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碧云（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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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离洛阳还有一日的脚程，长卿沿着官道偶偶独行。
　　时下，安史之乱已开始两年了，到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科举荒废，读书人无处报国，长卿十二岁入杜先生的谈云书院，转眼已是八年。大乱开始之后，同窗大多投笔从戎，加入郭将军麾下，誓与安碌山史思明周旋到底。长卿却读了杜先生写的《石壕吏》，再结合近年游历天下的所见所闻，对仕途已是心灰意冷。叛匪如豺狼，官兵如虎豹，就算平了造反的胡藩，百姓也不见得安享太平。圣上昏庸荒淫，朝臣贪婪无能，大唐江山已无望恢复当年贞观之盛了。他此刻只想早日回到洛阳家中，隐于市井，著书立说，以警世人。
　　正值暮春的午后，天气异常的炎热，长卿这日已赶了二十多里路，在烈日的曝晒下，只觉的昏昏沉沉，口干舌燥。用长袖擦拭着额上不停冒出的汗水，就盼着能早点走到下一个市镇，好投宿歇息。
　　突然，一股怪异的狂风刮起，卷起大片沙土，吹的长卿满口满鼻皆是，他急忙举袖遮掩。勉强睁眼向周围往去，就一弹指的功夫，空气中已弥漫着漫天的沙土，连最近的树木和路面也看不清楚。
　　风沙越刮越猛，在那遮天铺地的大风沙下，长卿便如大海洋中的一叶小舟一般，只能听天由命，全无半分自主之力。似乎足足一盏茶功夫，一切才嘎然而止。
长卿终于松口气，一交坐在地上，抬手想抹去脸上的风尘。突然发现自己手中多了条写有字句的白绢，展开一看，上面正是文章开头的诗句。长卿读罢，心中一阵悸动，一种莫名的不可言状的感觉充彻心头，好久才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绿草如茵的地方，旁边一条三丈宽的小溪潺潺地流淌着。
　　落日西斜，夜色将临。夕阳最后一片余辉倾洒下，波光粼粼的小溪，在风中摇曳的春草，像笼着一层金色的面纱，长卿看着眼前的美景有些痴了，感慨着。
不管人世间的沧桑，流水照样潺湲，春草依然碧绿，它们对人世间的种种变迁，似乎毫无感触。我们世人最看重的国仇家恨，爱恨情仇，真的有意义吗？
　　远远向小溪的下游望去，花木扶疏间隐隐约约看到大片的白墙黑瓦，似乎是一座气势颇为巍峨的庄园，长卿心中高兴，今天终于不用露宿野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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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庄园门口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眼前的景象，有些让长卿失望。这的确是规模庞大的庄园，但看上去废弃已废弃多年。大门前的台阶上有一块断裂的牌匾，依稀还能辨出上面“金谷园”三个烫金大字，字体豪迈奔放，古朴苍劲，可以看出当年这座庄园的主人非寻常之辈。
　　两扇朱红的大门虚掩着，漆色斑驳，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开启过。长卿看天色已晚，左右也无人家，心想就在这荒园中歇息一晚又有何不可。就走上台阶，伸手去推开大门。
　　只听“轰”的一声大响，两扇大门连着门框一起向内倒去，掀起一大片尘土，同时也惊起数十只夜宿的飞鸟，扑腾着翅膀向天上飞去。长卿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大门居然风化至此。
　　尘埃落定，一座气势磅礴的园林，展现眼前。数十栋建筑物，亭台楼榭，应有尽有。只是好象这里在许多年前经历一场大火，差不多每间屋子都有黑焦的痕迹，住不得人了。只有后园的一栋小楼和花园中的一座凉亭还算完整。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 如何都不敢进那栋小楼了，踏着青石铺就的小径，走向花园中的凉亭。小径上藤蔓交错，两边的杂草有些都半人高了。想是多年没有人烟走过。
　　小亭在花园的正中间，数十株牡丹沿着扶栏一朵朵盛开着。这正是它们的季节，姹紫嫣红尽情地释放着它们的美艳。长卿在亭中坐定，吃着随身带着的干粮，欣赏着满目的莺飞草长，呼吸着弥漫着空气中的芬芳。一阵倦意袭来，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一阵悠扬的笛声钻入耳中，将长卿从梦中惊醒。
　　天上云淡星稀，一轮满月正悬于中空。皎洁的月光挥洒在整座荒园上，长卿才想起今天正是十五，难怪月色无边。寻声抬头望去，一位穿着湖绿色衣裳的妙龄女子正玉立在那后庭的小楼上，凭栏抚笛。
　　笛声如泣如诉，透着淡淡的悲沧和幽怨，荒园中所有天籁此刻都寂静无声，仿佛所有的生物都在静心地聆听这哀怨的笛声。
　　长卿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差点落下泪来，只觉得，这笛声，这人儿，是如此的熟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记起曾在哪里听过，哪里见过。心中不可节制地涌出要见见她的冲动。
　　长卿三步并作两步向小楼奔了过去，穿过花园中半人高的杂草，绕过满是枯叶的池塘。镂空雕花的木门，一推即开。楼内的家具半数都倾倒着，墙上还挂着几张泛黄的字画，密布着蛛网和灰尘，借着窗口映入的月光，摸到了上去的楼梯。
　　“卡吱”“卡吱”。。。木质的楼梯显然也年代久远，不再牢固，每一脚踩下去都产生出新的裂痕。
　　顶着满头满脸的蛛网，终于踏上了顶楼。笛声突然停了，长卿放眼望去，房间里哪有半个人影，疾步走上眺台，也不见芳踪。
　　“姑娘？姑娘？”长卿不禁有些迷茫，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半丝害怕。
　　“小生在此有礼了，可否现身一见？”楼内还是没有一点声息。
　　夜风如水，月色如纱。
　　长卿站上刚才那位绿衣少女站的位置，凭栏俯瞰着整个荒园，脑中闪过一副副模糊的影象，仿佛是这座庄园当年的盛况。
　　一阵淡淡的幽香从脚边飘来，却是一个玉瓷花盆植着一株淡绿色的菊花。
　　“啊，春水碧波？”长卿大为惊讶，到不是看到这株菊花反季盛开，而是惊讶于这种菊花中的圣品在此出现。
　　丝丝淡绿色的花瓣在夜风中摇曳，让人不由产生我见犹怜的感觉。长卿蹲下身去，深深的吸了口花香，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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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长卿却是被阵阵悦耳的鼓瑟声惊醒，睁开眼来，眼睛差点没法习惯光线的刺激。不知何时，楼上已是装饰一新，灯火通明。
　　楼内沿墙放着十数张几子，堆满着美酒佳肴。二十四位文士打扮的年轻人在鼓掌欢笑，举樽痛饮。当中一位穿着湖绿色仕女裙的妙龄女子，芊芊玉指轻捻着一支青翠欲滴的碧玉笛子，正在翩翩起舞，皓腕映着绿衣，竟似透明一般。墙角还有着几位丫鬟打扮的女子在击鼓弹瑟。
　　这时，楼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间冲上来十几个手持长戟的兵士，为首一人穿着铜制的将军盔甲，留着三缕短须，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奸诈猥琐，
此刻眼中透着洋洋的得意。
“孙秀，金谷园是你来放肆的地方吗？快滚出去！”主位上那个头带白玉冠的英俊男子厉声道。
“嘿嘿，今天我是奉旨前来捉拿钦犯的。你石崇全家三十七口，涉嫌资助反贼淮南王司马允，全部押进天牢候审。”孙秀坏笑着道。
　“你。。。你明知道我和淮南王只是君子之交而已，这样诬陷于我。”石崇气得秫秫发抖。
　“哈，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为什么”孙秀拿嘴角向绿衣女子努了努，眼神中满是邪邪的笑意，“谁让你不舍得献出你的心头肉呢？不识时务，自然把你这条小命和全副家当赔进去了。来人，把这一干反贼的余党全部绑起来！”
　 在孙秀肆无忌惮的怪笑声中，那位绝色的绿衣女子渐渐露出坚毅的神色，那样一位如水一样柔弱的人儿竟然脸上呈现出毅然决然的表情。
　她趁别人不注意，一步一步退向眺台，走向长卿边上的扶栏。
　然后突然转身向头戴白玉冠的男子，哭道：“季伦，一切皆因我而起，就因我而结束吧。”绝色的容颜已布满泪痕，带雨的梨花，让闻者心碎。
　 那玉冠男子觉出不对，向眺台冲了过来，长卿也察觉出不对，但惊讶于那个女子竟然似是看不到站在身边的他。
　 悲剧还是发生了，那绿衣女子奋力向栏杆外越去。
　“不要啊，倾城，不要啊。。。。。”心急如焚的呼喊同时从玉冠男子和长卿口中喊出，没有相差分毫。
　长卿竭尽全力去拉那位绿衣女子，最终还是晚了半拍，只抓到半副裙角，整个人重重的摔在扶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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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满头都是冷汗，才发觉刚才只是南柯一梦。梦境是如此真实，深深地映在脑中。手中多了些物事，低头一看，居然是那株绿菊的几片花瓣，想是梦中慌乱，不小心抓到的。
　　月光依旧清冷，长卿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颊。
　　石崇即是长卿，长卿即是石崇，不然如何叫的出倾城的名字。。。。。。
　　“四百多年了，倾城你一直守在这里吗？我可能都已转世多次了，居然差点把你忘了，我怎么可以忘记你呢，怎么可以。。。”长卿仰望着夜空喃喃自语，愧疚悔恨之极。
　　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柔若无骨的娇躯靠了上来，螓首温柔的依在长卿宽厚的肩膀上。“季伦，你都记起来了吗？你不要自责啊，是孟婆婆的汤的关系，你才会忘记的呀。你知道吗？我四百年来天天都在等着你来，恳求你原谅我。。。”
　　长卿霍地转过身来，将倾城紧紧地搂在怀中，激动道：“你怎么会有错，你一直那么善良温婉，一切都是孙秀那厮作恶多端。。。”
　　“可是，季伦你和府上三十七条人命皆是受我连累而死啊，你们文章二十四友也因此事大半被杀。我无论如何都没法原谅自己，我也知道后来世人都说我是祸水红颜。。。。。。”倾城幽怨地述说着。
　　“不要这样说，其实当年我石家富甲天下，赵王和孙秀早已对我的家财窥视已久，他们逼我献出你，只是挑衅借口。唉，那么多年了，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了，
那两个恶人最终也招了报应。”长卿回想着在书院看到的记载不胜唏嘘，“红颜祸水的说法是世人愚昧才讲出来的，古有妲己褒仪，今有前几年的杨玉环，其实呢，天下倘若没这些糟男人、糟皇帝，美女再美，也害不了国家。你如此美貌又怎会是你的过错，错的是我的万贯家财，错的是那些贪婪的恶人……”
　　两人相依相偎着,一时再无言语,享受着这久违的温存.
　　月影西斜,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卯时将近.
　　倾城埋首在长卿怀中泪流满面,“季伦,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我的心结被你打开了,再也无法寄身在那株春水碧波里了,只能去投胎了…”
　　“啊,你我人鬼殊途本难长久,你去投胎也是好事,我们来世还做夫妻”长卿眼中充满着不舍,低头轻轻地吻着,倾城长长的睫毛.
　　“傻瓜,宿世的姻缘是由天定的,天意难测,谁能知道来世如何呢?哎”倾城歪着螓首半响,露出了绝美的笑颜:“我想到了,有办法了”
　　只见她伸手在那株春水碧波上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放入长卿口中.
长卿只觉得一丝甜意,入口即化,随后沉沉的睡意再次袭来.
　　朦胧中,听见倾城在耳边轻轻地说道:“我们再见时,永不分开”
　　一道莹亮的绿光飞向天际,芳踪已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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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卿再次醒转时,已是天光大亮.
走出荒园,来到不远处的小溪边洗漱.清凉的溪水让精神一振.
　　仔细看清周围的景色,长卿大吃一惊,来时成片的灌木,今天都成了参天的古木.小溪似乎也开阔了几丈.
　　“平藩胜利了,平藩胜利了.”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五、六岁的男童,拿着纸风车欢乐地奔跑着.衣服有些奇怪,对襟有一排扣子,窄袖,从没见过.
长卿也感受到几分喜意,忍不住问道:“小兄弟,安碌山和史思明那个两个胡藩都已经授首了吗?”
　　只看那小孩装着大人的神色,反着白眼对他教训到:“你说的那个两个家伙听都没听过,爹爹说了,是吴三桂那只大乌龟翘掉拉,哈哈”
　　“吴三桂?大乌龟?”长卿一头雾水,惊诧莫名.
　　……

　　长卿花了一个多月才打听明白,现在正是康熙年间,距离晚唐已有千年,时下执政的年轻皇帝是位百姓拥戴的明君,刚刚亲自率大军剿灭造反作乱的平西王,妇孺皆知,普天同庆.

　　时光匆匆又过了两年,长卿在洛阳西南郊外开了间私塾,教孩子读书为生.在每个月十五那天都会来荒园凭吊一番.
　　这天,长卿正躺在溪边那片如茵的草地上享受着春日的阳光.
　　“嗨”一声娇喝传来, “那个懒惰的书呆子,知不知到金谷园怎么走?”
长卿忍着刺目的阳光,不耐烦的睁眼望去.
　　只见一个手持宝剑穿着湖绿色劲装的少女俏立身前,那精致无比的五官,那绝世的容颜,不是倾城是谁.
　　“倾城……”
　　“倾什么城啊?你这呆子说的那个城肯定塌掉了,哼,问你话呢,快说”
　　“我当然知道该怎么走……”
　　“哈,终于问对人了,我千里迢迢跑来,就是来看看金谷园这有名的凶地,有什么妖魔鬼怪….”
　　“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啊……”
　　“哎哟,你这呆子胆子还挺大的,今天晚上陪我一起探园”
　　“姑娘旦有所命,小生怎敢不从……”
　　(都等你一千多年了,陪你一世又有何妨)
　　………


　　　　　　　　　　　　　水龙吟（酴醿·春景）

　韶华迤逦三春暮。飞尽繁红无数。多情为与，牡丹长约，年年为主。晓露凝香，柔条千缕，轻盈清素。最堪怜，玉质冰肌婀娜，江梅谩休争妒。
　　翠蔓扶疏隐映，似碧纱笼罩，越溪游女。从前爱惜娇姿，终日愁风怕雨。夜月一帘，小楼魂断，有思量处。恐因循易嫁，东风烂熳，暗随春去。





　　天高云淡，月冷风清，一片孤独的守候。希望有一片心灵的净土，忘却尘世的喧嚣，慢慢展现一种曾经向往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