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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魍魉之匣》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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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10:14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像天人一般——

  “因为,加菜子等于是赖子来世的样子——虽说这原本是加菜子的概念。亦即,她必须保持完美。可是说巧不巧,加菜子那天哭了,表现出悲伤、痛苦了,而且还长出青春痘。偶像坠地,就如同预言失败的巫女一样,必须以死谢罪——”

  青木表情变得很悲伤。

  “楠本赖子这个女孩——”

  “青木,请别误会。赖子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女孩子。刚刚说的那些心境变化其实在任何人心中都很频繁地发生过,是非常普遍的事。因此不管是同情还是别的,只要将她视为特别就是一种偏见。”

  “可是我觉得你的说法用来说明动机很有用。就算不算特殊,难道不能将动机归于这种心理的积累与爆发,才会导致犯行吗?”

  对我这种人而言,这些理由还比基于恨意而犯罪的情形更具真实感。

  “或许将这种扭曲的阿阇世情结当作原因来考虑,或者认为赖子乃是因为过于强烈的与他者同一化愿望而犯下罪行比较好了解,同时也真能让人以为理解了真相,但这是错误的。我刚刚说的这番话正是‘动机是捏造的’的最佳证据。”

  “你是说——你刚刚说的这番煞有介事的话全是捏造的?”

  “当然不是。我刚刚说的并非谎言,而且恐怕不是只有某项正确,而是全部正确。可是,就算全部正确,我们也不能说赖子是因此才杀了加菜子。赖子只不过是碰上了那种状况,且碰上了那个瞬间才会起意杀死加菜子。所以我说是过路魔的作为。”

  京极堂如此作结。

  “原来如此——中禅寺先生说的意思——我似乎有点能理解了,但是——”

  青木一脸凝重,眉头深锁,陷入沉思之中。与他少年般的脸庞很不相配。

  不久,青木很难以启齿地问:

  “那么,赖子为何会——在经过半个月后才又出来作伪证呢?”

  “当然是为了保身。”

  京极堂冷酷地回答。

  “那是少女般稚拙的护身术。平常的话这种谎言不会有效,但赖子这个女孩子似乎很懂自己的本事。她多半本能地知道该如何演出才能让如此拙劣的谎言产生效果。”

  “也就是说?”

  “在犯行之后,亦即过路魔离去后,犯罪者总是急着把失去的日常找回。赖子当然也一样。不论是隐瞒、是遗忘、是忏悔、还是装迷糊——总会驱使各种手段来为自己着想。只不过赖子上述的任何一种都作不到——”

  “请问为什么?”

  “因为没人通知她加菜子的生死哪。”

  “啊——”

  没错,加害者不知道被害人的情况。

  “无法确定自己犯下何种罪行,所以也无法决定该采取何种态度。赖子一有机会就急着想知道加菜子的安危——这是理所当然的。赖子并不是担心加菜子,而是担心自己的将来。只要加菜子还活着,只要她随便说一句话,自己的犯行便会轻易地曝光。可是警察的报告又过于不明了,那半个月间想必她过得十分战战兢兢吧。此时,她想到了个好主意。木场大爷听到这句话,还以为赖子与加菜子的那个孩子气的轮回观有了完善的结论。但赖子并非如此爱作梦的女孩子,不至于醉心于这些梦幻的想法之中。最近的中学生现实得很。赖子想到的好主意其实是只要撒谎说另有犯人的话,即使加菜子还活着大概也能瞒混过关。这个灵机一动,透过关口的小说获得了实体。”

  “难怪——加菜子消失之后,赖子才会那么高兴啊。感觉好恐怖喔。”

  话变得很少的鸟口突然冒出这句之后又沉默了起来。

  “少女这种生物,不,人类这种生物大多都很狡猾。”

  京极堂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很冷漠。不知听在鸟口与青木的耳里,他的话令他们有什么感触。

  冷酷的言语持续着。

  “在这之前,赖子处于加菜子得救,自己就得在社会上背负着杀人未遂罪名,加菜子死了——即使能瞒过世人的眼睛——在内心就得背负着杀人者枷锁之紧迫状态。所以她内心抱着发抖、害怕的心情,外在则用足以掩饰一切的狡猾演技来度过日常生活。我想她并没有打从心底相信加菜子说的那种不可思议的轮回理论,而是以极端现实的态度来处世。但是——奇迹发生了。加菜子没死也没获救,而是消失了。赖子在加菜子消失的那一瞬间起才真正获得了神秘的启示。因为这么一来赖子总算能免于被社会问罪,也免于内心背负着杀人的内疚。足以一次解除这两种可能性的神秘发生于她眼前。上天听见了她的愿望。黑衣男子在这瞬间起失去了他的作用,成了单纯的小丑。而赖子也变了,现在堂堂地扮演着第二个加菜子——只不过在同学之间的评价似乎不怎么好。”

  “中禅寺先生,那么我——该如何处置楠本赖子呢?”

  青木表情严峻,他本性很老实。

  “我没立场去干涉这些,而青木你也没有。下判决的永远是法律。我们没有同情、辩护、抨击、启蒙的必要。”

  “您是说什么也别做?”

  “没错。你能作的只有去保护她。放任不管的话——任凭她被人杀死的话你也无法安稳睡觉吧。保护她,并仔细问清楚事情经过。我想,只要好好询问——她一定会自白;把她当孩子轻视的话就会遭反咬一口。”

  巨大的虚脱感笼罩着客厅。

  这就是京极堂所说的“余味很糟”吗

  刚才说的如果全部是真实,原本有前途的少女便会因此成了有前科的少女。就算那是本人自作自受,她的母亲依然会非常非常悲伤吧。不,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这么一来可能会彻底粉碎了那对母女之间原本就纤细如玻璃工艺品的关系。一定会带给这名叫做楠本君枝的不幸妇女一个总结她人生的巨大不幸。

  而且,还不会有任何人觉得高兴。

  不,这也不对。如此令人不愉快的事件的主角并不是这位母亲。

  而久保——即使现在我已知道他可能是杀害了三名少女的嫌疑犯——也不适合担任此等重责大任。

  久保竣公,楠本赖子。

  这两人肯定是各自事件的犯人,这点无庸置疑,

  可是——

  是谁?魍魉的真相是什么

  青木似乎下定决心,抬起头。

  “无论如何,我都会通缉久保竣公。似乎必须将他与加菜子事件分开考虑,但他的举动却又万分可疑。”

  京极堂照样表情一动也不动地从正面凝视着青木。

  “请你千万要慎重,不得莽撞。走错一步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虽说——就算他真的是犯人也没有什么意识去隐瞒犯罪,所以物理证据应该会多如牛毛——只不过千万别采取先从动机开始调查的做法。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搜索他的家。我相信他应该是独居——”

  很感兴趣的鸟口插嘴说:

  “为什么知道是一个人住啊?而且家里有什么?啊,是凶器对吧?”

  “不是。是最容易理解且最确实的证据,他家肯定……”

  京极堂吸了口气,接着说:

  “有三个少女剩下的部分。”

  “怎么可能!哪有笨蛋把那种东西留下来的。”

  “没丢掉当然就是还留着。他需要的是那个部分,所以肯定会有。”

  京极堂断言。

  “——请您不必担心,我会依您的建议仔细调查的。请相信警察机关。我们绝不会带着先入为主的判断来搜查,也不会捏造罪名将之逮捕,但只要一找到证据会立刻紧急逮捕他。所以越早越好,请您再借我一下电话。”

  青木果决地说完后站起身来。似乎感到轻微的头晕,他踉呛了几步,顺势回头说:

  “只不过事件还剩下两件,而且我也不能放过加菜子的消失之谜。所以待会也想听听您针对剩下事件的高见。我去去就回,请等我一下。”

  青木就这样消失在昏暗的走廊之中。时间已近黄昏,现场笼罩着一股微妙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夏木津。

  “喂,京极,你别卖关子了,别在那些女孩子们的吵架上面浪费时间。快点把你隐瞒的事情交代出来。现在警察不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从刚刚开始就对那家伙在意得不得了,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医生。”

  戴眼镜的医生?夏木津看到了谁

  “这是说你在顾忌木场那个大笨蛋?他不在这里,你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快点从实招来。”

  夏木津执拗地纠缠。京极堂看了鸟口与我,说:

  “好吧。听清楚了,因为夏兄跟关口这两个人讨厌别人有事隐瞒,所以我就把我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但我顶多只说这些。接下来的部分算是我个人的推理,我没必要说给你们听。与分尸尸体遗弃事件这类有必要及早解决的现在进行式事件无关。容我再次重复,与犯罪——没有任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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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听起来跟借口没两样。

  “少啰唆了,你就快讲吧,京极堂。”

  我与夏木津意见一致地催促他。

  “——我和美马坂其实是旧识。”

  这就是他握有的情报的真相?京极堂以今天之中最有气无力的声音很简短地说了。

  “美马坂?是那座箱馆的主人吗?”

  鸟口似乎很惊讶。

  “中禅寺先生,您知道关于那座箱馆的内情,所以才每每警告我们别接近那里是吧。难道说那位美马坂会吃人不成?”

  鸟口半开玩笑——又半认真地说。他发言的用意或许是想缓和在场气氛,但似乎只造成了反效果。

  在恐怖的传说与木场的刻板印象下,谜般的外科医师美马坂幸四郎给我的印象正像是会吃人的妖怪般可怕。特别是他到现在都没在事件表面上出现过更令我有如此感觉。

  “他的来历大体上与里村对木场大爷说的一样。他是天才,但被学界放逐了——在公开场合下世人都认为如此。当然,我并不认识当时的他。我是在战争中与他相识的。”

  “喔喔,让他治疗过伤痛吗?”

  “不,我跟他曾一起工作过。在那间箱馆里。”

  “你说什么!”

  我没听说过京极堂在战争中的消息。只有一件事我很确定,那就是他并没有上前线。所以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因为他没有从军而已。当时的他在体格上、健康状态上看起来都不像是能通过征兵检查的样子,所以很不可思议地我当时认为他没去当兵是理所当然的。但仔细一想,不同于不健康的外表,他其实没有什么慢性病,也没有伤残。

  京极堂支吾其词地开始讲了起来。

  “很多人都以为我没去当兵,没这回事。我被征兵后,被派到陆军研究所里。你们听说过登户的那间研究所吧?”

  “您是说那间专门开发气球炸弹、罐装炸弹等等看起来不怎么有用的兵器的研究所吗?”

  鸟口听说过。我当然也听过。只不过文科的京极堂被派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好笑的是我身为理科学生,不知是什么阴错阳差,居然也被错当成文科的派上战场(注)。

  注:二次大战末期,由于兵源不足,日本政府于公元一九四三年下达特别征召令征召各大专院校文科学生上战场。而理科学生则被视为为了维持战争实力,在后方进行开发兵器等活动要员,并不予以召集。

  “如此一口断定也太露骨了点——那里其实还有更多其它研究,也构思过生物兵器之类的东西,只不过现在就很难见天日了。至于那间箱馆则是美马坂博士专用的帝国陆军第十二特别研究设施,与登户研究所属同单位管辖。”

  “你在那里负责什么工作?”

  “我被分派到二楼的房间。这段过去其实不怎么想多谈,不过既然你们坚持不说不公平的话——”

  他似乎很犹豫。

  “陆军要求我进行宗教洗脑实验。”

  “那是啥啊?”

  就是强制改宗哪——京极堂自暴自弃地说了。

  “——当神国日本赢得战争之后,势必得让无数的异教徒改宗对吧?外国有回教徒、基督教徒、道教、儒教、拜火教,什么都有,这些宗教都将无法获得认同。既然降服于日本军门之下,就该诚惶诚恐地成为尊奉‘现人神’为顶点的国家神道之信徒——等等,明明没人要求,却有位高层策划起这些无聊计画来。一开始他大概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事吧。很明显地,他对宗教根本毫无理解。这终究是很困难的事情。原本属于民族宗教的神道毕竟不具备传教的机能。但相对地,基督教圈的人们却不管文化或环境,甚至连人性的根本层面都建立在宗教的基础上。半调子的说服是不可能有效的。这是洗脑。与共产圈实行的那种是一样的。某种层面下可说是忽视了人格人权,彻底是种战争犯罪。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听到我的消息,总之我雀屏中选了。这个工作一点也不愉快。”

  “你就老实说这个工作很讨厌嘛。”

  以夏木津而言算很安静的响应。

  “嗯,所以我并没有认真地进行。至于说到美马坂又进行什么嘛,里村说得没错,他在进行不死的研究。”

  “他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若是能成功造出不死的士兵,战争就绝对不会输了。可是美马坂的认真,反而是军方的一大败笔。”

  京极堂点燃香烟。

  “美马坂原本是免疫学者,详情我不清楚,不过听说他着眼于癌细胞的不死性,写了好几篇关于生命的先进论文。同时他也是日本基因与酵素研究的权威。如果他不是生在日本,恐怕早在医学史上已经留下许多足迹了吧,他就是这么位了不起的医生。但是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开始研究起机械改造人来。”

  “那是啥怪玩意儿啊?”

  鸟口发出怪声。

  “以人造物取代人体器官的研究。机器很坚固,坏了又能替换,故也就等同于不死。”

  “原来如此,这样效率很好嘛!”

  夏木津似乎大感佩服,但这么梦幻的事情不可能真的存在。如果美马坂是认真思考这种研究的话,我不得不怀疑他的精神是否正常。而采用这个研究方案的军方也一样。对我来说,这怎么想都只像是种玩笑罢了。

  果其不然,京极堂也说了与我意见相近的话。

  “不,一点也不好。当时的军方肯定跟夏兄的想法相同。明明又不是小孩子了,居然还无法判断现实上是否可能。当然啦,我也不排除美马坂可能在采用与否的交涉中作了诈欺似的申告——他的研究很花钱,所以非常需要经济上的后盾。只不过军方后来很早就发现计画不可行,或者说战局也逐渐吃紧,没有多余的钱花在这种研究上——总之军方也并非真的很愚蠢。”

  “美马坂原来是骗子吗?果然他自己也不是认真相信这种蠢事。”

  “他是认真的哪,只不过他的研究最后与军方的需求不一致罢了。”

  似乎与我的想法有点微妙的差异。

  “他的研究简单说,就是花费天文数字的金钱来让一个人永恒活下去。说理所当然也是理所当然,将好几万人的军队全部机器化以创造出不死的军队,这种想法本来就太贪心了。不可能达成的。”

  “什么嘛,原来办不到喔。”

  夏木津一脸无趣地噘着嘴,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他又躺下了。

  “因此后来他差点被军方放逐。不过美马坂的研究在九死一生之际又获得了机会。你们应该也想到了吧?日本有唯一一位不惜牺牲无数的经费也不能使之驾崩的尊贵人物存在。”

  “唔嘿!”

  鸟口又发出了怪声。

  “万一情势发展成本土决战——这并非绝无可能。虽说本土决战最后并没有到来,但为了防范未然,上层判断他的研究或许有机会派上用场。”

  “所以尊贵省(注)——出钱了吗?”

  注:掌管宫中事务的宫内省(后改制为宫内厅)之讳称。

  “只提供必要的维持经费而已。毕竟日本到处都缺钱,就算只给这些也已经太奢侈了。不过研究本身的确称得上很先进,只是——在某种意义上也可说是恶魔的研究。我想如今从那边来的金援应该已经停止,但我不敢确定就是了。就算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他也还是与那边扯上过关系。因此美马坂这个研究者至今也还是种禁忌。”

  京极堂讲到此停了下来,环顾他身边的书与资料堆成的小山。

  他拥有的情报只有这些而已吗

  假如美马坂实际上真的是跟那边有关的人物的话,一介小小的糟粕杂志社对他出手势必会受到严重烫伤。劝告人别靠近这种瘟神,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但是仅限于这次事件来说的话,知道这些对我来说一点启示也没有。

  原本煽动个不停的夏木津似乎听到一半就失去兴趣了,如今已不再开口。

  我继续等待着京极堂接下来的话。

  “我啊,并不讨厌美马坂这个人。我并不认为只有显露出表情、或哭或笑才是人性的证明。他在我退役为止的那两年间,一次也没笑过。每天真的就像是一台机器般埋头进行研究。疯狂大概是最适合用来形容他的词了。但是若问他是不是个欠缺了情感的缺陷者,我认为并不对。他在那两年间,只有一次提过自己身上的事。”

  在我听来,京极堂的话语彷佛像是自言自语。

  “他曾经有个分居中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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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的话不是对在场者说的。

  “他的妻子死于昭和十五年。好几年来,妻子要求进行离婚调停,美马坂每次都固执拒绝了,在这段期间书信往返过好几次。美马坂一直到她死前都没答应过离婚。他曾拿这些书信给我看过。”

  他沉浸于回忆之中。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寄件人的名字写的是,美马坂绢子——”

  “绢子?”

  “不、不好了,出事了!”

  面无血色的青木一路大声呼叫,突然推开纸门。

  他似乎没从走廊走,而是直接由快捷方式过来。

  “关、关口老师,中禅寺先生!糟、糟糕了,出事了!”

  京极堂停下,抬头看青木。

  “怎么了,青木你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事了?”

  “分尸案,发现新的手了。”

  “在哪里!”

  鸟口后退让出位子给青木,京极堂双手拄着桌子,夏木津起身。

  “在武、武藏境发现的。同样也是收在桐木箱里。”

  “楠本赖子呢?赖子怎么了?”

  京极堂站了起来。

  “早在我联络之前,她母亲前天已经向警方申请搜索,地方警署的警员早就开始找人了。”

  “没找到吗!”

  这是什么情况!这股非比寻常的气氛令我坐立不安。

  “没找到。”

  “啊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京极堂手捣着脸又坐回位子上。

  “手部原主的身分——已经确认了吗?”

  “不,赖子的母亲自昨晚就陷入错乱状态,无法正常沟通,所以——”

  “电话已经挂上了吗?”

  “是、是的。”

  “找到的手是左手还是右手?”

  “是双手。”

  “麻烦你去确认一下,右手上是否缠着绳索,如果有,那就是结缘索。”

  结缘索——柚木加菜子为赖子结上的法术。

  “楠本——赖子。”

  “赖子。”

  青木立刻转身,再次朝电话前进。

  啊啊,糟糕了,老师,这下子真的不得了了。

  鸟口的声音像是由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夏木津与京极堂一语不发,各自凝视着不同的方向。

  被害者是楠本赖子,且犯人是久保竣公的话,

  一切都是我与夏木津的责任。

  我们前天才跟被害者与犯人双方见过面,却任由他们离去,一事无成地归来。这是多么愚蠢的事。

  而且还放肆地说赖子很危险。

  君枝想必发狂也似地遍寻赖子不着后才会求助于警方的吧。

  要是那时先阻止她就好了——

  我的不安每经过一秒就膨胀一倍,在等候青木归来的时间里已涨满了整个房间,转瞬之间化为后悔。这股压力快要将我压碎。冷汗直流,胸口悸动不止。我完全失去了言语,惊慌失措了起来。

  我对赖子见死不救!杀了赖子的人等于是我。要是那时候,至少怀疑一下久保的话——

  不对,在昨天以前,连京极堂都还没得到这个结论。

  京极堂推理出久保犯人说是在调查名册,读过<匣中少女>,然后听过我与夏木津的报告之后——也就是今天的事。

  不对,这是借口。

  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怀疑久保了。

  所以,

  青木回来了。

  “找到——绳索了,被害者是,”

  别说,别说出接下来的话

  “被害者是楠本赖子。”

  青木说完,捧着头。

  匣申少女>后篇

  ■■■

  久保竣公

  ■■■■■

  女人这种生物为何如此■■■■■■■■■■■用来实睑的■■■■■■■■母■■■■■■■

  乃是按照名册的顺序■■■■

  万事顺利即可。

  要漂亮地拆下,必须■■■■■。幸亏带了道具,得以■■■■■■。

  确认住址,离开城■■■■■■■■■■■

  (中断)

  ——无法判读——

  (继续)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做不好?是做法太差劲了吗?可是已经进行过相当多的练习,却还是做不好。没道理做不好。没道理别人办得到却办不到,不能容忍如此不合理的事情。绝对要完成这件事。啊啊,好污秽。为何会如此不清洁■■■■■■■■■■。

  讨厌讨厌讨■■■■■■■■■■何办不到。

  这些不清洁的体液为何■■■■呢?就算绑紧了■■■■■■■■■■也还是不断流出。境界变得暧昧■■■■。

  ■■  ■■■

  (中断)

  ——无法判读——

  (继续)

  街上充满了缝隙,放眼四处充满空虚,真叫人不愉快。多余的东西就该搬到这些空隙里填补才能保持均衡。取其长处紧密地填补短处。常觉得,干脆用灰泥把全部都埋起来还比较好。

  (中略)

  (继续)

  拿到照片了■■■■■■■■■■■■这是命运的启示吗

  经过三次■■■的实验,这次实行起来自然得心应手。细心■备之后,■次绝对没问题了。  ■■

  ■■■

  (中断)

  ——无法判读——

  (继续,但是记录在栏外)

  真是糟糕的母猪。多亏她,好不容易写成的原稿又被弄脏了。

  (中断)

  没有时间重写原稿了,这次又失败了。

  因为灵魂污浊才会变得腐败的。看来最后是这个女人并非偶然。

  既然那个医生知道的话有必要走一趟。现在立刻出发,去找那个女孩。

  (中断)

  木场慢慢地想起来了,那是战前的事,大概是昭和十五年前后吧。忘了是在大胜馆还是邦乐座看的。

  名称是……对,叫做《科学怪人的复活》。那是第一次。其实这是相同演员演出的相同怪物电影系列的第三部,之前还有两部,可见还算卖座吧。

  记得那是美国的电影。

  战后,忘了在哪看过第一部。对木场而言,电影里登场的怪物一点也不恐怖。相反地,木场觉得怪物的形象彷佛与自身重叠,令他觉得很悲伤。

  言语不通,容貌丑陋,怪物之所以为怪物与他异常的出身没有关系,世人的判断基准是外型与表现能力。

  既然如此,自己与怪物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稍一不慎就可能受到扑灭。

  这些就是当时看完电影的感触。

  木场昨天打破了与京极堂的约定。

  不会应付他的理论,老是不知不觉间就认同了他的观点。

  不知道他的理论是诡辩还是真实。

  京极堂大概是想阻止木场继续深入事件吧。虽不知他在隐瞒啥考虑啥,但木场并不想中了他的计谋。

  能冲多远就冲多远,管他前方有什么状况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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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3 13: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木场也知道听从京极堂的建议是明智的行为。他总是能看清状况。所以木场想,照这样继续冲下去,最后等待着木场的肯定是痛苦的现实吧。

  ——管他那么多。

  不管在前方等候的是地狱还是考验,接受这样的现实才适合自己。管他啥纤细心情的变化或是微妙的男女情感,木场不懂这么麻烦的东西。

  所以木场爽约了,主动继续搜查。身上没有警察手册与手枪、逮捕绳虽十分令人不安,但木场还有顽强的肉体与莫名所以的执着。

  昨天木场改去找川岛新造。

  川岛是木场战前以来的朋友,听说他战争中在满州以甘粕正彦(注)的心腹身分相当活跃。

  注:公元一八九一年~一九四五年。日本陆军军官。曾参与过九一八事变的策划。满州国成立后担任过满州映书协会理事长。表面上的形象虽是强权派军人,但对流行文化也十分敏感。到德国访问之际将最新的电影技术带回满州国,影响了战后日本电影技术的发辰。

  木场与他还算亲近,不过关于他是在何种经历下成为甘粕上尉的部下,这段时期的内情木场完全不清楚。

  川岛现在在一个小型的独立制作公司制作电影。只不过木场也不知道他的职位是导演还是什么。

  当然,木场认为他在战后会转行进电影业界应该是受到甘粕影响,可是那只是出自于木场的想象。毕竟木场已有两年没见过他,且两年前遇到也只是在路上小聊一下而已。这之前彼此都没聊过工作的事,所以木场直到那时才知道川岛在搞电影。

  而且,木场自己也想不太起来为什么突然会想要见川岛。那是前天晚上与京极堂通过电话后突然想到的。想必是基于阳子——电影——川岛这么简单的单纯联想吧。

  川岛的事务所在池袋。木场被调到本厅前曾于池袋的警署服勤,所以说这一带算是木场的地盘。两年前曾讨了地址,原本想说想见面随时能见,可是木场终究一次也没去过。昨天是木场第一次造访这里。

  听到川岛的职业时,木场觉得两人所属的世界差异太大了,有点不好意思去叨扰。电影对木场而言是用来观赏的,而不是去创造的。事务所名称很独特,叫做“骑兵队电影公司”。

  川岛独自一人躺在沙发上,看来很闲。木场一到,他立刻啪喳啪喳地眨着小眼睛欢迎他。他的五官只有眼睛一带看起来还算可爱。

  “是你啊木场修,真难得一见。随便坐吧。”

  “你还是一脸很不景气的样子嘛,川新。”

  彼此以外号相呼。

  这是夏木津帮他取的外号,也就是说川新跟夏木津也是朋友。

  川岛站起来时身子显得很长,不清楚身高有几尺,总之是个高耸入云的汉子。他的头发剃得光溜溜的,随时——即使现在——都穿著军服,加上平时还戴着墨镜,所以看起来比木场更可怕。

  不过他的个性很温和,是个好人。

  川岛为木场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情报。

  他很熟悉美波绢子的消息。不只如此,他也知道许多关于柴田弘弥的事情。过去弘弥在电影界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不过他似乎并不知道绢子——阳子与弘弥的关系。

  听川岛说,美波绢子似乎曾遭人勒索。

  他说业界一致传闻这才是绢子息影的真正理由。

  倘若绢子真的遭人恐吓,理由肯定是那件事吧。

  可是向柴田勒索也就罢了,恐吓者为何要以阳子为对象?害怕事实曝光的应该是柴田家而非阳子吧?不——当时弘弥已经死了,对柴田家而言就算曝光了也不是很要紧。木场总觉得这件事情听起来有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虽说这次的事情全部都让人有这种感觉——

  而且,恐吓者又是谁

  川岛说曾有人见过摄影棚里有身分不明的男子——恐吓者出没,川岛本人也见过一次。只不过川岛自己当时没想到他是恐吓者,但综合见过的人的话,怎么看都是他。

  “那个男的身高很矮,头很大,感觉起来就像是有点肥的小孩身体配上市川右太卫门(注一)的头。小绢她,啊,大家都叫美波绢子为小绢。我虽然没跟她合作过,不过她是个很有气质的女孩子。虽然演技十分差劲就是了。本想如果有机会就要跟她合作看看,可是突然变得有名所以就——小绢跟那个右太卫门小鬼走在一起,小绢看起来满脸厌恶,不过右太卫门笑得恶极了。”

  注一:公元一九○七年~一九九九年。日本著名演员。生涯主演过三百二十部电影之多。

  木场不太喜欢右太卫门。只看过去年年底他演出的《大江户五人男》,而且看也是光看阪妻(注二)而已,所以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注二:公元一九○一年~一九五三年。日本著名演员。艺名为阪东妻三郎,阪妻为其昵称。

  况且就算想起来了,由电影里戴假发穿戏服的样子大概也很难联想吧。

  至于弘弥,则是在电影界以散财童子闻名。出钱的时候很阔气,性格却很胆小,在玩女人的方面完全不行。说什么害怕蜡烛病(注三),就算有女人主动送上门,他也碰都不碰就回去了。弘弥还在世的时候,川岛完全不认识他本人,不过公司里的灯光师跟他很熟,常在庆功宴听他说些有的没的。

  注三:一种传闻中的病症。得到这种病的男性的性器会像蜡烛一般逐渐融化。或说是对梅毒的误解而来。

  “欸,到头来有钱还不是没用。”

  那个中年的电影工作者经常以此作结。

  令人惊讶的是,川岛竟然也听说过美马坂的事。

  川岛说是从甘粕那里听来的。

  “我国有个能制造出科学怪人的科学家。军方高层不相信他的能力,总是报以轻蔑的眼光,但这是错的。应该多出一点钱,让他创造出人造军队才对。就算实际上没用也无妨,这个研究是个让列强知道日本有多优秀的绝佳机会——”

  甘粕当时醉得差不多了,所以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他当时的确如此说过。那个科学家的名字,叫做美马坂——

  川岛如此说。

  ——人造军队

  缺乏科学想象力的木场想不出任何具体的形象。

  不过他记得曾看过同名的电影。

  所以木场总算慢慢地想起来了。

  想起美马坂要创造的那种怪物的样子。

  记得那似乎是个——由四分五裂的尸体组合起来创造而成的人工生命的故事。

  ——或许要拿去作什么材料

  ——胴体或头颅或许要用在某事之上吧

  ——不这么想的话,实在没有道理。

  手脚用不到吗

  用来创造那个的时候,

  ※

  “手被嵌在武藏境的民家石墙里。”

  青木脸色苍白地为我们说明。

  “一切都是因为我无能,我明明就掌握了跟大家一样多,不,更多的情报——却什么也不懂。昨天中禅寺先生都特意给了我那么重要的提示,我却只是听过就算了。都是我的过失。我看过御筥神的名册,也听过对名册的解说——连下个有可能被害者的都受到各位老百姓的提示。所有的事情都交由各位思考,我只是傻傻地等待今天到来。就在这段期间,楠本赖子被杀了。”

  他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青木垂头丧气,但看起来也像是在愤怒。

  京极堂的反应也与他相同。提倡保护赖子的是他,想必比其它人更不甘心。这由他的表情也能明显看出。他经常都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一旦生气面相会变得更凶恶。

  可是比任何人都还动摇的应该是我吧。

  若是青木能更敏感地做好安排,或者京极堂能更早发现真相,并申请保护赖子的话——我的确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是就算他们没能这么做,警察也已经在大前天就出动了,所以事态并不会有什么变化。

  但是我就不同了。我在事件发生的前夕正巧与当下嫌疑最浓厚的嫌犯以及正朝往该名嫌犯处的被害者见过面。

  夏木津难道不在乎吗

  京极堂说:

  “如此愚蠢的发展完全超乎我的预测,太快了。青木,既然如此的话请你及早逮捕久保。如今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啰唆了。虽然仍有他不是犯人的可能性,但现在已经没时间考虑这些了!不能继续纵容他的罪行。他没有罪恶的意识,放任不管的话说不定明天就会产生新的被害人。总之先将他逮捕,搜索他的房子就对了。而且虽然机率很低,但赖子或许还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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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9 12: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接着又说:

  “好,我们也不能继续坐视不管了。有些事即使我们不去干涉也会发生,但既然我们已经涉身其中——”

  “你打算做什么,京极,你要行动了吗?”

  夏木津问。

  “必须去驱除妖怪了吗?去驱除那个魍魉?”

  京极堂回答:

  “没错,得去驱除了。虽然我不是很愿意,但没办法,必须去打击御筥神了。先打击他,青木也会比较方便行事。反正单只是逮捕久保也还不够,而灵媒这类对象也不是警察能够处理的。”

  “要、要怎么做呢!”

  鸟口很兴奋。

  “让那个箱屋老爹坦承一切。”

  “该怎么办?”

  “这个嘛——恐怕得有请御龟神出马吧。”

  “你说什么!”

  京极堂看着我。

  接下来青木飞快地离去。

  京极堂鲜少自己出马,而我则在搞不清楚状况中又被人拖下水,只剩不断肥大的悔恨感仍黏滞心底。

  鸟口说御筥神在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六早上这段期间集会。

  星期六休息半天,星期日整天接受信徒咨询。

  “那就决定明天早上好了,刚好是星期日。鸟口,信徒大约几点会到?”

  京极堂彻底不显露出表情地说。

  “这个嘛,老婆婆们特别早起,在我还在睡的时候就出门了。大概六点左右门口

  就开始大排长龙。这是特别早起的柑仔店婆婆说的。”

  “那就五点吧。”

  “就跟趁尚未破晓前去踢馆的感觉一样嘛。”

  夏木津很高兴地说,还说怕睡过头,今晚要在这里住下。鸟口也说他回家睡的话肯定会迟到,所以也说要留下。夫人见到突然决定留宿的客人也不慌不忙,开始轻快地准备晚餐的菜肴。时刻已过了九点。

  我告别了京极堂。

  晕眩坡还是一样的昏暗,我的脚下还是一样不安定,坡道两侧漫漫延续着的油土墙背后是坟场。

  我想象着。

  想象着魍魉由坟场里挖出尸体,大快朵颐一番的样子。

  魍魉在特定特征上格外明了,比方说长耳、蓬发、圆眼的部分。可是这些特征都与魍魉太不相配了,每个都像是借来的,所以整体看起来模模糊糊,暧昧不明。我真的看不出实际上是什么形状。

  到底,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这一夜,我终究还是无法成眠。

  而今天,九月二十八日的凌晨,我人现在总算到达一三鹰御筥神附近。

  自发端——对我而言的发端大概是去相模湖的那天吧——到现在已过了近一个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还在这里。

  车子停在“五色汤”后门的路肩上。

  鸟口位于驾驶座上。

  我与夏木津缩着身子,将自己埋进后座里。

  坐在前座的京极堂先下车去勘查御筥神的情况。

  我们在车内等候他回来。

  冒牌达特桑跑车虽然是四人乘坐的车子,但后座太窄小了,坐得很不舒服。

  车外似乎很冷,冷气穿过篷盖传了进来。凑向前方看看这个城市早晨的情景,附近笼罩着一片晨雾。

  蒙胧之中人影闪动。

  听说影子周边的薄影叫做罔两。

  人影拖曳着罔两靠近我们。

  这个城镇宛如一座深海。

  附近一带如此明亮,但城镇却依旧昏暗;太阳灿然照耀,光线却射不进来。光在中途受到无数粒子反射、分散,受到无数的浮游物吸收,反复着无意义的扩散与收敛之间,完全失去了它的效力。所有的存在变得一片朦胧。只能观察到暧昧的形影的话,存在本身也变得与蒙胧的暧昧没有差异。外侧与内侧的界线在这种世界里显得模糊不清且不安定。

  模糊不清的界线——那就是魍魉。

  御筥神错了。坚固的围墙里不会生出魍魉。围墙本身,不明了的围墙本身就是魍魉。

  薄影逐渐显出轮廓。

  那不是影子,是穿黑衣的男子。

  黑色的简便和服,手上戴着手甲,脚穿黑布袜与黑木屐,只有木屐带是红的。手上拿着染上除魔晴明桔梗的纯白和服外套,他就是黑衣男子——

  京极堂回来了。

  “鸟口,忠并不是兵卫的儿子。”

  “嗄?可是门牌上……”

  “忠是指阿忠。”

  “咦?兵卫的爸爸吗?”

  “虽然名字的排列顺序很奇怪,不过很明显地兵卫的字是后来才写上的。姓的下面右边记录丈夫,左边是妻子,孩子生下之后又写在左边底下。虽然有点奇怪,不过应该就是这样没错。忠与正江是夫妇,他们的孩子是兵卫。阿忠既不是忠吉也不是忠次,而是单名一个‘忠’字。”

  “这表示?”

  “这表示,兵卫的孩子另有其名。”

  京极堂说完这句很理所当然的话后,指示我与夏木津下车。由于鸟口的身分已经被识破了,所以他留在车上待机。此外一切准备与商量也没有,我们默默地朝着御筥神方向前进。

  接着,我终于亲眼见到御筥神的道场。

  但是没有时间沉浸于感慨了。

  京极堂毫不犹豫地打开门。

  “恕我冒昧,请问这里就是封秽御筥神吗?”

  一名女子从里面慌张地跑出来。是二阶堂寿美。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来喜舍或来咨询的吗?”

  “不,我前来拜托一件要事。”

  “这样的话——”

  “啊,太好了,似乎——还没有信徒来嘛。我路上还很担心万一来不及的话怎么办哪。”

  “呃,请问——”

  “嗯,听闻这里十分灵验,评价甚高,求救之人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所以我怕万一有信徒在场的话会影响到诸位,才赶在这个时间来。若是方便,愿与教主面晤一谈。”

  “这个嘛——”

  二阶堂寿美觉得很莫名其妙。她身穿白衬衫与深蓝裙子,虽是十分普遍的打扮,但在这个场合下却显得极不相配。

  “还是说教主仍在用餐?我想应该差不多用餐完毕了才上门的。今早比平时还慢吗?”

  “不,请问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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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9 12: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忘了报上姓名。我叫中禅寺,乃是中野的驱魔师,算是与你们同行吧。啊,请别把我当成生意上的对手。我与教主大人的位格差太多了,无能拯救烦恼痛苦的信徒,顶多能帮人把附身的恶魔驱走罢了,是个没什么本事的驱魔师。”

  “这,那请问——”

  寿美完全被京极堂的步调牵着走。因为没有半个信徒,没办法像鸟口来的时候,以信徒众多为理由要求我们稍等。当然京极堂也知道兵卫已经用完餐。刚刚来勘查时,他一定已经确认过厨房的痕迹了。

  加上鸟口形容气氛上有点像是酒家女的办事员兼巫女也已经化好妆做好打扮了,可知早就准备好随时迎接信徒的到来。

  “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这位男子被魍魉附身。”

  京极堂指着我说。接着又指了夏木津,向她介绍:

  “这位则是我的徒弟。”

  京极堂故意大声说话,或许是为了让在里面的兵卫听见吧。

  “妳好,我是徒弟。”

  夏木津开朗活泼地打了声与现场气氛极不谐调的招呼。

  “怎么了?谁来了?”

  由里头走出一名男子。

  就像是骸骨上面裹着一层皮的男人——

  鸟口如此形容他。那换做是我会如何形容?的确,兵卫的容貌就如他形容般骨骼很突出,但并非很瘦,而像是多余部分被削掉的感觉。眼光说是锐利倒不如说是钝重,视线里含着重力。他视线周围的空间产生了扭曲。

  寺田兵卫,原本是个毫无主见的平庸少年。是个没有任何目标、专心投入工作的青年。是个沉迷于正确无比地制造箱子的男人。而现在,

  是灵媒御筥神教主。

  “教主大人,其实——”

  兵卫出言制止慌张地找借口解释的寿美。

  “你是?”

  声音宏亮通透。

  “哎,这可不是教主大人嘛,初次参见甚感荣幸。我是中禅寺,乃是普通至极的驱魔师。今日来访不为别的,乃因这名男子上门求助,但我施了各种法都没有效果,自认以我的能力不足以击退此怪,故前来此请教主能高抬贵手,助我一臂之力。”

  京极堂还是一样维持着不变的扑克脸,而且还一副笑里藏刀的态度。夏木津也一样,我老在想他们为什么如此简单地就能随口胡言乱语

  “喔?所以你才——”

  兵卫沉重的视线盯着京极堂。

  “是的,想必教主大人一定看出来了。这名男子——如您所见,被一只巨大的魍魉所附身。如果是恶鬼怨灵狐狸妖怪之类的我都能轻松驱除净化,唯独只有魍魉不会对付。”

  “魍魉?在这位先生的身上——”

  视线移动到我的身上。我无法读出他的情感变化。

  “听说您专门收服魍魉。哎,实在了不起,不知您在哪修行的?能收服如此难缠的妖怪,想必拥有过人的法力吧。”

  “我——没有修行过,一切都是——”

  “是的,一切都是御筥神的灵力是吧?但纵令那是具有多么强大灵力的圣具,要引出其灵力来造福世人也需要相当的人德吧。”

  京极堂有意识地抢在兵卫话说一半的途中说话,故意不让兵卫把话说完。京极堂虽从头到尾保持着低姿态,却莫名地让人感受到一股压力。这种话术,不,这种语调是——

  久保竣公——

  “你——很清楚嘛。难道你……”

  “毋须担心,我是正牌的。”

  京极堂最后以我们不懂的这句话做结,反盯着兵卫看。他的视线彷佛锐利得要将人射穿。两人对看了有一、二秒之久。接着我们被带往里面的祈祷房。截至目前为止,兵卫还没有时间对我们玩弄“洞悉秘密”的把戏。

  房间就像个巨型的人偶台——我只想到这种形容。地面虽没铺上红毛毯,不过房间里排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就跟女儿节的人偶摆饰一样,而且还到处挂上注连绳。我很无聊地联想到盆节与新年(注)这句成语。地面同样铺了木板,所以看起来与道场的印象差不了多少。上面放了两个像是战国武将坐的那种蔺草坐垫。

  注:盆节是日本民俗上祭拜祖先灵魂的节庆。造句成语原本指两大民俗节庆一起到来,比喻非常忙碌的样子或值得的事情接连发生之意。关口在这里拿来形客房间的过度装饰。

  兵卫坐到祭坛附近的坐垫上。受到情势所迫,跟在他身后入室的我只好坐上另一个座位。二阶堂寿美则坐在我的斜后方。

  京极堂在干什么?夏木津呢

  兵卫看着我,以他宏亮通透的声音向我恫吓。

  “说吧。”

  “啊啊,那个。”

  该说什么才好?我又不像他们能随口说出那些胡言乱语……

  “怎么了?”

  “我、我……”

  “哎,不行哪不行哪,龟山,你来这边。坐那边小心没命。”

  京极堂突然进来,抓住我的脖子往上提。

  “龟、龟山?”

  “没错,龟山!凭你的体力没办法在这个房间里久留的。”

  看来龟山是在说我。

  “你叫——中禅寺是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间房间——”

  “教主大人,您也真是坏心眼哪,您明明就知道这名男子现在消耗了多少体力。瞧,用不着受到您的灵视他便已累得汗如雨下了。”

  我经常都是满头斗大汗水。

  “这个人的样子看起来是有点问题没错,但——”

  “这样不行哪。对您而言这个房间或许没什么,但连我要避开都有点困难了。例如说那位——”

  京极堂指着寿美。

  “您是二阶堂女士是吧?就连这位女士也很危险哪。她看起来也不像具有什么特殊能力——”

  “你究竟想说什么!”

  兵卫粗声大喝一声。寿美被未曾谋面的京极堂直呼姓氏似乎很惊讶。

  “装傻也没用,这个房间明明就充满了魍魉!在这种地方待久了有几条性命也不够用。龟山,小心那边。”

  我不由自主地闪躲。

  “你在说什——”

  “教主大人,您是——故意的吧?将魍魉由信徒身上扯下放进这个房间里。捕捉了这么多,信徒也该安心了。”

  “你说什么傻话,魍魉全部都封在这个——”

  “哈哈,这就是深秘御筥神吗,原来如此。”

  房间中在与祭坛相对方向的另一角落上设置了有如神坛的台座,上面安放了桐木箱,与其它箱子的位格明显不同。如果这就是御神体,安放的位置倒是很奇怪。

  京极堂无声无息地走向箱子。中途看了寿美一眼,说:

  “嗯,妳也早点离开这个房间比较好。妳受魍魉毒害已深,患了胃穿孔的毛病。不,妳的身体虽叫人担心,但继续下去连妳的家人也会受连累,妳父亲……”

  京极堂讲到此突然把话打住。他走到箱子面前。

  “嗯嗯,这就是御筥神吗。嗯,做得真是好,不愧是制箱名人的手艺。这就是日本第一的箱子工匠寺田兵卫成熟期的作品吗?”

  “我父亲、我父亲他会怎样?”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京极堂的扰乱策略奏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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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9 12: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京极堂重新朝向兵卫说:

  “寺田先生!难道您不害怕吗?”

  “害、害怕——什么?”

  “收集了如此多别人身上的痛苦与不幸,您想过要怎么处理吗?没人能独自背负着如此多的痛苦与不幸还能保持正常的。”

  “混蛋!这个房间里有……”

  “魍魉并没被封进箱子里!难道——您要说您什么也看不到?”

  “什……”

  “这个房间里不只魍魉,还充满了世上一切污秽与灾厄!看板的确不假,这里真正是封秽御筥神。但只是封印却不想办法使之宁息,我只能说你们疯了哪——”

  这个傲然而立的黑衣男子,现在看起来是多么有魄力啊。

  “教主大人,继续下去的话这个房间的歪斜扭曲之气将会杀了你。”

  “什么!”

  “魍魉不像你,不,不像创造出这个机制的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可惜的,要拜托你收服这位龟山身上的魍魉实在太可怜了。把这么大的魍魉丢在这里就回去,对你,对二阶堂女士,不,连你的儿子都会有生命危险。要是真的发生意外,我觉也睡不好。虽然很可惜,我们还是去找别人吧。走吧,龟山。”

  京极堂一把拉起正要提起腰身站起的我,准备离去。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夏木津一直站在入口处凝视着兵卫。

  二阶堂寿美像是在求助般伸长了手。

  “等、请等一下。请问我父亲会——”

  “请跟教主商量吧。令尊因妳的缘故肝脏开始出问题了,放任不管的话来日恐怕不多了。妳最好也早日住院,把妳的胃治好吧。”

  京极堂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兵卫僵住不动。

  “啊对了,教主大人,照这样下去你可是会失明的喔。”

  最后还死缠烂打地丢下这么一句。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只有快步追在他们后面。

  夏木津与京极堂在走廊小声交谈。虽然没事先说好,不过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默契。

  “接下来就看他们什么时候上钩了。”

  “谁知道,不过我看大概一下子而已。啊,看吧。”

  在说什么

  我到玄关时寿美也追了过来。

  “请、请问……”

  “有什么事吗?”

  “教、教主大人他——”

  我们回到房间时,寺田兵卫的态度与刚才大相径庭,失去了原有的威严,整个人彷佛缩小了一圈似地坐在原处。

  京极堂明知故问地——开口询问:

  “请问有何指教?教主大人。”

  “这、这间房间里,真的……有坏东西吗——?”

  “事到如今您怎么还在说这个,这些不都是您收集来的?”

  “老实说——我什么也看不见。”

  “想必也是。你本来就不具有特殊能力,又没经过修行。但你难道当初不是早就有所觉悟才做这些事的吗?”

  “——你说的没错。可是,会有这种……”

  “刚刚我也说过,这种做法是不行的。”

  京极堂走近御筥神的御神体。

  “箱子是做得很完美,但位置不好。”

  “你、你岂敢无礼,这个御筥——”

  “基本上你摆的方向就错了。对象是魍魉吧?你将御神体摆在鬼门是什么意思!”

  京极堂手放在箱子上。

  “你这家伙,还不快住手!”

  “切莫轻举妄动!”

  京极堂大喝一声。

  立场完全颠倒了。

  “寺田先生,你那一带特别危险,乖乖坐着比较好。”

  京极堂把箱子放到地上。

  “放在这里只会让箱子引来坏东西而已。”

  “混、混帐东西,所以才摆到鬼门的你不懂吗!听好,当坏东西囤积于心灵的空隙与精神的虚无之间时,就会从中生出魍魉——”

  “我就是在说,要收服魍魉的话,这个方位是错的。”

  “错的?”

  “鬼门是丑寅对吧?所以是鬼。”

  “鬼——?”

  “鬼门写作鬼之门。牛角配上虎皮腰带——丑寅恰好就是鬼的象征。自久远过去的平安时代(更多更新盡在福哇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以来,与鬼门有关的坏东西肯定就是鬼。鬼原指死灵,因此如果你们的对象是怨灵恶灵还能理解,但既然是魍魉,这么做便是牛头不对马嘴了哪,寺田先生。”

  京极堂回头。

  “魍魉,又称方良。方良——亦即位于四方,绝不是只会从东北角出现而已。中国古代有个收服魍魉的专家叫做方相氏,据说他击退墓穴中冒出的魍魉的方法是执戈向四方敲打。方相氏——您应该听说过吧?”

  兵卫没有回答。

  兵卫只是个普通的箱子工匠,想必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就是中国的那个头戴黄金四眼面具,身穿玄衣朱裳,执戈扬盾,率领打扮成穷奇、腾根等十二头野兽的人与一百二十个孩子,立于驱除宫中妖魔的大傩仪式前头的方相氏。这个在——七世纪末就已传进日本,就是宫中于除夕时实行的追傩仪式。所谓的追傩,是一种大傩小傩在宫中追赶着舍人(注一)扮成的鬼的仪式。大傩象征着方相氏,小罗则是用来代替一百二十个小孩。这个仪式一样会把鬼轮流追赶到禁内的四个门。”

  注一:宫中侍奉皇室、贵族,负责杂务的下级官员。

  兵卫无法回话,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神社佛寺也会举行追傩仪式。到了近代在民间广泛流行,全国都会举行。这个相信你总该知道了,就是节分驱鬼的仪式。”

  “节分是——赶鬼的仪式吧,所以当然是——”

  “呵呵呵,鬼在外(注二)是吧。洒豆的仪式是在宇多天皇的时代(更多更新盡在福哇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前后开始的,这是受到阴阳道的影响。所谓的节分原指季节更迭的时节,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的前一晚就叫节分,故一年理应有四回。古人认为立春前夜阴阳对立,邪气生,易有灾祸,故为了驱走邪气才会举行追傩。在追傩变成逦豆的时候,魍魉这种跟不上时代(更多更新盡在福哇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的妖怪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鬼。”

  注二:节分洒豆驱鬼的仪式中,一个人扮鬼,其它人拿着炒过的大豆丢他,并喊着“鬼在外,福在内”来祈福。

  “鬼——”

  兵卫痛苦地硬挤出这个字来。

  京极堂的兴致更高昂了。

  “如前所述,鬼的字义原指死人之魂魄。在中国,所谓的鬼指的是死灵或祖灵。传进日本之后这个字被用来指反朝廷势力——也就是不肯归顺的人们。例如与当权的朝廷对抗的虾夷人与肃慎人就被人以魅鬼这个蔑称称之。四方不顺服之鬼神——在日本书纪中如此称呼后逐渐普及、固定下来,同时鬼的字义也随之变化。最后,代表着污秽与灾恶的鬼就这样诞生了。所以鬼算还好对付,要是你没把魍魉找出来就好了,魍魉可是比鬼还古老的。”

  “所以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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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9 12: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促成鬼的诞生的是阴阳师。就如同基督教的传教必定伴随着恶魔的存在,阴阳师们失去了鬼也无法存在。”

  京极堂吐了一口气,瞄了一眼门口。

  夏木津站在那里。

  接着,又继续说:

  “阴阳五行的思想当初与佛教一起传入,可说非常古老。但阴阳道的成熟与完成则又要等到好几世纪以后。阴阳道正式被朝廷采用已经是在奈良时代(更多更新盡在福哇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后期以后的事了——”

  京极堂边说边缓缓移动。

  “——当时的权力者吉备真备就是促成此事之人。他废止了原本负责统帅咒禁师的典药寮,将他们使用的方术与基于阴阳五行等大陆最新知识完成的阴阳道做结合。接着来到了平安时代(更多更新盡在福哇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阴阳道被发扬光大。在由律令神祇祭祖转移到王朝神祇祭祖的过程中,可说是阴阳道祭祖的集大成版的四角四堺祭完成了。”

  兵卫真的能理解这段话吗?连我都有好几个部分跟不太上了。

  “驱除并清静宫城四个角落的是四角祭,保护都城四境的是四堺祭。这是——将污秽由四边与四角构成而成的四角结界中赶出去的祭典。此时四角的方位所指就是干、坤、艮、巽,亦即戌亥、未申、丑寅、辰巳。你说的丑寅——鬼门在此登场了。但这个仪式所驱除的对象必定是鬼,而非魍魉。”

  “那、那又怎样?”

  “所以说,如果你说鬼门是不宜的方位的话,那么你要驱除的对象就必定得是鬼才成。”

  “愚、愚昧至极,古早以前是怎么做的我不知道,我——”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你分明也使用了古老的仪礼。寺田先生,你踏过反閇吧?”

  “反閇?”

  兵卫的额头上渗出狼狈的色彩。

  “他是怎么对你说的?反閇?还是禹步?或者说,他根本没告诉你名称?”

  兵卫只是保持沉默。事情演变成如此的话已经没人能跟京极堂相抗衡了。

  “就是你脚踏地板的那个动作。我没亲眼见你踏过,不过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京极堂踏起很像是在踏四股(注)的奇妙动作,把地板踩得砰砰作响。

  注:相扑的基本动作。手扶膝,左右交互高抬起脚,用力踏地。

  “天武博亡烈!”

  铺上木板的地板很响亮。

  “这叫五足反閇,如果是九足反閇则是如此。”

  京极堂手切“临兵斗者皆数组在前”的九字诀,同时唱诵着相同的咒语踏响地板。

  这就是鸟口录音的那个砰砰作响的动作吧,节奏也很相似。

  “这是阴阳道或咒禁的方术,能跨越邪恶方位的魔术步伐。你学到的跟这个很相近,这边恰好是寅的位置。”

  京极堂向前踏出左脚。

  “天蓬。”

  右脚靠上踏出的左脚,接着又踏出右脚。

  “天内。”

  京极堂重复以上动作绕了一圈。

  “天冲、天辅、天禽、天心、天柱、天任、天英。”

  再度回到寅——东北东的位置。

  “这原本是要在中间设有祭坛的地方进行,重复四回方才动作的步法——这个步法记载于《尊星都蓝禹步作法》,与你的踏法很像吧?”

  想必很像吧,兵卫没有回话。

  “这种步行术的原型可在道教中找到,也是种与方位有关的咒法。你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使用了这种师承自阴阳道的咒术。”

  京极堂走到兵卫的正前方。

  “若问阴阳师们为何能在一时之间独占了原本隶属于神祈官的职责的宫中祭祀,那是因为原本的作法是将污秽驱除,而阴阳师们却是与你相同,将全部污秽揽于一身;因为他们本身成了污秽,人们才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后来阴阳道被逐出中央,他们本身也变成了鬼。传说中有名的阴阳师们大半都是异类的末裔,是鬼的同类。创造出鬼的阴阳师们——最后自己也成了鬼,也因此产生了更进一步的混乱。”

  听这番话的兵卫才真的达到了混乱的极点。这也难怪,因为他正受到一个突然闯入的莫名其妙男子用无法理解的道理抨击。

  “民间流传的方相氏后来变成什么了?——这你已经知道了。你自己刚才也说过,就是逦豆。神社佛寺中举行的古老形式的节分追傩仪式里还将方相氏与鬼做出区隔,但到了民间,方相氏本身却被当成了鬼的象征,追逐者反成了被追逐者。但是,阴阳道靠着创造出鬼来获得权力是在十世纪时,另一方面追滩的仪礼则是远在七世纪末时便已传入我国。因此,这其实是池鱼之殃。方相氏原本是以驱赶邪恶之物为职责。而这里所谓的‘邪恶之物’在阴阳道的影响下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鬼这个名字,随着阴阳道在中央的失利及大众化,结果方相氏本身也被人置换成鬼。于是,”

  京极堂笑了,残虐的微笑[E` b小 説`txt下 `載`www.t x teb.c `n紛 享]。

  “于是我们又想到了另一个也是受到池鱼之殃的民间信仰。只因没有适于形容的言词,在阴阳道的影响下原本并不是鬼的东西却也被叫做鬼了。”

  兵卫后退,京极堂向前踏出一步。

  “我知道有个民俗艺能中的鬼跟你一样踏着反閇,唱着跟你一样的祝词。就是花祭的——杨桐鬼。”

  “杨桐鬼——”

  兵卫的反应只剩下有如鹦鹉般重复念着京极堂的话。京极堂又更踏出一步。

  “神乐(注)中登场的杨桐鬼在各个地方的称呼不尽相同,台词也不太一样。但身分高贵,在某些地方甚至只有特定家系的人才能扮演。这个鬼如同其名,背负着杨桐树,因为与神官进行问答输了,所以负责踏反閇平定五方。所谓的五方是指东西南北四方加上中央这五个方位。接着,比这个杨桐鬼还要有意思的是西国的被叫做荒平、大蛮、柴鬼神的鬼们。我认为他们是杨桐鬼的更古老的型态。在某些地方这个鬼,你们知道吗,这个明明是鬼的妖怪,竟然手执剑,切五方,以驱恶魔。这岂不是与在变化成洒豆的鬼之前的古老的方相氏之所作所为相同吗?”

  注:日本民俗的祭神歌舞。

  京极堂压低身子,脸对脸凝视着兵卫。

  “不管是杨桐鬼还是荒平,现在虽然都被叫做鬼,但原本并不是鬼。那么,杨桐鬼踏步平息的或荒平挥剑驱逐的怪物又是什么?他们在平息、驱逐怪物时,口中唱诵的是古事记中登场的神祇之名。那是为了祈愿还是为了平息并不清楚。”

  当两人的脸即将相互接触时,京极堂忽然无声息地站直了身体。

  “例如说,有种称为恶切的镇守四方咒像这样。”

  京极堂像在跳舞似地以手刀向四方挥斩。

  东方,木难消灭,木之御祖,句句乃驱

  南方,火难消灭,火之御祖,轲遇突智

  西方,金难消灭,金之御祖,金屋子彦

  北方,水难消灭,水之御祖,罔象女

  中央,土难消灭,土之御祖,羽根屋须姬

  王龙,风难消灭,风之御祖,级长津彦

  “不论歌词或舞蹈都随着各个地区而有所不同,名字的表记方式与读法也各地略有差异,但内容大体上是一样的。王龙是另一个中央。关于这点有很多解释,例如说我们可以将之当作是阴阳五行思想里的二土,亦即中央需经过两次;或是我们也能把中央当作地板,而王龙便是屋顶,这么一来六方便完全受到包围,箱子于焉形成。在思考日本的鬼时,这个杨桐鬼与荒平的问题富含了许多人们容易忽略的启示,实在是饶富兴味,是个很重要的主题。这些暂且不提,现在有问题的是关于北方的罔象女。”

  “罔象——女。”

  “罔象(mitsuha)就是罔象(moushou),也就是魍魉(moruyou)。因此既然你把魍魉这么古老的妖怪拖出来,那至少不该是鬼门——东北,而是水的方位,也就是在北方——”

  “——在这里摆箱子才对。”

  “嗯嗯。”

  我不由得发出赞同的声音。

  之前讲到魍魉时京极堂很苦恼。不过在听过御筥神的祝词以及我跟鸟口的话后,他想到一件事。

  ——魍魉的话方位不对。

  “另外就是,传说中魍魉乘着火车。火车就是火焰之车——也就是火的方位,南方。另外魍魉也被称做木石之怪,所以木的方位与金的方位,亦即东与西也合乎条件。魍魉充满四方,但我想绝非——只限于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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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9 12:22:42 | 显示全部楼层
京极堂先仔细凝望着兵卫。

  “接着。”

  接着再次走到御神体的箱子前面停下。

  “你说魍魉好金气,但民间传说中却说魍魉厌恶金气。而且不知为何,魍魉绝对不会属于中央——也就是土。这一定有其意义。阴阳五行认为东西南北中央代表了木火土金水,五行指形成世界的五大元素——木火土金水间的轮回与作用。这些元素各有其所代表的方位,彼此形成相生相克的关系,这就是阴阳五行的根本思想。但在这之前,木火土金水有所谓的生成顺序,这个可以配上数字。根据《尚书》的说法是水一、火二、木三、金四、土五,这十分值得注意。所以我想或许魍魉的秘密能用易经来解释。我试过河图、九星、洛书等排列,但仍无法明了。因为不懂所以不擅长对付,不懂就无法驱除,我驱除不了魍魉。魍魉并非普通方法所能对付,是种非常古老又不明所以的怪物。魍魉这个名字——是不该轻易挂在嘴上的。”

  “呜。”

  兵卫闷哼一声。

  “可是你却——你却轻易地谈论魍魉,还想要将之封印,而凭借的还是乱七八糟的咒法。”

  京极堂再次单膝拄地,蹲下身子。

  “杨桐鬼踏反閇时,口中唱诵的祝词不知为何竟是十宝祓。这是一种由一数到十,手拿十种神宝缓缓摇晃的术法,由石上神宫传承的镇魂方术变化而来,在祝词之中并不稀奇。你唱诵的祝词也与这种属同类。”

  他是说——那段祝词吧。

  “创造这篇祝词并传授给你的人应该查过很多资料——但是,他似乎搞错了。十种神宝祓是摇动十种神宝,让自己奋勇向上的祝词。亦即,是一种唤醒生命力的祝词。因此杨桐鬼拿这篇祝词来与反闷并用,这个行为本身在某种葸义上就是搞错了方向。我认为这是由于身为杨桐鬼原型的荒平本身在传说中就分做执剑斩魔的恶切型以及握有能使人返老还童与复活的死反生杖类型的两种,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混乱。大概是在某个时期发生了混淆吧。总之十宝祓是摇晃生玉、死反玉等十种类的宝物,令衰弱的事物活性化的咒文。”

  ——so te na te i ri sa ni ta chi su i i me ko ro shi te ma su。

  ——shihuru huru yura yura shihuru huru。

  兵卫的咒文在耳中响起。

  这原来是——伊势吗——

  “除此之外,你唱诵的数词是中世纪伊势神宫的神官创造出来的读法。伊势神道是种很特殊的神道,浓厚地反映了阴阳五行思想。另外——听说流经伊势神宫境内的御裳濯川分歧点的水中祭祀着罔象女。因此着眼点实在相当不错——但却不适合用来驱除魍魉。”

  “不适合?”

  兵卫很没用地发出孱弱的声音。

  “是——没用的意思吗?”

  这不像是教主该问的问题。

  京极堂又笑了。

  我想,他其实很愤怒吧。

  为自己只能眼睁睁地任凭楠本赖子被杀害而愤怒。

  “不是没效。有效得很呢。我是说,只可惜并不适合。”

  果然如此。虽然从旁几乎无法推量出京极堂的情感,但这种做法并非京极堂的一贯作风。明明他自己对于魍魉尚未有所结论,而且他看起来也像是在虐待兵卫。

  “寺田先生,你是个诚实的人,你完全没有说谎。你就像自己宣称的一样,没经过修行,也并不是拥有特殊的灵力。你所做并非为人驱除净化不洁之物而是将之封印,对人的训诫也没有大幅偏离世间常识而是遵守道德规范的模范内容,实在——很巧妙。你并不向人请求破格的祈祷费,而信徒们捐献的喜舍现在应该也还是老实地摆在箱子里,并没怎么动到吧?”

  “当、当然了,这——”

  “如此具有良心的灵媒,我近来还真的没看过。但是,这个又是——”

  京极堂慢慢地降低声音的音压,在暧昧不明之处停顿下来。

  “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兵卫外在虽仍完好如初,但已逐渐开始由内侧崩坏。

  “——请你告诉我这个又是什么!”

  “你的御筥神的咒法各个部分都是继承了非常传统的咒术,可说是正统派。但是整体却又如此拼拼凑凑,扭曲不堪,一点也不正统。用来应付骗小孩的婴灵供养或许十分有效,但用来对付魍魉——你的对手太危险了。”

  “魍——魉——”

  “你随便对信徒们的不幸赋予了魍魉这个名字,给了这些烦恼一个莫名其妙的型态并装进箱子里带回。既不将之平息也不使之净化,所以这个房间如今已成了魍魉的巢穴。你知道吗?福来博士的壶中之所以放进写着‘魍魉’的纸条,原因其实没什么,不过是这两个字笔画很多而已。你却将之视为天启,拘泥于这两个字,这就是你的失败。”

  “你、你说什么。”

  “听好,寺田先生。为你创造出唱诵的咒语、为你考虑使用的咒法、创建出御筥神的结构的人头脑似乎很好,但有一件事他却计算错了。”

  “——是——什么?”

  “就是他不该轻视咒术的效力。就算是随口胡说的咒文,只要经过唱诵祈祷,依旧能产生真正的效果。俗话说‘只要相信,泥菩萨也有神通’。这并非只是种比喻,你的祈祷的确发挥了很大的效力。”

  “发挥效力——”

  “虽然你自己本身莫名所以,但咒术却已经发挥了机能。信徒能增加到数百人是因为真的有人因而得救的缘故。创造御筥神的人恐怕没计算到会到这个地步吧。”

  的确产生了效果。至少——楠本君枝就真诚地相信了。在那么凄惨的生活环境下,她依然认真地崇敬着这名男子的话。

  京极堂的眼神一瞬间闪过凶恶的光芒。

  “可惜,若是你没搬出魍魉来我还能应付。现在这种窘境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说过好几次,我不善于对付魍魉。”

  “你是——正脾的吗?”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我是正牌的。”

  “说的也是,我什么也没说过,你却似乎通晓一切。但是——”

  “你还不相信吗,那么这招如何?御筥神真正的御神体是这个箱子吧。”

  京极堂从排列在祭坛上的众多箱子中,拿起一个恰好能装下一颗头颅的钢铁箱子。

  “那、那是!”

  “我知道。里面装了他的手指对吧?”

  “啊——。”

  兵卫完全崩溃了。

  他如今已完全中了自己平常使用的手法。而二阶堂寿美也一样,在莫名其妙之中虚脱了。

  京极堂已经在事前取得了各种情报,多半也包含了夏木津的幻视。但是这两人并不知情。对他们而言,京极堂“洞悉了他们的秘密”。

  京极堂应该算打败了御筥神吧。

  教主——寺田兵卫陷入恍惚之中。

  “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照这样下去,你仍会如你背后的那位真正的御筥神所期望的,继续收集他人的不幸——魍魉——下去吧。那样也是为了世人好。只不过,没错,如果继续进行下去,你的性命顶多再活半年。不,在那之前,那位——真正的御筥神恐怕会先有危险。”

  兵卫发出目前为止最大的反应。

  “啊啊,这样的话——”

  “你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是吗?但是这不是你们自己期望的情况吗?自作自受罢了。”

  “请、请帮帮我们!请、请救救我们吧!”

  兵卫向京极堂磕头哀求。

  寿美带着怠惰的表情看着兵卫的举止,接着以见到怪物般的表情看着我们。

  “寺田先生,我说过好几次了,我无法拯救你。你想得救就只有一个方法。”

  “是——?”

  “把魍魉尽数奉还回信徒身上。”

  “还回去?”

  “魍魉聚集在一起的话会产生很大的危险,但个别还回的话,对个人就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幸。所以你只要把信徒喜舍的金钱全部还回去即可。同时,对他们这么说‘你的不净之财已经洁净了’,如此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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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9 12: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这是——”

  “当然是谎言。反正你们收来时也撒了谎,再说一次也不会办不到吧?这么一来魍魉就会变成普通的不幸离开你的身边。不,将会换了个称做‘希望’的新名字回到信徒身上。这是只有对普通的不幸赋予魍魉之名的你才办得到的事。不管诅咒还是祝福都随着言语变化,跟你的心情无关。就算发话者在说谎,离开你口中的言语将会自动传达进对方心里,任凭对方解释。问题不在于如何表现,而是听者如何解释。”

  “这怎么行!”

  寿美发出声音。京极堂又浮出残虐的微笑[E` b小 説`txt下 `載`www.t x teb.c `n紛 享]说:

  “当然,得包含妳用掉的部分。”

  兵卫看着寿美。

  “妳——妳竟然——”

  “请原谅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二阶堂女士,不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吧。妳打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进入御筥神,接近寺田先生的吧?”

  “不,我是……”

  “别想瞒过我的眼睛。妳的伯母是个热心的御筥神信徒,应该是——叫做二阶堂清子对吧。她很早就成了御筥神的信徒。妳听过清子伯母说这里的事后便来到这里。”

  “这——”

  “妳一开始是来商量的。寺田先生,她应该是四月还五月来的吧?”

  “好、好象是五月初——的样子。”

  “来过两、三次后,就在这里待下了。当时二阶堂女士应该如此说过:‘不需支付我薪水,请让我照顾您的生活起居,我知道您的做法,是否能让我帮您的忙——’”

  “没、没错。”

  寿美面如土色,看来不是脸色发青的体质。

  “二阶堂女士。妳早知道一切内幕,才会自告奋勇要当情报收集者。妳一开始就是为了信徒们的喜舍而来的。果不其然,教主寺田先生对金钱没有兴趣,信徒喜舍来的金额全数未经清点就直接放进箱子里。妳想说——就算只抽走一成,也是笔可观数目。”

  “我、我——”

  “妳提议替收下的金额作帐。本性一板一眼的寺田先生本来就很在意这点,自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所以妳就开始小小窜改金额,做起假帐来,对吧?”

  “原来——是假——的吗,那本帐本——这样不就没办法还钱给信徒了。这、这很伤脑筋。”

  兵卫手足无措,原本的威严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放心好了,双重帐本缺掉的部分很快就会回来的。上面正确地记录了二阶堂女士暗中抽走的部分。二阶堂女士,妳最好努力工作,早点把钱还给信徒。”

  是清野的名册。那本连合计栏也没有的半调子帐本,原来是二阶堂寿美自己偷偷作的双重帐本。原来如此,在将联络簿抄写到笔记本上的时候,寿美还不知道谁是信徒谁不是信徒。

  京极堂在不知不觉间变回了平时的表情,语调平板地说:

  “另外,妳最好早日回妳的老家吧。令尊担心离家出走的妳,正每天靠酗酒度日哪。”

  寿美双手趴在地上,深深地垂着头。

  低头不语的男女,以及站在他们面前的黑衣男子。夏木津呢?夏木津到哪去了

  “接下来,寺田先生,你还有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就是拯救真正的御筥神——也就是你的儿子。”

  “救——我儿子?”

  京极堂的说话响彻了整间祈祷房。

  “你的儿子是——久保竣公对吧。”

  ※

  “久保——竣公——就是这里。”

  邮筒上写着名字。

  青木站在久保家前面。并且,

  青木现在充满了确信。

  久保就是武藏野连续分尸杀人事件的犯人。

  昨晚,青木回去时遗体——虽说也只有手部——已经几乎可以断定为楠本赖子的了。接到青木的联络,原本在当地警署受到保护的楠本君枝立刻被叫去进行确认工作。

  精神错乱的母亲真的光看手部就能确认吗

  青木提出质疑。木下回答:

  “关于这个嘛,当然不可能直接让她看尸体,也没跟她说女儿被分尸了,毕竟她的精神状态真的很不稳定。所以我们想尽办法问出她女儿的身体特征。君枝反复地说着烧伤、烧伤的,君枝似乎在赖子七岁时因自己的不小心使得她左手手肘附近受到烧伤。详细询问位置与大小后,经确认后确实有。是个很旧、很小的伤痕,而且那个位置不仔细看就找不到。我佩服地说她竟然记得住,她回答这种事情是忘不了的。”

  木下又说——幸亏从赖子生前使用的物品上也成功采取到指纹,现在正在比对。

  就算不作这些鉴识也知道。那只手是赖子的。

  因为那只右手腕上,有中禅寺说过的加菜子为赖子缠上的结缘索。

  之后召开了紧急搜查会议。

  青木在会议上提到了久保。

  原本青木打算尽可能、尽可能客观地说明,但无可否认地在说明过程中,他的语调变得越来越热切。他觉得这样反而也好。

  如同人被推时总是想要退缩。搜查员们听到青木热切的说明,大多冷漠地表示出怀疑的反应。

  但这么一来,在搜查真相上反而比较好。全体都抱着相同意见的话,反而会使得搜查只朝同一方向前进,造成扭曲真实的可能性。

  要是在慌乱之中逮错了人,那就无法达成与中禅寺的约定了。

  反正搜查线上也没有第二个嫌犯,久保是唯一真实存在的嫌犯。最后决定对久保展开搜查,并且由青木担任这项工作。这是大岛的英明决定。

  与他搭档的是木下,几天后木场就会回归岗位。

  青木决心在木场回来前解决事件。

  搜查会议结束之后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依照常识判断,搜查通常会在隔天早上才开始。但青木等不及了,因为赖子就是在他们的等待之中死去的。青木至少想先知道敌人长得什么样子。

  很幸运地,久保的照片一下子就到手了。

  青木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先打电话到文化艺术社的《银星文学》编辑部试试,不行就算了。意外地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截稿前的编辑似乎比搜查杀人事件中的刑警还忙。但是希望很快就落空,因为责任编辑已经回去,其它人不知道照片放在哪。对方说明天一早就请编辑找看看。青木询问一早是多早,对方回答该编辑上班时间多半是十一点左右。青木闻言立刻很有礼貌地婉拒好意,没时间等到那个时候。

  接着他打到稀谭舍的《近代文艺》编辑部。听关口说下一期应该会刊载久保的作品。这边则是责任编辑亲自接的电话。

  告诉对方自己的身分与来意,顺便也提一下关口的名字。

  能利用的人就算是父母也照样利用——这是木场的口头禅。

  只不过青木记得应该是“站着的人”才对(注)。或许说“能利用的人”也通吧。

  注:日本俗语。原文作“立つていゐ者は亲ごも使ぇ”,意思是站在身旁的人就算是父母也要叫他去办事。比喻事情紧急。

  责任编辑自称小泉,是名女性。青木一听她说今晚会在编辑部过夜立刻出发。

  原来最近的职业妇女也彻夜工作。

  毕竟是深夜,编辑室里果然没几个人。人一少,原本杂乱的房间也显得十分空旷。

  看似小泉的女性所坐位置显得很遥远。

  远远看也看得出她是个很纤瘦的女性。

  小泉似乎正忙着与别人说话,没注意到青木他们。正当青木没办法,打算出声呼唤时,木下不小心弄倒了堆在入口处的杂志。

  听到声音,几乎房间中的所有人都朝青木他们的方向望去。

  “啊,青木先生!还有木下先生。”

  很耳熟的声音。

  与小泉热烈交谈的对象原来是中禅寺敦子。这时青木才想起来,虽然所属部门不同,她也是这家出版社的员工。只不过原来她也工作到这么晚啊——

  青木对木场的朋友大体上都抱持着好感,当中对这位活泼的女性更是抱着高度好感。与她的相识是在上次的事件之中。在现场肃杀的气氛中,这名女性的笑容莫名地为青木带来一股安定心神的力量。在相模湖再次见面时,也令青木急着想打招呼。

  “感谢您这么晚了还愿意协助我们办案。事态紧急,刻不容缓——敝姓青木。这位是木下刑警。”

  青木递名片给小泉,郑重打过招呼后对敦子说自己不久前人还在京极堂书店。或许是因为没说明理由,敦子的脸上显现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小泉已经准备好照片。

  见到照片时,青木对久保竣公的第一印象是彷佛电影明星般超凡脱俗。青木总觉得会拍出这种照片的人多半没有所谓的私生活。

  敦子说:

  “青木先生——我正好在跟小泉姐讨论这个问题,请问——久保老师他……?不,如果在搜查上有什么秘密或人权维护上的问题的话,那我就不问了。”

  其实就是这类问题。青木在会议上发言时就注意到了,听中禅寺说明时,旁证有如魔法般一一涌出,一点矛盾也没有,犯人除久保以外不作他想,但轮到自己解说时却觉得一点物证也没有。虽然中禅寺本人也再三强调这只是他个人的推理,但即便如此青木也还是觉得久保犯人说能够成立,这恐怕与中禅寺故弄玄虚的话术有很大关系吧。因此对于不知道内情的人实在不能贸然地说久保有犯罪嫌疑,即使对象是那位中禅寺先生的妹妹也一样。

  敦子说:

  “既然如此,那我知道了。事实上我听到奇怪的传闻,而传闻中的人物怎么看都像是久保老师。我跟小泉姐正在讨论这点呢。”

  “传闻?”

  愿闻其详。

  “我最近其实都在连续分尸杀人事件遗体发现的现场附近取材,调查现场附近会流传什么谣言。简单地说,就是我在调查不好的传闻或怪异的传闻的流传速度究竟有多快之类的问题。”

  “听起来很有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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