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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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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1 13: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经常会看身边放着的一盆花。
确切地说,那不是花,那是一盆大叶子植物,叫绿萝。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它开过花。
每天,我看它的时候,它似乎和前一天都一模一样,就像我每天照镜子,感觉不到自己和前一天有什么区别。
而当故事写到一半的时候,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那盆花的叶子有些蔫了,边沿有点发黄。
我觉得它一定是缺水,就浇了水,浇得很透。
但第二天它的叶子依然是焉的。
我又施了些花肥,也无济于事。
在短短的几天里,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不可救药地一天天干枯,发黄,最终死了。
我挖开花盆的培土,发现绿萝的根早已经腐烂了。

一位西方的哲学家说过:人不能第二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当你照镜子的时候,你能看到你的内脏吗?
当你每天打扮得西装革履或花枝招展地去上班时,有没有想过,第二天的你还能保证和前一天一模一样吗?
即使你的外表和前一天绝对一样,那么,你的五脏六腑呢?你的所有的脑细胞呢?你的每一根神、每一个毛孔呢?你的头发总数还是那么多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像歌里唱的:你的心情还那样好吗?
对真相的未知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事情。
恐怖总是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向我们袭来,像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当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往往已经被它完全包围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3-21 13: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的太阳看上去依然刺眼地亮,但太阳光让人感觉冰凉凉的。
陶然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从办公室开阔的落地窗望出去,是密密麻麻高低参差的楼房和蜿蜒在城市心脏的立交公路。这是一个钢筋水泥组成的冷冰冰的世界,城市中的人们就像寄生在这钢筋水泥森林里的虫子。从一个角度看,这些建筑气派壮现,使这片本来荒凉的土地兴旺繁华,充满现代化的气息。从另一个角度看,它们僵直呆板、枯燥无味、缺乏绿色和生命活力,像一个个坚固无比的立体监狱,将城市的人们囚禁在其中。
陶然就是这些水泥立体监狱的建造者之一。
陶然是这家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美丽婀娜的秘书黄媛很会体贴他,每天早上他一进办公室,桌子上早已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和今天的早报。这杯咖啡带着黄源特有的茉莉花香水味,会激活他的所有脑细胞,使他整个上午都能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
在普通人的眼里,陶然是一个人人羡慕的成功者:拥有一个大型的房地产公司,一个比他年轻十几岁的美丽的妻子,一栋带花园的豪华别墅,他应该知足了。
但今天他看着咖啡,看着眼前摆着的一大堆等待他批阅的文件,却毫无心思办公。
陶然很相信自己的对事情的预感。尤其是那种不好的预感。比如,他看到办公室的摆放的花突然地枯萎,或者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就会产生许多不妙的预感。这种预感好几次都得到了证实。所以每当他有类似的预感时,他会而变得更加警觉,敏锐。
今天他又有了这种预感——他把黄媛为他准备的咖啡弄倒了,满桌子都是。
陶然觉得那杯咖啡倒得很奇怪,因为就在他转身看窗外的时候发生了。他没有觉得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触动了它,而且,它倒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也许是他真的碰到它了,但自己没有察觉。
他回过身的时候,看见杯子在桌子上躺着滚动,咖啡浸透了报纸,正顺着桌边流下来。
他突然觉得那咖啡的颜色有点像血,那躺着的被子像一个流尽了血正在作垂死挣扎的动物。
这也许是一个可怕的信号。

陶然这几天本来就很烦,倒霉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前妻刘绵绵又打来电话,说她的孩子病了,要钱。陶然已经给过她不下五次了,每次少则两三千,多则一两万。但她就像一个无底洞。这个洞就是贪婪。如果他拒绝给钱,刘绵绵就扬言要来他现在的办公室里闹,或者到他的别墅里闹。陶然明白,这个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会对他撒娇,会对他撒谎,会对他撒眼泪,或者会在半夜里给他家里打骚扰电话。
昨天,他又一次在电话里严词拒绝了,这次她开的口太大了——十五万!
简直是在敲诈!TMD,她以为她是谁?黑社会呀!
这次他决不会妥协,任凭她怎么闹去。
陶然感到有点头昏,近来他老是感觉到头昏。
陶然的办公桌旁边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楼盘模型。这是他的第二件烦心事。公司新开发的大型商品住宅楼盘项目“世纪新城”工程正在挖地基,却莫名其妙地突然停止了。陶然将负责该项目的副总经理董皓叫到办公室,厉声责问此事。董皓一脸委屈,但他竟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陶然急得骂了一句TMD。后来他总算弄明白了,是因为附近城中村的农民在闹事。陶然一听火冒三丈,在屋里转着圈说,靠,你TMD这个项目经理是怎么当的?连几个没文化的农民都摆不平!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就辞职算了。
董皓脸上臊得红一阵白一阵,他还要上前作进一步解释,陶然心烦地一挥手说,算了,具体的原因我不想听了,你是项目经理,又是副总,你看着处理吧。我唯一要求的就是尽快开工,越快越好。至于怎么处理怎么摆平,是你自己的事。三天!三天过后还开不了工,我他妈炒了你的鱿鱼!靠!
董皓要出去,陶然又把他叫住说,你小子怎么回事,脸色煞白煞白的,是病了还是因为纵欲过度呀?该不会是为楼盘的事发愁弄得吧?
董皓勉强地笑笑说:没事,是这几天没休息好。
陶然拍拍他的肩膀说:工作是工作,还是要注意休息啊。
董皓点头哈腰地出去了。
陶然看出董皓走路的样子有点不对劲,但他没有在意。
陶然坐在那里,想起第三件烦心的事,就是他的儿子陶小烨得病了。上星期,陶小烨病了几天,病得有点莫名其妙,发烧,但查不出病因,打了三天的吊瓶,请了三天的病假,后来烧退了,陶小烨说自己可以去上学了,晚上回来继续吃药就可以了。陶小烨的妈妈黎琅看着他背着沉沉的书包精神抖擞地去了学校,她给陶然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自己也骑车去化工厂上班去了。
这个家庭的生活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运行轨道上。
他此刻不知道,今天将有另外一个麻烦在等着他——一个更大的麻烦!

中午休息时候,陶然在办公室和几个公司职员闲扯,同事们嚷嚷着让董皓讲故事。
董皓最好在闲得无聊的时候给大家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好多故事都是带点恐怖色彩的“黑段子”。
董皓偷偷地看了陶然一眼。陶然不作声。董皓看陶然没有反对,就拿起一本书当作醒木,“啪”地在桌子上一拍,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说有一个人,老婆脾气不好,经常为了生活琐事发牢骚。有一次他实在忍受不了,和老婆吵了起来。老婆一气之下出门就走了。那个人以为老婆回了娘家,就没有理会。想着几天后会回来的,不回来自己再去丈母娘家去请。谁知过了几天,他给丈母娘家打电话,丈母娘说根本没有见过她女儿。那人想是不是丈母娘故意骗他,让他着急。他就去了丈母娘家,发现老婆根本没有在那里。那人才真的急了,打电话报警,报纸上登寻人启事,电线杆子上到处张贴寻人启事。折腾了半个月,也没有任何消息,丈母娘还隔三差五来闹,要自己的女儿。那人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像得了神经病似的,逢人就问见他的老婆了没有。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那人睡到半夜,突然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透过门缝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开始他不敢开门,后来认出那黑影原来是自己的老婆。她回来了,只是她的衣衫有些褴褛,脸色有些苍白。那人想老婆一定是在外面受了很多的苦。自此男人对老婆加倍疼爱。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老婆回来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脾气变得特别好,干家务也特别勤快,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可她总觉得老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个女人除了相貌长得像自己的老婆,其它一点都不像。他还觉得老婆的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总是在他的背后盯着他。家里面也接连发生了一件件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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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1 13:1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陶然办公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打电话的是陶小烨的班主任,问陶小烨的病好了没有。陶然说早就好了,不是都上学三天了吗?班主任说没见呀。陶然这才知道,陶小烨逃学了。
靠!这个小崽子!
陶然勃然大怒,他知道陶小烨去哪里了。他匆匆忙忙地安排了手头的工作,怒气冲冲地开车来到离家不远处的一家大网吧。果然在那里找到了正在玩CS的陶小烨。
陶小烨边玩边嚼着口香糖。在陶然的印象里,陶小烨嘴里一直都嚼着一块口香糖。
陶小烨身材瘦小,被恼怒的陶然一把连人带椅子提溜起来。陶小烨还带着耳机,差点将电脑机箱拽下桌子。网吧的几个保安噔噔噔跑过来。陶然怒眼一瞪,悲愤地大喊:你们没看到他是中学生吗?保安都一愣,退避三舍。在众目睽睽之下,陶然用胳膊肘夹起陶小烨大踏步地出了网吧门。陶然觉得陶小烨的身体轻飘飘的。
陶然没有将陶小烨放进车门,而是塞进了后备箱里。他是在盛怒之下,想用这种办法惩罚陶小烨。陶小烨没有丝毫的反抗,像一只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不只是因为他瘦小,而是懒得反抗。当父亲像放麻袋包一样将他掷地有声地塞进后备箱的时候,他的头重重地磕在了车壳上。他痛得眼冒金星,但他没有叫,一咬牙一闭眼一吞眼泪,忍了。
车盖盖上的一霎那,陶小烨感到了黑暗和窒息,这正是他此刻心境的写照。
一进家门,陶小烨被父亲仍在了木地板上。陶小烨顺着光滑的地板滑了很远,直到他的背碰到茶几腿上。于是他才体会到物理课上老师讲过的惯性原来如此厉害。陶然仍然是一脸凶相,陶小烨在他的目光中感到了一股咄咄逼人的杀气。陶然赶过来用脚踢陶小烨,边踢边重复地吼叫着:叫你逃学叫你逃学叫你逃学叫你逃学叫你逃学!
宠物狗小旺跑过来,对着他们“汪汪汪”地叫着。
小旺全身长着长长的淡褐色的毛,耳朵和尾巴夹杂着白毛,眼圈是黑色的,身体短小可爱。
陶小烨用双手抱住头,蜷缩在地上。
陶然踢着踢着突然停了下来,他看到了儿子的一双眼睛。那目光很怪,不是求饶,不是往日的倔强和愤怒,也不是泪水汪汪,而是木然、失神和空洞。
只是陶小烨的嘴巴依然还动着,他还在嚼口香糖。
哀莫大于心死。
从这种目光中陶然看到了绝望和麻木。
这个目光使陶然害怕,因为躺在他面前的毕竟不是仇敌,而是他的儿子,他唯一亲生的骨肉,再怎么说也是人民内部矛盾。
陶然难受到了极点,心里憋得慌,他顿了顿,突然万般无奈地蹲下来大哭起来:我他妈的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呀!
陶然自己开公司当老板,鏖战商海,逐鹿房地产世界,没有难住他的事。公司员工一个个对他服服帖帖。可作为父亲,他觉得自己彻底失败,输得干干净净。输给了谁呢?谁给了儿子?还是输给了学校?他也说不清。儿子学习跟不上,还在学校里给他惹事,不是打架就是破坏公物,是班主任老师的一块心病。他怎么就一点不像自己小时候呢?自己小时候多听话呀!虽然有时候也调皮捣蛋,但学习那是没说的。
陶小烨躺在地上,默默地看着父亲咧着嘴哭。于是他才知道,大人哭起来特难看特丑陋还有点像假惺惺。
小旺走过来,伸出小小的粉红色的舌头舔着陶小烨的脸。小烨感到小旺的舌头湿润而柔软,于是小烨觉得这只狗比他爸爸好,他还不如叫小旺爸爸。

晚上,黎琅回来了,听陶然讲了儿子逃学的事,也气愤得不行。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教训儿子。一会儿气上来了就暴风骤雨声荏色厉,一会儿心平气和了就和风细雨温言相劝。但是任凭夫妇俩人如何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软硬兼施,陶小烨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一声不响。
陶然说着说着,突然又勃然大怒:靠,你他妈的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啊?!
陶小烨突然抬起一双麻木的双眼说:爸,妈,我只是你们的一个次品,只能给你们带来麻烦和失望。你们就当没有我,再生一个小孩吧。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陶然恼羞成怒地挥手重重地打了陶小烨一个巴掌。黎琅想挡住丈夫,但丈夫出手太快,已经来不及了。
陶小烨捂住火辣辣疼痛的脸,身体晃了晃,但没有跌倒。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小旺再次叫了起来,显然是为小烨鸣不平。
陶小烨没有流泪,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的坚定,他一字一顿地说:好,好,我就等着这一巴掌。爸,妈,我们两清了。
不等陶然和黎琅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陶小烨转过身,飞也似地向门口冲了出去。
陶然气急败坏地对着陶小烨的背影大喊:你滚,你他妈再也别回来!
小旺追到门口,对着门外狂吠着。
黎琅边喊边追了出去:小烨,小烨,回来!你给我回来!陶然,你,你快把他给我追回来。你快去啊!
陶然没有去追,他颓然地倒在沙发上。
一会儿,黎琅回来了,她发疯地对陶然喊着:陶然,我告诉你,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你快给我去找儿子去!
陶然没动,黎琅突然口气软下来说:快去啊,快去啊,我求求你了,啊!我有预感,我觉得这次是要出大事了,我心里害怕极了。求求你了,快去把儿子给我找回来吧。
黎琅说完,浑身一软,倒在了陶然身边。
陶然害怕了,儿子出走,老婆昏厥,陶然觉得这个家要塌了。以前他觉得他是这个家的栋梁,只要他在这个家就不会倒。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渺小的,脆弱的,失去了老婆孩子,这个家就完了。
他紧紧地抱着黎琅,大声喊着黎琅的名字:黎琅,黎琅,你醒醒!
黎琅醒了,虚弱地说:陶然,我求求你,快去找孩子。你快去啊。只要孩子回来我就没事,孩子要没了,我也就没了。
这句话使陶然害怕,真的害怕。
他说:好,黎琅,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孩子。
他把她放在沙发上正要出门,黎琅又叫住他:等等,你向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向孩子发火了。
他说:好,我保证把他给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陶然出门的时候,听到小旺对着他叫了几声。
他当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但他后来想起来,小旺当时叫的声音不是“汪汪”,而是“喵——”,猫叫的声音!因为是狗学的猫叫,所以不太像真的猫叫,也不像狗叫,倒像一个人憋着嗓子学猫叫。
一只会说外语的狗。陶然这样想。
他不知道,其实他家的小旺当时并没有叫。那叫声来自外面,此时此刻他家附近灌木丛中真的有一只黑色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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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1 13: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陶然的保证没有奏效。那天晚上,他开车找遍了所有儿子可能去的地方——网吧、学校、火车站、要好的同学家——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小烨出门的时候,穿着带白道的蓝色运动衣,那是学校统一购买的校服。陶然只要发现身穿蓝色衣服的人就往跟前凑,他甚至不放过任何一种有点高度的蓝色东西,比如中国电信的IC电话亭。车去不了的地方他就跑步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希望一次次地破灭,他的心情随着脚步一起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
凌晨四点,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还抱着一线希望,幻想着儿子已经自己回到家了,正沉默不语地坐在沙发上。但是,当他推开家门,当他和黎琅看到彼此失神和期待的眼神的一霎那,他们同时感到,儿子真的回不来了。
黎琅开始对陶然发火,埋怨他不该打孩子,不会教育孩子,只顾忙自己的工作,从来不抽出时间管管孩子。陶然低下头一声不响地听着黎琅义正词严的训斥,突然觉得此时自己就像儿子陶小烨,于是有些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出走。
夫妇俩人背靠着背,一夜未眠。
其实他们在床上充其量也不过躺了一个来小时。就在这一个小时里面,窗外不时传来猫的叫声,是那种像人嗓子似的令人不安的叫声。
一大早他们就开始商量着报案。警察局有陶然一个好朋友,叫梁阔,是跟陶然一起玩到大的发小。陶然打电话向他说明了情况。梁阔说,老兄,你不要着急,来一趟局里吧,把事情说清楚。该立案就立个案,我们也好成立专案组。
陶然立刻穿衣服出门发动车,来到公安局,详细地向梁阔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
梁阔说:我看这样,我们三管齐下:一方面让黎琅去学校找老师反映情况,让学校发动学生寻找。一方面我们警察出动警力寻找。你去一下电视台和报社,在媒体上发布一下寻人启事。
可是,这“三管”一个也没起作用。
三天过去了,警察方面,学校方面仍然没有一点线索,邻居们同学们没有一个人看到过陶小烨的身影。
陶小烨就这么走了,失踪了,人间蒸发了。

黎琅几天来整天以泪洗面,坐在电话旁哪儿也不去,只要有电话铃响,立刻跳起来紧紧地抓住电话,抓电话的手都有点发抖。可是每次都神情麻木地将电话慢慢放回去。
每到这个时候,陶然就开导黎琅:不要着急,我们的儿子会回来的。
第五天,陶小烨的同学谢渊博找到他们家里,说可以通过网络发布寻人启事。陶然和黎琅觉得有道理,立刻打开电脑。谢渊博上了网,用QQ发布了群体消息,并登陆到各个大网站上,到处发寻人的帖子,还发布了小烨的照片。
第六天,警察突然打来电话,说护城河里发现一具小孩的尸体,让他们去认领。
陶然和黎琅提着一颗心去了,结果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孩子。那个小孩死得很惨,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像是被别人暴打而死的。
他们确认那不是小烨,陶小烨屁股上有一个明显的印记,那是一片赫色的胎记。
回到家里,夫妇二人抱头痛哭。不知道是因为那尸体不是小烨的而略感安慰,还是因为小烨至今杳无音讯而倍感伤心。
第七天,陶然的丈母娘来了,她是听说了陶小烨失踪的消息,从上海赶过来的。
老太太七十多岁了,有点驼背,以前摔断过腿,走路有点瘸,慢腾腾的。她还耳朵背,跟她说话时要嚷嚷着说才能听清楚。她的眼睛也严重老花,几米之外就认不清人。她一进门就哭,一边哭黎琅命苦,一边骂陶然不是东西,骂得陶然心里烦透了。于是他想到陶小烨被自己骂的时候一定也烦透了。
现在他们除了找孩子,上班,还要照顾一个行动不便、不断发脾气的老太太。
十几天过去了,陶小烨依然是音讯全无。警方对这件事情也失去了信心,专案组名存实亡,开始将警力放在别的案子上了。
有时候陶然从外面回来,老太太看不清,会将陶然当作是小烨。嘴里着喊着小烨的名字一瘸一瘸地走过来要抱他。
陶然和黎琅的卧室里,墙上贴满了儿子的照片,还有各个报纸刊登的寻人启事。
晚上,陶然看着电视里的自己声泪俱下地呼唤儿子的归来,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
陶然后悔啊,他干吗要那么气势汹汹地训孩子。不就是贪玩一下吗,他不还是个孩子吗?自己就那么不依不饶的。就算孩子学习不好,就算孩子考不上大学,哪怕是被学校开除了呢,那孩子还在身边啊,自己还有希望。现在比起孩子失踪带来的痛苦,孩子犯的那点错误算得了什么?
不知怎的,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办公室里董皓没有讲完的那个奇怪故事。
他觉得自己在重复那个失去妻子的人的故事,只不过他失去的是孩子而已。
小烨也会在某一个夜晚回来吗?
陶然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儿子,回来吧。哪怕你变得陌生,也比我失去你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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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1 13: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月后。
陶小烨依然没有音讯。
黎琅已经伤心得有些麻木了,神情有些恍惚,做事情丢三落四。有时候,黎琅会变得神经兮兮,总觉得孩子已经回来了站在门口不敢敲门不敢进来。这时候她就会喊:快,小烨在门外,我感觉到他在门外!快点给他开门!
老太太依然住在他们家里,每天至少要哭哭闹闹地发作一次。
最不能让陶然忍受的是,老太太说这都是陶然在外面造了孽。
陶然自然也很痛苦,但他咬牙忍受着,他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这个家里就他一个男人,男人应该有更大的承受力,谁倒下他也不能倒下。退一万步说,即使孩子真的回不来了,他和黎琅还可以再生一个。
此外,还有一个支撑陶然意志的理由:自从想到董皓所讲的那个故事,那个故事就好像在陶然的脑海里生了根,经常会从脑子里冒出来,使他出神发呆。他没有把这个故事告诉黎琅,因为那个故事的后半段多少有些恐怖,何况他也不知道那个故事如何结尾。
董皓的故事没有讲完。他现在很想知道那个人的老婆后来怎么样了。陶然每次去办公室,都有一种渴望,想让董皓将那个故事讲完。可见了董皓,他又觉得一种莫名的恐惧抓住了他,使他没有勇气听那个故事。他害怕那是一个悲剧的结尾。
但这个故事让他有一种朦胧的期待,他总觉得儿子迟早会回来。
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一旦有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闪现,这个想法就会迅速地占据整个脑海,赶也赶不走。或者说,陶然的这个念头是他在绝望中看到的一根稻草。哪怕那是一个虚幻的梦想,他不愿意将这个梦想赶出脑海。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希望这个梦想是真实的,可以期待的。
每到晚上,他总是最后一个睡着。
他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在聆听。他的听觉跨越了妻子轻微的鼾声,跨越了卫生间里水管的滴答声,在深夜不知名的噪音中辨析着自己期待听到的声音。
几乎每天深夜,都能听见窗外传来那只野猫的叫声。那个叫声很真切,似乎猫就站在窗台上叫。那叫声很特别,像一个人憋着嗓子在学猫叫,陶然相信那一直都是一个猫。一只孤独的无家可归的野猫。
当他听到这只猫叫的时候,又时他在想,不知道猫笑起来是什么样的叫声。也许这种不正常的叫声正是猫的笑声。也许正好相反,那是猫的凄惨的哭声。
他几次都打开窗户探查外面,什么都没看到过。外面有太多的黑暗地方能隐藏一只野猫。
他总是想忘记那只猫,希望把注意力集中在其它声音上。他希望听到的是轻微的敲门声,因为董皓的故事里的敲门声就很小。
有几次,他看到妻子黎琅从恶梦中惊醒。黎琅总会说,我又梦见孩子了。孩子说,妈,我冷。妈,快来救救我。
每当此时,黎琅就免不了痛哭一场。
人的听觉在黑暗中会变得敏锐,所以大多数盲人的听觉都很好。但过于专注地寻找一种声音,有时候会出现幻觉。
有一次深夜他似乎听到了敲门声,忙翻身下床,衣服也不穿,光着脚跑去开门,却发现走廊里空空如也。他又似乎听到噔噔噔的下楼脚步声。他追出了楼门,他又似乎看到了一个人远去的影子。
他不知道他是真的听到了看到了,还是自己的幻觉。
他觉得身后有轻微的动静,惊愕中回头望去。却是空空的黑乎乎的门洞,后来他才发现脚下的小旺。他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小旺弄出来的。小旺是跟自己出来的,它此刻正看着黑暗的远处,小声地哼哼着。
陶然觉得小旺也发现了什么。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最后极不情愿地慢慢地转身回家。但他没有丧失信心,他有一种直觉。他似乎感觉到和儿子距离越来越近了。总有一天,他会再次看到儿子。

这天深夜,他似乎又听到了轻微的敲门声音。
间隔了几秒钟,敲门声又传过来了。这次比较清晰。他相信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光着脚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黑暗中真有一个人影!
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很像儿子的身影!
他按耐住心中的狂喜,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生怕把儿子吓跑了。
那个瘦小的身影僵直地立在哪里,好像背对着他。
陶然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小烨,回家吧。
那个瘦小的身影走进门来,陶然惊恐地发现,陶小烨的脸全被头发盖住了。定睛一看,才看出,小烨是退着进门来的,他看到的是小烨的后脑勺。原来他刚才一直背对着陶然。
陶然伸手打开灯,灯显得很灰暗,像是电压不足,房间只有微弱的亮光。
陶然喊妻子:黎琅,快起来,孩子回来了。
奇怪的是,小烨一进门就站在门口的墙边,面朝向墙壁。陶然始终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但从孩子的身影和服装一看就知道那确实是小烨。
小烨的头在有节奏地轻微动着,发出一种微小的声音。
是咀嚼的声音。
陶然想到了孩子喜欢的口香糖。他一定是在吃口香糖。
陶然关切地说:小烨,饿了吧,爸爸给你做饭去。
小烨没有反应。
陶然知道孩子仍然害怕。
陶然发现小旺对着小烨的背影大声地叫着,叫声有些奇怪。
陶然小心地说:小烨,你转过身,让爸爸看看你。
小烨小声地说:爸爸,我没有脸见你。
陶然说:没关系,爸爸不怪你。
黎琅穿者睡衣出来了,她扑上来抱住小烨:小烨,妈的孩子。你可回来了。
小烨慢慢地回过头来,一头长发下面,竟然是森森白骨!
他真的没有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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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1 13: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黎琅抱着的只是一堆空衣服!
黎琅和陶然都大声地惊叫起来。
他们两人都醒了,忽地坐起来。陶然发现自己和黎琅坐在床上,刚才只是一个恶梦。
黎琅惊魂未定,胸脯一起一伏,喘着粗气说:陶然,我刚才作了一个可怕的梦。
陶然说:我也是。我梦到了小烨。
黎琅惊异地说:我也梦到了小烨。我梦到他回来了,可他,他……
陶然说:他说他没有脸见我们,他真的没有脸。
两个人呆呆地望着对方,半天说不出话来。显然他们刚才做的是同一个梦。
陶然说:黎琅……
黎琅作了一个阻止他说话的手势,指指卧室的门。
客厅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两人同时紧张起来。
谁在敲卧室的门,声音很轻。
两人都没有作声。
门的把手在转动,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门被打开了。
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卧室门口,那个身影冷冷地说:深更半夜的,喊叫什么?
声音是苍老的,原来是黎琅的母亲。他们俩紧张中忘记了,屋里还住着第三个人。
黎琅定了定神,大声喊着说:妈,没事,是我们刚才做恶梦了。
黎琅的母亲说:刚才我好像听见孩子说话的声音。
陶然和黎琅一惊。
黎琅问:妈,你真的听到了?听到孩子说什么?
黎琅的母亲说:也可能是我耳朵背,听差了。我听到孩子说,他没脸见你们。
陶然说:这样,妈,你先睡去,我去各个房间看看吧。
陶然说完,就穿上衣服下了床,扶着老太太上床躺下,为他盖好被子,然后他出来将整个房间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他走到卫生间,小便,冲水,关灯,然后走向卧室。
这时他听到似乎有响声。
声音来自门口,不是敲门的声音。
而是像什么东西在金属门上滑擦的声音。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个声音清晰,自己刚尿完尿,也很清醒,这次不是梦境,梦境里的尿是尿不完的。显然这也不是幻觉。
他静静地待在原地,暂时没有做任何动作。他害怕自己的任何声响惊动了对方。
那个声音时断时续,显得有些犹豫。
他脱下拖鞋,光着脚轻轻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会是儿子吗?
他在想要不要先将黎琅叫起来,但他转眼一想,不行。他需要勇气打开门,他现在是这个家的唯一男人,他不打开门谁来打开。
妻子在卧室里面喊着:陶然,陶然。怎么还不睡?
他不能答应,那样会惊动了门外的人。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实际上很胆小。
他的脑子在这一瞬间高速地运转着。分析着门外的几种可能:
1 是儿子;
2 是动物(有可能是谁家的宠物,也有可能是野猫野狗什么的);
3 是其他人(这么晚出现在别人家门口的人,不是要命的急事,就是个危险人物);
4 是不明物体;
那个声音依然在继续,时断时续,时轻时重。
既然是儿子的概率只有25%,那么他应该有所准备,而且他应该做最坏的准备。他在客厅摸索着找到了一把榔头。
他猛地将门拉开。
门外黑乎乎的,他看到的是空空的楼梯。
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打开客厅的灯,看着空空的楼梯站了片刻,回到家里,将门关上。他看见黎琅眯着眼从卧室里走出来。
黎琅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听门外有动静。黎琅说你听错了吧。陶然说,你去睡吧,我想在这里抽只烟再睡。
黎琅迷迷瞪瞪地去了卫生间,回到卧室睡去了。
陶然关掉了客厅的灯,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根烟。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滑擦门的声音。陶然这次丝毫没有犹豫,像弹簧一样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向门口,猛然开了门。
楼道里依然空洞洞的。
陶然喊:小烨,小烨。
无人应答。
陶然似乎听到楼梯上有噔噔噔的脚步声,他沿楼梯向下跑去。
楼门外的路灯已经熄灭,只能看到空旷的黑灰色的马路,没有一个人影。
灌木丛中又传来那只野猫的奇怪的叫声。
他站了一会儿,慢慢地往回走。他上楼梯,快走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他站住了。
他看见门口有一个身影,而那不是黎琅的身影。
门口洞开,陶然想起来刚才下楼的时候没有关门。
那是一个瘦小的身影,面朝门口,背对着陶然。
陶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胸口来了。
他说:小烨,是你吗?
那个身影颤抖了一下,没有反应。
陶然在黑暗中看到那个身影的头在动,发出轻微的声音。是嘴巴里发出的咀嚼东西的声音。于是陶然想起了刚才的梦境,心里有些害怕,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靠,这是我的儿子,我怕什么,有什么可害怕的?
陶然定下神来,尽力平静地说:小烨,爸爸和妈妈一直在等你回来。 孩子,回家吧。
但陶然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
瘦小的身影向敞开的门里面走去。
陶然跟了进来,他打开了灯,灯光显得很昏暗,像是电压不足。
这次他看清楚了,带白道的蓝色运动衣,长长的头发,无疑是儿子。
儿子的背对着他,面朝向墙,和梦境中的情景极为相似。
陶然大声说:黎琅,快来,孩子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陶然自己也吃惊,他情急之中说的话和梦境中的也完全一样。
这时,黎琅边穿衣服边从卧室跑出来,她喊着:小烨,妈的孩子。你可回来了。
陶然对着小烨的背影,柔声地说道:小烨,孩子,爸爸妈妈在等你回来。
陶然害怕小烨像在梦境里那样说:我没有脸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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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1 13:18:48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陶然真的就听到小烨用冷冷的口气说:我没有脸见你们。
陶然说:没关系,爸爸不怪你。
这时,黎琅已经跑过来抱住了小烨。
黎琅说:小烨,你受苦了,让妈看看你。
小烨慢慢地回过头来,陶然和黎琅都倒吸一口冷气,在小烨长长的头发下,他们恍惚之中又看到了梦境中的森森白骨。
但其实那不是骨头,而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那张脸不仅仅白得像白纸一样,没有一点血色,而且瘦骨嶙峋,皮包骨头。你见过由于长时间忍受饥饿而濒临死亡的非洲儿童的照片吗,人在瘦到极点时,眼眶深陷,眼睛会显得特别的大,脸上所有的骨头都会凸现出来,和带眼珠的骷髅头很像,看上去让人发怵。
夏天尚未结束,但黎琅觉得小烨的身体凉冰冰的,像刚刚从冰箱里爬出来似的。还有,黎琅觉得小烨的衣服里面有些空,像是衣服里面只包着一堆骨头似的。这让黎琅想起了自己刚才的梦境。
虽然小烨变得让人害怕,但陶然和黎琅都看出来了,那确实是小烨。
孩子皮肤上的所有细节——每一个青春痘,每一小小的凹陷和突起,都会深深地印在父母的心里。
黎琅说:小烨出去的时候一分钱没有带,一定是饿成这样的。
这一句话为小烨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容作了最合理的解释,陶然和黎琅心中的恐惧顿时化为心疼和愧疚。
小烨显得很虚弱,他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妈,我饿。说完他就昏倒在黎琅的怀里。
老太太从卧室里面出来,眯着昏花的眼睛问道:你们又在嚷嚷什么?
黎琅说:妈,是小烨,小烨真的回来了!
老太太一下子来了精神,睡意全无,她迈着瘸腿疾步走到黎琅跟前问道:真的吗,小烨,小烨,……孩子,这是怎么啦?
黎琅说:孩子饿晕过去了。她对陶然喊:你还愣什么,快给孩子弄点吃的
陶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跑向厨房。他想,给孩子做什么呢?
黎琅又喊道:陶然,你过来照顾孩子,我来做吃的。
陶然跑过来,从黎琅手里接过小烨,坐在沙发上。
老太太说:口味要做得淡一点,人饿过头不能吃太油腻的。
老太太说着就一瘸一拐地跟进了厨房。
客厅里就剩下陶然和小烨。陶然看着昏睡的小烨,脑子里突然又冒出来了董皓的那个故事。他期待了一个月,他所期待的事真的发生了。正如他所梦想的那样,儿子终于回来了。但不知为什么,陶然没有黎琅那样兴奋和激动,一个原因可能是他早就料到了今天这一幕,他是有思想准备的。还有一个原因,小烨现在的样子让他除了心疼,还有害怕。为什么害怕,他说不上来。
小烨这些天来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杳无音讯呢?
他为什么不在大白天回来,而是像那个故事里面所说的,偏偏在深夜的时候才回来呢?
总之,这件事情有点诡异。
还有一件事,是他以前没有心情去想,也不愿意去想的事,就是那个故事的后半段是什么。
而现在,这件事情他不得不想了。
现实里发生的事越是像那个故事,就越说明那个故事决非一个普通的故事。
他仔细看了一眼小烨的脸,又发现一个令他不安的细节。他觉得他的眼睛没有完全闭合,而是留着一个细细的缝。他觉得小烨像是在假装昏厥,也许他正在透过眯缝的眼睛观察着自己。
他似乎闻到小烨的身体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是什么气味他说不出。他试着用脸靠近小烨的衣服,那个味道变得清晰而刺鼻,使他有点想呕吐。
他觉得这个深夜里回来的儿子有些陌生,这个陌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容貌大变,而是因为别的什么,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陌生感。
这还是他原来的小烨吗?还是那个讨厌学习、爱逃学、爱上网打游戏聊天、爱惹事生非、浑身上下都是缺点、让他整天不得安生的儿子吗。
他叫着:小烨,小烨,你醒醒。
小烨没有反应,依然是眯缝着眼睛。
他猛然想到,孩子如此的虚弱,现在可能根本就吃不了饭,他现在需要的是立刻去医院作全面的检查,必要时打吊瓶输液,补充营养。
想到这里,他大声把厨房里的黎琅叫出来。告诉她应该把孩子送往医院。
黎琅正在犹豫,小烨却有了反应,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陶然说:小烨,爸爸送你到医院去。
没想到小烨的反应很强烈,他用虚弱的口气叫道:不,不,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离开家。
说着,小烨抬起枯瘦如材的手臂,挣扎着要起身。
黎琅忙抚摸着小烨的头说:小烨,小烨,好孩子,你躺着别动,我们不去医院。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小烨重新安定下来,他对陶然说:爸,求求你,不要再赶我出门。
这句话像听起来是在哀求,却击中了陶然心中的要害,柔中带刚,绵里藏针。陶然从哀求的语气中听到了一种隐藏的威胁。听了这句话,陶然再也不能说去医院的事了。
陶然只能说:不会的,小烨,好孩子,爸爸怎能舍得再赶你走呢!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小烨虚弱地咧开嘴笑了一下,这个笑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用以安慰家人的那种勉强做出来的笑。这是最让人心碎、最让人为之动容的笑。由于脸上没有多少肉,那个咧嘴的笑看上去多少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小烨又虚弱地闭上了眼睛,眼睛依然留着一条小缝。
黎琅又到厨房去了,陶然突然在小烨的枯瘦的脸上嘴角处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虽然那个笑没有声音,而且在刹那间就消失了,但陶然分明地看到了。如果陶然不是在暗中有意仔细地观察,他可能就不会察觉到。那个笑决不是前面那个笑的延续或残留,因为陶然能感觉到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笑。后面这个笑很复杂,有点像冷笑,或者说是狞笑,但似乎还包含着其它更难以名状的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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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1 13:1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烨仍然躺在陶然的怀里,样子极为虚弱。
但陶然觉得,小烨会随时会突然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过了一会儿,黎琅和老太太将饭做好了,是西红柿炒鸡蛋龙须挂面,满满一碗。小烨开始吃得很香,但吃了几口就不怎么想吃了。
老太太说:小烨,不想吃就算了。一定是把肠胃饿坏了,要慢慢恢复。
吃过饭,陶然看小烨有了些精神,因为小烨站了起来,四处打量着客厅,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很陌生。
陶然走到小烨跟前,对他说:小烨,那天是爸爸不对,我的脾气太粗暴了,爸爸向你道歉。
小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看放在博古架上的一个玩具机器人。陶然想这有什么好看的,他小时候早都把它玩腻了。
陶然小心翼翼地问:小烨,你这些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到哪里去了?
小烨说:我不知道,……我,我醒来就躺在楼梯上。……我……不知道是怎么……会在哪里。
黎琅问:难道你这一个月来一直在昏迷吗?
小烨说:我,我不记得了。
陶然说:小烨,你想想,还能想起点什么来?
小烨摇头。
黎琅说:算了,孩子太虚弱了,今天早点让他睡觉吧。
他一定在撒谎,陶然想。

当天夜里,黎琅安排小烨和老太太睡在小烨的卧室里。
黎琅兴奋得半天睡不着,儿子的突然回家对她来说无异于喜从天降,几天来心中积聚已久的阴霾一扫而光。她絮絮叨叨地向陶然说着如何为儿子补身体。
陶然回应着黎琅的话,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在小烨的卧室里,他在竖起耳朵听那里的动静。
但那只猫叫声又传了进来,使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陶然说:黎琅,你去看看孩子睡着了没有。
黎琅轻轻地去看了,回来说睡着了。陶然问打呼噜了吗?黎琅摇摇头。陶然不由地说了一句:奇怪。黎琅问什么奇怪。陶然想说小烨原来每天都打呼噜,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说,算了睡吧。
后来黎琅睡着了,陶然却毫无睡意。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听了好长时间,他仍然听不见任何动静,就翻身下床,光着脚慢慢地出了卧室,来到小烨的卧室门口,鬼鬼祟祟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小烨的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老太太也没有任何声息。这让陶然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联想——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停尸房。
他猛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没有声息的东西。
他猛然回头一看:是小烨!
小烨直直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黑暗中,他只觉得小烨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看不清小烨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全身纹丝不动,像一个雕塑。
陶然用尽可能关切的语气说:小烨,你,怎么,没有睡。我,想,想来来来看看你。
陶然知道自己说得很失败,不但结结巴巴的,还有些语无伦次。
小烨冷冷地说:我上厕所。
陶然说:啊,你刚上完厕所,你没有冲水吧。没关系没关系,你去睡吧,爸爸去冲马桶。
陶然觉得自己有点做贼心虚。
陶然看着小烨直直地走进了他的卧室,他转身来到卫生间里,他正要按下冲水按钮,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打开了卫生间的灯,是最亮的那个浴霸灯。
他看了看马桶,里面除了残留的清水,什么也没有!
他刚才确实没有听见冲水的声音。那么,小烨大小便留下的痕迹呢?是他的小便没有黄色,淡如清水?还是他根本就没有上厕所?如果没有上厕所,那么他出来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欺骗父亲呢?最关键的问题是,刚才自己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动静,小烨出来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呢?
那只猫的叫声再次传来,很真切,就像在贴着窗玻璃叫。
陶然起身打开窗户的窗帘,骇然看见了那只猫。真的就在窗户外面,隔着玻璃再看它。猫的眼睛是黄色的,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它看了陶然一眼,翻身跑了下去。
陶然看见那只猫很瘦很瘦,瘦得可怕。
那只猫的看他的目光很特别,像一个人眼睛发出的目光。
那一夜,陶然基本上没有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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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1 13: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烨回来后的第二天。
老太太一大清早就提着菜篮子慢悠悠地出门去了,她说要为孙子买点好吃的。
黎琅也起得很早,她去小烨卧室里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小烨,出来后高兴地小声对陶然说,小烨睡的可香了,让孩子继续睡吧,不要吵醒他。我今天请一天假,在家照顾他。陶然说那我呢?黎琅说你上你的班去。你是领导,不去不好。
陶然出门时欲言又止,黎琅问,还有什么事吗?陶然本来是想提醒她小心观察小烨,但不知如何出口。
他想了想,把黎琅拉到卧室的阳台上,小声说:小烨体质差,你要多留意他。如果有什么情况要及时给我打电话。需要上医院一定要去,不要图省钱。
黎琅点点头说,大声地说,干吗这么神神秘秘的,至于吗?你放心去吧,这个道理我懂。
陶然心里说你不懂,他怀疑小烨现在早就醒了,正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呢。
陶然开车去了单位,坐在办公桌前,觉得头昏脑胀的,喝了桌子上的咖啡。开始忙自己的工作。
秘书黄媛敲门进来让他签文件,发现他的脸上表情较平时有了变化,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儿子有消息了。陶然本来没有想把儿子回来的事情这么快就说出去。现在黄媛主动问起来,陶然只好说了:啊,昨天晚上回来了。
黄媛说:不对啊。
陶然问:什么不对啊?
黄媛说:儿子回来了,天大的喜事啊。你应该很高兴很高兴才对。
陶然说:我不高兴吗?
黄媛说:你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高兴。
黄媛说完放下文件就出门。陶然叫住她,问怎么没有看到董皓,黄媛说他请假了。回老家去了。
陶然又将黄媛叫住,问她:你还记得上次董皓讲的那个故事吗?
你问的是哪个故事啊?他经常讲故事。
就是那天中午,董皓正讲到一个人的妻子失踪了,后来又回来了,刚讲到一半我接到电话就走了……。想起来了吗?
哦,想起来了。
很好,我想知道,我走了以后,董皓给你们继续讲的后半段故事。
他没讲。
什么?
你走了之后,公司正好来了一个电话,是找董皓的。后来我们几个还缠着董皓接着讲,可他说他太忙了,以后再讲。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他请假了。
哦,是这样。算了,你出去忙你的吧。
黄媛扭着迷人的身段走了,办公室里一人留着她特有的香水味。
陶然坐在那里发愣,他很失望。他叹息这个世界上的事有时真是捉摸不透。有时候你会碰到许多的巧合,巧合得令你怀疑有人在有意安排,有时候又事事不凑巧,连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也和你闹着别扭。
陶然心里想:是啊,我本来应该很高兴才对。我为什么不那么高兴呢?我没有很高兴是因为自己心里起了疑心。如果这个怀疑是错误的、多余的呢?如果能摆脱这些怀疑,自己不就能真正地快乐起来吗?
那么,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搞清楚回来的儿子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有谁能帮自己呢?他想起了当警察的梁阔,当初组织警力寻找儿子的是他。没准他能将这件事情弄清楚。他马上给梁阔打电话,约他见面。
梁阔听陶然说陶小烨回来了,也很吃惊。随即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好事啊。你该请客。哎,我可告诉你,这回我可要好好搓你老兄一顿啊。至少也是鱼翅。……靠,不超过两三千块钱算你没有诚意。
陶然一脸真诚地说:你小子也长点出息,尽掂着吃,你放心,请客肯定是少不了的。但现在我还没有这份心情。
梁阔叫起来:哎,孙子,别耍赖啊,宝贝儿子失而复得,一家人重新团聚,此时此刻没有心情,什么时候有?:
陶然说:是啊,按理说,我应该高兴得不得了才对。可是,你看我现在像是兴高采烈的人吗?
梁阔一脸疑惑地问:是啊,我也觉得奇怪。难道你还有什么事不开心吗?
陶然将儿子回来的过程和自己的疑惑如实地告诉了梁阔,然后说:梁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请你帮我分析一下,是这件事情本身有问题,还是我自己太过多疑了。
梁阔说:这有何难,别忘了我是警察呀。我到你家里去,当面问问小烨。看他这些天来都去过什么地方,遭遇过什么事情,不就清楚了。如果他说了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陶然坚决不同意:这绝对不行,你别忘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儿子。黎琅都不让我自己问孩子这些事。你想,孩子现在身体非常虚弱,神经高度脆弱。你一个当警察的一露脸,还不把孩子吓坏了。我要做的是,在丝毫不影响孩子的情况下,把问题尽快搞清楚。
梁阔沉思着说:说实话,还真没看出你小子还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你担心的还真有道理。……有了,这么办,你把孩子回来时穿的衣服悄悄地拿来给我,我试着让技术科的人分析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一个人去过什么地方,常常会在身上留下某些痕迹。
陶然说:行,这一点不难做到。

陶然回到家里,发现陶小烨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看电视。他精神好多了,脸上甚至还有了一点红润色,只是目光还有些呆滞。他看到陶小烨的蓝色运动衣已经换了,这一定是黎琅干的。他关切地问了小烨几句,就急忙找小烨换下的衣服。可是他在小烨的房间里没有找见,洗衣机里外也没有。当他在客厅里走过的时候,他觉得小烨总是在背后偷偷看着他。他将黎琅悄悄拉到一边,问小烨换下的衣服哪里去了。
黎琅说,洗了,在阳台外面晾着呢。
陶然一听暗暗叫苦,但嘴上又不好说什么。
黎琅一脸疑惑地问他找小烨的衣服干吗?
陶然忙说自己本来想帮忙洗衣服的。黎琅说难得你这么有心,如果你想帮我做点事的话,就去把垃圾扔了。陶然无奈地去收拾垃圾,却发现垃圾旁放着陶小烨的一双旧运动鞋。陶然将黎琅叫来问这鞋是要扔吗。黎琅说这双鞋是小烨回来时穿的,已经有些脱帮了,扔了吧。
陶然忙将鞋装进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和垃圾提在一起,匆忙出门。他注意到小烨的目光在他手里提的东西上注视了好一会儿。他刚一下楼梯马上给梁阔打电话汇报。梁阔说,好,鞋子上最容易留下路过的痕迹。
陶然鬼鬼祟祟地将鞋子放进汽车,扔完垃圾,就开车去公安局找梁阔。下车走进公安局之前,陶然还向四周望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做贼。
梁阔看了看鞋子说,我现在不能给你下什么结论,回去等技术科分析的消息吧。
离开梁阔的时候,陶然似乎觉得远处有人在注意着自己,这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吧。陶然很相信这种感觉,但他搜寻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回家的路上,陶然接到黎琅打来的电话,说小烨又昏过去了。陶然一听脑袋就炸了,说,我马上回来,马上。
陶然急速地开着车,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耻。孩子都那样了,自己还在怀疑这怀疑那的。这还像一个父亲所做的事吗?想着想着,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大嘴巴。
陶然风风火火地赶到家,只见小烨躺在沙发上,黎琅和老太太围着他哭。陶然说,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陶然一摸孩子的额头,冰凉。陶然心里一惊,趴在小烨的胸前一听,只能感觉到微弱的心跳,呼吸也很微弱。
陶然喊:快,必须马上去医院。
说着,他抱起小烨就往外走,黎琅匆忙地跟在后面。
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小烨却醒了。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大声喊着:这是去哪里?
黎琅说:你刚才昏倒了,现在送你去医院。
小烨喊道: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快停车,送我回家。
陶然没有停车,说:小烨,你的身体很虚弱,必须到医院检查一下。你要听话,啊。
小烨突然像发疯了似地爬到陶然的肩膀上,手抓住方向盘,嘴里喊着:停车,停车。
车内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黎琅紧紧地抱住小烨,不让他越过前排座椅。
陶然的方向盘受到了小烨的控制,他觉得小烨的瘦若麻杆的手臂力量很强,自己竟然拧不过他。汽车马上在路上走起了蛇行,如果再继续行驶下去,非出车祸不可。陶然喊:小烨,你松手,快松手,让我掉头。
这时,公路上的车不少,惊心动魄的刹车声响成一片,陶然的车终于停了。

就这样,他们又回到了家。
在家门口,陶然让黎琅将小烨带上楼去,他呆在车里没有出来,他又打电话给梁阔,说:你能不能在你们那里给我找一个医生。最好是女的,看上去要和蔼可亲一些。记住,不要穿警服,也不要穿白大褂。
梁阔问明了情况,说,我们这里只有法医,成吗?
是医生就成。
没问题,一会儿就到。
陶然又提醒他说,要给医生讲清楚情况,让医生注意说话的口气,不要吓着孩子。
他挂上电话,看到路边有一双眼就在注视着自己。
是一只极瘦的黑猫。
是曾经在夜里隔着窗玻璃和他对视的那只猫。
那双眼睛的目光只有人的眼睛才能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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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1 13: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梁阔派到陶然家里来的是女法医邢洁,她来之前特意脱下了警服,换上了一套连衣裙。尽管梁阔在事前已经提醒过她,陶小烨的样子比较可怕,要他有思想准备,她第一眼见到小烨的时候,还是震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但她毕竟是一个法医,别说是活人,腐烂的死尸都见过几十次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她露出动人的微笑,态度极其和蔼地询问小烨的情况。但陶小烨对她明显抱有敌意。女法医动作敏捷地给小烨量了血压,测了体温,察看了他的口腔和眼睛内部等部位。陶然始终盯着她的脸,观察她的表情。小烨一言不发,一双呆滞的眼睛也死死地盯着她。
陶然注意到邢洁的眉头一直皱着。
黎琅的母亲焦急地问,医生,你看我的孙子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邢洁微笑着流利地说:严重的贫血,体温过低,主要是长期饥饿,营养不良引起的。没关系,只要饮食注意,不出一个月,就会自动恢复的。目前从表面来看,只能看出来这么多。小烨,你要好好吃饭哦。
邢洁说着,亲切地用手抚摸了一下小烨的头顶。然后,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皮箱,在里面摆弄着,发出冰凉的金属器具碰撞声。她拿出了抽血的大针管说,要抽血样。小烨听了又大叫起来,惊恐地看着邢洁手里的针管挣扎着,死活不肯。邢洁说什么他也不听。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特别紧张。
邢洁为难地看着陶然,陶然给她使了个眼色,对小烨说:小烨,乖孩子,听话,我们都要听医生的。一会儿就好。
陶小烨仍然大叫着:不,我不要,我不要。
陶然一下将挣扎的陶小烨紧紧地抱住,任凭小烨怎么挣扎,也不放手。
黎琅和老太太一看急了,忙喊:孩子不愿意就算了。咱们不抽血了。本来就贫血,再抽就没血了。
陶然也喊:必须抽!你们懂什么?别跟着孩子瞎起哄!听医生的,还是听孩子的?
邢洁一手举着大针管,一手拿着扎胳膊用的橡皮管,微笑着说:小烨,乖乖的,一下就好了。不疼的。
邢洁看了一下陶然,陶然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于是,在小烨的挣扎和嚎叫声中,大针管插进了小烨的血管里。在小烨挣扎时,小烨脸上和脖子上露出的血管出奇地凸出,脸色更加惨白,白中带紫。
最后,陶小烨没有力气喊叫了,只能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那个声音听上去像半人半兽发出的呼吸声。
针管里的血越来越多,黑红黑红的,陶然觉得那不像鲜血,有点像血凝固以后的颜色。
黎琅抚着小烨的头,看着揪心地难受,她眼泪都出来了,说:医生,求求你,孩子的血太少了,你尽量少抽一点吧。
在一个枯瘦如材的人身上强行抽血,这个场面看上去有些残忍。陶然也感到于心不忍,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为了孩子的健康。看病治病哪有舒服的?
抽完了血,陶然放开了小烨,小烨像刚刚跑完了马拉松,精疲力尽地躺在那里继续喘着粗气。他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老太太抱着他,流着泪说:小烨,小烨,好孩子,你受苦了。外婆明天给你炖鸡吃,啊。
陶然将邢洁送出门外,分手的时候,他偷偷地问她:你看孩子正常吗?
邢洁反问他:你说孩子这个样子算正常吗?
陶然知道邢洁曲解了他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问她。心想还是等到化验结果出来再说。
邢洁又问他:你知道孩子的体温是多少吗?21度!在现在的天气状态下,在你身边的随手拿任何一个物品测量一下,它的温度也不会低到25度以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陶然摇摇头。
邢洁说:这意味着,你的孩子能维持生命简直是一个奇迹。我无法解释得更清楚。
看着邢洁开车远去的背影,陶然心里乱极了。
正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黎琅的大喊:陶然,陶然,快救火,家里失火了。
陶然抬起头来,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卧室窗户在向外冒着滚滚浓烟。
他发疯地向楼上跑去,在楼梯上绊了一跤,顺着楼梯滚了下去。楼梯的拐角处放着一堆杂物,陶然碰倒了一根木头,木头砸在地面上的镐头上,由于跷跷板作用,镐把旋转着,向他的头飞过来,他的头一偏,镐把擦着耳边飞过,砸在肩膀上。他觉得像被人用木棒狠狠地打了一下,这一下如果打在头上,足以使他的脑袋开花。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使他魂飞魄散。
等他一瘸一拐地跑到卧室的时候,卧室里的火基本上已经扑灭了。床上被褥全被烧毁了,幸亏没有引起更大的火灾。黎琅端着一盆水惊魂未定地望着冒烟的双人床。
陶然大声问:怎么会着火呢?
黎琅哭着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们都在客厅,突然就看到卧室里往外冒烟。
陶然回过头,发现陶小烨直直地站在客厅,木木地望着这一切。陶小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陶然觉得他似乎在冷笑。
小旺在一边对陶小烨叫着,小烨抬起一只脚,踢了它一下。小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再叫了,卧在一边的地板上。
他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火灾会不会是陶小烨制造的,是对刚才强迫抽血的一个小小的报复。对,一定是他,包括刚才自己在楼梯上绊那一跤,那差点致自己于死地的一跤,都是他搞的鬼。陶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了,他竭力想找到理由否定它,但越想越觉得小烨可疑。
不行,他必须将这件事情告诉黎琅,让黎琅以后小心,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晚上,全家人都安歇了之后,陶然在床上悄悄地问黎琅:你有没有觉得小烨有什么地方不对?
黎琅反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陶然说:小烨回来以后,你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吗?
黎琅说:他那么多天没有吃饭,能正常吗?
陶然说: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有没有怀疑过,他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孩子?
黎琅先是一愣,接着忽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气呼呼地提高了声音说:你说什么?他不是我们的孩子?那他是谁?我说陶然,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孩子变成这样,你不觉得主要责任在你吗?
陶然忙捂住她的口说:小声点,小声点。你想对全世界广播呀。
黎琅挣扎着小声说:你怕什么?你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啦?你是不是嫌他现在变得难看了,就想把他抛弃掉。
陶然悄声而严肃地说:黎琅,我们俩明天找一个地方好好谈谈,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现在我们不要吵了,都闭嘴睡觉。
黎琅愣了,她从来没看到过陶然如此冷峻的表情。
屋里静悄悄的,谁也没再说话。
但这时突然响起一声闷响,陶然和黎朗惊得从床上蹦了起来。
是挂满衣服的落地衣架倒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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