别跟我说暂时没见面,你真的跑去学你以前讨厌到极点的心灵术了哦?”

  听我说这句话,京极堂总算望向我,扬起单边眉毛,表情显得很得意。

  “不,这就是心灵术啊。”

  京极堂不怀好心地说,点燃从怀中取出的香烟。

  “心灵——你不是最讨厌什么心灵什么超常的玩意吗?难道说你在没跟我见面的这段期间连宗旨都改了?就算你骤然断言这就是心灵术,我也无法接受啊。”

  你这家伙在想什么——京极堂呼了口烟,接着说:“——我这几十年来贯彻始终,从未改变过我的论点。对于一般人以为的所谓心灵术与过去无异地——不,甚至比过去更加觉得可笑,但是那,否定某事物与是否知道该事物的机制是不一样的;同时,喜不喜欢跟办不办得到到也是另当别论。”

  “你的话还是一样难以理解。今天现场有个初学者鸟口在,能不能说得更好懂一点啊?”

  京极堂抚摸着下巴,带点不耐地回答:“嗯嗯——譬如说,有个人讨厌用剪刀剪纸,他是个剪刀否定论者,所以他多半是不会使用剪刀,但这并不表示他不知道剪刀为什么能剪纸的道理。相反地,恐怕就是很清楚才不想使用的吧……这个比喻似乎没什么一般性。对了,武器——许多人认为不该拥有及使用手枪,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不使用手枪。我的意思就是如此。”

  “这点我懂,但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能像个算命的一样准确说中鸟口的身份与过去现在发生的事情?鸟口,你的却是跟这个人初次见面,且他说的也全是真实发生过的嘛?”

  鸟口难得显出一副乖顺的模样,说:“是的,小时候的事情忘光了,不过都是真的,我真的在神社里玩耍过。”

  “既然如此,京极堂,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个青年吧?你为什么能知道连熟人的我都不知道的,不,甚至连这个青年本身都不记得的过去?快让我们了解你的把戏的幕后真相嘛,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啊!”

  京极堂微笑[E` b小 説`txt下 `載`www.t x teb.c `n紛 享],呼地吐出香烟的烟雾,接着说:“这世上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不可思议的哪,关口。”

  “不,这次我可不让你瞒混过关了,你每次都用这招来欺骗我。”

  “谁欺骗你来着了,别破坏我的名声。”

  “那就快给我交代清楚,这把戏到底是怎么玩的。”

  既然是京极堂,肯定不会说出什么灵视什么读心术之类的话来。所以一定有什么玄机。

  “既然没把戏也没玄机,我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了解。”

  “什么?”

  早就知道了?什么意思?

  “京极堂,你说很早就知道了,可是这不可能啊。鸟口来我家是偶然,而我临时起意带他来这里也是偶然。况且决定作这些事情也仅是在三四十分钟前,你不可能知道啊。”

  “为何如此断定?不管你们作这些决定是在三十分钟前还是十分钟前都没有关系,因为我是在五分钟前知道的。”

  “五分钟前?”

  “没错,你们来这里时,我刚好去了一趟厕所,所以人在玄关附近。你不是向千鹤子介绍鸟口吗?所以我自然知道与关口巽一郎一起来访的青年是鸟口守彦,我都亲耳听到了嘛。”

  “什么嘛!这根本是诈欺!”

  “谁跟你诈欺了。我既没偷听也没先溜回客厅等候,是你们自己来得晚点罢了。”

  我们的确是站在门口多听了两句。

  但鸟口似乎一点也无法释怀,接着又向京极堂质问:“可是,中禅寺先生也说中我的身份与工作上的事情了,还不知如此——”

  “哼哼哼,关口,千鹤子在你跟她介绍鸟口时说了什么?”

  ——哎呀,是是,有听说过呢。

  有听说过,夫人这么说了。

  “啊,所以说你们从小敦那里听说过鸟口的事情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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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9 15:07:15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是,敦子那家伙昨天来这里一趟,频频称赞鸟口是个懂幽默、令人愉快的青年。所以我事先知道了鸟口的工作地点、工作内容、人品人格——等等的基础知识。这些以外,鸟口,你也曾跟敦子抱怨过妹尾先生对分尸杀人事件没什么兴趣是吧?”

  “这么说来,的确曾抱怨过好多次耶,原来如此,那么那栋箱馆的事也是从敦子小姐那里听来的吗?”

  京极堂在听到鸟口提到箱子的瞬间,立刻皱起眉头,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嗯,正是如此,但是——鸟口,奉劝你真的别去深入探究这件事。关口,你也一样。”

  京极堂瞪着我说。

  看来他肯定多少知道那栋建筑区的内幕。

  可是现场的气氛令人难以开口询问,反正这名男子只要是不想说的事情,在怎么问也不会泄露半点消息,我便乖乖地点头了。

  且比起这些问题——现在想问的另有其事。

  “等等——京极堂,你刚刚的话里有一点还是无法说明。鸟口说他不记得在神社游玩过的事情,因此不可能是敦子对你说的,但你不只能说出祭神小屋的数量,还知道杉树跟旗帜。鸟口,这些都说对了吧?”

  “这个嘛,小屋的确是有四间——村子入口处有棵巨大的杉树,然后也真的插了一些旗帜。”

  “京极堂,你也说明一下这点吧,难道这些也是早就知道了?”

  京极堂又再次搔起下巴。

  “关口,‘知道’跟‘了解’是不同的。这边我知道的事实在是鸟口的故乡总是若侠(日本旧行政区名,位于京都府北方,今日福井县南部。)远敷郡,而且是纳田终。这部分是从敦子那里听来的。”

  “我的确跟敦子小姐聊过故乡的事情,因为听敦子小姐提到她小时候也住在关西。”

  “我没听过纳田终这地方,很有名吗?”

  “我不知道有不有名,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山村而已——中禅寺先生听过吗?”

  “去是没去过,不过跟关口不同的是,我多少拥有关于纳田终的知识。”

  “有知识就能说出刚刚那些?别跟我说你连全日本的各市町村落的神社有几间都知道。”

  京极堂这家伙不见得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只不过纳田终比较特别。纳田终属名田庄村,名田庄是土御门家的封地。而土御门则是继承了安倍晴明血统的家系。应仁之乱(日本西元一四六七年~一四七七年间发生的内乱,影响扩及全国,并成为引发战国时代(更多更新盡在福哇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之开端)时,土御门家把晴明的分灵迁至此祭祀。以后这里的神社便受到历代的天皇保护,并受封为天社宫。我们家的神社在正统性上虽然颇可疑,但好歹也算是祭祀安倍晴明的神社,所以说并非全然没有关系。”

  京极堂的另一身份是神主,神社就设在附近的森林中,名称为武藏晴明社。

  “总之,这些知识组合起来引导出的结论便是先前所说的内容。这是我了解的事情。名田庄位于山中,刚才鸟口本人也说偏僻,自然不会有太多复杂的东西。有的是神社——贵船、加茂、善积川上、以及天社四大支派,因此我推理——鸟口在这种地方长大,自然曾在神社玩耍过,且他外表看起来不像是完全不玩耍的病弱小孩,当然,这算是大胆猜测,搞不好他实际上并不爱玩,也可能专在山林里玩耍。不过在观察他的表情后,我敢断定我说中了。治愈杉树与旗帜则是从文献上得来的知识。”

  听完说明便不觉有任何不可思议的。鸟口也总算合起了嘴,反复说着“原来如此,嗯嗯,这样啊,原来如此啊”似乎深感佩服。

  “话又说回来京极堂,讲白了确实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可是你为什么要作这种恶作剧?对初次见面的人太失礼了吧,害我也没能好好帮她介绍一下。”

  京极堂又取出另一根香烟放入嘴里,说:“让关口大师介绍反而会产生误会吧,况且你们不正是为这类的事而来?”

  鸟口闻言,立刻大喊:“啊啊,那时,也是像现在这样!”

  思考速度较慢的我在理解事情之前,鸟口已经先盘起胳膊深思起来了。

  “怎么了?什么事啊?鸟口!”

  这次换成是我跟不上话题了。

  “老师,您怎么还没想到啊,就是御筥神啊。没错吧?中禅寺先生。”

  鸟口似手肘轻轻顶了我一下,京极堂总算显露出笑脸来。

  “诶,昨天听敦子说鸟口要潜入什么可疑的祈祷师还是算命师的根据地采访,既然关口会特意带鸟口来我这儿,我猜九成九跟那方面有关,所以——”

  我总算理解了。

  京极堂的推测的却很准,我带鸟口来这里正是希望听听京极堂对于那方面的意见。

  “你怎么不管做什么老是先入一步两步,等我们问了你再回答不是很好吗?”

  “但这比罗里八嗦地说明更好理解吧?”

  “话是没错啦——”

  我找不到什么话好讲,情急之下拿了毫无关联的话来反击。

  “你们兄妹平时看起来老是在吵架,没想到竟会互通情报,真是一对不能掉以轻心的兄妹。”

  “什么掉以轻心,我们兄妹啥时做了什么该被警戒的事了?”

  京极堂一脸困扰地说。此时纸门悄悄打开,夫人端着盘子进来。夫人再次向我与鸟口打招呼,细心地将茶与软羊羹摆在我们面前,说:“哎呀,这个人又在说些无聊的话了吧?真拿他没办法。鸟口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这个人就是这么个怪人,但敦子跟他一点也不像,个性是很正常的。希望别被他吓到,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

  鸟口突然变得很畏缩,浑身僵直地说:“没、没这回事,也请您多多指教。”

  据夫人所言,茶点的水羊羹是伊佐间屋送的,听说他明天要出发到山阴地方钓鱼。

  夫人在的期间,鸟口全身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一般僵硬。当夫人说了声“各位请慢聊”,关上纸门离去之后,他才像是皮球泄了气般变得软趴趴的。这么说来这位青年第一次来拜访我家时,见到妻子在场也是全身硬邦邦的。既然鸟口回复原状,我也吃完羊羹,话题便又回到原题之上。

  “京极堂,刚刚的诈骗算是真正的诈骗,那你的意思是其他的算命师之辈也全跟你一样是诈骗?”

  “别一直诈骗诈骗的说个不停哪,不过——诶,你说的没错。虽然这些分子当中确实有类似夏木津那种特异体质的人,但大体而言都是类似我刚刚的把戏。拆穿了是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但若不说,你们恐怕会以为我真的用了什么法术吧?”

  夏木津是我们的朋友,在神田开了家侦探事务所。他似乎具有一种能看到他人记忆的奇妙体质,京极堂所指的就是这个。

  “我想会吧。要是你不说明真相,反而拿神佛出来解释,我们肯定会被你骗了。”

  “我可没骗人哪。我既没说谎,也没扭曲或隐瞒事实,只不过与普通情况在顺序上不相同罢了。”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可是你手法的前提是事先知道客人情报吧?我可不认为世上的巫乩卜占之辈能那么刚好事先知道客人情报啊。”

  “不、不见得。只不过有个前提,就是灵感与算命应该另当别论,虽说此两者在构造上一部分相同。另一点则是,一般人老把宗教跟超能力者之辈的视为同类对吧?这就是造成混乱的元凶。例如说,用批判超能力者的方法论来批判宗教是文不对题,反之亦然。但是敌人对这点也了如指掌,所以有时会故意将之混为一谈,趁着混乱混淆视听。这样一来就算知道他们有问题,但若不了解差异所在,想批判也无从批判起。”

  “哪里不一样啊?”

  鸟口发问,不知不觉间他的表情显得很认真。

  “思考整理一下便会发现要分辨其实很简单。为了方便起见我们暂时先分作宗教家、灵媒、算命师、超能力者这几类。并列一看的确是很奇特的阵容。正确说来,这种分法在分类层级上是错误的,因为这些不是能并列而论的种类,不过暂时就先这么分吧。”

  “层级不同是什么意思?”

  “算命师是职业名称,灵媒、超能力者是用来表示个人的特异体质的名词。所以说具超能力的算命师是可能存在的,同时若他又属于某个宗教团体则又能称作宗教家。这与萝卜、红萝卜、南瓜及小黄瓜同属蔬菜类的情形是不同的。但是,就算有个信仰某宗教,具有超能力的算命师存在好了,当我们要针对某个事项来讨论时,这个人还是会被归属于四个当中的某一个范围之中。只要针对某事项来讨论的话,这样的区分便显得明确而不重复,故暂且采用这种分法即可。”

  “某事项是指?”

  “即他们被人批判时的最大理由,同时也是被人混同的最大原因,那就是‘奇迹’。为防止误解,我先定义一下,这里所说的奇迹是指‘通常被认为不可能发生的现象’。如此定义下,不管说法有多少种,我们仍可将他们全视为‘以展现奇迹作为活动一环的人士’。为了使论旨更加明确,现在我们的论点就限定于这个部分吧。当然,他们在这个以外各具有许多种的属性,只挑这点来讨论其实有些过分简化。但既然批判的对象多集中于此点,且这也是最容易产生混同混淆的部分,那么将这四种类在这点上的差异性明确化,对于避开针对其他部分的不正确批判并展开有效批判上亦非徒劳无功。另外,也不只限于批判,这对该如何去肯定这四类人亦有所帮助。”

  京极堂打量着我们,似乎在看我们理解了多少。

  “接着,奇迹其实也有许多种类。举个最简单的、四者均会实行的例子好了。就是刚刚我玩的把戏:得知并说出诸如未来之事、自己不知道的事实、第三者不知道的事项等这些正常情况下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也就是所谓的‘洞悉秘密’。这四者都很擅长洞悉秘密。不管是读心术或灵视术或卜易,这些方法看似不同,就结果而言全都一样。简言之,这种奇迹就是专门知悉平常不可能得知之事。可是对于上门求助的人而言,这四者看来似乎都一样。若问什么部分不同,这四者在各自的目的上,以及对所展现奇迹的说明体系上其实是有所差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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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9 15:07:39 | 显示全部楼层
京极堂有时会摇身一变,成了个煽动家。这么无趣的话题却能吸引鸟口大半的兴趣。而我由于已经习惯,还不至于像鸟口那么严重——但脑中也快被和尚、算命师以及灵媒给占据了。

  京极堂继续鼓动着辩舌。

  “首先来讲宗教家的情况吧。这种人——真正的目的是信仰,以及为了扩展信仰的宣教。奇迹乃为此发生。亦即,奇迹是为了尽可能增加信徒而发生的。所以表面上应与营利目的的奇迹区隔开来。”

  “增加信徒难道不是为了营利目的吗?”

  没有信徒的我对宗教存有偏见。

  “对你这个没信仰的家伙大概很难理解吧。当然不是。”

  “是吗?增加信徒自然就能赚取更多点钱,而就是因为能赚钱所以才传教的,不是吗?”

  京极堂眯起眼来看我,蔑视着我。

  “你的问题会让论点变复杂,待会儿再说明。接着是宗教家对于奇迹的解释。必须考虑其所信仰的对象——绝对者、神之类的存在。此时,说明奇迹的方法有两种——第一种是以其所信仰的对象,例如说神——直接引起奇迹作为说明。这用在发生天灾地变之类的大事件时最有效。关于这项应该无需多做说明吧?另一种说明则是说其特别力量来自于真挚的信仰心或虔诚的修行。对于他人质问为何能洞悉‘秘密’时,宗教家只需回答这是神的启示便能说明。若是被问及为何能听见神的启示,也只需回答一切均是修行的成果,亦即从虔诚的信仰而来的即可。”

  “这样啊,也就是说继续问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没错,因此不直接批判其信仰的对象本身或教义理论的话,也只是打泥仗罢了。”

  确实,这类理论大多是鸡同鸭讲。

  “那么——接下来讲讲灵媒吧。”

  鸟口重新坐正。

  “灵媒与宗教家有所不同?经常听到修行之后获得灵能之类的事咧。”

  原以为会被反驳,京极堂却很率直地同意,看来我这次的质问虽不中亦不远矣。

  “——如关口所言,若先切除修行者的宗教教义部分不谈,其与灵媒之间几乎没有差异。但是我仍认为这之间有一点区隔,那就是灵媒并不以信仰、传教之类为目的。例如说,有个透过修行获得灵能的宗教家好了,在与信仰、传教无关的部分发挥力量时——因为这不是宗教活动,所以此时应称呼他为灵媒才对。相反来说,有时灵媒也会获得系统化的教义而成为假性宗教对象。但这时灵媒自身的信仰与以灵媒为中心发生的假性宗教信徒的信仰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真难懂。”

  “会吗?”

  京极堂皱起眉头。

  “以灵媒为中心发生的假性宗教的信仰对象多半是灵媒本身。不管灵媒本人要信仰不动明王还是白蛇,信徒们崇敬的是灵媒本人。亦即,灵媒自己与信仰、传教等等的大义名分是毫无关系的。所以毫无信仰的灵媒也能成立。”

  “那灵媒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鸟口问。

  “——跟信仰或传教都没关系吗?”

  “没错,大多是为了救济。”

  “那不就跟宗教相同了?信仰还不是也提倡救济?”

  我一说完,京极堂立刻说:“你可真爱一一反驳哪。”接着说“宗教中的救济是不同的。宗教中,信徒要靠自己的信仰才能获得救济。所以宗教家的目的是传救,救济只是其结果。于此相比,灵媒则是发挥其特殊能力来拯救信徒,所以救济本身则成了目的。受拯救者付钱答谢出手搭救的灵媒,就像在付费享受特殊技能一样,之后是否有信仰并不重要。因此这可说是一种以救济为名义,活用特殊技能的行业。除了行奇迹不求报偿的人以外,这明显了说是以营利目的。”

  “那灵媒如何说明他们的奇迹呢?”

  “很简单,只需—说自己具有某神奇力量即可,至于力量怎么来的要怎么回答都没问题。不限定是修行或信仰的成果。可以说与生俱来的,甚至自己就是神也可。亦即,相对于宗教家是神的信仰者,灵媒本身在立场上是能与神互换的,也因此才会产生以灵煤本身为对象的信仰。”

  鸟口以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点点头。

  我也似乎有点懂了。

  “那么——再来是算命师吧。占卜分成几个系统,如起源于中国的、发生于东方的,或者易经、占星术等等。种类之多,不胜枚举。但是只要学习该占术的理论,不管谁都能算命。不需修行或信仰,也不需天赋才能。跟成为律师、代书相同,只要用功就当得成。”

  还有占卜学校呢——鸟口说。

  “没错,这种情形的目的非常明确,算命师得摆摊赚钱,所以毫无疑问的是为了营利目的。至于发生奇迹的理由——虽说此时不叫做奇迹——也很明确,就是根据各自占卜理论而来的。不管是阴阳五行,还是十干十二支、四柱推命、黄道十二宫等等都行。若被人同及为何能洞悉秘密,只要将所学之事诸如木火土水金如何如何、太阳在牡羊座如何如何交代耠他听即可。占卜就是这种动西,不多也不少。若想批判,除了指摘出占术理论的矛盾殿外,别无他法。“可是京极堂,世上也有所谓的灵感占卜吧。”

  “那只是用宗教或灵媒的概念代替占卜理论罢了,会这么做多半是嫌用功学习占术很麻烦吧。总之挂着算命师的招牌,却在占卜之后说什么要祭拜租先或遇上孽缘之类的话根本是搞错领域。”

  他讲得似乎很有道理,但对我而言实在很不明确。我平时从没注意思考过区别,而且就算能明确区分开来,对我而言顶多也只是相当于菖蒲与燕子花的差异性.不具多大意义。只不过大概就是因为大家都像我一扬,以这种似懂非懂的态度去面对,所以这种家伙才会充斥于街头巷尾吧。

  “最后是超能力者。这类人没有所谓的目的,也不是相田就能当的。他们多半会以科学当作说明体系,不国多半无法完全说明。毕竟若能完全说明,开头也就不会加个超字了。这单纯是一种能力。夏木津若要分类就属此类。”

  鸟口不知道夏木津这个人,因此最后一句话应是对我而说的。

  “我们无法去批判这种能力本身,因为那是体质问题。要批判只能批判他是如何运用这种能力的,以及是否谎称基于什么原理成立的。只不过在质疑这些之前必须先检查是否真的具有这种能力.亦即,能力本身是否是诈欺。但是,即使真的具有特异能力,也有许多超能力者误会其能力的来源,譬如自称自己是灵煤,或宣称透过修行开眼,或利用占卜来戏弄别人,所以经常会造成更多的混乱。好,鸟口,到这边应该没问题吧?”

  鸟口突然被点名,缩起下巴,发出愚蠢的怪声。

  “现在回到我刚刚的把戏,关口一直说那是诈欺嘛。”

  “的确是诈欺啊。”

  “刚刚就说了,如果我自称是灵媒,以不可思议的千里眼神通力得知鸟口的来访,那就是诈欺,因为我在说谎。或者,如果我说我是超能力者,用读心术窥知鸟口的内心世界,这也是诈欺。但是这两种情况中,真的算欺骗的部分只有一点,那就是——我谎称了我获得鸟口情报的方式,此外并无其他谎言。而且就算我真的用了灵能或超能力来获得这些情报,对你们而言也没什么好困扰的。”

  “顶多觉得世上也有不可思议的事情罢了吧?”

  “诶,就算真的有超能力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而且若是假的也只需一点简单的检验便能识破。要是对方得意忘形,自称起具有预知能力的话要戳破更是容易。总之超能力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罢了。但如果我不以灵媒自居,而号称算命师的话又如何?”

  京极堂伸出手来,在茶几上合掌。

  “如何?没变化吧?说谎还是说谎啊。”

  “有变化。譬如我宣称——我以中国古传的天后算命术算出鸟口会来访,由其面相骨相看出其懊恼运势,并借此导出国去种种事迹的话,当然这一样是诈骗,但你们也会相信吧?记得你们刚刚这么说过。”

  “听起来比超能力之类的还要有说服力。虽说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不敢保证。不过我想多半会相信吧。”

  “京极堂解开合起的手指,说:“那么如果我接着说,鸟口明天会遭逢一股厄运,工作不顺、寻人不遇、失物不回,水难、火难、女难加死相——的话,你想会如何?”

  “唔嘿”的一声,鸟口发出悲鸣。看来唔嘿是他的口头禅。

  “京极堂,你个性真壤耶,要举例干嘛不举点比较吉利的例子?你看鸟口,他明明知道这是谎话也差点相信了。要是你没先揭穿谜底直接对他如此宣告,我看他恐怕就直接在梁上上吊了。”

  假算命仙也不怀好意地看着鸟口,问:“为什么你会相信?跟过去现在的事情不同,未来的事没人能保证说得准啊。”

  我代替支支吾吾的鸟口回答:“你说废话,既然过去现在的事情都全部说中了,自然也会以为未来的事照样说得准啊。”

  假算命仙大大点头。

  “没错。这就是这种情形下最大的诈骗。过去现在的事情只要靠收集资料就知道,说实在的,说得准是理所当然。刚刚的例子则是利用说中过去现在的事情来保证对未来预言的正确性,但事实上所谓的算命师必须能预言才有存在价值,只知道过去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反过来说,我们根本不知明天之事,所以不管他怎么说无从判断。毕竟实际上我们也只能以过去现在之事来作为判断基准。所以,老是说中过去现在之事的算命师不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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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9 15: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如此,算是上了一课,但你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我不懂你的意图啊。”

  假算命仙露出自信的笑容。

  “继续听下去就懂了。假设我是个算命师,不管我是行诈骗还是乖乖地用占术帮人算命,总之我的工作在我预言口未来的阶段就结束了。拿了算命费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不管鸟口会淹死烧死都与我无关。”

  “这样啊,可是这样实在是……”

  “倒不如说,对我而言真的发生了还比较好,正好可以证明我的确很准。”

  “可是这样太过分了啦。”

  鸟口没用地哭诉。

  “别担心,反正多半算不准。我们没道理能洞悉未来之事。可是,假设鸟口已经完全信任我这个算命师时,就算没说中也会以为——他靠着占卜察觉了危险,在警戒之下改变了运势吧。因此当顺利突破难关时,说不定还会怀着感谢之情向算命师道谢,奉其占卜为人生方针。只是如此的话倒也还好,就算算命师是骗子,客人等于是完全中了他的骗术,但求卜的人本身心怀感激所以倒也无妨。而对算命师而言,每次只需随便讲讲就能收算命费也不措,别太过分就不合露出马脚。但如果说,我不是算命师而是灵媒的话呢?”

  “灵媒的话嘛,并不是——只帮人预知不幸未来就银货两讫的,还有后续。”

  “后续是什么?”

  假算命仙摇身一变,成了急就章的灵媒。

  “当然是,帮人干起除灵障的行为哪。”

  “啊啊——原来如此。”

  “没错,刚刚不是说了,算命师是做生意的,收了算命费后没必要还去照顾你的未来。但是灵媒可不同,他们以拯救苍生为职,必须传授人避开不幸未来的方法。因此动不动就要帮你除去厄运、帮你驱邪、劝你刻开运印签、劝你买开运宝壶等等,这些都比算命费还贵得多了。”

  京极堂伸手去拿摆在榻榻米上的白壶,高举起来。

  里面应该装了点心吧。

  “嗯嗯,原来如此。鸟口啊,换做是你应该会买吧?例如说他手里的白壶。”

  “或许会吧,有钱的话。”

  鸟口小小声地税。

  “可是灵媒顶多也只是帮你驱邪,卖你开运宝物就结束。”

  京极堂把壶放在茶几上。

  “换做是宗教家的话还有后续。”

  “更恶质吗?”

  “倒不见得,只是还有后续而已。”

  “还有后续?”

  “如我再三强调的,宗教家的本分是传教,也就是要人入信、改宗。以鸟口为例,为了让鸟口变成某宗的信徒,宗教家会把前面的所有行为综合起来。即,不管是最初诈骗的部分、后续不准确的预言部分、再接下来的加持祈祷部分,都只是为了达到目的的表演,是无关紧要的部分;说谎也只是图个方便罢了,只要能让鸟口真诚信仰仰即可。一旦鸟口成为信徒了,还会管他诈骗不诈骗吗?不管为了什么宝壶什么宝珠,通通成了贵重的宝物;更别说一来时传教时说的谎言,那根本不足挂齿。因为未来是一片大好光明在等着,入信者得永生。”

  京极堂说话的语气变得像是和尚在说教一般。

  受他语气影响,我觉得像是正在受人蒙骗一样。

  仔细想想便知道,这样的传散一点也不值得感激。虽然京极堂主张这四种人有所不同,但越听反而越觉得,不管是超能力者、算命师、灵媒、还是宗教家全都一个扬。

  “怎么越听越糟糕啊,说穿了这些全都是诈骗嘛,连宗教也跟诈骗没两样嘛。”

  “一点也不糟。因为你先知道一开始使用了诈骗手法才这么觉得吧。只要不知道就不觉得。”

  “话是没错,但还不是一样,都是欺骗行为啊。”

  “当然不一样。这四个虽然都同样使用诈骗的手法,但诈骗所估的位置并不同。首先超能力者的情形,如果他玩了我刚刚用的那类把戏就表示他的能力本身是假的。这根本没什么好说的,被拆穿了就完了,受人抨击也无反驳余地,因为不具这种能力却自称超能力者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诈骗。因此.即使把戏玩得很巧妙没被拆穿也该受人抨击,因为他该自称的是魔术师才对。所以,理所当然地只有真正具有能力者才能成立。那么,算命师的情形又如何,如果算命师有玩把戏,就表示对过去与现在占卜是骗人的,但那并不表示后续的对未来的占卜就一定不是真实。即使不是真实,那也可能只是照着自己的理论算出的结果。说白一点,诈骗的部分只是吸引客人的手法罢了。我一贯主张人不可能预知未来,但算命师并不这么认为吧吧。反正随口说说也有可能说中,只要中了就好,算命就是这么一回事。因此就算过去、现在的占骗人,以算命师的情况来说我们没必要全盘否定他的行为。那灵煤又如何?其本分乃是祈祷之类的事情,刚此最初的部分不管是诈骗还是什么都无妨,灵媒只要灵能有效就好。”

  “真是谬论。不管驱邪是不是有效,一时始的部分都一样啊,都是诈骗吧。”

  “虽然一样,但没关系,因为所谓的灵异就是这么一回事。”

  京极堂断言。

  “自古以来很多人都搞错了——或者说即使是现在,太部分的日本人也还是这么认为。其实所谓的心灵术,只是种用来赋予难以说明的‘灵’的观念的一个姑且形式的作业罢了,绝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非科学之力。刚此巫女或咒术师不可能知道明天的事情,也没有必要知道。他们有必要知道的是获得所需情报的特殊能力,与有效地将这些情报公开的方法论。透过某种形式摄取而来的情报,用最有效果——这里指的是对第三者具有效果——的形式将之公开,以作为随后施行的奇迹佐证。”

  “这跟占卜时以诈骗来吸引客人不是都一样嘛?”

  到现在我仍无法掌握京极堂这番话的意图,不过虽然掌握不到,却也已彻底被他的话题所吸。京极堂一如往常,毫不迟疑地回答我的同题。

  “不同。占卜的情形,一开始的手法之作用是为了让人相信自己的理论.因为人们相信既然能说中过去与现在之事,表示基于‘相同理论’也能说中未来。但是就结果而言,除了偶然说中的情况以外,大部分的预言都不中,因为未来不管用任何理论都无法真正准确预测。”

  “不可能——准确预测吗?”

  “不可能。所谓的占卜本来就不可能会准。既然不准,就表示理论有错,可是一开始对过去现在的占卜却很准,由此便可知这部分是由别的理论——也就是骗术而来的,於是把戏便曝光了。但是灵能并不同。祈祷驱邪有所谓的效果问题,跟占卜不同,不可能不准。”

  为什么?你刚刚不是才说未来之事不可能预测吗!”

  “所以说未来之事跟灵媒根本没关系哪。灵媒与算命师不同,不会说什么‘你明天会碰上某某事’之类的话。而是说‘不驱邪会遇到坏事’、‘不买宝壶无法幸福’。如果驱邪买壶之后仍无法幸福,就说你心态不正、祭拜不足,要有多少理由就有多少理由,所以说绝不可能不准。因为灵媒的存住意义并非为了告诉人明天会发生什么,而是明天该做什么。”

  “所以说比算命师更恶质对吧。”

  “当然不是。不管他们用了哪些手段,只要有人因此得救,倒也无妨。所帮的心灵术就是这么一回事。会产生不满是因为技术差劲、无法救人的灵媒越来越多所造成的结果罢了。只要不能救人,不管是什么灵媒都是诈骗。因此只因一部分做法是诈骗就大惊小怪完全是错的。因为对灵媒而言,诈骗本来就是理所当然。”

  “只要骗得够彻底——就没问题吗?”

  “说难听点正是如此。因此重要的不是手段,而是手法。采用了立刻会被看破的三流手法才有问题。只要不会被看破,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无妨。因此自太古以来灵媒们潜心钻研收集情报的技巧,如何获得情报对他们而言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可是收集情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吧?撇开刚刚你那个靠偶然的把戏得来的情报不说。”

  “偶然也是技巧之一啊。从细微的动作到坐姿、语尾等从当中提引出最大限度的情报。正确的状况判断、预备知识的累计、基于巧妙口才的诱导询问,这些就是灵能。当然事先调查亦是灵能之一,这些准备都很费功夫。所以像夏木津那样能什么也不做即能洞悉对方秘密的家伙来当灵媒是再适合也不过了。”

  “那么,京极堂,你是夏兄是灵媒咯?”

  “当然不是。你的理解能力真差哪,我只是在说,用世间所谓的超能力来收集情报是很有效的罢了。那家伙遑论救人,根本只会造成他人混乱而已。收集而来的情报如何公开才是重点,这方面的技巧比情报收集更麻烦得多了。”

  “——也就是说,世上所有灵媒说穿了全是骗子,是吗?”

  “没错,但我还是要不厌其烦地再说一次,是诈骗也无妨。只要不被揭穿,就称不上诈骗。所以我一开始不就说了,这就是心灵术。可是后来这些心灵术的技巧被那些算不准的算命师或假超能力者拿去乱用,事情才会变得复杂起来。”

  鸟口沉思一番后,发言说:“原来如此,真是完善的手法。但是这样一来,不就永远不台有人对灵媒有所怨言了吗,灵媒不同于算命师,绝对不可能不准;而且只要把戏不被拆穿就不合被人怀疑。”

  “不——问题是最近的灵媒都搞措基本部分,他们不了解我刚刚讲的道理,所以做法很差劲。手法很快被人看破,驱邪又没效果,所以救不了人。运气好的话还有人相信,运气不好就半个信徒也没有。当中也有做法差劲却擅长唬人,一时之同能获得他人信任,愿意让他驱邪个几次,但最后露出了马脚反而导致不好的批评。于是灵媒这种生意逐渐变得比算命师更投机,最近帮人灵视、祈祷等等的价钱还比占卜的费用还高得多,而宝壶也贵得离谱。”

  “原本高价是这个原因。”

  “正是如此。可是当中有些人天生穷酸性格,想说既然已经花大钱了,不努力点不行,结果反而真的改变了运势;也有人偶然碰上好运到来。于是长久下来,倒也能形成刚才提到的假性宗教。但若没这么好运——可就抱怨满天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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